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酶酶!李天一?”
向阳街。
沈余对这条街有些印象,他凭借着稀薄的记忆往小巷子深处去找人。
宗酶正在被人追,不可能往荒无人烟的大道上跑。
这地方就是繁华的大城市中被抛弃的小巷,成年人们都在外边打工,只留下耳朵眼睛不好使的老人,要么就是牙牙学语的幼童,白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更别提今天这种天气。
沈余停了车,挑着一条土地被摩擦过的小巷往里跑,几步之后就见到跛着腿的李天一。
他拿着一根木棍站在前方,宗酶缩在他背后,两人身前有五个穿着“破旧棉衣”的男人,但眼神里全是凶光。
沈余的这一声把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宗酶立马朝他看过来,眼睛还带着刚哭完的紧张红意。
“沈哥——”
她们被拦在一个丁字路口,沈余正好在另一侧。
沈余握紧了从车上带下来的扳手,这东西是铁的,勒得他掌心发红。
对面的五人倒是没有一点纠结,他们是从M国边境偷渡过来的,做的就是这行“杀人越货”的买卖,行动没有半点迟疑,不过因为地方没提前踩过点,这地界又和他们国内的不一样,这才耽误了两分钟。
见到又来一个人,为首的男人眉毛挑了挑。
那个叫李德海的雇主叮嘱过,只抓丫头,但后来又提到了另一个,说要是拿到有三倍的钱。
他看过照片,似乎就是这一个。
男人吊梢的三角眼耷拉下来,重重闷了一声,小臂短粗挥舞几下。
“酶酶,去西南角!”
沈余当机立断的喊了一声,李天一挡在前边,咬着牙扛了一脚,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也不像当初留情的卫臣等人,一脚就把他踹得嘴角吐出血沫子来。
宗酶尖叫了一声,沈余拧着眼,快步往前一迈,将宗酶拉到身后的小路,“快跑!”
“沈少爷!”
“d——都別动。”
小路前边忽然出现景六的身影,沈余眼睛一亮,身后的五人却忽然发出蹩脚的中文,景六瞬间瞪大了眼睛,喊声几乎力竭:“别动!”
他表情太狰狞,沈余立刻停住了步子,在他前边的宗酶哭着跌坐到地上,她满眼都是恐惧,颤巍巍的向景六求证:“六,六哥,后面怎么了——”
沈余看着景六绷起青筋的手背,面色逐渐沉甸下来。
宗酶的叫声引得周边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揉着刚醒的眼睛往外看,还以为是谁家小两口吵架。
见到几个人打架的样式,最后边那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劝了句:“年轻——”
“砰!”
仿佛石头被击碎的炸裂声在众人脑海中荡开。
沈余瞳孔逐渐放大。
是枪。
是枪!
老太太亲眼看着自家的门被打穿了一个大洞,叫也没叫,一个发抖,脚软的跌进了屋里。
景六表情几乎难看的要死。
他距离沈余有五十米的距离,而那伙人距离沈余只有不到二十米,就算他能飞过去,也挡不住五个人的子弹。
那五个人——
他眯着眼,很快辨别出不是国内的人,约摸是来自东南境沿线国家。
是哪方的人?
情况直转急下。
沈余高举着手,缓慢的转身。
那五个人也没动,最前头那个咧嘴朝他笑了笑,指尖勾了勾。
是——
让他去的意思。
沈余有些站不稳,但脑子却格外清醒。
这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一秒钟而已,他今天似乎都没能和他好好说一句话。
景六没有枪,根本没办法把他们都护走。
沈余睫毛颤了颤。
他脚尖轻轻抬高,宗酶哭喊了一声,刹那间又一声枪响激起,躺在地上的李天一被射穿了小腿,闷声叫了一声。
宗酶瞪大眼,把所有哭喊死死憋了回去。
那群人不再有耐心。
枪再次举起,沈余紧抿着唇,额角开始渗出汗珠,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步,表情没有任何变动,口中则说着这群人听不懂的话:“六哥,带酶酶快走!”
景六呼吸绷紧,额角青筋直跳。
沈余在这里出事,谁能想到那位会怎么样!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能突围出去,唯一希望只在于这群人没有下杀手,那就是还有所图谋。
二十米,十秒钟而已,等沈余到了他们跟前,为首那人已经和“老板”沟通好,他们看出来小巷子尽头的是个道上的练家子,虽然没有枪,但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也不好恋战,卷着人快速往后撤离。
景六深沉着脸,却没有往前追,把在地上已经傻了的宗酶和李天一一手一个扶起来。
他就算跟上去也没用,这群人既然敢大庭广众之下用枪,那就是以命赚钱的赌徒,身后那人势必也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准备。
宗酶抓着景六的胳膊,神色恍惚的问:“六哥——现在该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沈哥被他们带走了!”
李天一倒是还很冷静,他视线盯着那边,缓慢地舔了舔牙根:“应该是李德海。”
他那个“爹”为了保全自己,还真是下了死手,他这么来就完全没想过宗氏会一点活路也不给李家留!
—
“刺啦——”
信号重新连接上。
男人面色阴沉的坐在后车位,电话一接通,立刻沉着声音问:“那边怎么了?”
景六声音沉哑:“五爷,沈少爷被绑走了,小小姐没事。”
绑走了?
沈余被绑走了?
宗楚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男人阴翳的视线几乎穿透幽暗的车窗,他一字一句的问:“查到什么了。”
景六垂首:“五人都是熟手,配枪,听口音和身手应该是东南边境的人,一开始的目标——是小小姐,后来沈少爷来了之后他们才换了人。”
宗酶,李天一,沈余。
宗楚掐断了通讯。
好,
真是好一个李家的人!
手机后壳均匀出现四散龟裂的痕迹。
男人喑哑说:“叫‘人’来。”
卫臣愣了一秒,点头应是。
—
来人别有所图,沈余被带上车就被带上了眼罩,他指根通冷,但人却杵在极其镇定的边缘。
他虽然不知情,但通过这群人的目标和李天一的话大致猜出了一点。
李家人的官司,连房子都等候被拍卖赔偿,涉事的主要人员李德海等人更是等着牢狱之灾,此次绑架,说不准就是李德海的垂死挣扎。
只是沈余有些不明白,目标为什么会换成……他?
汽车不知道开往哪里,空气逐渐变得越发湿冷,连严密封闭的车厢都挡不住寒气的侵袭,也让人的头脑极致保持清醒。
既然劫持,只此一次成败的机会,李德海怎么会放弃近在眼前的宗酶,能允许把他这个情人而已带过来。
还是他以为自己能让宗楚受到挟持吗?
沈余有些想笑,心底密密麻麻的升腾着酸意。
他未免太高看他沈余的能力。
将近六个小时,高速飞驰的车速逐渐降低。
沈余被人掐着手臂,推推搡搡关进一间暗沉的屋子。
他眼罩没有被摘下来,双手被拷着锁在屋子内的木梁上。
沈余指根滑过,冰凉的触感,湿漉漉的。
他垂下眼。
这是在……沿海?
