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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条件

    “不过…”他停了下,缓缓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虞葭紧张抬眼。

    傅筠视线从她额边贴着的几根湿发移开,落在檐外的雨暮中。

    “只要你愿当我一年外室,我便替你爹爹翻案。”

    他声音清清冷冷,还带着点醇厚,原本是极好听的,可却另虞葭瞬间睁大眼睛,脸颊也涨红得滴血。

    “你你你…”虞葭又气又怒,骂道:“你不要脸!”

    “……你莫误会,”傅筠赶紧解释道:“只是让你假扮外室。”

    “我家中逼婚紧迫,你只需弄些桃色名声让我躲过逼婚即可。”

    虞葭脸上的血液缓缓回流,可“外室”二字不停回荡在耳边,觉得羞耻得很。

    她忍了忍,好半天才问:“就不能换一个条件吗?”

    “你上次问我缺什么…”傅筠说:“我只缺这个。”

    “……”

    他负手于身后,面色沉静且自然,似乎觉得提出这种要求极其自然。

    虞葭简直想啐他一口。

    “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傅筠继续道:“我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我将离开雁县,若你同意,我会带你离开。”

    虞葭下意识地问:“去哪?”

    “自然是回京。”

    虞葭不自觉地咬着唇角,袖中的手指也使劲搅来搅去,脸颊依旧绯红。

    傅筠不经意瞥了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此事…此事…”虞葭忍着羞耻道:“我确实需好生想想。”

    “嗯。”傅筠淡应了一声。

    细雨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青石台阶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傅筠站在屋檐外侧,水溅上他的玄色袍子,恰好挡住了虞葭的衣裙。

    也挡住了几丝寒意。

    “我恐怕还要与家人商量才行。”虞葭道。

    “嗯。”仍旧是淡淡的一声,但很快他又说道:“你大可放心,此番假扮外室,我会另外给你换个身份,去了上京,无人知晓你是何人。”

    虞葭心想,难道这人早就打这个主意了?连要给她伪装身份的事都考虑得这般仔细。

    难怪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对了,”虞葭突然想到什么,她问了句:“我如何相信你的话,万一我跟你去了上京,你骗我该怎么办?”

    傅筠不解:“骗你什么?”

    “虽然说是假扮外室,但若是哪天…我是说假若你起了不正当的心思,欺负我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傅筠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就…”虞葭红着脸解释:“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免容易被垂涎美色……你懂的吧?”

    “……”

    傅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这该是我担心的事。”

    “?”

    “凭我的身份和地位,要什么没有。”

    这话倒是不假,傅筠这样的人才品貌和家世,只要他愿意,大把女子蜂拥而至。

    但他这句话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意思。

    此前虞葭就被误会喜欢他,这会儿他脸上神色好像真的担心虞葭会因此赖上他似的。

    虞葭:“……”

    听他这么一说,虞葭脸上的红晕也退得极快,她迅速调整好心情:“既如此,我回去好生考虑。”

    “好。”

    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再说,傅筠颔首告辞,而后转身走出屋檐。

    侍卫迎上来给他打伞,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中.

    虞葭坐在马车中,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这会儿安静下来,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在听到条件之前,她还下定决心说不论是什么她都愿答应。可当听了他的条件后,却不知怎么的,羞耻、愤怒一股脑地充斥脑海。

    “小姐真要答应他吗?”婢女杏儿问,她递了盏茶过去:“小姐站了一上午也累了,先喝点热茶。”

    虞葭心不在焉接过,她也不知道同不同意,现在心绪很乱。

    “虽然是作假的,可奴婢还是替小姐委屈…”杏儿越想越难受:“小姐的命也太苦了。”

    虞葭叹了口气:“你莫说了,我这不是还没同意吗?”

    “可小姐不同意,那老爷的案子就…就不能有其他法子了吗?”杏儿道:“他若是缺外室何须找小姐,他这样的身份要找多少找不到?”

    虞葭想,也是,他确实完全没必要找她。

    正如杏儿所说,像他那样的身份,想当他外室的人多的是。而找她当外室,还得帮着翻案,其实说起来这件事总归还是她占了便宜。

    “好了,”虞葭心烦意乱:“此事我得好好考虑,回去你莫要跟其他人说起,若我母亲问起,就说我出来买书。”

    说完,她吩咐绕道去趟书肆.

    回到家,虞葭刚洗漱完毕就听婢女来说祖母咳得厉害。

    “夫人已经过去了,小姐…”婢女说道:“您也过去看看?”

    虞葭也顾不得想那些糟心事了,撂下东西就往祖母院子赶去。

    虞老夫人病了多日,原先还能好好的吃饭睡觉,可自从得知儿子被定罪后没日没夜地愁。这一愁,病情也加重了,再加上这几日下雨,多年的风湿老毛病又复发,新病旧疾加一起,整个人几乎快跨了。

    虞葭进屋就见祖母咳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下大雨…葭葭…来做什么?”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祖母现在觉得怎么样?”虞葭连忙帮她顺气。

    “好许多了,”老夫人咳完,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缓解。又说道:“葭葭莫担心,祖母没事。”

    她越是这样,虞葭心里越难受。

    祖母和娘亲都一样,什么事都喜欢瞒着自己,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还当她是几岁的小孩儿。

    虞母在一旁喂水,完了劝道:“娘莫担心,衡儿那边已经在想法子。”

    虞衡从书院回来了,虞母仿佛找到主心骨,家里有个男人在,总归令人心安许多。

    可虞葭知道,哥哥肯定是想不到法子的。那人说了,爹爹的案子牵扯上京王家,连他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轻易沾身的事,哥哥一个无官无职的举人又有什么法子。

    虞葭从母亲手里接过帕子:“我来吧。”

    她仔细地给祖母擦脸擦手,沉默不言。

    虞母看出她今日格外心事重重,暗暗叹气,等伺候完虞老夫人歇息下,母女俩出了院子。

    廊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一走一个脚印,虞葭闷闷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印。

    “葭葭怎么了,”虞母问:“为何今日这般模样?”

    “娘,”虞葭停下,迟疑道:“爹爹的事,我去锦衣卫问了。”

    虞母诧异:“你何时认得锦衣卫的人了?”

    其他的虞家不想过多解释,她缓缓说道:“锦衣卫的人说爹爹的案子不简单,牵扯了上京王家。”

    虞母猛地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虞葭看到了,心里的猜想更甚:“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虞母眼神躲闪了下,赶紧道:“娘能瞒你什么,别瞎想。”

    “那爹爹跟王家能扯上什么关系?”虞葭问:“听说王家有个贵妃在宫里很得宠,那样的人家岂会跟一个平民百姓过不去。”

    “葭葭,”虞母说道:“娘有点累了,先回去歇息,这些日子你也莫出门了。”

    “娘?”虞葭追问。

    “听娘的啊,好好待家里歇息。”

    虞母说完,匆忙离去.

    回到屋子没多久,就听婢女说母亲刚刚出了门,但看样子挺急。

    虞葭坐在软榻上,头靠着窗,听婢女说起也只是淡淡“嗯”了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手上握着一枚老旧的香囊,不停摩挲上头的花纹。

    “小姐,大公子得了风寒,今早还派人去买药了。奴婢这几日听说大公子早出晚归的,也着实辛苦呢。”

    “嗯。”

    “小姐一会儿想吃什么,奴婢让王婆子做。”

    虞葭摇头。

    “小姐,”杏儿见她兴致缺缺,叹了口气:“即便有什么事,小姐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小姐也病了,那……”

    “杏儿,”虞葭忽地开口:“一会儿我娘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现在我要歇息,你先出去。”

    婢女一出门,虞葭就在软榻上躺下了,将薄衾高高拉起,盖住了脸.

    另一头,松石绿釉彩香炉里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

    车声粼粼,傅筠阖眼靠在车壁上,到了县衙后门,侍卫上去敲了几下,然后马车直接进了县衙。

    宋景琛匆匆赶过来:“你怎么来了?”

    “找你喝杯茶。”

    “嘿!”宋景琛稀奇:“平时只有自己找他的份,可从未见他主动来找自己的。”

    “那你先等我片刻,”宋景琛摊手,袖子上沾了些深色的东西,带着点血腥味。他说:“刚审完,我换件衣裳。”

    傅筠点头,径直往书房走。

    “我三日后要离开雁县。”等宋景琛回来,傅筠说道。

    宋景琛问:“回京?”

    “嗯。”

    “你不怕你母亲催你婚事了?”

    傅筠饮了杯茶:“你昨日说的那个法子…”

    “?”

    “养个外室…”傅筠缓缓道:“应该可行。”

    “人选定了?”宋景琛笑着出主意:“这外室人选嘛还得不能是唯唯诺诺之人,既要能给你弄些桃色名声,还得顶得住流言蜚语。”

    “当然,最好是会做戏的。”

    “怎么说?”傅筠问。

    “外室可不是单防着好看,”宋景琛继续道:“必要时刻,在人前还得跟你演一演浓情蜜意,不然,你桃色名声从哪来?”

    “……”

    “这样,”宋景琛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没合适人选,我给你推荐一个。”

    “不用。”

    “?”

    “有人选。”

    第22章

    “谁?”宋景琛问。

    “虞姑娘。”傅筠淡淡道。

    “?”

    “!!!”

    宋景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傅筠神色,俨然是属实的。随后又想到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答应她条件了,所以她才同意这事?”

    “嗯。”

    那就难怪了,按理说,虞姑娘那性子怎么可能同意当外室?不给傅筠几个耳刮子就算不错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真想好了?虞家这事水深,但凡牵扯进去,没个一两年估计难翻案。”

    “王定川不知道你在雁县,但他离开之时特地将心腹也留了下来,估计就是防着你的。”

    “那又如何?”傅筠不以为意:“我要查案子,谁也阻止不了。”

    宋景琛点点头,也行吧,反正傅筠背靠靖国公府,势力不容小觑,即便是王家也不能奈他何。

    “虞姑娘也打算跟你回京?”

    “她尚在考虑中。”

    “……”

    那你这么笃定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从县衙出来,已经是快傍晚了,雨已经停歇。

    傅筠刚下马车,就见虞家的大门打开。

    “哥哥回来了?”虞葭从里头出来,一身杏黄的衣裙,跟上午穿的素白不一样。她穿素雅的显得娴静温婉,若穿颜色鲜亮的,就显得灵动有生气。

    如此看来,确实如宋景琛所说的,无论容貌还是性子都极为符合扮演外室。

    这般想着,傅筠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虞葭若有所感,转头就见傅筠站在马车旁,这会儿确实低着头正在整理衣袖。

    “葭葭等哥哥有事?”虞衡问。

    “嗯,”虞葭收回视线:“我们先进去说。”

    “哥哥适才去哪了?”

    “听说哥哥着了风寒,我让人熬了姜汤。”

    虞葭的声音清清甜甜地传来,直到大门再次关上。

    傅筠这才抬脚上台阶,进了自己的傅宅.

    虞葭跟着哥哥进了书房,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桌上,再从里头端了碗姜汤出来。

    “还好,总算还有些热。”虞葭道:“哥哥趁热喝吧。”

    虞衡没接,只是叹气道:“葭葭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时候也学会跟哥哥绕弯子了?”

    闻言虞葭面上的笑淡了些:“哥哥看出来了?”

    “我如何看不出来?”虞衡伸手探了探碗边的温度:“你等许久了吧?”

    “说吧,何事这么急?”

    虞葭在椅子上坐下来:“是因为爹爹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先跟哥哥商量一二。”

    “我知道哥哥这几日早出晚归都在求人帮忙,可爹爹案子想必哥哥自己也清楚,不是面上这么简单。”

    “葭葭听说什么了?”

    “不是听说,”虞葭道:“我直接问锦衣卫指挥使的。”

    虞衡诧异:“你如何认得锦衣卫指挥使?”

    “早就认识了,只是以前不知道。唉,不说这个…”虞葭说:“他告诉我爹爹的案子牵扯了上京王家。”

    “哥哥,”虞葭停下来,望着虞衡:“你老实告诉我,这事是不是与我的身世有关?”

    “葭葭…”虞衡心疼地看着妹妹……

    这是这么多年来,妹妹第一次提起身世这事。

    “你们也不必瞒着我,”虞葭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开口。她说:“从小她们都说我是捡来的孩子,一开始你们还能骗我是胡说的,可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母亲让我藏着的香囊应该是跟我身世有关的东西。”

    “哥哥,”虞葭难过:“若爹爹的事真因我而起,我心里实在是……”

    “啪”的一声,外头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谁?”虞衡起身去开门。

    见是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兄妹俩都愣了下。

    虞母定定地瞧着虞葭,脸上是苦涩的笑。

    良久,她叹了口气,进门。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虞母坐下,拉着她的手:“这事确实与你的身世有关,但责任不在你,葭葭莫要伤心。”

    总算确定真相,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到来,虞葭却内心很平静。

    “娘之前去哪了?”

