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这一趟来江南,为的就是见自己的奶娘,但是现下局势这么混乱,她又有些踌躇起来。
她想起方才谢扶风掉眼泪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有些心虚,难得乖巧地问道:“会不会给你添乱?”
谢扶风拿着面具的手一顿,当始终闹腾、任性的人偶尔展露乖巧的那一面,总是会显得这么稀奇、这么讨人喜欢。
“无碍。”
谢扶风笑道,“他们暂时也不敢再行试探了。”
今夜算是有惊无险,李淮安听见消息连忙赶来请罪,福安也懒得同他交涉,干脆将一堆烂摊子都交给小华子和谢扶风,自己带着侍卫侍女回了住处。
园子内有个人工打造的汤泉,福安受了惊,暖玉便建议她在里头泡泡,舒缓舒缓精神,福安泡在热水里,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谢扶风哭的模样。
那双眼睛露出跟平时不一样的,细碎清浅的波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人味,反而诱人采摘了。
这可不行……
福安,你在想些什么!
福安拿起一旁的冰汤圆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皮下边是磨得精细的芝麻馅,一口下去,她脸上的热意顿时消散了许多。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算谢扶风皮相再好,你也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在男人身上跌倒第四回!
该叫他们通通滚蛋才是!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福安便对晚归的谢扶风不闻不问,第二日一同用早膳的时候,也冷着一张脸,故意装作瞧不见他的样子。
谢扶风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这个小祖宗,猜想了半天也猜不出个大概,索性便权当视而不见,总归这位公主耐性不足,约莫过不了一刻钟就会拿他撒气了。
他猜得不错,福安自己可以不搭理谢扶风,却无法忍受谢扶风不搭理她,她故意制造了些动静,见谢扶风始终用着早膳,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觉得十分恼火。
“谢扶风!”
谢扶风觉得好笑,抬眼看她,“公主唤谢某何事?”
什么事……
福安想着自己该拿什么理由骂他,想了半天,还真给她挑出一个错处来,“你这几日都不向本公主行礼了。”
若是往日,她后头必然要跟着一句:敢不敬本公主,你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连日与谢扶风相处下来,她这个爱扣帽子的毛病总算是有所改善,现下气鼓鼓地指责他不向自己行礼,倒有几分委屈抱怨的意味。
谢扶风轻轻笑起来,“公主不拘小节,谢某实乃近朱者赤。”
近朱者赤……?
从前只有人拿后一句‘近墨者黑’套在她身上,这还是福安头次得到‘近朱者赤’这样的评价。
福安高兴起来,又觉得自己三两句就被哄好有些太过丢人,于是轻哼一声,说道:“虽是如此,礼却不能废,若不然旁人见你这样,还以为你跟我多熟稔呢。”
“是。”
谢扶风一派什么事都依着她的模样,“微臣遵旨。”
他好久都不自称微臣了,福安现下听起来,倒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二人安静了一会,她又问道:“咱们何时出发?”
“公主。”
谢扶风抬眉看她,“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乃是草芥之身,这一句‘咱们’若是被旁人听见,只怕有损公主清誉。”
“……”
“本宫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福安瞪他一眼,“少拿这种话来堵我!”
谢扶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福安,“公主可知上行下效,公主自然随性,微臣若是太过拘束,叫旁人看来,反倒是近乡情怯之举。”
“你……黑的白的都给你说尽了,叫本宫还说什么!”
福安鼓起脸,“那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发?”
“公主若是着急,即刻便可动身。”
王欢和小华子早已在昨夜就将今日的行程打点好,几人一同上了船,福安还是头次乘坐这么小的船,只觉得摇摇晃晃的,有些头晕。
谢扶风瞧了陆晏一眼,后者正在看书,接收到他的眼神,扔了个香囊过去,“喏。”
……
谢扶风抿唇,“这是香囊。”
他身为男子,怎可给公主赠香囊。
“你怎么这么别扭。”
陆晏看书看得上头,这会谁也别想让他挪动脚步,他转过身,“左不过晕一会,谁心疼谁送去。”
谢扶风只得把香囊交给王欢,让他转赠给小华子,小华子又给暖玉,暖玉再给福安,一个香囊过了这么多道手,福安收到的时候,问的却是:“谁送的?”
暖玉也是个直人,“小阁老送过来的。”
福安顿时觉得手中的香囊烫手无比,“他、他送我香囊?”
