陆爻御着剑,把郁饮背在背上,他都能感受到那股邪寒的魔气,从脖子就紧紧缠绕着两人的身体。
汗珠从陆爻侧脸滑落,这都什么事。
小徒弟什么时候,竟然染上了脏东西。
为什么自己没能发现。
一个个的问题,砸得他猝不及防,脑子里很和了浆糊一样。
郁饮看着他的背影,身子微微撑起来,挽着他脖子的手猛然放开,就要一爪抓向陆爻的心口。
陆爻感觉身后一股杀气袭来,一把将龙崽子转了一圈,按住肩膀放在了地上。
郁饮死死按住自己的右手:“师尊…离我远一些,我不想伤你。”
乌襄也停下来,冷涣清现在已经晕了过去,他这边轻松很多。
“陆爻,我来帮你!”
他们两个一人按住郁饮一只手,陆爻皱着眉看他:“你轻点儿。”
乌襄:“……”
笑死,根本就没用力。
陆爻趁着郁饮乖乖配合的时间,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人就彻底安静下来,不能动弹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去南术殿。
微则明正在院子里晒药草,听见脚步声转过来:“怎么又是你们。”
陆爻道:“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徒弟沾上魔气了,还有小八,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奇怪。”
正说着,冷涣清就一下睁开眼,泪水无声的滑落,捂着自己快炸裂的头。
“师兄…师兄。”
他靠在乌襄身上,甩了甩被大量碎片充斥着的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爻。
微则明走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情况。
“我记得,当初六师叔说过,若是小八出现这种莫名的情况,就可用他留下来的药。”
“小七,你先过来稳住他。”
这些年冷涣清也时常去白华殿,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微则明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是陆爻散发出来的温柔气质,让小八想亲近。
冷涣清疼得蜷缩着身子,口中对不起和师兄不断交叠。
直到闻见陆爻的香气,他才静了一瞬,猛地扑倒他身上:“…师兄。”
陆爻手足无措,看着给他一个熊抱的冷涣清:“师兄在这、师兄在这,小八乖,不要哭了。”
冷涣清双眼空洞,听见他这样说,咧开嘴傻傻的笑起来,忽然又把头埋在他身前,疼得浑身直颤。
拿药的时候,顺便通知了裴一鸣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陆爻在安抚冷涣清。
紧随而来的,还有连桉。
他从剑上一跃而下,看见师尊窝在陆爻怀里面,脚步微慢了一瞬,还是快速走过去,蹲在了他们俩身边。
“师尊…”连桉何曾见过冷涣清这幅脆弱的模样。
伸出手想碰碰他,却还是没有勇气。
“来了来了!”微则明手里拿个小瓶子举得高高的跑出来,上面还用封条封着。
红色的小药丸一倒出来,在他手心滚了滚,冷涣清和陆爻都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
但他们几个都没有注意,包括陆爻本人。
冷涣清嘴紧紧闭着,微则明捏着药无从下手,对着陆爻给了个眼神示意。
他就轻声哄着冷涣清,见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开来,就立马捏开他的下颌,微则明咻一下,把药丢进了他嘴里。
那药入口就立马化为了水,连给人把药顶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冷涣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身子也不抖了。
微则明把人抱起来,放进偏殿去休息,等他醒过来。
现在,就剩下郁饮了。
裴一鸣先问清楚状况:“他是忽然溢出魔气的?”
陆爻点头。
这种情况,很像是偷偷潜伏进来的魔族,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一般。
不过郁饮这孩子,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个答案肯定是否决的。
可他之前也没有露出什么有魔气的痕迹来。
“他可动手伤人了。”山与~息~督~迦。
陆爻点头:“是,他想对我出手。”
看见裴一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忙解释:“可是小饮儿他有自己的意识,控制着不来伤害我,还叫我快走!”
裴一鸣站起来:“行了,你别说了。”
“赶紧在他没入魔之前,把人带去梵池,净化魔气。”
陆爻抱着郁饮的手紧了紧,点头同意了。
裴一鸣想从他手里把郁饮接过来,他却摇头:“师兄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好的。”
两人很快就来到主事殿后方,裴一鸣拿出掌印,放在门口的台子上,大门就缓缓打开。
梵池水清澈透明,散发着久远浑厚的气息,让人敬畏。
这是消灭魔气,效果最好的方法,却也要承受身体和心灵的两大摧残。
这也是当初连桉受到魔气伤害,大家没有用这个方法的原因,再经梵池一净化,那就真的活不下来了。
还是冷涣清去梵音宫,不知交换了什么,这才求得一颗佛珠来,吸收了魔气之后,那颗珠子也就化为粉末了。
梵池如此,一则是让人知道,有舍有得,想要复原就得付出代价。
二则,也是长长记性,告诫来的人别再踏错走偏。
陆爻看着池水发呆,裴一鸣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总要受这一遭的,把他放下去吧。”
郁饮也睁开眼睛:“师尊,没事的。”
“只是我方才差点伤了你,师尊不原谅我,也是对的。假如撑不过来,也是我该得的惩罚。”
“对不起。”
陆爻瞪他一眼:“别乱说话。”
师尊几年对他如一日的好,自己却差点压制不住,要去杀他。
真真是白眼狼了。
郁饮低下头,他不值得陆爻的这些好。
陆爻慢慢把小徒弟放入水中,在他身上扣上链子。
才一进去,水就跟被烧开了似的,滋滋冒着白烟。
郁饮身上的血管不停胀起来缩下去,血肉一起一伏,他难受得咬紧了牙关。
轻微的砰了一声,皮肤裂开来,血液流淌下融入梵池中,染了一片红。
血肉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却也开始被腐蚀,郁饮实在忍不住了,声嘶力竭的喊着,链子被挣得哗哗作响。
从心口处泄出一丝魔气,被梵池所吸收。
听得陆爻心都被揪起一块。
然后血肉顺着骨头再长出来,恢复正常,没等他松口气,皮肤又再次破裂开,如此周而复始。
“郁饮!啊啊啊…”
心魔痛得在漆黑的地上打滚:“你就是个疯子!”