    “去牢你看你爹爹了。”虞母道:“我也是去问了你爹爹,才得知事情。”

    “你爹年轻时曾去东平城走过一趟镖,某日夜里出恭,见个妇人抱着个孩童鬼鬼祟祟地跑。等他跟上去时,那妇人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后来……”

    “后来怎么了?”虞葭问。

    “后来那妇人死了。”

    虞葭面色白了下。

    虞母赶紧安慰道:“兴许那妇人不是你母亲,如若不然也不会带着你鬼鬼祟祟地跑。”

    “你爹爹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那人发现你爹爹后就也打算对你爹爹动手。结果反被你爹爹用石头敲了脑袋。”

    “死了?”虞衡问。

    虞母摇头:“不知道死没死,反正那人倒在地上,你爹爹就将那孩童抱了回来。”

    “那孩童正是你。”虞母眼角泛湿意,对着虞葭说道:“你刚来家里的时候,瘦得可怜,也不知跟着那妇人饿了多久,还生着病,三天两头吃了就吐,一直不见好。后来好不容易养到四岁,娘跟你爹爹商量了下,才决定送你去岑伯父那里练些功夫强健体魄。”

    “葭葭,具体的事也就这些,”虞母说:“我去问了你爹爹,他其实也不知道你身世跟王家有关。他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只有一个香囊。”

    其实还有些话虞母没说,大户人家后宅阴私极多,虞母再三考虑,还是觉得将葭葭养在自己身边更好。一来她舍不得女儿,二来,也好保护女儿免于那些阴私算计。

    可如今,虞葭自己提了身世……

    虞母道:“葭葭,你若是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不若娘去打听打听,兴许上京王家……”

    “娘,”虞葭摇头:“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是想救父亲。”

    “葭葭想怎么救?”

    “我……”

    在虞母看来,这事情进入了死局,丈夫撞见了那等阴私,想必不是简单的事,能保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虞衡出声问道:“适才妹妹说认识锦衣卫指挥使?”

    虞母顿时也诧异地看着虞葭。

    “也不算认识,就偶尔得知…”虞葭迟疑了下,想着要如何说那件事,她道:“其实那人就住在咱们家隔壁。”

    “隔壁?谁?”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虞葭说:“就是隔壁新搬来的傅公子。”

    “我跟岑青青去观鹤山的时候闯遇他,才得知此事的。”

    “你何时又去了观鹤山?”虞母问,转而又觉得这不是重点,她忽然高兴起来:“那太好了,原来傅公子就是指挥使,那咱们家这事兴许能拜托他。”

    “娘,”虞葭说:“我已经跟他说过此事了。”

    “那他怎么说?”

    “傅公子此人品性高洁。”虞葭昧着良心夸:“我一说自己爹爹清清白白,他就答应帮忙翻案。只不过…”

    “不过什么?”

    虞葭咬着唇:“此事牵扯我的身世,需我一同协助查案。”

    话落,虞母沉默起来。

    案子查清,估计身世也清楚了。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有朝一日要离自己而去,光想想心都要碎了。

    虞母忍不住压了压眼角。

    倒是虞衡没这么悲观,妹妹就算回了亲生父母家也还是自己的妹妹,十多年的兄妹感情又岂是说变就变的。

    他劝道:“娘莫难过,现在要紧的是先查案子。”

    又问:“葭葭,指挥使大人说需你协助,可有说如何协助?要不要哥哥做些什么?”

    虞葭端起茶盏喝了口,掩住心虚神色,说道:“那人没说如何协助,就是说可能要离开雁县。”

    “离开雁县?”虞母问:“要去哪?”

    “既然是跟上京王家有关,兴许是要去上京的。”

    这里头的事虞葭不敢跟母亲和哥哥说实话,若是说了,她们定然不会同意。即便是此时,她心里也有些慌张,上京离雁县路途遥远,自己孤身而去也不知她们会否同意。

    但没想到,虞母只惊讶了下,就释然了:“傅公子的品性我是极信任的,那孩子打我最初见他就觉得是个可靠且有本事的,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如今家里天大的难题有法子解决,虞母也不愁了,反而有心思夸起旁人来。

    “傅公子当这么大的官,居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每回见到我都彬彬有礼。葭葭…”她说:“你跟他走,娘放心。”

    虞葭:“……”

    “只不过…”虞母又说道:“你没出过远门,这一去就要去这么远,还不知何时能回。娘想着,让你哥哥跟着你一起去,好照应些。”

    “娘,”虞葭赶紧道:“傅大人这是去查案,咱们本来就麻烦他了,又怎么能再带上哥哥。”

    虞衡头一回被自己的妹妹嫌弃是个麻烦,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再说了,”虞葭继续劝:“查案子也指不定多时,哥哥要考科举,若是耽搁了可不好。”

    “这……”

    “我无碍,三年后还可以再考。”虞衡道。

    “不可。”虞葭说:“哥哥,你想让妹妹良心难安一辈子吗?”

    她神情严肃,从未有过的强硬。虞衡顿了下,继而笑了,一把揉了揉她的头,如小时候常做的那样,笑道:“葭葭果真长大了。”

    自从虞葭十三岁之后,就不许哥哥揉头发了,这么猝不及防被他揉了下,不知为何,竟有点想哭。

    虞衡道:“适才还夸你长大了,现在就哭鼻子了?”

    虞葭瘪着嘴,眼泪顺着这话就落下来,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惹得虞母也红了眼眶.

    吃过晚饭后,虞葭写了封信,是给傅筠的,约他明日在茶楼见面。

    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在去烟柳巷求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决然。

    为了爹爹,无论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第23章 外室协议

    次日,雁县城西茶楼。

    宋景琛盯着傅筠打量许久,欲言又止的,还带着点暧昧的笑。

    傅筠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正闲闲地转着茶杯,过了会儿,斜睨宋景琛一眼:“有话就说。”

    宋景琛啧啧两声,望了望窗外的天气:“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认识你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遇见姑娘家邀你喝茶。”

    “唉,”他凑近傅筠,问:“感觉如何?”

    “你来就是问这个?”

    “顺道问问而已,”宋景琛笑,坐下来兀自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来跟你禀报个消息。”

    “什么?”

    宋景琛递了封密信给他:“你看看。”

    傅筠一目十行看完,蹙眉:“蛩州梁琮?”

    “是,”宋景琛道:“他今年新纳的小妾一家六口死于非命,官府查了两个月无果,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这跟雁县案子有关?”

    “原本是没有,不过巧就巧在,那小妾的哥哥上个月才离开雁县,且跟王东家交情不浅。有许多证据都指向他,不得不令人怀疑。不过…”宋景琛说道:“他是朝廷命官,没有皇上下令,还真不好查。”

    傅筠冷笑:“锦衣卫查案子,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

    “不是不能查,”宋景琛道:“是不好查,这个梁琮跟王家关系也颇是紧密。怎么说呢,他自己没女儿,倒是喜欢到处收养女儿,几乎都嫁给了王家旁支。”

    “若是王家拦着,我们要查这案子确实难。”

    “那又如何。”傅筠呷了口茶,不以为意。

    “大人,”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虞姑娘来了。”

    闻言,两人停下来。

    宋景琛笑:“不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蛩州那边我派人去看看?”

    “不必。”傅筠道:“我亲自去一趟。”?

    “你不是要回京?”说着,宋景琛见虞葭从楼梯上来,他赶紧止住话头,对虞葭笑了下。

    撇去他的身份不提,虞葭觉得宋景琛这人还挺平易近人的,跟之前堵她门要瓜子的那个宋公子没什么区别。

    虞葭欠了欠身:“宋大人。”

    “哎——”宋景琛不大习惯:“出门在外,你还是喊我宋公子便是。”

    “是。”

    “虞姑娘,”宋景琛八卦兮兮地说:“我们大人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家喝茶,回头虞姑娘……”

    “不是第一次。”虞葭说。

    “?”

    “不是去过烟柳巷子么?”

    “啊!”宋景琛没想到这也算啊,他干笑了下:“我倒是忘了。”

    “……”

    傅筠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点响声。

    宋景琛乐得不行,本来还想帮他解释一二,如此一来,倒是算了。他赶紧道:“行行行,我走了。”

    “虞姑娘,再会。”宋景琛摆了摆手,径直下楼。

    昨天虞葭写信是约傅筠在茶楼见面,但实际上傅筠将整个茶楼都包了下来。此时侍卫们也都在楼下,整个二楼空空荡荡。

    宋景琛的脚步蹬蹬蹬远去时,虞葭还在门口犹犹豫豫。

    来时想得好好的,到了近前却有点情怯起来。

    傅筠等了一会儿,见身后之人都没出声,他问:“虞姑娘打算改主意了?”

    虞葭深吸口气进门,缓缓走到他对面,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傅筠视线从密报上移开,将密报随意扔在桌上,抬头。

    “想好了?”

    “嗯。”

    “你家人呢?”

    “我跟他们说协助大人一同去查案,我母亲和哥哥都同意了。”

    虞葭羞耻又紧张,手搭在膝上,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来。

    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乖巧文静。

    傅筠懒懒地往后一靠,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谈一谈这次的协议。”

    “大人请说。”

    “期限一年,”傅筠道:“我会尽量争取一年内为你父亲翻案。”

    “嗯。”

    “至于你…”傅筠视线落在虞葭不停搅动的手指,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虞葭紧张抬头:“大人请说。”

    傅筠沉吟片刻。

    “我喜欢乖巧听话的,你只需好好扮演外室,必要时与我假装浓情蜜意。不过…”

    说到这里,傅筠停了下,淡淡地扫了眼虞葭:“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我傅家不会让身份低微的女子进门。”

    虞葭搅着的手指倏地停下来,脸颊渐渐溢满绯红,适才的紧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怒意和羞臊。

    但她敢怒不敢言。

    傅筠假装没看见,缓缓饮了口茶:“听懂了?”

    虞葭点头,懂。

    “如何做外室…”傅筠不确定地问:“你可知道?”

    闻言,虞葭刚刚才消下去了绯红,又瞬间涨回来,气得不行,索性不想再忍。

    “大人”她怒目而视:“我一个闺阁女子又如何懂做人外室,你未免…未免欺人太甚。”

    傅筠一怔,这才察觉自己失言。

    “不就是要假装与你浓情蜜意吗?”虞葭气得得很:“我自然是会的。”

    虞葭心想,怎么说她也看过许多话本子,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气氛安静了下,傅筠缓缓地“嗯”了声。

    “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

    “既然大人没有要求了,那我说说我的要求。”虞葭道。

    “虞姑娘请说。”

    虞葭坐直身子,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的纸,然后展开,再展开,足足展了好一会儿。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

    傅筠:“……”

    “大人,”虞葭严肃着小脸:“我要求也不多,就列了二十三条。”

    “……嗯。”

    “其一,”虞葭照着念:“不得要求我端茶递水,洗衣叠被。”

    “?”傅筠抬眼。

    虞葭解释道:“我在家里没干过这个,嫌累。你若是缺人服侍,大可叫婢女。”

    “不缺。”

    “……”虞葭噎了下,继续往下念:“其二,不得要求我与你做…做亲密的事。”

    说到‘亲密’二字,虞葭难为情得很。

    “如何算亲密?”

    “就…”虞葭红着脸:“比如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什么的。”

    傅筠忽然想起之前在南安县客栈的那一晚来,不解地问:“拉手算?”

    虞葭瞪大眼:“你还想摸我的手?”

    “……”

    “你继续。”傅筠淡漠道。

    “其三,不可限制我的自由,”虞葭说:“我喜欢出门逛街,买好看的首饰和衣裳。哦,对了,还得加一条…”

    说着,她熟练地从袖中又摸出一根长条的墨炭,然后在纸的边缘空白处写下‘第二十四条’。

    傅筠:“……”

    虞葭边写边说:“毕竟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有身份有脸面,做您的外室可不能寒酸。所以,买衣裳首饰的钱还得你出。”

    “……好。”

    虞葭写好后,又继续往下念:“其四,不得要求我做不喜欢的事……”

    “其五……”

    “其六……”

    虞葭认认真真念了许久,直到傅筠喝完了两盏茶,她才念到最后一条。

    “第二十三条,”虞葭顿了下,说道:“这一条很重要,上次你说会帮我隐瞒身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虞葭不大好意思,别过脸:“我总归还是要再嫁人的,可不能坏了名声。”

    “……”

    “可。”傅筠懒懒地问:“念完了?”