那群人把他扣起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把他的嘴又贴上了胶布,沈余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直到五人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急促,压抑不住的用沈余听不懂的语言低声急促的交谈了几句,下一秒,刺耳的通讯声正巧在小屋内响起。
李德海甚至连人都没出现。
他太清楚自己干的什么要命的事,甚至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腿就一直是软的。
但是他非做不可,这是宗楚逼他的!只不过是两条贱命,他宗家又能干净到哪去?他就把自己整个家族逼到走投无路!
李德海是个惜命的人,他知道宗家的势力,他人这时候已经在出境的海上等着。
李德海威逼利诱买通了李家的一条支线亲戚,他们在国外有些渠道,辗转高价弄进来五个“卖命”的人。
李德海在商场筹谋几十年,唯一舍得的就是花钱,人脉虽不多,但都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后招。
只要宗楚派人打了钱,两天后他人就已经出了境内前往g国,他已经打听好了,宗家是国外发家,可以称得上是手眼通天,但g国这个边境小国却没有多少眼线。
等他拿了钱——他就潜藏过去。
宗楚难不成还为了这件小事花费巨额心力在给他揪出来?
没错,李家人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打探宗楚的喜好,李德海本来不想要宗酶,宗酶毕竟算是宗家人,虽然他没想做什么,但是就怕万一,宗家能放过他?之所以最后选了宗酶,是因为沈余被团团圈在庆德公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进去,哪怕是这五个境外的好手也没有一丝丝的把握,眼看着时间没剩多少,李德海才咬牙拍板。
没想到竟然还真被他等到了沈余!
比起宗家的宗酶,沈余这个身份就显得安全了许多。
宗楚舍得花钱买他平安,但不一定对他有多在意。
李德海阴恻恻的威胁:“小沈少爷,想必你也知道这群人的枪不长眼睛,我也不想把你怎么样,你只要乖乖听话——”
沈余蒙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嘴上的胶布被猛得撕下,沈余疼得皱了下眉。
电话的“滴滴”声在耳边响起,仿佛催命的符咒,李德海紧张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直到接通的声音响起。
李德海像是激动到极点,被卡住嗓子一样沙哑的试探:“五爷——无意冒犯,实在是您一条活路都没给我留,我这才出此下策。十亿买个情人,对您来说这买卖不亏吧?”
电话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李德海紧迫又焦躁起来,他说了一句外语,紧接着电话被贴在沈余耳侧。
紧贴着耳朵的固体电话传来很轻的砰砰声,不知道是他的心跳声,亦或者是男人的动静。
沈余被蒙着的眼睛眨了眨。
他有一瞬间,甚至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
宗楚等他说一句话。
沈余从十八岁跟在他身边,从没有遭过这种罪。
李家是天大的胆子,竟然还真的以为能在宗家手下安然留一条命。
所有事情都已经有序的全被安排下去,李德海想走?那他就让他走,本来就是境外的渣滓,不该在境外解决?合情合理,省乎其事。
宗楚沉着脸,他等沈余说句他怕。
然后他听到青年轻哑的声音:“先生,再见。”
第42章
“你乱说什么!不想要命了吗!”
李德海通讯录的声音比沈余慌乱一百倍,他狠狠骂道,还好刚才掐断通讯掐得及时!
他知道最近宗楚的小情人在和他闹矛盾,但是没想到这个叫沈余的胆子这么大,他当这是给他玩的地方吗!
李德海骂骂咧咧,但是他不敢动沈余。
他带着那家帮他的亲戚,一行三人守在船边,海风吹得脑袋生疼,就等着宗楚那边转账的消息。
还好没因为沈余这一打岔坏了他们的好事,卫臣派人来联系了他们,他们在海外安排的人也把入账信息传了过来。
事情太顺利,李德海都有点不敢置信。
他安抚自己,没事,就是几亿而已,对于延续了几百年的宗氏来说可能也就是几件藏品的价值。
他从来小心,拿了钱也不敢再耽搁,立马招呼人上了船,至于沈余那边的五人,本来计划中是要和李德海一块走,但李德海左思右想不敢确定这事会简简单单结束,涉及到自己的事,吃了个大亏的他小心谨慎起来,干脆直接断了那五个人的联系方式,上船潜逃。
“三舅,这真的没事了?我们真的拿到钱了?”
帮李德海牵线的那家外甥满脸不可置信,但是再看到李德海给他看得转账金额后彻底傻了眼,随后劫后逢生竟然还有些欢喜。
他们是享够福的人,没点本事,李德海倒了,他们不就完了!所以哪怕冒着得罪宗家的风险他们一咬牙也帮了,逃出国外他们还能有什么事!
还好帮了,还好帮了!这下他们还能继续过好日子!
三个人脸上都带了点喜色。
直到船头传来船员慌张的外语,李德海只听懂了几句,这群外国佬是他从东南境找的,口音重得听不出来。
他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就有点慌。
“急什么!”
他大吼了一句,挂断通讯往船舱那边去,蓄着胡子的老船长浑身颤栗,看见李德海,瞪着眼睛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手指头赫然一指不远处的大船。
李德海心脏怦怦跳,他浑身发虚的看过去。
海上两艘船相遇的事是有的,但这艘显而易见目的就是他们。
这他妈外国佬看到什么了这么慌!
这时候,紧跟着李德海跑过来的年轻人忽然发出了一声短粗的惊呼。
“你他妈一惊一乍干什么!”
李德海破口大骂。
年轻人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他手里的望远镜“咚”的一声掉在板上,整个人像是骨头都被吓软一样跌坐在地上。
短短几秒钟时间,他连眼睛都变得通红,在李德海越发心慌的喊声中,他猛的抬起头来,一个猛扑抓住船长抖如筛子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喊:
“回境内!我要回境内!”
宗楚是真的想弄死他们!
—
沈余不知道这件事私底下又涉及到什么交易,他说出“再见”两个字时,整个人冷静无比。
除了明美冉——他没有什么必须再留在这个世上的必要。而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压抑多时的疲惫无力全都涌了出来。
离开,
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离开这个世界,他既不会成为宗楚被威胁的手段,那些一想就永远压在身上的重担也可以全都消失。
这说不定不是偶然,是命运安排的一次给他解脱的机会。
他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合理的离开。
不过可惜,李德海似乎并没有到狗急跳墙的地步,沈余也只是那一瞬间的恍惚,他马上就清醒过来。
他不能就在这里没了,他还要活着——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得开,至少沈光光已经没事了不是吗?
沈余稍稍振作起来,他被蒙着眼睛,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但是在那通电话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又没有了一点动静。
这不正常。
李德海没有限制时间,但沈余都知道事不宜迟这个道理,李德海既然已经联系到了宗楚,不可能这么再拖下去,他也等不起宗家的追捕。
很明显这道理不止沈余一个人知道,那五人很快又变得急躁起来,甚至在约摸晚上的时候爆发了一次争吵。
沈余静静听着,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从他们慌张又怒气的语气中能得到一个信息——李德海失联了。
他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那几个人本来在东南境就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偶然搭上李德海这门生意也是想转笔钱顺便躲躲灾,现在早已经过了他们最开始约定的时间,几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被耍了。
他们也给自己留了后路,这地方的海岸也可以顺利出了边境,他们让李德海事先准备了一艘船。
但如果现在走了,这一轮就相当于白干!李德海那人既然没联系,那就是拿了东西先跑了,他都能拿到,他们何不顺势再敲一笔!
