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操场连接高二级教学楼的通道里,有一条树荫繁茂的走廊,曲径通幽,绿意盎然,不仅抵挡得了南方的炎炎夏日,还阻隔了学校摄像头24小时的窥探。


    一对男女同学牵着手走在这条曲径上,贴着的手心好像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热度从手掌心里不断攀升,两个人都害羞得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经过拐弯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四个高大的背影,他们气势汹汹地围着一个男生。


    女生受惊地捂着嘴巴,下意识地想要找老师呼救。


    和她同行的男生却赶忙拉着她离开,还小声地叮嘱她:“咱们快点走,不要多管闲事。”


    -


    只见,走廊拐弯处的角落,以付强为首,甄鑫、曾楠左右护法,周白围观看戏的四人团伙,他们居高临下地抱着胸,把池余团团围在中间。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合理的,解释。”


    池余接受三方会审,判官要求他自证清白。


    甄鑫颇为痛心:“你只身在敌营,你本应该化作一把钢刀插入敌人的心脏,可你……”


    付强摇了摇头,感慨道:“想我们一起流过血,一起流过汗,一起打过球,就差一起扶过鸟,可如今你却想要和另一个男人做这些事!”


    周白皱着眉咧着嘴嫌弃:“咦惹~”


    甄鑫笑起来很可爱,嘴角两边像是两个小括号,嬉笑着说:“周白不懂我们猛男之间的小便池礼仪。”


    周白不懂,但也不是很想懂。


    她替池余说话:“池哥今天这一战为的可是我们的班集体荣誉,十三班来砸我们的场子,一场比赛赌的是每周四篮球场的优先选择权,大敌当前了,那当然是得揍他丫的!”


    篮球场地的优先选择权是八班和十三班摆在明面上的赌注。


    小操场有四个并排的篮球场,然而八个半场里有四个面朝太阳,还有两个风吹日晒,剩下的两个则藏身在教学楼的荫蔽里。


    周四上午第三节课有四个班一起上体育课,就这两个篮球半场,向来是运动boys的必争之地。


    只不过以前争的是自家体育老师喊“解散”速度的快慢,现在都是明目张胆地摇人来抢占。


    再说,八班人并不全是路以忱的拥趸,他们也都是和池余朝夕相处的同学。


    周白的说辞其实具有一定说服力。


    但付强还是觉得不解气。


    他从裤兜里掏出七块钱,呈堂证供,一张五元纸币托着两个一元硬币。


    这是他处心积虑在大课间和心仪的水煮蛋小学妹邂逅,小学妹亲手还给他的七块钱。


    小学妹还提及:另外那瓶八块钱的运动饮料,路以忱学长说他要自己转钱还给你们。


    昨天午间。


    小学妹在自己同桌的陪同下,紧张得心脏狂跳的走到篮球场边,局促不安地踮脚尖。


    她咬着嘴唇,红着脸唤出一声“路以忱学长”。


    路以忱回过头看她。


    女孩儿强忍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双手捧着那瓶运动饮料,托到路以忱的眼前。


    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低着头不敢看路以忱的表情,煎熬地捱过每一秒。


    她掌心里沉甸甸的重量,意味着路以忱没有收下她的饮料。


    女孩灰心丧气,却忽然听到学长问她:“你和付强认识吗?”


    她傻乎乎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到学长含着浅笑的双眼,脸蛋嘭的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付……付强是谁?”


    路以忱直说看到付强刚才和她有接触,小学妹本来就心慌意乱,能和路以忱说上话已经是她最意外的惊喜,她稀里糊涂地如实说出买水的实情。


    路以忱轻轻眨了下眼睛,从女孩的手里接过那瓶运动饮料,对女孩说:“我跟他们是同学,这瓶饮料的钱就不用还给他们了,我来给。”


    “下次我可不会收下了。”


    显而易见,路以忱拒绝了她。


    女孩心里微酸,抬起头,却看见路以忱对她笑了一下。这一笑,瞬间撞开她的心房,将她的心酸一扫而光。


    “不过,”


    “谢谢你替我排队买水。”


    这一天午后,有路以忱磁性的嗓音和眼含的笑意,有同桌手里的碳酸汽水不断冒泡的气音,还有她漏了一拍的心跳声。


    女孩儿忽然觉得,“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付强晃了晃手里的七块钱。


    他合理怀疑,池余和路以忱之间早已存在八块钱的不正当的金钱交易!


    付强理直气壮:“鉴于你疑似叛变的行为,我今天就要当众私吞了你这七块钱。”


    “?”


    池余皱眉:“可我没有收到路以忱的钱啊。”


    付强听完瞪大眼睛,气得跺脚:“那他还比我多私吞了一块钱!可恶!我又输了吗!”