    “嗯,完了。”虞葭点头,随后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

    她缓缓打开布包,露出椭圆扁平的瓷盒——印泥。

    傅筠嘴角抽抽。

    “既然大人没意见,”虞葭说:“那请您盖个手印。”

    “……”

    傅筠半晌没动,锦衣卫审案子,盖了多少人的手印,就是没盖过自己的。

    倒还挺稀奇。

    虞葭警惕:“大人不愿意?”

    好一会儿,傅筠心情复杂地伸出根手指,沾了点印泥,然后摁在她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

    虞葭暗暗舒了口气。虽然这人看着不怎么样,但莫名地觉得但凡这人承诺就一定能遵守诺言。

    她重新将纸叠好,再放进袖中,说道:“若是大人没什么吩咐,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傅筠刚想起件事,说道:“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离开。”

    “这么快?”虞葭惊讶:“不是说三日之后吗?”

    离三日之期,还有一天呢。

    “你不想让你父亲早点翻案?”

    虞葭自然是想的,只不过……算了,反正早晚要走,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了。

    她盈盈行了一礼告辞,而后下楼。

    第24章 住店

    当夜,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了,虞葭做了一整晚的梦,梦中都是自己花枝招展地给傅筠当外室。

    各种浓情蜜意的戏码,但凡她在话本子看过的,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傅筠还挺满意,说了句什么夸她的话,她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很累,以至于次日起床,呵欠连天。

    虞母昨夜就得了消息,她倒是没多担心,毕竟她很是信任傅公子的人品,唯一就是舍不得女儿离开这么久。

    她站在门口事无巨细嘱咐。

    “出门在外,莫要挑拣,准时吃饭,别饿廋了。”

    “嗯。”

    “你夜里爱踢被子,可得注意些,在外头总归没家里方便,若是生病了可不好。”

    “嗯。”

    “多听傅公子的话,少惹麻烦,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外头坏人多。”

    虞葭点头。

    虞母边说着,边打量门口早就等了几辆华丽的马车,还有许多侍卫,暗暗满意。

    这一路有傅公子照顾,她女儿倒是不用吃苦了。

    “葭葭,”虞衡走过来,将一摞书递给她:“这些我给你买的,路上打发无聊。”

    “嗯。”虞葭继续点头。

    “怎么,”虞衡问:“舍不得走?”

    虞葭先是摇头,而后老实点头,这一离开就是一年时间,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跟父母辞别。

    门口,旁边大门打开,三人转头看去,就见傅筠一身墨青色锦缎长袍走出来,他玉冠高竖,眉宇舒展且锐利。

    他负手站在台阶上,对着三人颔首招呼。

    虞衡是第一次见他,早已从母亲口中听了他之前帮过自家,现在又帮自家父亲翻案,心里实在感激。他拱手行了一礼:“傅大人,舍妹就劳烦您照看了。”

    傅筠点头,嗯了声。

    虞葭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对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说道:“那你们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葭葭,”虞衡舍不得妹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若是想哥哥了,记得写信。”

    “嗯。”虞葭没躲,任他揉。

    傅筠视线落在虞衡那只手上,而后又移到虞葭有些蓬松的碎发上,片刻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很快,侍卫过来禀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傅筠抬脚下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

    虞葭也依依不舍地上了自己的马车,车轮缓缓启动,她掀帘子不断跟母亲和哥哥挥手。直到马车出了巷子口,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落下帘子。

    “小姐,”婢女杏儿边整理东西边说道:“奴婢也不舍得离开呢,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算好事,等咱们再回来时,届时老爷也安然无恙回来了。”

    虞葭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爹爹的事,她又掀帘子探头看了眼,前头华丽宽大的马车就离她只有几步远,那人就坐在马车里头。

    算了,虞葭心想,等寻到机会再问他罢。

    马车缓缓使向城门外,然而才刚出城,就忽然停下。

    虞葭正疑惑发生了何事,外头岑青青的声音就响起:“葭葭!”

    下一刻,马车一重,有人跳上来,随即岑青青飞快地钻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

    虞葭诧异:“青青你这是?”

    “给你的,都是吃的。”岑青青说:“我娘一大早做的,还好赶上了。”

    虞葭心里感动:“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离开?”

    虞葭原本是想悄悄走的,除了家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此事。

    说起这事,岑青青还挺气:“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这么大的事你也没跟我说,要不是昨天听衡大哥说起,我都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她递过来:“你也别拒绝,我知道你自己有钱,但出门在外花钱多,你是去查案,说不准还得贿赂官爷呢。”

    岑青青指了指前头的马车,悄悄问:“里头坐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她将钱袋塞给虞葭:“呐,回头买些好吃的给他呗,我娘说了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得拴住他的胃。”

    虞葭没忍住:“我拴他的心做什么?”

    “他吃了你的东西,肯定得好好帮你办事啊。”

    “……”虞葭心情又感动又复杂。

    “你可别不信啊,”岑青青说:“你看我爹,对我娘就服服帖帖。”

    “……”

    这是一回事吗?

    “行,我知道了。”虞葭敷衍地点头,将银钱推回去:“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身上带了许多,够用。”

    “虞姑娘?”这时,外头侍卫问道:“我家大人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虞葭说:“友人送行,马上就好。”

    岑青青不舍:“葭葭,若是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我也只是去一年,很快就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年?”

    “……”虞葭支吾:“指挥使大人说的,他说兴许一年就能翻案。”

    “那太好了。”岑青青将包袱和钱袋都塞到婢女杏儿怀中:“行,那我等你回来。”

    “银钱你拿回去。”虞葭喊。

    岑青青已经跳下马车:“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先存你那。”

    虞葭掀帘子瞧出去,马车已经缓缓启动,岑青青站在官道旁跟她挥手。

    前头的马车里,傅筠正坐着看书卷。

    他耳力好,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入了耳。尤其是那句“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拴住他的胃”……

    不由得,翻书的动作顿了下.

    到了中午,天气逐渐放晴,一路沿官道而行,路边皆设有客栈。

    傅筠下令众人停下歇息,也不知是不是顾及虞葭,这一路行得极为缓慢。

    客栈大堂,客人稀疏三两桌,见这些人进来,都转头来打量。

    傅筠进门就近找了个干净位置坐,而后杏儿扶着虞葭进门。

    虞葭这会儿有点迷糊不清醒,她昨晚没睡好,在马车上半睡半醒的也不大踏实。好不容易最后睡得熟些,婢女就将她喊醒了。

    进门后,见门旁边有空着的椅子,她没多想,直接坐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旁边居然坐着傅筠,两人之间距离还挺近。

    “……”

    她真不是故意的。

    傅筠瞧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喝茶,虽然面上辨不清情绪,但虞葭却读出了些“我就知道你想靠近我”的意思。

    虞葭忍了忍,随口解释道:“我是你的外室,不是应该坐一起吗?”

    听了这话,傅筠差点被茶水呛住。

    不远处坐了两老一小祖孙三人。两位老人家听了这话,不住地摇头:“真是世风日下,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尽学这些腌臜风流事。”

    “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世家子,”这两位老人训起人来颇是不客气:“读圣贤书多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筠:“……”

    虞葭也听到了,暗暗抬眼觑傅筠,莫名地带着点幸灾乐祸之意。傅筠察觉她视线,转过来,虞葭又飞快低头。

    那两个老人似乎觉得说不过瘾,又对着自己大约十岁左右的孙子训了遍:“你长大后可莫学这些不好的,要当个有本事的男人。”

    孙子问:“什么是有本事的男人呐?”

    “就是…”老人家绞尽脑汁想了下:“成家立业娶妻,努力上进,别整日不学无术。”

    孙子立即挺直小胸脯:“嗯,孙儿知道啦!孙儿才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之人!”

    “嗯嗯,真乖!”

    傅筠:“……”

    虞葭见傅筠面色黑沉,忍不住笑了下。

    等菜上来的时候,祖孙三人早已离开。

    客栈的吃食自然是简陋的,虞葭受母亲叮嘱,出门在外不挑拣。就着几个清淡寡味的素菜吃了个半饱。

    等虞葭吃完了,才发现傅筠一直没动筷,正纳闷他是不是不吃饭时,侍卫端了两道菜上来。

    侍卫怕委屈了自家主子,借用客栈的厨房做了两道美味可口的荤菜,色香味俱全。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傅筠夹那两道菜时,筷子在半空停留得格外久,久到虞葭都忍不住瞧几眼,暗暗吞咽。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吃个饭都这么墨迹。

    可当虞葭再次看见傅筠夹了块肉香四溢的蒜蓉片鸭,且缓慢咀嚼回味,还不着痕迹瞧她一眼时。

    她总算是明白了,敢情这男人记恨她之前幸灾乐祸呢。

    虞葭忍着馋虫,内心嗤笑——幼稚!.

    吃过饭,一行人继续上路,当日傍晚就到了个小镇。

    小镇不算富裕,连带客栈都只有一家,守在门口的老头儿见华丽的马车停下,都吓得赶紧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客、客官,住店?”

    “住店。”侍卫上前道:“还请店家腾出几间上好的客房来。”

    老头儿为难:“客官,我们这就六间客房,这会儿只剩一间了。”

    第25章 脾气不大好

    侍卫拿不定主意,跑去问傅筠,随后又回来:“可,把剩下的这一间腾出来,仔细收拾干净。”

    “是是是,”老头儿点头哈腰马上进门招呼:“老伴,来客人了。”

    马车里,虞葭也听得分明,她秀美蹙起。只有一间客房了要如何住,总不能歇马车上吧?

    她上次从南安县回雁县的路上就睡马车,第二天腰酸头疼还记忆犹新。

    婢女也担忧此事,两人挤一辆马车确实辛苦:“小姐,怎么办?”

    “算了,”她道:“先下去看看。”

    虞葭下车的时候,傅筠已经站在客栈门口了。

    说是客栈,实际上就是街边的两层楼铺子,门头写了模糊不清的‘兴隆客栈’四字。进得堂屋,里头也矮□□仄,所幸后头有个小院子,倒是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正逢春季都开得旺盛。

    虞葭提着裙摆掠过傅筠进门,穿过堂屋径直走出院子,站在中央。

    此时不知是在那里,但这边的天气跟雁县雨雾朦胧不同。这会儿虽是傍晚,却依旧有霞光洒在墙上,矮墙攀岩着大片的爬山虎。墙角还放了一个大瓦缸,里头养了几条鱼,各个肥肥胖胖,应该是用来吃的。

    “小姐,这里倒是别致。”婢女说道。

    虞葭点头,与其说是客栈,倒更像是生活气息极浓的农家小院。

    她站在矮墙边,见这会儿无人,偷偷地伸了个懒腰,闭着眼呼吸清新空气。

    “嗯,我喜欢这里。”她说。

    隐约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朝门口看去。只见傅筠仍旧站在那里,等着侍卫们将行李搬进来。

    虞葭撇撇嘴,看他这架势,应该是准备睡仅剩的那间客房了。

    过了会儿,有个侍卫跑过来喊杏儿:“杏儿姑娘,劳烦你来一趟,我们要把两位的行李都搬进来。”

    虞葭诧异:“我的也要搬?”

    “是。”侍卫道:“大人吩咐的。”

    “……”

    虞葭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就一间客房,难不成想两个人住?

    想了想,她走过去问傅筠:“大人。”

    傅筠转身,淡淡地问:“何事?”

    虞葭不好意思问是不是要跟他住一间,她想起合约上的内容,就说道:“合约第二条,您不记得了吗?”

    “第二条上分明说得清清楚楚,不得要求亲密相处的。”

    傅筠面色讳莫,也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道:“是么?我不记得了。”

    “……”

    虞葭好气,立即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合约,展开后说道:“既然您不记得了,那我再说一遍。”

    “第二条…唔唔唔…”

    虞葭也是一时被气得头脑发懵,就想在门口大声念给他听,结果,冷不防被他的手掌捂上来,中间还隔着那张契书。

    “唔唔唔……你放手……”

    虞葭嘴唇动了动,隔着薄薄的纸触碰傅筠掌心,令他痒痒的,赶紧松开手。

    “你做什么?”虞葭没好气。

    “不用念,”傅筠好整以暇道:“记得。”

    那你刚才还说忘记了?虞葭瞪他一眼。

    傅筠解释道:“虽不住一间屋子,但总要沐浴洗漱,车里不方便。”

    “?”

    什么意思?

    是让她沐浴洗漱换完衣服后,再回到车上睡吗?