几人激烈的商讨了一阵,还没得出确切的结论,就听到外边有动静。
之前绑架时为首的男人立刻严肃的拧起眉毛,他挥了挥手,让一个身高约莫一米九的汉子去把绑在木头那边的青年带过来,他则顺着窗边看过去。
这边海岸线宽阔荒凉,此时外边的沙滩上围了十几辆越野,幽暗的车身边站着不下数十人。
绑匪立即瞪圆了眼睛。
他看到了那天的“景六”,视线阴沉的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往他们这边抬了抬眉。
绑匪立刻放下窗子,粗野的一把抓过青年,对着几个兄弟激烈的说了几句什么。
沈余被晃得有些晕。
他眼睛上被蒙的是块黑布,这时候因为剧烈的动作掉下来了一点,看不清环境,却能隐约看见大概的轮廓。
漆黑的岸边除了寒风刮过的幽寂声和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对面几十人,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但微弱的车灯却恍然照在沈余的脸上。
那群人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后边准备好船的地方带。
这人凶神恶煞,枪一时没有离开沈余的太阳穴。
他忽然向对面吼了几声。
卫臣冷淡着脸,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黑皮箱。
满满的现金。
他开口说了几句什么,是这五人的语言。
那几人从看见钱开始就眼睛一亮,动作却不减,越发用力的顶了顶沈余的脑门,回喊了几句。
男人视线幽沉。
他在袖口中的拳头握得死紧,眼底满是阴鸷。
卫臣眉头拧了下,侧身:“五爷,对方让您做“靶子”。”
这是“绑票”中的惯用手法,来个人保证一切顺利进行。
这群人手中带的重械,但是有沈余在手,让他们的人发挥极度受限。
至少宗楚下达的命令,是不能伤到人一丁点。
男人笑了声。
他大步往前一迈,那五人视线立刻紧盯在他身上。
他们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群人的领头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人身手怕是不简单。
他们谋财害命,但是却有脑子,能让雇主直接逃窜,而且看着架势,这伙人的势力势必不小,他们只想拿钱活命。
男人随意弯下高壮的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拎起一箱子现金,缓慢的、一步一步往岸上走。
他视线打量着被围在最中心的沈余,看着没有任何伤口,眼中的阴翳才少了几分,幽沉落在周围五人身上。
“先生——”
他来了。
他们有枪,他竟然来了!
沈余透过黑布看向那人隐约的高大轮廓,眼睛缓慢的睁圆,他轻声叫了句,不等再说,就被人封了嘴。
黑皮鞋同时重重踩在岸边。
宗楚视线越沉,他手臂前伸,箱子离那群人不过一步距离。
男人面色深沉,身后的几十人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抬了抬食指。
绑匪其中之一狠狠咬了下牙,和挟持着沈余的人对过视线后,高举着枪,谨慎的往前走,空闲的手逐渐伸向箱子。
“——砰!”
事情只发生在一秒之中。
枪响和尖锐的叫声同时响起,仿佛炸裂的水花。
沈余换了个方向。
黑布在剧烈的冲撞中被海风扬飞,沈余睁着眼,男人阴鸷的脸已经在他眼前,随后腰上一紧,视野全变,水花布满整个世界。
最后的瞬间,沈余看见冲上来的卫臣等人,以及绑匪慌乱阴狠的,对准他高速飞来的子弹。
一只手臂稳然挡住了他睁大的眼睛,与此同时,男人的闷声在沈余耳边响起。
他手指颤抖着,在水花浮力中抓住男人的衣摆,第一下没抓住,第二下,抓住了。
满眼的水变成了血色。
—
“医生,里边情况怎么样!”
李德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手术室亮着灯,沈余失了魂一样在一侧的长椅上坐着。
对方有枪,拿下他们用了一点力气,人一个没少,全都打包扔到了船上。
境外的人来闹事,那就用境外的规矩解决,免得脏了土地。
李德和陈琛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是惊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就赶了过来,好在只是小伤,专家也赶得及时,基本上一个小时就能出来。
这事闹得——真是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德胡乱抓着头发,恶狠狠踢了一脚墙。
他和手底下人吩咐:“一个也别他妈让他们讨了好!”
不用他说,卫臣已经找着宗楚的命令安排下去了,这时候也沉着脸,站在手术室外一动没动。
陈琛瞥了一眼坐着的沈余,他身上倒是一点伤口都没有,就是浑身都湿透了,身上披着一个大毛毯,视线只盯着墙角,动也没有动过。
真是冤孽!
为着一个情人,连他妈枪宗楚都去挡了,他他妈还能做到哪一步?!
连陈琛脸色都黑了。
“咔嚓”
临近五十分钟,手术室的灯灭了,紧急从总医院赶来的医生步伐齐整的走出来,和李德他们几个说了下情况。
他是宗家的挂名家庭医生之一,离这家医院最近,才被请来。
等说完了,他没动,视线落在一侧的青年身上,语气复杂的说:“五爷要见您——沈先生您进去看看吧。”
青年这才像刚被唤醒一样,他动了动僵涩的手,没看身边任何一个人,任何动静,步伐僵涩的走进内间。
像是走进天堂,又像是重新迈入地狱。
他只知道,自己逃不开了。
第43章
宗楚的伤在腰侧,子弹贯穿了整个侧腰,即使已经包扎好了纱布,还有些血色很快的涌出来。
沈余手有些颤抖。
他亲眼看着那颗子弹飞过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这是注定的结果,但是宗楚却挡住了那颗子弹,他把沈余护在身前,整个人是直接扑上来的。
如果再打偏一点,他会伤到哪里?
肝脏吗?骨头吗?还是心脏?
沈余不敢再想下去。
“过来。”
倚在病床上的男人眉头皱着,朝他招了招手。
沈余紧抿着唇,一开始步伐缓慢,后来几乎是跑过去的。
除了宗楚,这个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人毫不迟疑的把他护在身后吗?
没有。
沈余一直很清楚。
他动作小心的半蹲在病床前,视线掠过男人腰上的伤口,唇瓣不住颤抖。
“先生——您,”
“别说。”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腰上一块小伤而已,哭得像他怎么样了一样,到时候晕过去还得和他一块躺着。
宗楚在水里完全没想这么多,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沈余受伤了,他是不是会很疼?
这小家伙娇气,和他这种人可不一样,绝对一丝半点都不能伤到。
“站起来。”
宗楚按了下沈余的软发,手掌没忍住撸了撸。
沈余这么对他心平气和又紧张的模样他得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这算什么?
还算他有点良心吗?
拿伤口换同情,他竟然还他妈觉得很值。
沈余不知道男人要他做什么,他现在还处在慌不择路的时候,哪怕极力保持了冷静,可刚刚看见别人,以及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仍然困在每根血管里,动一动就撕扯得疼。
他眼睛有些红,但是却没放任自己哭出来。
沈余站直了身体,男人上下打量着,又叫他转了个身,从头到脚全都看完了,才伸出肌理结实的手臂:
“来。”
沈余蹭过去,男人毫不停顿的把人揽进怀里,下颌抵着沈余的头顶。
沈余怕压到他,小心的贴在他身侧。
医生处理的很快,哪怕他说没有大事,但子弹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终归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宗楚见过血,压他对自己身上这点小破伤嗤之以鼻,但是能凭这个让沈余心软——
值。
他不用是傻子吗?
