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五/2021.11.28
第一章
九月份的南方小城，阵雨频繁，热气不散。
午后，暑气闹人。
女生们怀里抱书，手里摇扇，面对日晒如临大敌，时不时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绿荫没能顾及的紫外线专区。
不远处的篮球场暴露在骄阳之下，男生们却扎堆聚集在篮筐下，面红耳赤地追在篮球的屁股后面跑。
淌着汗水的脸颊，在阳光照耀下洋溢着十七岁男生青春无敌的气息。
池余眯着眼望了一眼篮球场，打着呵欠，客观评价：“一群纯傻逼。”
午休结束的铃声已经响了有一会，高二教学楼前面的自动贩卖机也懒懒散散地排起了长队。
池余昏昏欲睡地站在队伍中。
他起床气未消，冷着一张臭烘烘的脸，顶着一头因泼水洗脸而沾湿的鸡窝头，碎刘海半掩额角的止血贴，但是bking的臭脸和直男的糙也挡不住他个高腿长脸蛋俏。
帅哥是稀缺资源，站在队伍前后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双标是人类的本质，原来帅哥连骂别人傻逼都可以很动听。
和池余一起站在自动贩卖机队伍里的付强好奇地张望道：“谁？在骂谁？”
池余斜瞥他一眼，要笑不笑：“你啊。”
闻言，付强借以“嘿嘿”憨笑和旁撤一步来蒙混过关，但他的心思压根不在池余身上，大声咳嗽一下，便又挺起自己的“伟岸”肩膀，企图以人类高质量男性的姿态来吸引前方注意。
付强忽然侧转过身子，严肃认真地瞄池余的脸，随即脸色一变，诚恳地咧笑出一口大白牙，道：“为了兄弟，爸爸您稍微低一下您高贵的头颅。”
池余：“呵呵。”
五分钟前，付强强行拖着池余来排队，那是因为他上周看上的小学妹挽着自己的姐妹站在斜前方的队伍里。而在这五分钟里，付强吸腹挺胸，手攥拳头，像是下一秒就要当场来一套中国功夫。
虽然池余是母胎solo，在恋爱这一方面没有过多话语权，但对比一下同样母胎solo了十七年的付强，池余知道，强子，他值得。
队伍前进的速度挺快，但付强前后坚持站了七分钟军姿就气馁了。他把余光留给了学妹，百无聊赖地数着隔壁队伍有多少个高一新生，依据是高一开学前的十天军训把新生都晒成了卤蛋，只有他的小学妹，在一锅卤蛋里白得发光。
池余：“那她就是剥了壳的水煮蛋。”
付强：“……你他丫的才水煮蛋！你全家都水煮蛋！”
付强仰着张古铜色皮肤的脸蛋，幸福地畅想未来：“等我们在一起了，我得问问她用的是哪个牌子的防晒霜。”
池余：？
现在的年轻人可都太不实诚了，这是对爱情另有所图。
此时隔壁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轮到那个学妹的时候，池余他们队伍前面还排着两个人。
好巧不巧，隔壁队伍卡在小学妹这里。
两个小女生站在自动贩卖机面前，第二次接过贩卖机吐出来的20元纸币。新生谨守规矩，不敢大摇大摆地带着手机，她们身上也只带了一张20元纸币，此时焦急地捻平纸币四角，翻了个面再塞进纸币入口。
当贩卖机第三次响起智能提示音：［请重新投币。］
付强兴奋得急搓手，小声地欢呼：“你看爱情这不就来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排在小学妹后面的两个女生刚拍了一下小学妹的肩，她们话到嘴边，却反被付强的大嗓门抢先。
小学妹一回头，就见隔壁队伍里昂首挺胸的男生推着自己朋友一起出列。
付强笑得有点傻憨，内心极度紧张，他双手搭着池余的双肩，把池余往前推了一步，道：“同学，刷我朋友的脸吧，你看他的脸，一看就很值钱！”
长得很值钱的池余：“？”
和小学妹同行的女孩害羞地多看了池余一眼，反观小学妹只是客客气气地轻声道谢。
付强不由分说地催着小学妹下单，等小学妹和她小姐妹选好两瓶水和一瓶运动饮料，付强在贩卖机的刷脸提示音中，毕恭毕敬地把池余爸爸请进了屏幕的镜头里。
［刷脸成功，正在出货中。］
池余因17块钱平白多出一个大孝子，付强因17块钱蓄意制造了和小学妹下次相遇的契机。