“刚刚若是杀了陆爻,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能够干扰你我!”
“现在受的苦,和当年的扒皮抽筋有什么区别!”
无论他怎么骂,加上再多的污言秽语,也得不到一句回答。
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这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这郁饮的脑子,一定是被陆爻养坏了。
“…饮崽…”
反复了十来次之后,整个池水已经变成了深红,浓浓的血腥味笼罩着整个空间。
场面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血腥了,郁饮现在只有表面皮肤渗出鲜血。
梵池上方也出现了一个人打坐的身影,双手指尖和掌根合在一起,中间却是空的。
裴一鸣为他解释:“快到最后了,他这是心魔。”
“得看郁饮能不能自己彻底将那东西摆脱。”
陆爻手死死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郁饮,随时观察着他的情况。
“你休想甩掉我,郁饮。”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和我坠入无间地狱!”
郁饮的身影终于出现,看着地面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他。
龙角被断掉了一只,胸口有个大窟窿,潺潺往外冒着血,因为那里没了护心鳞。
肚子也被流出的血染成深红,手脚呈怪异的弧度弯曲着。
这才是心魔真正的模样,也是郁饮曾经的模样。
“你就这样放弃了所有的恨。”
“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曾经努力活下来的自己吗?你对得起那段艰难的岁月吗?”
“我们所走过的路,都是真实存在的,你却被安逸的日子磨去了斗志。”
“那…从前的我们,算什么?”
就这样轻易的被抹去了。
郁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错了,现在陆爻不是他,不是那个要杀我们的人,在上辈子就已经死了。”
“他会给我穿衣、会给我做吃食、会给我上药、还教我剑法,而且…”
郁饮扯出一抹笑:“他真的很傻。”
“我不能杀陆爻,我舍不得。”
心魔哈哈大笑,眼中的仇恨根淬了毒一样,眼泪顺着下巴低落。
“你看看我这幅鬼样子,郁饮,你到底有没有心!”
“今日,你若想不通,那我们俩就一起死。”
郁饮脸上何尝没有湿润,他终于把目光放在心魔身上,不再移开。
走到他身边一撩衣摆端端正正的坐下:“既然你如此放不下,那我陪你吧。”
“人生在世,痛苦和欢乐我都经历过了,也没什么遗憾,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能满足的便只有这一个。”
心魔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呼哧呼哧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郁饮的决心已经这么坚定了,一时之间就愣在原地。
郁饮的气息逐渐微弱下来,丧失了与魔气和梵池的对抗力。
陆爻急得团团转,伸手探了探郁饮的鼻息,微弱得就跟没了一般。
他撑着池边,一下就入了水池中。
咕咚咕咚滚着的水,也逐渐开始腐蚀他的身体,只是速度比起郁饮来,要慢上了许多。
这时候方才知道,小徒弟忍受的痛苦和煎熬,是什么样的。
陆爻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走向郁饮,然后一把抱住他。
裴一鸣想要将他拉起来:“你疯了!再这样下去,你还想不想活了!”
陆爻抱得更紧,摇了摇头:“师兄,小饮儿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放弃了自己。”
“我就这么…一个徒弟。”
还是跟茅坑的臭石头一样!裴一鸣一甩袖,站在旁边,却没有再强拉他。
陆爻拍了拍郁饮被血糊满的脸,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饮崽,你睁开眼睛啊。”
“师尊在这里。”
“不过是心魔罢了,你不要害怕,咱们一定可以战胜它的。”
他的声音悠悠传进来,里面的两人都听得真切。
心魔语气怪异的呵了一声:“他对你到是有些真情。”
郁饮抿紧了唇,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别去听陆爻的声音。
“师尊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要是就这样抛下我,你让师尊怎么办。”
“你忍心让白华殿,再只剩我一个人吗。”
“你赶紧醒过来,我们又可以去捉鱼,师尊给你做你最爱的小布丁,还有很多风景,我都准备带你去看,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郁饮还是毫无反应。
“师尊现在就陪你一起待在这池里,你若真回不来,那咱们师徒黄泉路上,权当作伴了。”
郁饮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师尊也在池里,他身体怎么受得住!
想到这里,郁饮心急如焚,睁开了眼就想站起来。
心魔刚好坐在他对面,看见他的动作:“怎么,忍不住了?就这么舍不得他受苦?”
郁饮没有回答,却抬起头往上看了看。
陆爻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传来,郁饮身体中的生气也快速流逝。
心魔忽然一拳给郁饮打过去,两人都吃痛捂着脸,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你就是个混蛋!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到时候再哭哭啼啼的来想找,我不理你的。”
这一场博弈,是郁饮赢了。
他恨陆爻。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浓烈的仇恨。
可他也爱着郁饮,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人,更能共情他的痛苦。
两人的联系也非常复杂,不似寻常的心魔,一心想要取代这具身体。
他是在郁饮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滋生的。拥有的全是消极的情绪,虽然骂着说着要把郁饮抹杀,每次也都是嘴上过过瘾。
他这次出来,只是为了杀陆爻。
这个变数必须消失。
心魔也曾支撑着郁饮活下来,寻到机遇。
既然他自己选择了一条崭新的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的话…
那就罢了。
自己一步步看着那个少年从地狱爬出来,寻得一丝生的机会,怎么忍心让他死。
只是这一次,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别再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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