    虞葭认真看着他,他面无表情,但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早就知道这狗男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此时被这么赤.裸.裸对待,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

    虞葭看了眼自己全身风尘仆仆,因坐了一天马车衣裳也皱巴巴的,想想,算了,只是共一间屋子沐浴而已,勉强忍一忍。

    侍卫们将行李收拾好后,就过来请傅筠。

    虞葭看了眼周遭环境,客栈破旧窄小,堂屋漆黑也没法坐人,索性跟着傅筠上楼。

    客房地方不大,但被布置得颇是干净舒适。

    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瓷白的茶具,床上的东西也都是上好的缎面锦衾。就连店家随意用纸糊的窗子,侍卫们都细心地挂上了金线刺绣纱帘。

    上好的沉香在香炉里燃起,沉香悠悠四溢。

    而享受这一切的人此时正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

    傅筠下巴微昂,不解问:“看我做什么?”

    虞葭心绪复杂,想不到一个男人活得比她还讲究。这么一对比,自己过去十几年实在是粗糙得可怜。

    她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唔…茶也好喝,好喝到她居然都叫不上名字。

    真是!

    人比人气死人!

    “这是什么茶?”虞葭问。

    “谷雨龙井。”

    虞葭诧异:“谷雨不是前几天刚过吗?”

    “嗯。”傅筠不以为意:“今日快马送来的。”

    “……”

    算了,不是她能比的!

    很快,侍卫送来了晚饭,还贴心地点上几支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虞葭看着桌上六菜一汤,颇是丰盛的晚饭,有些犹豫。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吃饭,总觉得有点怪异。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堂屋随便吃一点算了,那厢傅筠开口了:“坐。”

    看在美食的份上,虞葭爽快地坐下来。

    吃饭是能增进感情的,再陌生的人也不例外,更何况是刚刚开始协议的两人。

    虞葭喝下一碗汤后,就忍不住了:“这个做菜的侍卫叫什么名字?”

    傅筠淡淡抬眼。

    “就…认识认识,”虞葭说:“我自己也喜欢弄些吃食,想着有机会讨教一番。”

    傅筠垂下眼睫,继续喝汤:“不知道。”

    “……”

    “对了,”过了一会儿,虞葭问道:“适才侍卫还称呼我虞姑娘,你不是给我做了假身份吗,我的新名字叫什么?”

    “羡鱼。”

    “咸鱼?”

    傅筠筷子停下,漫不经心道:“若是你喜欢咸鱼,也不是不可。”

    “……”

    见虞葭气鼓鼓的模样,傅筠眸子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不仔细留意都不会发觉。

    “你的名字出自临渊羡鱼。”

    “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虞葭不忿:“若不这么解释,别人还以为我叫咸鱼呢。”

    “随意想的。”傅筠懒懒道。

    “……”

    虞葭不想说话了,沉默吃完饭,就出门去找杏儿让她准备沐浴更换的衣裳。

    下楼时正好看见角落有间屋子在往外搬东西,她问老头儿:“掌柜的,那间屋子是不是空了?”

    老头儿说道:“空是空了,但是不能住人。”

    “为什么?”

    “是杂物房呐,许久没住人,都发霉了。”

    虞葭慢吞吞“哦”了声,颇是认命。

    沐浴洗漱自然是要等高高在上的指挥使大人先开始,虞葭在楼下堂屋坐了会儿。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盏幽幽地油灯在夜风里噗噗挣扎,几度都要被吹灭。

    老头儿有个老伴,年纪约莫五十岁了,正在跟虞葭闲聊。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呐,”老婆婆已经夸无数遍了:“今儿跟你一起的那位是你丈夫吧?”

    “哈?”

    “小伙子可长得真俊,”老婆婆用了平生最大的学问想了个词:“你们郎才女貌。”

    只剩一间屋子,两人行李又都放一个屋,难免让两位老人家误会了去。

    老婆婆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对人儿,话就格外多些,又问道:“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啊,平日里会不会疼人呐?”

    虞葭尴尬地笑了下,也懒得解释了,毕竟解释也解释不清。

    索性回道:“不怎么样。”

    “是脾气不大好?”

    “嗯。”虞葭顺着点头。

    老婆婆啧啧叹息,刨根问底:“怎么个不好法?”

    虞葭想了下,胡诌道:“爱喝酒,而且一喝酒就打人。”

    “哎呦,打人可不好。”老婆婆心疼:“那你怎么熬得住?”

    “是啊,”虞葭说:“所以我打算一年后跟他和离,另行改嫁。”

    她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吧,且堂屋也没人,到处黑漆漆的。但不经意转头时,瞥见傅筠就站在楼梯口。

    “……”

    他穿着件轻薄家常直裰,发梢湿漉漉的,水滴在衣裳上洇湿了胸膛的布料,将他肌理分明的轮廓映得清晰。

    “洗、洗好了?”虞葭起身,底气不足。

    “嗯。”傅筠缓缓下楼,跟老婆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了门口的马车。

    杏儿赶紧上去收拾东西,过了会儿才下来喊虞葭:“小姐,收拾好了,浴桶是干净的。”

    虞葭狐疑地进屋子,才发现傅筠并没有用浴桶,也不知他是怎么洗的,地上到处都是水。

    …

    等虞葭沐浴结束后,夜色已经浓郁。她收拾妥当,又将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子里的热气散走。

    过了会儿才抱着自己的东西出门。

    但刚刚走到楼下,就见侍卫过来说道:“虞姑娘,我们大人说了,屋子让给您睡。”

    “?”

    虞葭往门口望了眼,马车里灯火稀疏,窗上印着他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卷。

    虞葭也没扭捏,又抱着东西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回头说道:“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她声音清清甜甜,又带着春日的柔和,吹进了傅筠的耳。

    侍卫在外头传话的时候,他淡淡地“嗯”了声。

    第26章 做戏

    次日。

    虞葭睡了个饱足才起床,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见杏儿进来,懊恼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睡到这种时候若是耽搁了行程,怪不好意思的。

    果然,她吃完早饭下楼时,众人都在等着了。

    傅筠坐在堂屋的条凳上,客栈老婆婆边坐在门槛上剥笋,边跟他闲聊。

    “昨天我听你媳妇说了,你脾气不大好,喝醉了就喜欢打人。”

    “小伙子,这可不好啊。你媳妇都打算要跟你和离了,你得改改性子,不然到时候真离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上哪找去?”

    她也不管傅筠听没听,继续碎碎念:“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处,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当夫妻哪是那么容易的?至少酒不能再喝了,要实在忍不住,那就少喝点,喝完酒也不能打人,打媳妇的男人在我们这是要被人骂窝囊废的……”

    傅筠整个人动也没动,就这么坐着看外头的春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但不管想什么,估计内心都跟昨日的虞葭一样,也懒得解释。

    侍卫们感到尴尬,都纷纷走远了。还是有个眼尖的看见虞葭下楼,主动招呼了声:“虞姑娘早。”

    傅筠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起身抬脚出门。

    “哎,”老婆婆喊住他:“你要记得我跟你说的呐。”

    傅筠停下,颇是无奈地点头:“多谢。”

    然后就上了马车。

    虞葭跟老婆婆辞别,也由杏儿扶着上了马车,没过片刻,缓缓启程.

    这一趟行程,她们先是乘马车走了大约半日,然后又改成水路。

    船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傅筠出门,总有一批侍卫先行探路打点好一切。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总觉得这次傅筠很张扬。跟之前在南安县见到的不一样,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行程排场都极其高调。

    就比如她们坐的船,一共两层,精致宽敞,且装潢花里胡哨,乍一看就有点像……虞葭不大确定地觉得就很像话本子里描写的,富家公子哥带美人游山玩水的纨绔做派。

    虞葭分到了个舒适的房间,屋子比兴隆客栈舒适多了。里头洗漱用具都是现成的,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靠窗软榻。

    每日虞葭抱着金丝百花软枕,坐在榻上看岸边的风景。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新奇又兴奋。

    杏儿端了盘果子进来给她,果子切得细小均匀,还用竹签叉好。虞葭下巴懒洋洋地靠在窗沿上,饶有兴致地看岸边成双成对的鸟。

    “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多鸭子?”杏儿问。

    虞葭正嚼着果子,差点喷出来,好半晌才说道:“那不是鸭子。”

    “是什么?”

    “鸳鸯。”

    “哦,”杏儿恍然:“原来鸳鸯就长这样啊,但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在书上见过,”虞葭道:“书上说,雄鸟为鸳,雌鸟为鸯,最喜栖息水边,结伴而行。”

    杏儿点头:“小姐,奴婢听说鸳鸯很是恩爱,好像还有句诗叫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虞葭一口咬掉个果子:“非也非也,鸳鸯最是无情鸟。”

    “诶?”

    虞葭道:“每年春季是鸳鸯的繁殖之际,繁殖之时,雌雄二鸟恩爱甜蜜形影不离,可等这股子劲儿过去之后,下一年春就会另寻新欢,再跟其他鸟恩爱形影不离。”

    “反正就是…”虞葭总结:“一年换一只鸟做夫妻,简直有辱斯文,道德败坏。”

    恰好经过的傅筠:“……”

    虞葭抬头,也看见了他,他似乎正准备出门。

    在船上就这点不好,虞葭住的屋子跟傅筠只一墙之隔,而且窗户是朝着走廊方向,但凡他每次路过,几乎都能瞧见。

    好几次,不是瞧见她靠着窗吃零嘴,就是瞧见她趴窗下看话本子,又或者瞧见她跟婢女嬉闹。

    总之,各种糗态都被他看了去。

    使得虞葭有点破罐子破摔,颇是无所畏惧了。毕竟连在巷子口打人的情况都被他看了去,再有什么似乎也无伤大雅。

    虞葭秀眉一挑:“你看什么?我说错了?”

    傅筠漫不经心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从她眼前走过。

    没过多久,有个侍卫过来说:“虞姑娘,我家大人请您收拾一下,等会儿要下船。”

    虞葭问:“到地方了?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吗?”

    侍卫道:“此刻到了钦州府,今日听说有庙会,大人想去逛逛。”

    庙会啊!

    虞葭立即爬起来:“稍等,我这就去换衣裳。”.

    傅筠只等了那么小会儿,就见虞葭蹬蹬蹬跑下来,见到他又立即刹住脚,换了个娴静文雅姿态,脸上是恰如其分得体的笑。

    “大人,”她柔声问:“听说我们要去逛庙会?”

    这模样跟片刻前斜眼瞪他的那个女子,仿若不是一人。

    傅筠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走,虞葭勤勤勉勉跟在后头。

    上了岸,那就是另外一个花花世界了。

    钦州果真是鱼米之乡,富饶且兴旺。一路上虞葭都忍不住咂舌,这里的货品买卖也太齐全了。仅她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已经看见街边铺子陈设得琳琅满目。

    傅筠走着走着,发现后头聒噪的声音变小了。转头一看,见虞葭跟婢女两人围着个小摊子挪不动脚。

    路上行人颇多,虞葭容貌出众迎来许多目光,但她浑然未觉。

    傅筠等了会儿,见她完全没有打算走的架势,只好无奈走回去。

    恰巧这时有人在身后喊他。

    “子亭兄?”

    来人一身鸦青长袍,摇着逍遥扇,颇是潇洒倜傥。他面色惊讶,仔细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是傅筠,便走过来道:“原来真是你,竟在这与你碰见,果真是巧。”

    “唉?”他也注意到了虞葭,问道:“这位是?”

    虞葭见有人来,下意识地将帷帽纱帘放下来,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这位…”傅筠解释道:“是羡鱼姑娘。”

    啊!

    什么鱼不重要!

    重要的是个姑娘!

    那人似乎很惊讶,瞧两人靠得还颇近,且虞葭虽带着帷帽却有几分羞怯之意。

    他顿时了然,哈哈地笑:“原来如此。”

    “陆世子为何在这?”傅筠问。

    “哦,我是来外租家探亲。”陆文翼道:“听说今日有庙会,便出来看看。”

    “子亭兄呢?”

    “路过这里。”

    “既如此…”陆文翼提议:“难得在此相遇,不如先去喝一杯?”

    随即他自来熟地问虞葭:“羡鱼姑娘觉得如何?这钦州府的荷露酿可是一绝,不尝尝可惜了。”

    傅筠忽地顷身问虞葭:“你可愿去?”

    他离得很近,气息清幽地打在虞葭耳畔。虽是询问,但虞葭听出了让她拒绝的意思。

    虞葭微微福身,娇娇气气道:“我今日累了呢。”

    傅筠愣了下,而后对陆文翼拱手道:“实在抱歉,等改日回上京再叙。”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各自不语。

    等两人离去,陆文翼在后头遥遥目送,面色兴味:“啧啧,没想到这世人皆夸的高岭之花,竟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傅筠和虞葭走远了一路段后,两人就各自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适才为了做戏,虞葭颇是积极配合,不仅撒了娇,还碎步紧跟其后,作出一副亲密且暧昧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挺难为情的,没想到,真这么做时,倒也挺适应。

    傅筠不动声色地看了虞葭一眼,但她带着帷帽,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停下问:“你还要逛吗?”