付强随手选了一瓶矿泉水，今天的农夫山泉喝起来也不只是有点甜，他眉飞色舞地跟池余说：“我觉得这次有戏！”
池余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接过话：“我觉得我更有戏。”
付强：“？”
池余挑起唇角嘲讽，“就凭你刚才把爸爸推出去刷脸，在场的所有人肯定都以为你才是我的僚机。”
池余说着抬起右手，他的手指修长，连指关节都好看，右手食指勾着罐装咖啡的易拉环，拉环在斑驳日光下熠熠生光。
池余调侃付强：“好儿子，不仅当场认爸，还提前替爸爸找了后妈，你也是有心了。来，看看爸爸这个戒指大不大，少说也得有十克拉。”
“滚滚滚！”
付强没好气地把池余的戒指摁下去，急赤白脸地辩解：“我是说认真的！你没发现刚才她都没怎么关注你吗？”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付强忆苦思甜，觉得自己熬出头了，“老实人就吃亏在这张脸上，哪次不是被你们给比下去，呜呜呜妈妈我终于遇到一个不注重长相的女菩……”
话没说完，付强的猛男假哭在拐弯处看到眼前一幕时，截然而止。
池余仰头灌了一口咖啡，瞥见付强原地站停，从后面跟上来，问：“怎么了？”
不用付强解释，池余一眼就看到付强心心念念的小学妹拉着她的小姐妹站在篮球场旁边，与刚才客客气气的模样截然相反，小学妹双手捧着那一瓶运动饮料，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站在三分线外跳投的男生——
篮球在半空划出一道不留痕的完美弧线，男生拂动的碎发和翩飞的衣角却在少女的心中留痕。
一眼万年，他人都成将就。
池余握着罐装咖啡的手指忽然用力，指节泛白。
“我靠，怎么又是他！”
付强遥望着小学妹给人送水的场面，悲从中来，转头一见池余皱着眉头，神情恍惚，他心里也慰藉许多，强颜欢笑地挽尊道：“哈哈。哈哈。本以为她是不看重外表只注重内涵，没想到她连你也看不上。哈哈。哈哈。”
藏在付强笑容里的苦涩，是一吨农夫山泉也甜不回来的忧伤。
于是，付强对池余煽风点火：“池哥，爸爸欸，那瓶运动饮料可是刷你的脸付的钱！这还能忍？我们要统一战线，必须干他！”
这时，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猫着身子偷偷绕到后面，弓身一跳，两大巴掌齐声“啪”在池余和付强的后背上，付强“哎哟”一声吓了一跳，转身太猛还差点闪了一把享年十七的老腰。
看清来人，付强怨念道：“靠，周白你干嘛呢？”
“那你俩杵在这又是在干嘛呢？”
周白大大咧咧地和付强勾肩搭背，一七八的大高个，一头乱蓬蓬的狼尾发比池余的鸡窝头乱得还别致。
周白转过头去看池余，池余答道：“在感慨付强的水煮蛋和防晒霜一起泡汤了。”
周白：“？”
付强：“……”
周白疑惑并嫌弃“什么玩意”，探头望去，一眼看到了篮球场，脸上的嫌弃也跟着升级：“我靠——咱们班的男生也在打球，等会又带着一身汗臭毒气弹回教室。”
周白定睛一看，嫌弃被惊艳代替，双标得义无反顾：“哇哦，连咱们班的校草也在场欸。”
池余凉凉地瞥她一眼，旁边的付强则抢先表态：“我tui——路以忱这个晦气玩意儿！”
路以忱，也就是今日打翻了付强水煮蛋的罪魁祸首。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时，池余只觉得额角的擦伤滚烫，他忍不住循着操场望过去，视线触及站在场边的身影，连太阳穴也突突跳了两下。
在这空档，路以忱又在原地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引得一声声叫好。
周白感慨：“有一说一，路以忱长得也太不给同性留活路了！但我还真没见过路以忱带一身臭汗回教室的，难道说大帅比连流汗都是香喷喷的？”
“……”
一句话猝然撞开池余心底的秘密。
池余是在高一第二学期才转学到这所北区高级中学来的，看见路以忱的第一眼，池余就把路以忱视作眼中钉，横看竖看就是看他不顺眼，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生而为人讨厌人，我不抱歉。