早知道这招管用,他还用等着这群废物来动手?自己都给开上一枪。
真是狠心的小东西。
“先生,疼吗?”
沈余试探着摸了摸男人伤口的腰侧,手下结实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与此同时头顶上的男人嘶了一声。
沈余愣了愣,他的那只“作妖”的手马上就被男人给捉走,按在嘴边堪称用力,甚至都带响儿的亲了一口。
沈余更顿了,等他意识到宗楚做了什么,顾不到他腰上的伤口,恼羞成怒的握了握拳头。
当然,没能打下去。
宗楚这个样他还怎么打?
为老不尊。
宗楚不知道沈余在心里怎么编排他,他又把沈余上下摸了个遍,沈余越发觉得他过分,脸色通红的直起身体,瞪着他。
宗楚闷笑出声。
他手臂举起来,相隔几个月,两人似乎头一次又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
“检查检查你有没有伤口,瞪我干什么?嗯?你想到哪去了。”
他还真的——
没想到这点。
沈余怔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人也消褪下来。
宗楚亲眼看着他的变化,眉毛又拧起,手臂一伸,把他整个人捞到怀里,按着下巴,低沉说:
“又怎么不高兴了?”
这段日子过是过来了,宗楚对沈余不清不淡的那种顺从十分不适应,还不如这样鲜活点,发发脾气。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自虐倾向,不过宗楚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毕竟谁也不想对着个木头发情,显然,只要这个人是沈余,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完全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宗楚甚至有些怒而不争的怒气,只不过当沈余绵软下来一点,这点愤怒就全都烟消云散。
他宠着点又怎样?这么小个人,还能让他办事都全面,像之前那样假模假样的对他顺从吗?再来一次宗楚得疯掉。
他动作的突然,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就上手,沈余惊了一下,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挨到他的伤口,整个人的精神却高度集中起来。
他倚着宗楚的胸膛,心里不断冒着酸涩的感觉,还有后怕。
他忽然很想问问宗楚,他为什么要挡过来?
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又有……几分真情?
结果哪怕不问,似乎也显而易见。
沈余手指逐渐蜷缩,没有哪个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东西豁出命去。
无论结果是什么,宗楚替他挡了子弹。
他又欠了宗楚一条命。
“还敢问,我问你,宗酶找你,你自己就赶直接去?”
沈余不提还好,他一说,宗楚脸色就黑如刀铁。
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别人一求救就敢直接冲上去。
他甚至连半秒钟连自己的都没想到!他在沈余眼里就这么不可靠吗?
男人气息变得粗重。
沈余不是冲动的性格,但是总有一些人值得去保护,更何况在国内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些人有枪。
如果他当时知道——第一时间要找的人,只有宗楚。
沈余忽然想开了。
他不能接受和结婚之后的宗楚有另一层关系,但是他欠宗楚的越来越多,至少目前为止,他无论如何也还不清。
那在这场关系确定下来之前,他就任由一回心意,只当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不存在。
以及——
他会努力的,再向宗楚迈出一步。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之后他逃不逃得掉,这些积累的恩情汇聚在一起,沈余没有办法再做出冷漠的模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一试。
“先生,我有一句话。”
宗楚神色不变,嗯了声。
躺在身上的人却忽然直起身体来,那双浅色的,他吻过无数次的眼睛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定定看着他。
宗楚挑眉。
他坐直了点身体,沈余这架势——像是要说什么极其重大的事情。
他联想到沈余这两次和他闹矛盾的冷淡表情,不可避免的涌上点阴翳。
沈余要是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真是该真正做些什么。
男人视线变得暗沉,沈余却只是看着他。
这句话一说出口,或许也轮不到他来再提什么离开,宗楚就会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清醒清醒,毕竟一个情人——
去拿什么身份和底气要求他和自己在一起。
只和他在一起。
“您——”沈余说出口了。
怔住的却不是他,而是宗楚。
沈余刚刚和他说什么?
只和他——
只和谁?
沈余是在要求他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吗?他在邀宠?
宗楚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不怪他唯独在这件事上迟钝,是因为沈余的性格,哪怕在这四年里也没说过什么情话,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反应了一会儿,最后领会到沈余的意思,幽深的眼睛中头一次冒出了点疑惑,甚至还有愚蠢。
他和沈余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宗楚从来没深入探究过。
从他开荤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沈余,也就只有过沈余一个,所以关旁的人什么事?
和夏实然结婚对宗楚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只是顺理成章的完成长辈为他的打算罢了。
有没有夏实然,对宗楚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一个宗家主母的头衔罢了,没有宗楚的意会屁大点用处都没有。
所以沈余纠结来纠结去,和他闹了几个月的根源,是在这件事?
宗楚甚至觉得有些稀奇。
毕竟沈余可从没表现出过一丝半点的醋意,他总是规矩乖巧的好像一个假人。
这或许有点冒犯,但宗楚从没想过身边会有哪些人,毕竟对于他来说要什么人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所以沈余严肃的正经八百提出这个要求,而他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慎重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暗喜。
只不过被压在最下边,不甚明显的只露出来一个小头。
“胆子真大。”
他笑了声,沈余紧抓着他手臂的手指逐渐收紧,在眼睛里的光线暗下去之前,忽然被男人往上托了托。
宗楚亲了亲他额头。
沈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胸膛,唇瓣有些哆嗦,手指也收得更紧。
“看你表现。”
他说。
—
宗楚一天就出了病院,伤口不算大,但也缝了三十针,贯穿伤,养起来也不简单。
李德很有意见,他头一次认真的找宗楚谈了谈。
谈个恋爱可以,养个情人也无碍,但是宗楚能为了一个人把自己都豁出去,这事他妈不听着离奇吗?
要是宗楚真放不下人,那就自己好好看着,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连这种事都能发生。
李德问的肃穆,他一辈子也没这么认真过几次。
结果就等来宗楚一句话,这大爷摩挲着下颌,问他:“取消婚约什么流程?”
到底也算是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宗楚倒也没想弄得夏实然没脸。
李德彻底傻了,他看着宗楚没开玩笑的脸,颤巍巍的说了句:“你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犊子了!
—
一个星期的时间,沈余因为要照料宗楚的伤口,只能再次请假。
湮没已经被拖得佛系了,投资商爸爸还是人“金主”的手底下兄弟,真金白银的一天天供着都没说什么,导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算又气又急,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好在事情没再出什么意外,一周后,宗楚的伤口已经拆线,沈余在他有写些发黑的脸色中提了复工,宗楚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等人走了就把桌子挥了个清空。
佣人颤抖着收拾,大气都不敢喘。
原本他对沈余没压抑着没有过多插手,不过沈余提了“只他一人”后,宗楚的阴翳又逐渐显露出来。
沈余喜欢他不是吗?