    周白拍拍他的后背:“强子,瑞雷克斯瑞雷克斯(relax),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好吗,你和路以忱抢不过女人,难道还会怕抢不过男人?ohcomeonman,youcandoit!”


    付强幽怨地看向池余:“你能向我保证吗?”


    池余拒绝得十分干脆:“我当然不能。”


    付强:“?”


    池余起身推开他们,刚好预备铃声响起。


    池余离开之前,回头白了付强一眼:“我为什么非得在两个男人里面选啊?”


    什么毛病?


    “……”


    -


    因为付强他们的胡搅蛮缠,池余没有去医务室,在上课铃响之前就回到了教室。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作文课。


    教室里的六台电风扇一起工作,摊开在桌子上的大作文本,时不时就被一阵呼啦啦的大风刮得猎猎作响。


    池余抽了两张面巾纸盖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才把额头贴在手背,趴在桌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但他刚趴下没多久,语文老师就走过来敲他的桌面提醒他。


    池余抬起头认真道:“老师,我在酝酿灵感。”


    语文老师嗔他一眼,但也没再追究。


    池余重新趴了下去,听到语文老师在问贺子毅:“路以忱人呢?”


    贺子毅回答道:“他受了伤,去医务室了。”


    听到[医务室]这个关键字眼,池余忽地睁开眼睛。


    这段剧情将会是路以忱第二次受辱。


    被淦怀孕之后,体质开始明显变差,一次中高强度的运动都能让他出现气虚暴汗的症状。


    他去校医室要了一杯葡萄糖水,结果遇到一个炮灰,因为对路以忱怀恨在心而往他的葡萄糖水吐了一口唾沫,阴差阳错地触发了路以忱的诡异体质……


    路以忱的洁癖极为严重。


    那是因为当他第一次沾染到同性的唾液时,会导致他出现头晕,呕吐,意识不清,身体乏力等症状。


    如果在这时再一次沾染同一位异性的唾液,其效果堪比春,药,后果也不堪设想。


    而“发病”时的路以忱,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可抵挡的诱惑,引人飞蛾扑火,丧心病狂。


    他易碎却又骄傲着,轻易的便勾起人炽盛的凌,虐欲,但又让人怜惜。


    ……


    池余又发散思维地想,这段剧情,应该是发生在晚自习时段的校医室。


    所以路以忱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头顶的电风扇一刻不停地“呼啦啦”转着,这风吹乱池余的头发,他却感觉浑身燥热不安。


    他热得脑子发懵,思绪乱飞,心头杂乱,竟克制不住地想,路以忱“发病”时会是什么样……


    因为想象不出来,所以好奇,所以想知道。


    垫在手臂和额头间的面巾纸被薄汗浸湿了。


    池余烦躁地坐起上身,把纸巾揉成团扔进桌肚子里。他垂着眼,右手中指的血已经止住了。


    大拇指按住中指指甲,无名指也抵住中指,一用力,中指被左右挤压,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中指指甲盖的裂口又冒出了豆大的血珠,顺着修长的手指汩汩直往下流。


    池余眉也不皱一下,抬起眼,举起右手对老师说:“老师,我的手流血了,我要去处理一下。”


    周白第一个回过头来,当即“卧槽”了一声。


    语文老师坐在讲台上,闻言望来,打眼一看就看到一抹刺眼的鲜红色,她连忙起身道:“怎么弄的,你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快去快去。”


    池余顺手抽了两张纸巾裹在手指头上,起身走出教室。


    -


    池余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各班级都半掩着门在上课,老师们的讲课声通过扩音器的处理,声音有些微妙的刺耳杂音。


    校医务室在一楼,位处几栋教学楼的正中间。


    一辆小卡车停在不远处的校道上,池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正和司机交涉着什么。


    池余继续往前走,刚经过医务室的窗口,就瞥见几个眼熟但又不合时宜的身影一起出现在校医室。


    十三班那两个体育生,以及翁镇翟正面对峙,路以忱则半躺在床塌上,身后垫着两个枕头,心不在焉地低着头玩手机。


    其中一个黑黑壮壮的体育生绷着脸道:“这事没完!”


    翁镇翟杵在路以忱的床边,倒竖粗眉反驳道:“要不是你们昨天举报忱哥逃课,能有这事?先撩者贱,懂伐?”