偏偏这个路以忱还处处都压他一头。
比相貌，路以忱是校草第一，他屈居第二，就这还他妈是和一个高三级的学长并！列！第！二！名！虽然今年九月份开学把高三学长给熬走了，可是他独享校草第二这个头衔也一点都不值得开心啊！
比人气，路以忱这个名字出现在学校论坛八卦区时，名字后缀是［就我大北中的校草啊啊啊］，而池余的名字出现时，自带的补充信息是［就校草班里那个转学生啊］，就连感叹词“啊”都少了两个！
池余在转学北中之前，顺风顺水地活了十几年了，哪里想过这辈子居然还要受这种委屈。
池余这半年一直坚信：不要靠近路以忱，不然会变得不幸。
直到在刚刚结束的中秋三日假期里，池余险些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意外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竟然只是一本以路以忱为主角的小说而已。
要说路以忱是这世界的中心，所有人的存在都只是为他做配，池余肯定第一个不服。
但！是！！！
据池余所知，这他妈可是一本充满恶意的同性！生子！虐文！而他的死对头路以忱竟然是文中的双性体质主角受。
他是校草，是校霸，是学神。
他是万众瞩目，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男神，引得部分同性嫉妒到发狂，后被作者恶意赋予了双性万人迷的诡异体质。
他的后颈常年留香，是暴露在外的极敏感的软肋；
他皮肉上受到虐待，却会有可耻的快感；
他一沾到同性的唾液就会发低烧，轻则头晕呕吐，重则浑身乏力，以致丧失自保之力……
体育生的更衣室……
夜修时的校医室……
藏着针孔摄像头的酒店……
网咖卫生间的狭窄通道……
……
无数模糊的影子不断重叠，最终浮现在池余眼前的画面，是那个少年逆着骄阳，在篮球场上纵身一跃的侧影。
篮球“唰”的一声投进篮筐，篮网也为之震颤。
他恃一身傲骨，却要被拖入泥潭里万劫不复。
……
相关信息流畅无阻地导入池余的脑海中，这个世界对主角的恶意把池余恶心得够呛。即便他再讨厌路以忱，也看不上这种肮脏手段。
再者，窥见天机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池余一开始不信，也可能是不想去信，只是周白无心的一句“难道说大帅比连流汗都是香喷喷的”唤醒了他的记忆。
周白不知道池余此时脑子里的峰回路转，见池余脸色有点难看，但竟然对她夸奖路以忱的话不做反应！她不死心，用胳膊肘撞了下池余，揶揄道：“帅比，你也流个汗来康康。”
池余想说duck不必，铁青着脸道：“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付强孝子护爹，信誓旦旦：“就算是比汗臭味，我们池哥也必不会输！”
付强一口雄浑厚重的嗓音，掷地有声，穿透力极强，直接把池余送去十米开外公开社死，逼得池余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场家暴孝子。
篮球场旁，路以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午后骄阳，热辣滚烫。
伴随他的转身，阳光如同潮涨，漫过他的肩膀，他的半边脸浸在明媚的阳光里，浓密的长睫被染成浅金色。无可挑剔的脸庞更像是世界名家笔下的油画，连眼尾处一道几毫米的疤，都成了精雕细作的点睛之笔。
直到同伴喊他：“忱哥，您搁这儿玩转沙滩排球呢？”
路以忱回过神，掌心微烫，他都忘了篮球贴在他掌心转过多少圈。原本轻抿成线的薄唇微微往上翘，路以忱理所当然地笑道：“我杵在这里不是为了好看吗？”
同伴：“？”
不愧是您，人称北中行走的画报。
路以忱这次只是敷衍地随手一抛，篮球磕上篮板，落地“锵”的一声响，擂得心旌神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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