想着再有贺之臣那种不长眼睛的东西盯着他的人看,宗楚就有种想要摧毁的冲动。
沈余本该就是在家里守着他的。
他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朋友,只要有他,沈余就会满足了不是吗?
第44章
宗楚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沈余也放下心来。
那天宗楚对他说的话让沈余放的平静的心又起了一点波澜。
宗楚的意思……是能和他一人在一起吗。
沈余极力把这件事压在身后,先完成湮没的项目。
他和宗楚关系表面归于正常后,卫臣来报告过一次,明美冉一直在疗养院,目前情况乐观,可以随时去看望。
沈余毫不犹豫的去见她了。
宗楚当初说得只是气话,明美冉在的疗养院处于市区深巷,靠近宗酶当时遇见绑匪的地界,但其实宗酶的消息并不准,隔着还有一些距离。
这里是属于私人疗养院,设施和人员配备都是顶级水平,连环境都模拟得仿佛与外界一模一样,正常是时,里边行走的人几乎和外人没有任何差距。
只出了偶尔传来的嘶吼声。
卫臣来报告,是宗楚下的令。
明美冉情况时好时坏不可预估,但是不让沈余去见她明显更容易出现意外,宗楚再怎么心思深沉,这时候也不想再出什么变故。
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因为明美冉沈余再和他闹什么矛盾,这个年也别过了。
他让人盯准了明美冉的情况时事汇报,好歹在几天后找了个清醒的时候,来人去敲打了一番,这女人只阴沉笑着,半句话没说。
宗楚发了一顿脾气,但他拿正常的有弱点的人有办法拿捏,可一个无牵无挂的疯女人,他没任何手段能威胁到她。
沈余去的那天,卫臣紧跟他身边,如果这人说什么疯话,直接以病情为由先带走也比让沈余听着来得好。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明美冉什么都没说,她甚至都没有见沈余,只隔着一扇门,对他说了声走。
明美冉不想见他。
沈余说不清楚什么滋味,或许他早有预料?明美冉对他从来没什么好感,只是偶尔才会发发善心,像是关心路边的小狗一样关怀两句。
或许再等等呢?
再等等,她说不定就会想见他了。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吧。
就好像湮没的项目,哪怕磕磕绊绊十几年,也进行到了最后的关节。
沈余在片场重新见到了光鲜亮丽的夏实然,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唯独看见沈余的时候停顿了两秒,仿佛阴恻恻的毒蛇。
夏实然对他说,那场他没去成的比赛,他也出场了。
“虽然有些低级,但是拿了冠军,好歹也算多了个摆件。”
他说的是国外设计大师亲自为这场比赛设计的冠军奖杯,一只展翅的雏鹰。
“沈余——不要再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施舍你的和真正属于你的界限,搞清楚一点,五爷他只是可怜你而已,但是你得知道,装可怜,也是有限度的。”
沈余静静看着他,手机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夏实然瞥了一眼,一笑:“看来你也没别人想的那么傻,师兄真是一片痴情。”
沈余拧紧眉:“你别胡乱说。”
夏实然莫名笑了一声,抽身离开。
他把当年调查出来的事情全都告诉贺之臣了。
贺之臣这个人,长在大家族里,自小有人遮风挡雨,还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所以长得偏了点,善心过重,还愤愤认不清身份。
说得直白点,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多余的同情心完全可以促使这件事顺利继续下去。
夏实然笃定。
贺之臣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
宗楚不是个好人,他费劲力气把沈余抓进笼子里,一瞒就是瞒了四年,沈余跟在他身边能有什么好下场!他甚至连——甚至连夏实然的为人都没有看清。
但这也只是他最开始的想法。
贺之臣难得冷静了一次。
他是有善心,但是这次和宗楚的碰撞,下场足够让他冷静下来思考。
宗楚从来不是什么善人,贺之臣过了界限,在曲启明的周旋下他人是没被怎么样,但是家族受到了依附宗氏而活的各股势力的打压,谁能伸手?
宗氏默认的事,就连曲家,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插手拉他们一把。
贺之臣的艺术路被彻底断送。
任何赛事,甚至哪怕行业之间,都不会雇佣或者与一个与宗氏有龌龊的“设计者”,毕竟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人才,缺了一个贺之臣,谁都可以顶上,得罪了宗家,他们又怎么在行业内过活。
他黑过脸,也抗争过,甚至觉得这人简直像是纨绔的古代暴君,但是有什么用?
他甚至连宗楚的面都见不着,除了无谓的叫嚣,就只有父母失望愤怒的眼神。
环境,从来都是逼迫一个人成长的最本质原因。
他有曲启明协调,有贺家能替他承担一部分怒火,但是轮到沈余,他该怎么办?他没有别的任何能依靠的地方,贺之臣没有哪一次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而更重要的——
他听说了宗酶和沈余遭遇的那场绑架,如果宗楚能豁出去救他,是不是事情也没想象的那么到绝路?
贺之臣沉默的握紧杯子,沈余跟着侍应生来到桌前时见到的就是贺之臣在思考什么的模样。
他要脱口而出的话被重新压回去,只先叫了声“贺哥。”
贺之臣恍惚回过神来,打量着沈余,嘴角微弯:“没事吧?我听说——”
“没事,只是一点擦伤。”
他回过神来,刚刚弥漫在身上的浓郁压抑感觉才消失,沈余直觉似乎有些不对,他回到,认真的看着贺之臣问:
“贺哥,你怎么突然要离开剧组?是……”
他想问,是和宗楚有关吗?
哪怕觉得这件事再不可思议,可沈余还是将这个揣测提到了明面上。
他不知道如果贺之臣的回答的是肯定的,他要怎么做?怎么弥补?
贺之臣愣了一下,不过马上,他就手背支在下巴上闷闷笑起来,声音爽朗,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这次轮到沈余怔愣住了,他指尖轻轻触摸着玻璃杯,看到贺之臣又恢复成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沉稳表情。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回去是因为同学有个项目叫我帮着掌掌手,因为是当时的舍友,不好拒绝,而且比起这个项目,国外的那个更具备挑战性,办完之后履历又能添上一笔。”
沈余看着他笑弯的眼睛,沉闷的心思缓慢的复活过来。
贺之臣察觉到沈余身上的气氛松了不少,他嘴角弧度渐缓,抿了口温水,笑着说:“五爷他对你还好吗?沈余,你要是想走,我还可以帮你一次。”
沈余看着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谢谢,贺哥——我现在很好,谢谢。”
“不是都说了,不用和我这么客气。”贺之臣笑,他手指交叉在桌上,温声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我听说了,五爷为了救你,受伤了?”
“你也知道了……”沈余回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但是单独被提起来说总感觉有些微妙。
毕竟救人首先就不像宗楚能做的事情,其次为了救人受伤,还是主动的,这听起来基本上都是不可思议。
要不是曲启明亲口告诉贺之臣,他也不会相信那个人能做出这种事。
“听起来还挺靠谱,不过沈余——”贺之臣话头一转,他手指也交叉得更紧,表情低缓严肃:“你知道他要和夏实然订婚的事吧?你想过自己要怎么办吗?”