“是。”
暖玉一心想撮合二人,便笑道,“说是小阁老见公主晕船,特地去向陆神医求来的。”
“……”
福安拿起香囊轻轻嗅了嗅,清新的柑橘香味叫她心神稍宁。
“还算是有些用处。”
但想起这是谁送的,福安又把香囊远远扔开,“告诉他,本宫不用这个!”
于是不多时,一面被香薰透的轻纱送了过来,福安将其挂在脸上,晕船的滋味总算消散了许多。
晃晃悠悠过了江,风风火火到了奶娘留的地址,小华子上前敲门,福安今日打扮得甚是素净,她一袭青衣,头发半披散在腰间,只别了一枚碧玉青簪,是印象中奶娘出宫那天的模样。
大门缓缓推开,福安满心期盼地看过去,来开门的是一个清瘦的少年,见到外面一堆乌泱泱的人,面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先是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看向小华子,“你们是……”
“这是福安公主。”
他此话一出,那少年脸上便闪过恍然之色,大大松了口气,旋即脸上又闪过一些心虚慌张之色,“原来是福安公主,公主可是来找太婆的?”
“不错。”
福安凑近几步,“奶娘在哪?”
怎得不来迎接她?
少年推开大门让她们进来,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齐齐迎了出来,少年说道:“太婆三月染了传尸,已经卧床不起好久了。”
什么!
传尸?这可是不治之症!
福安焦急地推开前头的人,提起裙子往里头跑,小华子连忙带着人冲到前头拦着她,“公主,这传尸会传人,您千金贵体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呐,不如让陆神医先去瞧瞧吧。”
陆神医:……
接收到谢扶风的目光,陆晏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来了!平日里被这娇气的公主折腾也就罢了,现在连带着她的奶娘也要他来治,再这样下去,怕是日后她太极殿的狗也归他陆三管了!
陆晏一脸委屈地挑起帘子走进去。
福安等在外头,琼浆玉露搬了椅子和吃食过来,她也没心思用,等了半刻钟便等不及了,站起来就要往厢房里头钻。
“公主。”
谢扶风攥住她的手,声音沉稳,“少安毋躁,且等陆三出来便是。”
“你当然不着急!”福安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那又不是你奶娘!”
说罢,她看向一旁站着的一群人,其中有奶娘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和四个孙子、一个孙女。
“奶娘好好的怎么会染上传尸!”
几个人无非就是找一些借口,福安沉着一张脸,她的奶娘临走前还好好的,她赏了这么多金银财宝,怎得回去才几年,就染上传尸了!
想到这里,她才有心思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个园子倒是大气典雅,可见主人家十分富贵,但奶娘所处的厢房看门便知道十分狭小,竟是连一扇窗户都找不见。
小华子亦是发现了这些异常,他连忙替福安盘问起来,几个儿媳躲在丈夫身后面露心虚,倒是这些男人一脸坦然,说奶娘是操劳过度,说她自己愿意住破房子,是她的一番慈母之心,他们推却不下,便只好受着了。
“胡言乱语!”
福安到底是有些气势在身上的,此刻她一发怒,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她气得小脸通红,这时正好陆晏出来,朝谢扶风摇了摇头。
“传尸便是肺痨,这病若是早早拿着汤药吊着,等我来,轻轻松松便能解决,但现下拖了几个月不曾用药,只能等死……咳咳、微臣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
福安皱起眉,大怒道:“什么叫做几个月不曾用药!”
她转过头,瞪着奶娘的那两个儿子,“你们没给奶娘看病是不是!”
见她这样生气,谢扶风看了小华子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将这几个人捆了起来,“公主莫急,现下最要紧的是桂嬷嬷的病,劳烦陆神医再想想法子……”
“若是奶娘救不回来,你们通通都去给她陪葬!”
福安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瓷碗扔在那两个男人身上,谢扶风凑近陆晏,低头问道,“当真药石无医?”
陆晏轻哼一声,“总之我是不行,我师父兴许有办法,但他老人家已经死、咳咳,已经入土了。”
谢扶风瞧了他一会,缓缓叹了口气,“我将那本万石集给你,你能不能有法子?”
……
“有。”
陆晏笑着凑过来想拍谢扶风的肩膀,被后者皱着眉头躲过,他的手停在半空,索性双掌一拍,“绝对有!你且等着,这人我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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