    “啊?”虞葭差点撞上他:“不是要逛庙会吗?”

    傅筠静默几息,说道:“就这条街,限你半个时辰逛完。”

    “对了,”他补充道:“想买什么都可。”

    说着他吩咐侍卫跟着虞葭,自己进了旁边的茶楼等待。

    虞葭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但只有半个时辰,又赶紧聚精会神逛起来。

    傅筠进了茶楼,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坐在窗边听侍卫禀报。

    “大人,陆世子看你们走远后,就离开了。”

    “嗯。”傅筠问:“说什么了?”

    “说…”侍卫迟疑道:“世人皆夸的高岭之花,竟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傅筠点头:“好。”?

    侍卫真是摸不着头脑,他们大人先是让人打听陆世子行踪,又特地前来偶遇,说了些是似而非的话就走了。

    实在奇怪得很。

    然而他不知,这陆世子可是傅筠选好的人,陆家跟傅家有点姻亲关系,且陆世子此人是个把不住嘴的。兴许,用不了多久,傅筠带着一美人在江南游玩的事定会传到京中.

    水路行了约莫半个月,终于在五月中旬到达目的地——蛩州。

    虞葭下马车时见到蛩州高高的城墙,还感叹了下边境之地的壮阔。但当见到等在城门口齐刷刷的一排官员时,就惊住了。

    同样,当蛩州众位官员见到傅筠身边带着个女人时,脸上皆是讳莫如深。

    蛩州知府段乾上前热情说道:“指挥使大人路途辛苦了,下官已备好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傅筠这番来蛩州查案并不掩饰,来得大张旗鼓,搞得整个蛩州官员们胆战心惊。段知府生怕慢待了这位天子宠臣,早就在自己府邸腾出个院子给他下榻。

    因此,虞葭作为随行“家眷”自然也被迎了进去。

    之前在人前她还能装一装淡定自若,但当婢女将她带到傅筠的屋子时,整个人就傻眼了——

    她倒是忘了,两人睡觉也得继续做戏呢。

    第27章 女霸王

    虞葭和傅筠到蛩州时已是下午,婢女将虞葭领到院子时,虞葭打了个哈欠问:“可有热水沐浴。”

    “有的,姑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

    虞葭进了屋子瘫坐在椅子上,总算是到地方了,不用待在船上跟傅筠大眼对小眼的,也不用挤逼仄的马车。

    杏儿招呼人将行李搬进来,一溜儿的丫鬟婆子,手上东西都快抱不住。

    虞葭唬了大跳:“杏儿,我们的行李为何有这么多?”

    “小姐您忘了,这些都是您在钦州逛庙会的时候买的。”

    虞葭这才记起来,那天傅筠给她半个时辰逛庙会,让她想买什么都行。为此还派了几个侍卫帮着搬东西……嗯,虞葭自动当成傅筠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她也不客气,整整一条街,看上的几乎都买了回来。大多数都是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衣裳首饰,当然还有一些零嘴吃食。

    零嘴早就在路上吃完了,至于衣裳首饰正好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她吩咐杏儿将新买的衣裳首饰都整理出来,然后自己靠在椅子上养神。

    过了会儿知府府上的婢女们端了热水进来,一同送来的还有女子用的香膏以及花露。这些人服侍得妥帖周到,头一回令虞葭觉得跟着有权有势的傅筠还是颇多好处。

    沐浴过后,虞葭坐在妆台前让婢女擦头发,就见一个紫衣婢女抱着个精致的匣子进来。

    “羡鱼姑娘,”那婢女行了一礼:“这是我们夫人特地送您的。”

    虞葭疑惑,她们夫人是谁?不认识啊。

    那婢女笑着打开匣子,顿时透出闪闪金光,里头躺着一副精致好看的头面。

    虞葭大概瞧了两眼,暗暗估摸着这东西价值不菲。她抬眼问:“为何送我这个?”

    紫衣婢女站在一旁解释,说知府夫人知道府上来了这么个贵人,她打了许久的头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戴,如今贵人一来,就仿佛为她量身打造似的,合该送虞葭。

    最后,紫衣婢女还巧妙地问道,明日下午是否得空,知府夫人设茶宴相邀。

    虞葭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敢情这是想贿赂她,好从她这套点儿消息呢。

    看着金光闪闪的头面,虞葭居然有种跟着傅筠后,自己‘鸡犬升天’的错觉。

    不得不说那些人很会揣摩心思,得知傅筠带了个女子在身边,都知道力气往哪使更有用。

    可虞葭不好收,此时也不知如何拒绝,想了下,干脆拿出那副“被傅筠宠得娇惯”的语气说道:“那就放着吧,回头我试试,若是不合适我再退回。”

    那婢女一愣,面上有点兜不住,不过还是继续笑着说好。

    等人都出去,虞葭困得不行,头发也懒得擦干了,边打着哈欠边摸到床边,打算先睡个午觉再说。

    但才躺下去舒服地叹了一声,屋门就开了,婢女们在外头请安:“大人!”

    虞葭立即睁开眼,赶紧从床上爬下来。

    傅筠进屋子时晃了下神,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里到处都堆放着女子用的东西,之前虞葭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齐整,桌上都放着叠好的衣裳。

    视线一扫,见软榻上还搭了几件小衣。

    傅筠:“……”

    虞葭走出内室,也觉得有点尴尬。

    “呃…”她说道:“府上的婢女带我来这间屋子,我没地方可去,所以……”

    她试探地问:“我们不会就要住一间屋子吧?”

    傅筠抬眼:“你说呢?”

    那就是得住一间屋子了,虞葭认命地呼出口气,赶紧走过去将椅子上的东西搬开,腾出来给他坐。

    两人都静默了片刻。

    傅筠呷了口茶,而后道:“今晚有宴席。”

    “?”

    虞葭愣了下,瞬间明白过来:“我也要去吗?”

    傅筠觑她,没说话,答案很明显。

    “那…我届时要做什么?”

    虞葭有点忐忑,毕竟她从未跟这些朝廷大官在一起吃席过,担心自己哪里做不好到时候落了傅筠的脸面,自己也会没脸。

    “无需你做什么,”傅筠道:“你只管吃就是。”

    “……”

    这一路吃零嘴的好吃印象看来是挥之不去了。

    傅筠想了想,补充道:“收拾妥当些。”

    虞点头,懂,毕竟要演他的外室嘛,面子可不能丢。

    “还有吗?”虞葭虚心求教。

    “暂无。”

    室内又静默了下,虞葭很困但又不好赶他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她跑进内室去抱了个匣子过来,是之前紫衣婢女送来的。

    “这是什么?”傅筠问。

    “是知府夫人送来的,”虞葭如实说:“还问我明日下午有没有空,邀我吃茶。”

    “你想去?”

    虞葭摇头:“她们想从我这套消息,我不想去。”

    傅筠笑了下:“无妨,想去就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虞葭不解地问:“你就不怕将你的消息都说出去?”

    “什么消息?”傅筠反问她。

    虞葭干巴巴地眨了下眼睛,也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事,他怕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虞葭问:“这东西我可以收下?”

    傅筠淡淡点头:“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啊这!

    不好吧!

    虞葭小心将匣子抱回内室,再找个柜子放起来。片刻后再出来,见傅筠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面色疲倦,似乎也需要歇息。

    虞葭瞧了眼室内就一张床,而外间就一个小榻,榻上还堆着她的东西。她纠结要不要将床榻让给这人,毕竟刚刚沾了他的光,自己得了副好看的头面呢。

    想了想,她走过去,低声问:“你要不要睡一觉?”

    她声音轻轻浅浅,带着点软糯,之前沐浴时也不知是用的什么香膏擦身,格外的好闻。

    悠悠香气入鼻,莫名地令傅筠缓了些疲惫。

    可她靠得有些近而不知自,女子身上甜甜的气息令傅筠觉得有些不自在。

    傅筠忽地睁开眼,恰好对上虞葭的眼睛。

    虞葭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比真诚:“我把床让给你,我睡小榻就好,怎么样?”

    说完,她兀自跑去小榻上将东西挪开,勉强整理出个睡的地方。然后望着他,示意他赶紧进去,她也要歇息了。

    傅筠没动,又缓缓闭上眼睛,好半晌都没什么动作。

    算了,她难得好心一次,他居然不领情。虞葭起身走回内室,嘀咕道:“你不睡我自己睡。”.

    当晚宴席是为傅筠接风洗尘,兴许是考虑到傅筠带来女眷,这次的洗尘宴也办得颇是热闹,各个官员也带着女眷入席。

    傅筠坐在上首,虞葭坐在一旁,比起旁人家的女眷帮自家大人布菜和服侍茶水,虞葭可以说是完全没这方面自觉。

    她就吃她的,傅筠在旁与别人推杯换盏,她就坐着吃得专注,细口细口的。傅筠问她要不要吃果酒,她还点头说“来一杯尝尝。”

    明晃晃地将“恃宠而骄”四个字挂在脸上。

    经过这一晚的表现,虞葭‘深得傅筠宠爱’的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以至于第二天她才起床就收到了许多夫人下的帖子。

    不过这是后话,先说宴席结束后,虞葭吃果酒有点头晕,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还有点缓不过神。

    但她意识里埋了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晚上睡觉的分配问题。

    因此,当傅筠沐浴出来,她捂着袖子打了个嗝,问:“我们晚上怎么睡?”

    傅筠就坐她对面,被她问得哑口半晌。

    虞葭后知后觉感到这话问得暧昧,再加上这会儿是晚上,周遭烛火幽幽,映得得各自的面庞都极其地柔和美好。

    就连虞葭看傅筠都觉得顺眼许多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虞葭解释:“我也不知道咱们还得在这待多久,但是做戏归做戏,总不能真睡一张榻吧?我们契书上说好的…”

    她又轻微地打了个嗝,怕傅筠忘了条约,伸手进袖中去掏,边掏边疑惑:“诶?我的契书呢。”

    过了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哦,我换了衣裳,契书不在这。”

    “您等着,我这就去取来,跟你说说第二条约定的事。”虞葭起身,看屋子里的火光都是成双地晃动。

    明明是往内室走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走偏了,不小心踉跄了下,身子一歪,差点歪到傅筠身上。

    傅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里尽是探究。

    虞葭今晚只吃了几杯果酒,而果酒跟其他酒比起来算不得有什么劲头。傅筠实在不理解几杯果酒而已,为何就醉得走不稳路。

    虞葭也看出他眼里的意思,恼羞得很:“你以为我是故意栽你身上的?”

    傅筠缓缓推开她,暗暗用力扶她直起身子。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他就是这么想的。

    毕竟虞葭有“喜欢傅筠”的前科,实在是难以不令人这么想。

    虞葭气得很,站直后契书也不去拿了,直接分配今晚睡觉的事。

    她此时此刻像个女霸王,恶狠狠地命令:“我今晚睡床,你……”

    她指着小榻:“那里就是你的归宿。”

    傅筠:“……”

    虞葭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径直踉踉跄跄进了内室,边喊人抬水进来服侍女霸王沐浴。

    沐浴过后的虞葭清醒了许多,想起来自己之前干了什么,尴尬得没脸见傅筠。犹犹豫豫地出浴室时,才听婢女说傅筠已经离开了。

    “走了?”虞葭惊讶:“去哪了?”

    婢女道:“大人去书房了,说今晚事忙,姑娘不必等。”

    呸!

    谁要等他!

    第28章 小娇娇

    次日,虞葭起床就收到许多夫人们下的帖子,杏儿抱进来时,吓了她大跳。

    “这么多都是邀我去吃茶的?”

    “嗯,”杏儿道:“门房那还有些礼呢,等会儿就送过来。”

    没过一会儿,虞葭吃过早饭,两个小厮就把礼品抬来了,满满一大箱子,差点塞不下。

    虞葭暗暗咂舌,她这只是一个外室呢,若是傅筠的正室夫人,那岂不是收礼收到手软?

    “小姐要不要看看?”杏儿问。

    虞葭摇头,这些东西不打算收,回头让人退回去。她伸了个懒腰,走到柜子前挑衣裳。

    “小姐,”杏儿边收拾边说道:“听说昨晚书房亮了一宿的灯呢。”

    虞葭心想,难道那人一晚上不睡觉?

    “他人呢?”虞葭问。

    “一早就出门了,”杏儿指着件鹅黄的衣裙:“小姐穿这身如何?”