贺之臣之前和夏实然的接触也不算很多,只不过因为家里有些关系,再加上出自一校,所以没少过必要的交情,但是从这出事情来看,夏实然明显把沈余当做眼中钉,用尽办法想把他从宗楚身边弄走。
这问题沈余已经想了千百遍。
他绝对不会接受给宗楚当货真价实的“情人”,但是宗楚威胁在前,恩情在后,如果事情一定走到这个地步,他能怎么办?沈余自己都不知道。
他视线垂下,圈着被子的手缓慢的收紧,又松开。
这也在贺之臣的预料之内,毕竟如果是他身在其中,也没有办法干脆利落的给出结果。
这件事既然已经被人花大力气压下去,那就不要再浮出水面,至少这段时间,他说不出口。
他看不了沈余再遭受重击。
“算了,也是我唐突了。这个项目持续的时间应该会很久,下次再见面——说不定就是几年之后。”
贺之臣笑着说:“保重,对自己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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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之臣说走就走,那似乎就是他给沈余的道别。
原本沈余说要去送机,结果在三天后才突兀收到一条消息,上边写着:
别过,祝安。
小心夏实然。
夏实然。
沈余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
这条无解的难题所剩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该怎么自处?
宗楚又会让他怎么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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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实然盘算得很好,但从贺之臣见沈余过去了两天,沈余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直把沈余当做眼中的刺,对他却也十分了解。
沈余如果知道了那件事,绝对不会这么淡然的表现,那绝对是能让他压垮的重击!
他留在宗楚身边任劳任怨甚至什么都能原谅谅解,为的是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感情?绝对不是。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沈余早就可以一走了之。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欠了宗楚的,所以才深陷泥潭,想要□□,又被自己压回去。
贺之臣竟然没说。
夏实然几乎气疯了,尤其在他收到贺之臣换了联系后的第一个电话。
宗楚的人看着他上了飞机,折碎了电话卡,才离开。
贺之臣只说了一句话:“实然,别像我一样挑战那个人的耐性,你知道沈余在他眼中,是什么地位。”
是什么地位,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
他隐忍了二十年,他天生就该是嫁到宗家的人!只有他能是宗家的主母!
想攀上宗家高枝的人有多少?他为了拿到这个位置,从小就按照那些大家族的标准学习,小心的迎合宗母那个眼高于天的女人,把自己踩到最低,在外他也是人人称赞的夏家公子!
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凭什么不能拿到那个位置?
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垃圾而已。
他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他要把沈余踩到泥里,一辈子也别想翻出身来,哪怕是两败俱伤。
第45章
贺之臣走后,他留下来的几位同学接管了工作,夏实然只是偶尔来协助。
留下的人倒是也来邀请过沈余一起继续,但是沈余谢绝了。
他总有一种错觉,似乎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天了。
至于画画——他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宗楚表现一切正常,只不过回公馆的次数越来越多,哪怕每天忙到半夜,也不会就近住下自家企业的酒店或者公寓,反而跨了半个北城也要回来。
比如今晚,沈余原本已经睡下了,明天就是宗老夫人的寿宴,宗楚应该在本家。
寿礼也如宗楚当时所说,是以沈余的名义备下的,从海兰拍卖会拍下的一块高达两米的天然玉佛。
这事惊动了半个世家圈。
同时隐隐感觉宗家或许要有些变化。
半夜,公馆。
走廊灯火辉煌,老管家脸带笑意的去接男人脱下来的外套,快速的跟着答话:“五爷放心,今儿一天小少爷都吃得好,家里人去给送的饭,拍戏现场也没什么累着的地方。”
男人颔首嗯了声,表情松懈了些许,带上点笑意。
到了二楼,老管家有分寸的没再跟上来。
宗楚打开了卧室门。
卧室黑黝黝的,能看见大床上有一道轻轻隆起的身影。
沈余正在睡梦中,忽然感觉身上一凉,紧接着一双大手就揽着他的腰搂紧到了男人怀里。
沈余迷迷糊糊的按住男人的手,顺服的靠在他胸膛上,眼睛没有睁开,困顿的问:“先生怎么回来了?”
宗楚贴着他的脑门响亮的亲了一口,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意:“我不回公馆去哪?”
他手圈着沈余,也没乱动。
沈余身体不好,尤其上次住院那次,给宗楚留下了沈余更不能轻易受凉的印象,从回来后吃食运动都管束得更严,连剧组都跟着去了两次,被沈余拘谨的给劝了回来。
宗楚今天在本家处理老太太寿宴的事情,今晚应该留宿本家,可想着家里沈余一个人,心里就是放心不下,今年沈余都给他闹出了多少事情?要不是看着真是天都翻了去了。
他也没空顾家里那群人各色的脸色,直接回来了,直到看到的床上侧身睡着的青年才放下心。
宗楚圈着人,也闭上眼。
他今天回本家,其实为的不只是老太太寿宴的事情,还有和夏家结亲的事。
本来他对于未来另一半是谁就没有任何在意,是夏实然,又或者是另外一个任何人也没什么能影响到他和沈余的。
如果沈余不提,他可能也就认着事情发展。但沈余提出这件事,宗楚才发觉出沈余原来也对他有些“占有欲”。
这点倒是被他当做了情趣。
沈余会向他提出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想法,宗楚刚听到时是有些稀奇的,这种可以说是完全不现实的想法,放在哪个情人身上都算是越线了,但是他却没有一点被触及底线的怒气。
毕竟长年累积他就算是个烂脾气,也修身养性的不会轻易因为外界的事情触怒,而能称得上是他底线,可能也就沈余算是一个。
他既然开了一次口,宗楚也便想了想。
宗家本就不需要任何联姻,更别提一开始答应夏家这场婚事也不过是宗夫人和夏家的私交,随口一应的事情,况且还没成真。
宗楚是不会估计别人的心思,他既然起了这个想法,那也丝毫不会管夏家会如何成为丢人的话柄。
他直接就把退婚的事说了,这么在老宅一说,当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连宗老夫人都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敲了敲地,说夏家那孩子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好办。
宗楚到底心里有几分愧疚。
毕竟夏实然也算是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弟弟,没有情分也有情面,宗家退婚,于自身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夏家却难免会成为世家中的话柄,既然这点无法避免,宗楚干脆就应承了一个条件。
也就是说在不过分的情况内,他宗家给夏家一个人情。
这可比虚无缥缈的什么“主母”身份来得重要的多了,就是夏家听说这件事,也是先惊愕痛心疾首,后来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赚了。
儿子还能留下,还得了宗家一个人情,这说出去别的世家就是私底下说几句他们的没脸话,但是好处还是在他们这头的。
两家一合计,这事就想这么散了。
唯独谁也没有考虑过夏实然的意思。
他一出生就长得漂亮,虽说夏家孩子多,也是让长辈喜欢的。
而且后来阴差阳错搭上了宗楚那伙人,夏夫人这才动了心思,想着夏家也是够得上宗家的,要说能比肩,那世家里也没有能和宗家比肩的,这不就是谁家都有机会?