    “……”


    池余走到门口的脚步忍不住顿了一下。


    那两个体育生在翁镇翟面前气得够呛,但是池余突然就品出了他俩是有口难辩。


    池余不知道体育生和路以忱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曲折,但敢情今天这一场篮球赛的导火索,居然是路以忱逃课被抓引起的。


    而路以忱后腰和手腕上因此而受的伤,也间接与池余有关……


    蝴蝶扇动翅膀,该来的,躲不了。


    此时,路以忱也懒洋洋地抬起头,弯着唇角,要笑不笑地说道:“今天这事当然没完,我的彩头还没看到呢。”


    闻言,两个体育生的脸黑得像是刚从煤矿洞出来。


    池余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他本是想转身离开,结果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拍。


    “小伙子,来得正好。”


    池余回过头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校医阿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这是一张很有福气的笑脸,笑起来连下巴都是一坨圆滚滚的肉。


    校医阿姨拍了拍他的胳膊,确认过这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帅小伙,长得这么俊俏,不去干点苦力活都可惜了。


    校医阿姨笑道:“来帮忙搬下货。”


    “……”


    池余不经意不刻意地伸出包着纸巾的右手手指。


    然而校医阿姨已经绕到他身前去,径直走进校医室里,当即眼睛锃亮,一眼就相中了另外几个资质俱优的劳动力:“你,你,还有你,一看就是又来我这蹭葡萄糖喝的体育生吧,来来来,过来帮我搬运器材。”


    “……”


    校医阿姨的手指挨个点兵,除了路以忱外,其他三人无一幸免。


    翁镇翟和另外两个体育生被校医阿姨赶鸭子似的赶出来,他们撞见门口的池余,俱是吃了一惊。


    一个体育生道:“池余?”


    怎么tm又是你?


    池余默默地把背贴着墙,想为他们让路,但被校医阿姨那看似肉肉手,实则胜似钩爪锯牙的手一抓一推,被迫加入壮丁的队伍。


    医务室内。


    路以忱听到那一声“池余”便抬起头望向门口,但他所在的位置望不到门外。


    他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屏幕。


    安静片刻。


    路以忱起身下了床,踩着一次性的拖鞋,抓起床头的手机,还有事先取好的碘伏棉签和止血贴。


    ……


    世事无常。


    池余怎么也想不到,他放着电风扇呼啦吹的教室不睡,竟然要在十一点钟的大太阳底下搬纸箱。


    小卡车给校医室运来了一批货,校医阿姨随手抓来他们这几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劳力,帮忙把货搬进小仓库里。


    池余当面对校医阿姨亮出了受伤的右手中指,指甲开裂了一小条缝儿,约莫两毫米。


    校医阿姨眯着眼睛确认了一眼,手一挥,道:“没事儿,消消毒贴个创可贴就好了,这样,你进小仓库,也不用出力,就在里面整理一下他们搬进去的货就好。”


    “……”


    小仓库背阳,光线不好,大白天也得开着灯。


    池余弯着腰,走下两阶台阶后,仿佛走进空调房。小仓库里阴凉干燥,是比大太阳底下干体力活舒服了不少,但这个狭小的空间又让他本能不想多待。


    翁镇翟和另外两个体育生,来回搬了好几趟,他们一瞅见池余分到的是最轻松的活儿,心里已经不痛快,于是卸货的时候各个都歪七扭八,默契十足地想给池余增加工作量。


    校医阿姨跟卡车司机在一旁对单子。


    当那两个体育生搬来最后一个纸箱,他们把货卸在小仓库,池余正弯着腰在里面推箱子挪位置,而他俩视若无睹,一前一后说说笑笑,离开前还故意把小仓库里的灯给关了。


    小仓库里骤然一黑。


    池余停在原地。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这片黑暗就如同汹涌的洪水猛兽,一个巨浪扑来,便将他吞没。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


    随之一同流失的还有池余手指尖的温度。


    池余扶着纸箱,脱力似的慢慢蹲在地上,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额头也沁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你……”


    一只手迟疑着落在池余肩上,“没事吧?”


    池余全身的感官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扩大,如同受刺激的猫,猛地往后甩手。


    路以忱嗅到迎面而来的拳风,侧身退后,撞到身侧的纸箱,手机脱手而出,连同独立包装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都一起撒在地上。


    这时,“咔”的一声,翁镇翟打开墙上的开关,明晃晃的白炽灯重新照亮了小仓库里的每一个角落。


    翁镇翟一脸茫然地看看站着的路以忱,又看看蹲在地上的池余。


    明亮的灯光洒落在池余身上。


    他的指尖蜷缩,直至再一次紧握成拳。


    池余一言不发地扶着纸箱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越过路以忱和翁镇翟的身边,离开了这里。


    翁镇翟盯着池余的背影,皱着眉,一脸疑窦地问路以忱:“他又发什么疯,忱哥,你刚怎么他了?”


    路以忱很认真地想了想,弯腰捡起地上的棉签、创可贴和手机,回答:“我刚扒拉他了。”


    翁镇翟方方的脸上顶着圆圆的小眼睛。


    翁镇翟:?


    请停止你的小学生打架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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