    虞葭点头。

    今日要去赴知府夫人的茶宴,得收拾妥当些。她坐在梳妆台前上妆,边想着届时该说些什么,既然傅筠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她就无所顾忌了,随便瞎扯就是。

    老实讲,虽然当外室名声不好听,但虞葭觉得这日子过的颇是自在的。无人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收收贿赂。

    唔,感觉还不错呢。

    刚拾掇好,昨日的那个紫衣婢女就来了。

    “羡鱼姑娘,”她笑道:“我家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姑娘喜欢什么茶,好让人备着。”

    明着过来问茶水,实际上是来催她快点去,虞葭清楚。况且这个婢女,在府上分明就是个下人的身份,却在她面前“你我”自称,说穿了就是看在傅筠的面子上尊她一声姑娘,可心里估计瞧不上她的身份。

    虞葭没所谓,她又不是真自甘堕落当人外室,别人不知罢了。即便是她自己也的确瞧不上那种上赶着当人外室的。

    虞葭懒懒的模样:“我不挑,上最好的茶水便是。”

    紫衣婢女面色一僵,却不得不赔笑:“行,那我立即去吩咐,羡鱼姑娘这会儿得空了?”

    虞葭点头,跟她出了院子。

    原本以为只是跟知府夫人喝杯茶,却不想到了花厅后,各家夫人们来得七七八八,满满当当地坐在里头。

    虞葭进门,众人都愣了下。虞葭只淡施脂粉,也就十六七的明艳少女,倒难以跟那等子狐狸精联系起来。

    因在座的都比虞葭年纪大,她周全地行了个晚辈礼,而后入座。

    “羡鱼姑娘,”知府夫人是个胖胖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面上笑得和蔼,但整个人透出运筹帷幄的精明。她说:“没想到羡鱼姑娘这般年轻,能得指挥使大人另眼相看,着实好福气。”

    虞葭含笑低头:“承蒙大人不嫌弃罢了。”

    知府夫人继续道:“之前也没得消息,指挥使大人突然就来了,我们准备不急,也不知招待的是否周到。”

    “羡鱼姑娘,”她问:“指挥使大人可觉得哪里不妥?”

    虞葭答道:“大人很满意,尤其是昨日送去的荔枝,大人还吃了好几颗。”

    闻言,知府夫人嘴角抽抽。

    那荔枝拢共也就那么一篓子,一半都送去了指挥使大人那,她这会儿单独提起,是什么意思?

    于是只好顺着话说道:“既如此,回头让人再送些过去。”

    虞葭也不客气:“多谢夫人。”

    这时,又有个妇人问得比较直接:“羡鱼姑娘,指挥使大人可有说要在此待多久?”

    “这我不得而知。”

    “羡鱼姑娘,你可知指挥使忽然来蛩州是为何事?”

    “当然是为案子的事,”虞葭道:“大人日理万机,总不会是来蛩州游玩的。”

    问话的妇人面色不大好看,说道:“自然,只是好奇为的什么案子罢了,我们在蛩州待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有什么大案劳动锦衣卫的,便想问问开开眼界。”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

    很好,又是一问三不知,气得很。

    头面都送出去了,荔枝也承诺了,却仍旧没个准话。

    知府夫人暗暗打量虞葭,分明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为何就这般狡猾?

    但她哪里知,虞葭确实是不知道啊。

    一屋子的人尴尬地坐了会儿,有人提出天气不错去园子里走走。于是一下子众人哗啦啦起身往园子去。

    路上,其他人还试图委婉地问些什么。

    “傅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是令人敬佩得很,羡鱼姑娘觉得呢?”

    “嗯,”虞葭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呢。”

    “……”

    “我听说傅大人还未娶妻,他如此宠爱羡鱼姑娘,想必羡鱼姑娘日后大有造化。”

    “造化不造化的我也不敢多想,”虞葭乖巧道:“只要能陪在大人身边,我就满足了。”

    那夫人干笑了下:“羡鱼姑娘如此情深意切,实在是令我们感动。”

    “羡鱼姑娘,”有人想了下,使出杀手锏:“羡鱼姑娘就这么甘愿无名无分跟着傅大人吗?若我助姑娘一臂之力如何?”

    听了这话,虞葭叹气:“多谢夫人好意,羡鱼没有非分之想。大人乃人中龙凤,合该配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如今我能有幸得大人万分之一宠爱,就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再不奢求。”

    “羡鱼姑娘真是这么想的?”

    虞葭点头。

    唉,她这模样,一时也令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了,有些甚至还切身感动了一把。

    等一群人远远离去后,傅筠从小路上拐出来,他刚好回府经过这,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番话。

    看着虞葭单薄寂寥的身影,良久,无奈叹了口气.

    虞葭回到住处,听说傅筠回来了一趟,但很快又匆匆出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天黑下来,虞葭吃过晚饭,照常在小院里消食。差不多后,就趴在软榻上看话本吃荔枝。

    荔枝是知府夫人后来差人送来的,跟昨天的分量一样,皆是半篓子。

    虞葭吃得满足,眼见夜幕降临傅筠还没回来,想着估计他应该不会再来跟她挤一个屋子。

    不过就算挤也不怕,她先把床占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要出尔反尔。

    虞葭伸了个懒腰,吩咐丫鬟备水沐浴.

    傅筠果真一夜都没回来,也不知在忙什么,甚至接下来的两天都毫无动静,仿佛消失一样。若不是虞葭出门身后有他的侍卫跟着,她还差点以为傅筠抛下她走了。

    这两日还陆陆续续地有帖子邀请她去吃茶,但虞葭兴致缺缺,皆拒了,反正她现在“持宠而娇”,也不怕得罪人。

    直到第四天上午,小院总算有了动静。

    侍卫领进来三个美人。?

    虞葭稀奇得很,悄悄问:“这是做什么?”

    看这几个美人也不像是来当婢女的,毕竟她们身上穿戴都精致好看,而且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身段妖娆。

    果然杏儿打听过后,说道:“听说是外头送来服侍大人的。”

    哦,从她这打探不出什么,就打算使美人计呢,也不知道这美人计行不行得通。

    不过,就在虞葭疑惑没多久,中午,傅筠就回来了。

    一回来他先是沐浴了一番,而后换了身干净衣袍坐在桌边吃饭。虞葭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坐在他对面,暗暗打量他,对于今早上送来的几个美人他要如何安排,实在好奇得很。

    傅筠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喝了两口汤后,实在受不住虞葭故作掩饰实际上赤.裸.裸的眼神,抬头道:“想问什么?”

    “那个…”虞葭笑了下:“今天有人送了三个美人给你。”

    “嗯。”

    “我替你收下了。”?

    傅筠一顿,定定地看她。

    “也不是替你收吧,”虞葭解释:“就是这三个美人送都送来了,我也不好撵出去,而且听说她们身世可怜,所以…”

    “所以…”傅筠幽幽问:“你打算让她们服侍我?”

    “你想什么呢!”虞葭鄙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干嘛非得做这种事?端茶递水当个婢女不行?”

    傅筠愣了下,好半晌无言以对。

    他继续低头吃饭,过了会儿才道:“晚些你做一场戏。”

    “什么?”

    “这三人是蛩州郡守梁琮送来的,你帮我拒了她们。”

    傅筠又问道:“怎么拒,你知道吧?”

    虞葭眨巴着眼睛,静了几息,点头:“知道。”

    于是,等到下午的时候,众人就瞧见羡鱼姑娘跟指挥使大人闹了一顿。

    听说是羡鱼姑娘不满指挥使大人收其他女子,哭闹着要将人送回,还坐在椅子上边抹眼泪边骂负心汉。

    是真骂!

    “你明明说好只喜欢我一人,可现在就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见一个爱一个!”

    “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承认了是吗?呜呜呜呜呜……你这个负心汉!”

    “当初是谁一口一个小娇娇哄我的,如今翻脸不认人,你混蛋!”

    “我不管!你快把人送回去,否则今晚就别想睡床!”

    最后这句是诉求,也是目的。

    指挥使大人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看书,似乎不为所动呢!

    虞葭揉着帕子,来劲得很,见他依旧闷葫芦不吭声,索性起身走过去一把抽出他的书卷。

    “你倒是说话啊?”

    “我问你,”她娇气又蛮横:“那三个美人你要不要送走?”

    傅筠揉了揉眉心,颇是头疼,吩咐门口的侍卫道:“听到了吗?现在把人送回去!”

    “是。”侍卫领命。

    但也不知是虞葭演得太过投入还是怎么的,面上满意了,却还胡搅蛮缠道:

    “那你发誓。”

    “什么?”

    “一辈子只喜欢你的小娇娇。”

    傅筠:???

    第29章 献殷勤

    虞葭这次,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众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骂指挥使大人负心汉和混蛋,但看指挥使大人不仅没怒,反而将那三个美人打发走,蛩州的官员们皆是惊掉下巴。

    这之后,请虞葭去吃茶的帖子满天飞,虞葭每天收礼收到手软。

    虞葭原本是不想收的,但傅筠说让她收着,并暗暗记录是谁送的礼,都送了些什么,值多少钱等等。

    送得越多表明越心虚。

    蛩州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一家六口死于非命这么大的事查两个月都查不出来,就可想而知。

    不过傅筠来蛩州不是为了查个一家六口的事,这蛩州小妾一家死得蹊跷,这里头恐怕还牵扯了其他。

    这两日他也是早出晚归,但忙碌之余,鬼使神差的,居然总是想起那天听到的那句话。

    “羡鱼没有非分之想,大人乃人中龙凤,合该配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如今我能有幸得大人万分之一宠爱,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后便是无奈地叹息.

    如此,又过了几日,某个上午,傅筠踏着春辉进门,一进来就跟虞葭说让她收拾下,打算带她出去吃饭。

    “去哪吃?”虞葭问。

    “酒楼。”傅筠道:“今日梁琮相邀。”

    梁琮是镇守蛩州的昭毅将军,两人同是正三品官职,却待遇不同。傅筠是众所周知的天子宠臣,而梁琮却是地方守将,远离朝政中心。

    这梁琮外表看着刚正不阿,但私底下收养义女且嫁王家旁支这事来看,恐怕他还是有意想巴结王家的,兴许早就巴结了四皇子。

    虞葭点点头,问:“要我做什么吗?”

    傅筠想了想,说道:“你那日做的就极好。”

    “哪日?”

    “撒泼要我退美人的时候。”

    “?”虞葭感觉这话有点不对,看似像夸她:“我那哪是撒泼,分明是撒……”撒娇来着。

    她瞪了傅筠一眼,扭腰就进内室换衣裳去了。

    见她气鼓鼓的背影,傅筠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两人乘马车到了州府最大的酒楼,天字号雅间里,梁琮早就等在那。见到虞葭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惊艳中又带着点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傅筠看到了,不着痕迹将虞葭挡住,而后轻声在她耳畔说道:“你去隔间听曲便是。”

    虞葭点头,乖乖巧巧地行了一礼去了隔间。

    而后,傅筠和梁琮在饭桌上坐下谈事。

    两人具体谈什么虞葭不知道,她坐在软榻上听歌姬们抚琴弄曲,吃着精致美味的糕点,还有上好的乌龙茶,暗暗感叹,这些有权势的人真是腐败啊!

    腐败好快乐!

    虞葭快快乐乐听曲,偶尔还随着歌姬的曲调打拍子,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晃一晃的。

    从傅筠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侧面,也正好瞧见那白嫩手指在半空晃动。

    “傅大人?”坐在对面的梁琮端起酒杯,视线也随着瞧过去,但因有巨大的屏风隔着,他瞧不清里头情况,只闻靡靡丝竹之音入耳。

    傅筠回过神:“梁大人所言之事,傅某会考虑。”

    梁琮举杯:“如此,还请傅大人在皇上面前多为下官美言。”

    虞葭只听着听着,只觉得隔壁的两人都静默了下,似乎也在听曲,过会儿歌姬换了首曲子,他们才又开始谈事。

    渐渐的,虞葭有点抱怨,说好带她来酒楼吃饭的,结果却是他自己吃,而她在一旁饿着肚子。

    虽说有糕点果腹,可糕点吃多了,就容易口干,口干就忍不住不停喝茶水。为了避免经常出恭,虞葭忍着只吃几块。

    一开始还能将心思放在歌姬身上,但时间长了,就不大耐烦了。

    所幸傅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顾及她肚子饿,跟梁琮又谈了一会儿后,就提出告辞走人。

    梁琮起身相送,直到两人身影亲密的下了楼,他面上的笑才消失不见。

    “查到了?”

    跟着的侍卫将个匣子交给他:“大人,只查到这些。”

    梁琮打开看,缓缓笑了下:“能让他花心思隐藏身份,看来这女子不简单,继续查。”.

    虞葭跟着傅筠出了酒楼,上马车后眼神颇是怨念。

    傅筠装看不到,四平八稳地坐着看卷宗。等马车行了一会儿,虞葭怨念越来越深,他忽地抬眼。

    眼角溢出点笑。

    “饿了?”