更正好宗家那个小少爷就像个霸王一样,身边跟着的几个也没什么脾气好的,小姑娘们就是凑都凑不上去。
她心底活络,从那之后参加宴席什么的处处带着夏实然去宗夫人面前露脸,几年下来,宗楚身边也没个人,宗夫人说了两句,更多的劝也不敢劝,于是顺理成章提了一嘴夏实然,宗楚那时候对情情爱爱根本没在意,来个是谁也没影响,又嫌他妈说的多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口头”传开了。
夏家不过是拿夏实然当个联系上宗家的桥,这桥断了,宗家自己又搭了一个,这笔划算买卖他们可不会有任何意见,当然有意见也不敢提。
夏夫人把这事给夏实然说了,夏实然脸当场就黑了。
给夏家一个人情,这算什么?
这人情给也是给夏家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夏实然不是个傻子,他也绝不会这么看着这件事发生。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四年前沈余出现,他一开始不在意,到后来日日夜夜的惦念,担惊受怕沈余一旦向宗楚提了,男人什么都能答应他。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挡住。
但是他还有活路。
夏实然抓紧手。
既然宗楚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只能被逼的做下去。
他都是被逼的,那本来就该是他的位置。沈余一个垃圾场里活着都艰难的人,凭什么能跟他抢?想都不要想。
宗家老太太宴会这天,夏实然穿了一身雪白的西服,衬得腰身挺直气质翩然。
除了宗夏两家,世家里还没收到消息,所以虽然觉得五爷对身边的那个情人上心的厉害,也都还觉得宗家主母的位置几个月后会落在夏实然头上。
所以即使他宗五爷和小情人的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连曲家都正齐家受到波及搬至国外,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没表现出来,带着或真或假的笑应酬夸赞。
夏实然挨个受了,他摆出了宗家人的场子,夏家也在他的劝说下心存侥幸,想着两件事全都占了也是他们家好不是,于是也没提点什么。
至于宗夫人,她更是没有任何意见。
原本当初沈余自己提离开,她还觉得小孩挺上道,善了也就算了,结果没成想不过是一个月,竟然闹出了这种事!
宗楚为着那个小子竟然都去接枪子!
宗夫人现在一想起来这件事,夜里都担惊受怕的能醒来。
宗楚代表的不只是他一个人,是宗家集体的利益。
宗家那群人,各个挑出来都是豺狼虎豹,没有宗楚压着整个家族都会分成一摊散沙,不说宗夫人,连宗老太太也不会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沈余要是老老实实跟在宗楚身边也就算了,但是现在谁看不出来他沈余都该骑到人脑袋上了?挡枪子!这事是随便能做的吗,现在竟然连婚约都想撤了,撤了之后给谁,还给他吗?
宗夫人绝不能同意这种事情发生。
宗老太爷颐养天年,对小辈的事从来不会指手画脚,对于宗楚的决定,也只是嗯了声,全权没有插手劝导的意思。
至于宗酶父亲,他更不会管,他就是个天生柔性的性格,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包养情人的做法不好,现在他似乎有意就跟了那个孩子,他还觉得本该如此,这样对谁都好,也不会委屈了夏家的孩子。
至于宗酶,她得知消息那天就差把笑脸固定在脸上了。
因为乱跑的事,她被狠骂了一顿。
不过因为宗楚没那个时间和她再计较——重点是沈余第一次再和他开口就是为宗酶求情,他能怎么说?除了黑着脸把她说一顿,拿这个丫头没有任何办法。
沈余这次聪明了,为了防止宗楚面上和他大肚的说没事,背地里罚着宗酶不能出来,他特意每隔几天就叫宗酶见一见。
这次距离上次相见,正好中间隔了宗楚在宗家放出消息那天。
今天在宴会上就差不多能把这事定了。
宗酶翘着尾巴,十分快乐。
她一进宴会就去找了沈余,挽着他手臂说说笑笑的撒娇,这件事却一点没说,想着等给他一个惊喜。
“我哥呢?一会儿该他讲话了吧。”
给老太太说祝词,这是宗楚的事。
沈余抿了口热茶,视线往二楼看了看,眼里带着一点复杂:“先生去换衣服了。”
“换衣服?”宗酶念叨,她又看沈余,不满的哼唧:“沈哥,你怎么没穿和我哥一样的情侣装啊,不行,你今天得换上!”
情侣装?沈余表情怔愣了一秒。
在都是世家的宴会上这么穿,简直就像是明摆着挑衅。
他拿什么去挑衅?一会儿等宣布的订婚的消息,他就是个无处藏身的垃圾。
宗酶很坚持。
这是宗家旗下的酒店,富丽堂皇,宴会在最顶层,为了方便参宴的老总夫人们换衣服休息,特意打穿了楼下和楼上的天台。
宗家的换衣室就在二层。
宗酶拉着沈余上楼,一路上都憋着没说,找的别的话题,把她脸都憋红了,最后实在没忍住,满脸喜色的对着沈余说:
“我有预感,你今天会有一个惊喜。”
沈余无奈笑了笑。
下一秒,就听见身旁房间传来的动静。
“五爷,等下订婚约,还是穿这件白的好看。”
沈余愣住了。
宗酶也愣住了。
那声音她可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定是夏实然还在这里装蒜——
“嗯。”
下一秒,又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宗酶仿佛被迎面砸了一拳,表情都开始扭曲。
什么鬼?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取消婚约——不是宗楚提的吗!
宗酶哽住了,她小心的回头,结结巴巴又愤怒,想和沈余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沈余浅笑的脸,全都收了回去。
“沈哥——不是这样的——”
沈余低头,笑了下,声音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走吧。”
第46章
以沈余的名义赠来的玉佛是当世罕见的天然雕塑,一出现在礼厅中,声势浩大的连见惯了稀奇玩意的世家们都给震慑住。
按说这么大块玉佛,应当是诚信求了开光更好,只不过宗五爷向来不信神佛,所以省去了这个步骤,不过这也够让人饱饱眼福。
当然,赏了一会儿玉佛,人人表面上不显,私底下都推敲了推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宗家联姻的不是夏家吗?怎么这回他宗五爷这个正经八百的孙子送上的寿礼用的却是那个情人的名字?
这要是往深里揣摩一下——
人人都得出了个了不得的猜测,同时看夏家的眼神开始变得打量,当然,表面上是一点也不显露分毫的。
毕竟没宣布结果之前鹿死谁手从来都说不定。
沈余从二楼下来,表情依旧浅淡,有人来攀谈也只是淡淡说两句,别人看他没什么出头的意思,聊了两句又觉得无趣,于是慢慢的凑到跟前的人也就少了。
宗酶跟在他身边,表情小心,半个字都不敢瞎说,生怕说错了什么。
这不正常!
一定是夏实然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宗酶愤愤不平,捏着勺子的手逐渐握紧。
“别伤到了。”
沈余很轻的说了句。
宗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沈余竟然说话了!他从刚才下楼一直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沈哥——”
宗酶小心抬头,她咽了口吐沫,还是觉得不対劲,虽然听起来有点像给宗楚辩解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能真眼看着让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的夏实然把他们给挤到一边吧!
她哥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沈余就在他身边他总是能有办法把人越推越远!