    虞葭瞪他,明知故问!

    “罢了,”傅筠放下卷宗,吩咐:“寻个酒楼停下。”

    外头的侍卫领命,立即掉头转了个方向。

    虞葭这才满意起来。

    到了酒楼,傅筠要了个雅间,他自然是吃饱了的,于是就在旁边坐下来继续看卷宗。

    满满一大桌菜,虞葭独自一人吃得满足。完了,对傅筠道:“你等我一下。”

    “做什么?”傅筠头也没抬。

    虞葭不大好意思地说:“之前来的时候,见街对面有个干货铺子,我想去逛逛。”

    傅筠淡淡嗯了声,虞葭带着婢女蹬蹬蹬下楼。

    蛩州府的干货铺子生意火爆,虞葭要的好几样都缺货了,掌柜的要去库里取,请她稍等片刻。

    虞葭站在铺子门口等,边瞧街上热闹的人群。

    忽地有人撞了她一下,问道:“姑娘,你香囊掉了。”

    虞葭低头看了眼,摇头:“不是我的。”

    “是你的,”那人兀自捡起来交给她,意味不明道:“姑娘看看里头的东西就知道了。”

    虞葭被他那眼神看得猛地一跳,下意识接过香囊,等那人走后才转身打开来看。

    过了许久,她才带着杏儿回到酒楼,面上心事重重。

    傅筠问她怎么了,她没说,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傅筠忽地朝她伸手。

    “什么?”虞葭紧张。

    “那人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有人给我东西?”

    傅筠目色平静,他站在酒楼窗边看她买干货时瞧见了。

    虞葭忐忑地将香囊拿出来,里头的东西除了一张字条外,还有虞母的信物。信物虞葭看一眼就知道的确是她母亲的东西,字条上也没写什么,就是让她乖乖听话,她父母家人就会无性命之忧。

    虞葭问:“他们是谁?”

    傅筠捏着字条若有所思,手指笃笃地敲在小桌上,敲得虞葭心慌。

    她追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我家人性命要挟我乖乖听话。”

    随后她又嗫嚅了句:“那我要不要乖乖听话啊?”

    傅筠突然笑了下,而后立即抿直嘴唇:“你说呢。”

    虞葭面色忧愁,没心思跟他说笑。

    过了会儿,傅筠道:“此事你不必担忧,他们不能奈你何?”

    “为什么?”

    “你家人…”傅筠说:“早在我们离开雁县时,我便已留下人手保护。”

    “诶?”虞葭瞪大眼睛。

    傅筠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你父亲的案子牵扯颇深,既然要翻案,难免触及王家的利益,这种事本该就提前预料得到。”

    “他们是王家的人?”

    “是,也不是。”

    也有可能是梁琮的人。

    虞葭被她搞得迷糊,认真问道:“我母亲他们真的没事?”

    傅筠点头:“他们没胆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人命。”

    闻言,虞葭总算放心了,面上的担忧也渐渐散去,而后问道:“那我父亲的案子能再快些吗?”

    “嗯?”

    “一年有点点长,”虞葭手指比了下:“再说了,一年后大人您也二十好几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成亲吧?”

    傅筠掀眼,懒懒地问:“谁跟你说我二十好几了?”

    虞葭心想,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年龄又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都知道啊。

    虞葭没说话,傅筠也不再言语,将香囊丢给她后,继续看卷宗。

    马车晃晃悠悠的,晃得虞葭差点要睡着,就在她快要会周公之际,马车停了下来,侍卫在外头说到知府府邸了。

    她起身准备下车,就忽地听傅筠说了句:“二十二。”

    “?”虞葭问:“什么?”

    傅筠放下卷宗,也没理她,掀袍就下了马车.

    下午,虞葭睡了一觉,醒来就在屋子里整理这两日收到的礼品,边记录边暗暗咂舌。当官实在太富了,难怪人人都想当官。

    过了会儿,婢女杏儿来问她要吃什么,虞葭抬眼瞧了下窗外,时辰过得挺快。

    她说道:“就按昨日的再来一份吧。”

    知府府邸招待得极好,连厨子都是按着指挥使的口味雇来的,不过傅筠经常三天两头不回来,倒是便宜了虞葭。

    不过,今日傍晚时傅筠突然来了。

    虞葭坐在饭桌前听到外面婢女请安,她探头瞧出去,就见傅筠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进来。

    “大人吃了吗?”虞葭站起来问。

    傅筠似正在想事,径直走进内室,洗漱了下出来坐在桌上。很明显没吃晚饭,虞葭吩咐婢女再添副碗筷过来。

    “大人,”沾他的光,虞葭得了这么多礼,心情好得很。主动帮他盛了碗汤,说道:“大人日日在外忙碌,实在辛苦。听说这是从上京来的厨子,之前是开酒楼的,后来经营不善酒楼倒闭,就来了蛩州当厨子,手艺还不错,您尝尝。”

    傅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说!”

    “什么什么事?”虞葭嗲了他一眼:“就是觉得大人辛苦罢了。”

    虞葭这两日演戏演得上劲,有时候见着傅筠就不自觉地带入外室身份。这一眼嗲得真情实感,令傅筠头皮发麻。

    过了会儿,虞葭起身去内室拿了个册子出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

    “你让我记录各家送来的礼,我都写在这了。”

    傅筠放下筷子,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见到里头各样名贵的东西时,才明白过来她今日为何这么殷勤。

    不自觉地,傅筠勾了下唇,而后把册子收好继续吃饭。

    一顿饭两人吃得颇是和谐,结束时,天已擦黑。

    傅筠鲜少回来吃饭,即便回来也很少会在屋子里待着。但他今日不知怎么了,吃过饭就坐在椅子上喝茶,没打算走的意思。

    虞葭平日吃完饭习惯去院子走上几圈消食,这会儿见傅筠在,自己又不好抛下他,索性也在椅子上坐下来。

    傅筠喝了盏茶,又从架子上取出本书卷来看,是本地志,讲各地民俗风情,虞葭从外头书肆淘回来偶尔打发无聊时看的书。

    虞葭百无聊赖,也干脆取出自己的话本子来看。上回看到将军凯旋,皇帝赐婚,娶的妻子娇媚如水。两人私下无人时,那将军就喜欢喊自己的妻子小娇娇。

    虞葭就记下了,这话本子还挺实用,她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身子就泛懒,逐渐歪在椅子上很是投入。

    “在看什么?”冷不防地头顶响起个声音,吓得虞葭大跳。

    她做贼心虚似的啪一下合上书。

    这一合,书名就露出来了,傅筠瞥了眼,顿时嘴角抽抽。

    ——《将军家的小娇娇》

    “……”傅筠默了片刻,问:“你平日就看这些?”

    虞葭尴尬地眨了下眼,干巴巴地解释道:“也不是,就偶尔打发时间,我……”

    她腾地站起来:“你渴了吧?啊,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然而,才走没几步,忽地被人从身后拉住。下一刻,屋子里的烛火全部熄灭。

    虞葭陷入一片黑暗中,手腕被傅筠攥着。

    “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嘘——”傅筠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而后,虞葭只觉得胳膊上一紧,嘴巴也被他捂住,整个人腾升而起,吓得她赶搂住身旁人的脖颈。

    傅筠将她带上横梁,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捂住她的手。

    虞葭惊魂未定,也猜出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敢出声,就这么的屏气凝神听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是有动静的,但这动静听着听着有点不对劲。

    是一对男女在说话,声音暧昧且羞人。

    虞葭脸颊又烫又红,心下惊讶,为何屋子里会有这种声音?

    她扭头朝傅筠看去,发现傅筠也在看她。

    本该是黑漆漆的夜,两人这一刻眼神格外的好,愣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尴尬。

    那暧昧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后,才停下来,而后屋子里突然亮起了灯。

    虞葭又惊又吓,整个人有点傻,以至于手臂一直挂在傅筠脖颈上都没察觉。直到下头传来声音:

    “大人,人走了!”

    傅筠一动,拽着虞葭的胳膊将人带下来。

    “是谁的人?”他声音平静地问。

    “蛩州郡守梁琮。”

    傅筠点头:“好,知道了,你们下去。”

    随后,虞葭就看见屋内走出来了个女侍卫,身上衣裳完整,面无表情地跟傅筠行了一礼,那两人双双退出屋子。

    虞葭觉得像变戏法似的,好端端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两个大活人。很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是那两人发出来的。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问:“他们什么时候在屋子里的?”

    “一直都在。”

    “啊?”

    傅筠坐下来,不动声色给自己倒了杯茶。他面庞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莫名地,虞葭觉得他在害羞。

    但他掩饰得极好,声音也极其平静,说道:“我派了暗卫在这,以防万一。”

    “就比如刚才?”

    “嗯。”

    “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来这?”

    “来打探虚实。”

    虞葭这会儿总算明白了,她跟傅筠做戏,原来一直有人在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缓缓地坐下来,此时心绪平复了许多,可脸颊仍旧发烫。

    尽管之前那两人是在做戏,可那暧昧的声音实在逼真得很,这会儿屋内安静下来,虞葭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又想起刚才情急之下,他拽她的胳膊了,顿时觉得胳膊上火辣辣的痒。

    就很想挠。

    虞葭觑了眼对面的人,手慢吞吞地绕到后面挠了几下。余光瞥见对面的人也动了动,好像正在摸脖颈。?

    他为什么要摸脖颈?——

    第30章 你想得美!

    气氛静谧得灼热,最后还是虞葭出声问:“…今晚你要不要去书房啊?”

    平时一旦他回来,他几乎都是去书房睡的,虞葭想,今日应该也不例外。

    但傅筠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去。”

    虞葭紧张起来:“不去,那你睡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傅筠的模样突然变得认真:“当然是睡床。”

    “你睡床,那我睡哪里?”

    傅筠对着不远处的小榻昂了下下巴,不紧不慢道:“今晚,那就是你的归宿。”

    “……”

    小心眼的男人!

    “行吧。”虞葭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跟人家争床睡,于是认命地起身吩咐丫鬟端水进来沐浴。

    等她沐浴出来时,走出屏风就见傅筠背身坐在桌子旁边,原本空荡的桌子上也突然多出了许多卷宗。

    虞葭撇撇嘴,算了,懒得管他。

    婢女杏儿拿帕子过来给她绞头发,边低声问:“小姐,吓死奴婢了,之前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奴婢还以为大人欺负小姐了呢。”

    “那你为何不进来救我?”

    “啊!”杏儿大惊:“小姐真被欺负了?”

    “你想什么呢!”

    “哦,”杏儿说道:“我原本也是想进来的,但是被个侍卫拦住了,后来我才明白估计是有事呢。”

    “不是真的就好,否则吓死奴婢了。”

    “为何吓着?”

    “小姐,您想啊,”杏儿道:“若大人真欺负了小姐,小姐这辈子恐怕只能委身于他当外室了,这多可怜啊。”

    “有什么可怜的。”虞葭想,她是不可能当他外室的。

    “?”杏儿不解:“难道小姐甘愿委身于他?”

    虞葭颇是无言,敲了敲桌面,催促:“动作快些,我一会儿要睡了。”

    两人的对话说得很小声,但傅筠耳力好,一字不漏入了耳,手中的笔不禁顿了顿.

    傅筠一整晚都没离开屋子,先是忙了大半宿,而后靠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没过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离去。

    “大人,”一走出院子,下属就来禀报:“陈大人他们已经在等候了。”

    “嗯。”傅筠点头,脚步不停。出了知府大门,马车一路往府衙而去。

    锦衣卫来蛩州办案,可无令逮捕,这是傅筠的权利,也正是为何蛩州知府人心惶惶的原因。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突然被锦衣卫抓了去,若是遇到黑心肝的严刑逼供,这可就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问题。

    不过傅筠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他办事还是喜欢讲证据的。府衙特地腾出了个地方专门给他办案。

    入了大堂,随处可见锦衣卫的人腰跨绣春刀,见了傅筠,纷纷行礼。

    傅筠径直进了议事堂,此时里头早已等了些人,个个哈欠连天。傅筠办案雷厉风行,就连他自己也容不得拖延怠慢,众人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大人,”有人行了一礼,说起案子的事。

    近日,明面上查的是蛩州郡守的小妾一家六口蹊跷灭门之事,不过这里头许多证据都暗中收集,这几人都是傅筠的心腹,跟了他多年,都知道这案子该怎么查,事情该怎么说。

    但今日一行人说来说去,却避着个问题不敢直言,最后傅筠沉了脸。

    “怎么,到了梁琮这,就没人敢查了?”

    “大人,”有人说道:“梁将军是朝廷三品大员,圣上亲封的昭毅将军,下官…下官…”

    这种事没有皇帝授意,谁也不敢明着查他,哪怕傅筠也得卖他个面子。但卖面子归买面子,私底下查一通也不是没有过。可为何众人默契避开,其实谁都能猜到这里头牵扯的是王家,而王家,也就是宫里的王贵妃。

    如此一来,谁敢查?

    傅筠冷笑片刻,也不想为难他们,说道:“事情你们只管去办,证据交给我便是。”

    动不了梁琮,难道还动不了蛩州这些蛇鼠?

    等事情交代好,也就彻底天明,府衙其他官员陆陆续续上职。

    议完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而后邀着一起去对面的早餐铺子吃早饭。陈大人前脚出门,听见后头有人喊傅筠,于是转身礼貌地问了句:“大人吃过早饭了?若是不曾,不妨与下官们同去,听说对面那家铺子的早饭味道极好。”

    平日里傅筠对吃食是及挑剔的,那些个早餐铺子逼仄简陋,傅筠是绝对不可能去。

    陈大人也就客气客气,但没想到傅筠就点头应了。几人愣了下,而后赶紧笑着说走走走。

    第一次跟上司吃早饭,众人都有点紧张,陈大人为活跃气氛,主动说了个趣事。

    “听说前两日罗大人家里闹了点事。”

    这件事闹得不小,闻言,在座的人都心照不宣笑了下。

    “依我看那罗大人也是风流得很,养个外室都还能这般闹笑话。”

    傅筠正吃着,忽地抬眼,陈大人以为他感兴趣,立即就说道:“罗大人家里的妻子得知了,欲要将人打发走,哪曾想那外室却是个双身子,死活不肯走。”

    陈大人喝了口茶,继续道:“罗大人没法,许了颇多财帛给那外室,可外室却跪在他府邸门口三天三夜,说不求名分,只求跟在他身边服侍就好。”

    这种事也没什么,但奇就奇在那罗大人已年过五十,且长相也真不怎么地,而那外室却年方十八,容貌身段都极好。

    有人问那外室:“有钱还有自由,你为何非得执著于此?”

    那外室却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得,还颇是痴情。

    后来事情传开后,同僚们有那么几个促狭的就问罗大人,你是如何保持魅力不减的?

    那罗大人又羞又怒,这事也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说起来,”陈大人道:“我也挺想问罗大人是如何保持魅力不减的。”

    闻言,众人哈哈哈笑起来。男人嘛,就这点劣趣味。

    陈大人笑完,就道:“这般受了委屈也不求名分的女子,想来是爱惨了罗大人啊。”

    傅筠默默吃早饭,敷衍地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最后这句不知怎么的就听得格外清晰。

    以至于回府的路上,沉默了许久.

    傅筠回到知府府邸本欲去书房的,想了想,又抬脚转了方向。

    他刚进院子时,虞葭才起床。

    许是昨日的经历太过真实且吓人,虞葭晚上居然做了点不可描述的梦,将梦里的男女当成了她跟傅筠,吓得她半夜就醒来,醒来后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天明才继续睡。

    这会儿冷不丁见傅筠进来,她赶紧退回内室。

    刚进门的傅筠脚步顿了下。?

    她这是见了他脸红?

    莫名地,傅筠又想起吃早饭时听的那番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看卷宗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揉了揉眉心,索性又靠着椅子睡了会儿。

    虞葭确实是脸红,但不是羞的,而是尴尬的。两人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夜里又还做了梦,就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傅筠,下意识地退回内室。

    这会儿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事情搞得更尴尬了。

    她缓了会儿,听外头没什么动静才悄悄走出去,却看见傅筠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傅筠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虞葭走近两步见他没睁开眼,又轻喊了下也没动作,想着他应该是睡熟了。

    唉,怎么说呢,这个人虽然她不喜欢,但从这些天相处来看,还勉强算个正人君子,至少每次都是让她睡床,也不跟她争,而且因着他的关系,虞葭得了许多好处。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婢女去取薄衾来给他盖上,又吩咐熬些补身子的汤给他。

    然后,自己悄悄伸了个懒腰就出门了。

    就在她跨出门槛后,靠在椅子上的傅筠缓缓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的好几日,春光灿烂,虞葭偶尔受知府夫人相邀去吃吃茶,但基本上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虞葭脸不红心不跳,送的礼她照样收下。为此,惹得知府夫人气闷得不行。

    傅筠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偶尔会来跟她吃顿饭做做戏,多数时候歇在书房。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但突然某天她早上起来,听说锦衣卫连夜抓了好些人下狱,现在整个州府到处都风声鹤唳。

    寂静了多日的官夫人们的帖子,此时如雪片纷纷飞到了她这里,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不过傅筠说让她一概不接,礼也不必再收,虞葭就乖乖巧巧躲在屋子里吃零嘴看话本,连知府夫人下的帖子也拒绝了。

    之前傅筠发了话让众人大胆查案,效率还是颇高。没过多久就查到了梁琮死去的妾室的哥哥的确有问题。

    梁琮的妾室姓林,其哥哥叫林商,死前曾去了雁县一趟,还跟雁县县令见过一面,回来后就离奇死了。一家六口一夜灭门,死状凄惨。

    经过顺藤摸瓜,总算查到了他私藏的账册,这账册除了记录这些年他负责的买卖官职事件,还有就是跟蛩州许多官员的牵扯。

    难怪此前这一家六口灭亡的案子官府一直查不出什么,是不敢查,查了谁都不跑不了。

    涉事官员一夜被抓,锦衣卫审人,手段狠厉,没多久这些人互相告发了个干净,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短短几日,整个蛩州腥风血雨。

    傅筠听了下属禀报,冷冷笑了声,这梁琮倒是做事干净,居然一点痕迹也无,这种时候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没过几日,梁琮邀傅筠到府上赴宴。

    傅筠捏着帖子进屋,见虞葭趴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入迷得很,略略瞟了眼书名——《寡妇与隔壁书生》

    “……”

    他淡淡咳了声,虞葭赶紧将书合上并埋进软枕里,强行镇定自若地起身问:“大人回来了?”

    傅筠将帖子递给她,劲直坐在椅子上,说道:“收拾收拾,今晚带你赴宴。”

    虞葭打开贴子一看,纳闷地问:“说是单独邀请你一人,我去不合适吧?”

    “你就不想知道之前给你香囊的人是谁?”

    “是梁琮?”

    “暂时不知。”

    “……”

    不知,你这么笃定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虞葭认命点头:“行,我这就去收拾,不过,届时我要做什么?”

    “去了你便知。”.

    当日傍晚,傅筠就带着虞葭去赴宴,梁琮笑着将两人迎进内堂。

    内堂装饰华丽,却空荡得很。梁琮说单独邀请傅筠,看来是真这么打算,整个内堂就两个桌子,各置一侧,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

    虞葭坐在傅筠身边,低头吃自己的,两人聊什么她也听不懂,不过大多数都是官场上的客套话,客套中暗带机锋,听得很是累人。

    没过一会儿,梁琮拍拍手,随即一阵香风吹了进来。

    虞葭抬头一看。

    好嘛,都是些身段妖娆的美人,且个个衣衫单薄,里头的婀娜身姿若隐若现。

    她们在堂中央翩翩起舞,有那么一两个还舞到了傅筠身边。笑容甜美,眼神暧昧,完全不把虞葭放在眼里。

    虞葭没所谓,老实讲,她看到这场面还挺懵,尤其是这些女子穿着暴露,她连看都不敢看,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这种事?

    于是,埋头吃自己的。

    一个女子拿起桌上的酒壶,声音娇娇柔柔:“大人,小女子给您倒酒。”

    这声音娇柔得虞葭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差点噎住。不过心里也觉得奇怪,这些女子为何自称“小女子”?

    很快,梁琮就给了答案,他遥遥举杯道:“傅大人,她们都是梁某收的义女,能歌善舞,且琴棋书画皆通。傅大人若是有兴致不妨让她们今晚为你抚琴一曲。”

    这就是明晃晃地送人给傅筠了。

    这种收的义女,身世清白,身子也清白,且样貌身段都好,又琴棋书画皆通,换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

    虞葭都觉得,即使不做什么,收一个在身边看着养眼也不错啊。

    她抬眼悄悄看傅筠,想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傅筠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对身旁那个身段妖娆的女子仿若视而不见。

    许是察觉她的视线,傅筠也朝虞葭看过来。

    虞葭眨眨眼:收不收?

    傅筠笑了下,对梁琮道:“梁将军的美意,本官心领了,只不过…”

    他紧接着说道:“本官身边有个蛮横无理的娇娇,恐怕无福消受。”

    “蛮横无理的娇娇”立即会意,将那还想继续倒酒给傅筠的女子瞪了一眼,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酒壶。

    同时还将傅筠手上的酒杯也一并夺了。

    娇气且蛮横地说道:“我不准你再喝。”

    傅筠饶有兴致地问:“为何?”

    “你若是醉了,别的女子趁虚而入怎么办?届时…”她小嘴一撅:“我可要难过死了。”

    傅筠勾唇,面上极其无奈。

    梁琮动作顿了下,随即笑道:“世人传傅大人清心寡欲如高山雪莲,却不想傅大人也是个风流之人。”

    傅筠笑笑没说话,俊朗模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确实有几分浑然天成的风流,看得在座的女子们都脸红心跳。

    只不过——

    众人看了眼虞葭,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一支舞结束,她们都退了出去,堂内又开始安静下来。

    按梁琮的设想,今晚让傅筠不醉不归,最后留宿于府上,再派两个义女前去服侍。这些义女都是经过特殊调.教的,凭她们的手段,想必能留在傅筠身边。

    却不想在虞葭这出了点岔子。虞葭把傅筠的酒杯夺了,既然没酒,那喝醉留宿之事也无从谈起。

    一切都白费力气。

    梁琮心下不快,不着痕迹打量了虞葭几眼,虞葭埋头吃东西不曾发觉,倒是傅筠看到他的眼神后,不着痕迹地将虞葭挡住些许。

    没多久,宴席结束,傅筠带着虞葭起身告辞,梁琮送两人出门后,站在台阶上目色阴沉。

    “大人,”下属在一旁问:“傅大人没上勾,接下来怎么办?”

    梁琮捻着手上的珠串,过了许久才吩咐道:“派人立刻送信去上京。”

    “是。”

    …

    虞葭吃得饱足,上了马车后靠在车壁上还意犹未尽。

    “也不知那香炸琵琶虾是怎么做的,滋味实在是好。”她暗暗回味嘀咕。

    傅筠正在想事,闻言,掀帘看了她一眼。

    车内灯火稀疏,印在虞葭的脸上显得特别柔和。虞葭本来就是明艳的长相,如今染了层柔和的烛光后,居然透出点娇俏妩媚来。

    她红唇之前沾了茶水,此刻饱满润泽,边嘀咕时,一张一合的,颇有些好看。

    突然,虞葭抬眼,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缓慢道:“这两日你收拾好行李。”

    “做什么?”虞葭问。

    “回京。”

    傅筠早之前就收到家书,家中也得知了他带着个女人在蛩州办案的事,催得十分急。眼下蛩州这边也快了结,傅筠打算带虞葭回去。

    虞葭听后,却有点紧张起来:“这、这么快?”

    “怎么,不想去上京?”

    也不知为什么,虞葭隐隐觉得上京跟她有些牵扯,也不是不想回,就是忐忑去了后不知该如何做。

    傅筠看出她心思,笑了下:“去了上京,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

    虞葭慢吞吞地点头。

    “对了,”虞葭忽地问:“送我香囊的是梁琮的人吗?”

    “不是。”

    从今晚的对话来看,梁琮并不知道虞葭的身份,这么说来,送香囊的人只能是王家的人了。

    “哦。”虞葭也没再多问。

    许是今晚聊天的氛围极好,傅筠想了下,问道:“你喜欢什么?”

    “?”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句,虞葭懵得很。

    傅筠却是考虑了许久的,这两日他反复想起虞葭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她近日的举动,再结合之前陈大人说的那句“不求名分也要跟在身边,实在是爱惨了。”

    他觉得,他有必要劝虞葭回头是岸。

    于是说道:“等一年期限结束,我送你些财帛,若你不喜欢财帛只管告诉我喜欢什么,但凡我能做到,必定应你。”

    “为何?”

    虞葭还是有点懵,好端端的送她钱财做什么?

    “当日与你协定时,我便说过…”傅筠斟酌了下,欲尽量不伤她的心:“不可有非分之想,即便不求名分也不行。钱货两讫,最好不过。”

    虞葭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都说不出来话。最后,怒道:“你想得美!”

    恰好此时马车停下来,她拉开门就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傅筠揉了揉眉心,颇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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