宗酶快气疯了,尤其是想到未来夏实然那张娇奢的脸。
“沈哥,绝対不是这样的,你别信,我哥他说了要取消婚约的!”
沈余动作不变,他低着视线,慢慢抿了一口水。
取消婚约,曾经他也以为宗楚会取消婚约。
但是这一回,他突然冷静下来了。
就像打通了某根一直死死坚持的筋脉的一样。
就算是夏实然说了什么让宗楚改变主意,这又有什么变化?
不论过程是什么原因,结果从来都是相同的。
就算今天没了夏实然,明天又出现另一个沈余,到时候他该怎么自处?
沈余抿着唇笑了下。
中间已经响起了躁动声,是二楼的男人和夏实然分别下了楼。
哪怕两人之间有些距离,同一个时间下来,就是傻子都知道刚刚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夏实然走在最后边,他眼眶有些的红色,神色却清明又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清傲。
来客们一思量,大概就觉得这婚越看可能还是照常定下了。
宗楚从下楼就在找沈余的身影。
夏实然算是和他一块长大的人,事就算不提也有些情面在,宗楚虽不太耐烦,但夏实然来找他要谈谈他也同意了。
毕竟这件事虽然是两个家族的事,但要是细说,其实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宗楚也不是什么不知事故的人,婚约不成,対夏实然来说绝対不好听。
他本来想着给夏实然点补偿,结果夏实然什么也不要。
夏实然看的清楚,现在宗楚与沈余刚重新在一起的阶段,感情最明烈的阶段可能有些隔阂,但是这点隔阂甚至可能会把俩人推得更近。
哪怕他不想承认,可夏实然也清楚知道,宗楚是个脾气一向自大的人,他不会为别人思考,但是沈余走这一次势必让他学会了收敛,甚至连他——
以前下了决定半句不会多解释的男人也能给他个情面听他几句话的时间。
这么说来,竟然还是他沾了沈余的光。
既然他拿了活路,那留给沈余的只剩下死路,也只会剩下死路。
吓夏实然知道宗楚吃什么。
他虽然不在意别人过的怎么样,但是念在从小长大的情面,留下一个只有空壳的“婚约名声”却是很简单的。
夏实然站在男人身前,他直白的说了出来。
失去了宗家这个婚约,他会被踩在最底下,他也失去不起。
夏家儿子不少,当年他选了宗家这条路,夏家自然会培养别的继承人。
失去宗家主母这个身份,夏家又已经搭上了宗家这条线,他到时候就是没用的废品。
夏实然从小都是千宠百宠的长大,婚约取消就会被逐渐碾在泥土里,夏家的继承人会忌惮他的身份,夏家为了不生隔阂,也会亲疏分开。
这点道理谁都看的明白,只是対自己没有影响,就能视而不见。
如宗楚,更不会替别人多想一点。
夏实然哭着说,让宗楚给他一条活路。
他不会和沈余争任何东西。
他知道宗楚不在意这个头衔,不然也不会宗夫人随便指个他,宗楚十几年也没辟过谣,只是因为他不在意罢了。
但是于今天来说,是他堵死沈余想再往前一步的致命一击。
宗楚脸色不好看,但与宗家联姻的身份的确対他没有什么影响。
而夏实然别的不说,这些年温柔小意却是没有做错的地方,世家就是吃人的狼窝虎口,这点不会有人比他明白,夏实然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身份。
沈余有他护着,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风向该怎么转,没人会傻了一样往沈余身上撞。
而且宗家老宅,的确不适合沈余。
宗楚心中思量过。
照常定下婚约,也不定下结婚的日子,正好把夏实然给他妈交差,有个人陪着也省的她找沈余的不対付。
宗楚虽然懒得理会,但是时间长了总是感觉有点烦人,而且対方到底是他妈,也不好真做点什么,这么一算也勉强是两全其美。
他答应了夏实然的恳求,只不过心里难得有几分没底气,想着先告诉沈余一声。
结果他和夏实然一块从二楼下来,找到沈余的目光,他却淡的可怕,隔着热闹的人群,沈余浅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甚至还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容。
宗楚皱起眉。
他语气低沉,刚想吩咐卫臣把人叫过来,就被赶来的宗夫人给拦住,说要让他去给奶奶切寿糕。
宗老太太是个严肃古板的老太太,但是从小対宗楚溺爱的过分,宗楚与老人的关系甚至比起父母都要亲近点。
宗楚又沉沉看了一眼沈余,让他老老实实待着,等回来再问他又发什么脾气,这才跟着去前厅。
沈余不爱热闹,今天把他拉过来,宗楚本意只是让他在众人面前露个脸,露完也就算了,不可能拉着沈余来凑这个不喜欢的热闹。
他也不想。
沈余只该规规矩矩的在家里,连出来工作都不必要,见到人都是什么花花心思的人,如今出了绑架这回事,宗楚越发肯定了这个念头,只不过这次他勉强吸取了经验,需要徐徐图之,不能像之前一刀切,免得沈余又和他闹起来。
“他竟然!”
宗酶看见夏实然瞥过来的视线,眼睛都快气歪了,气急败坏的拍桌站起来,当然这一下立马把周围的视线给吸了过来,要是被宗夫人看到必定又关她几天,宗酶勉强露出几个夹带着凶恶的笑,这才愤恨的坐下。
她看着沈余,心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虚。
“没事,先生已经去前面给宗老夫人贺寿了你不去吗?”
沈余已经想清楚了,三番两次的落空,现在真的看开不再想一切不该有的妄想,倒是比她还自在,笑着问道。
“奶奶现在身边都是人,也顾不上我,一会儿再去也行。”
宗酶干巴巴的说。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善意的调侃。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试探,没资历呵身份排到前排的人听着前边传来的消息,若有若无的和同伴说:“听说前边夏家小公子给敬酒了,就在五爷后边。”
“这事多半是已经定下了。”
“多半?我看是成了,这夏家盘算了十几年,这次也算是一举成功了,从今儿起这身份就高抬起来喽。”
夏家扒着宗家的事人人知情,之前可能还能调侃两句,今天之后,估计有都没有了,至少短时间内夏家和宗家绑在了一起,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两句。
宗酶捏着水杯的手瞬间紧了。
大概是事实已经落定,她就算是想说什么借口,也说不出来了。
宗酶丧气的闷了一口酒,忽然重重把杯子砸在桌面上,气闷的说:“沈哥,你走吧!”
沈余愣了下,随后轻笑:“会走的,只是现在不是时间。”
“啊——你真的已经打算好了啊。”
宗酶张大嘴巴。
她只是气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她哥是个混蛋没错,但是现在沈余要离开……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上次已经闹得那么大了,最后也还是没能善了。
沈余没再说话。
上一次是他心存侥幸,而这次,却是完全放下了。
宗楚不是他能想的人,但既然他现在対自己还有几分或许是被挑衅的不爽,或许是旧情……
那他就留下,直到宗楚腻了为止。
沈余慢慢转着杯盏。
这也足够了吧?
他用五年时间,来还宗楚当年的情。
“沈哥——”
宗酶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她总觉得沈余现在的表情十分不対劲,就好像真的做好了决定一样。
她哥和沈余……
不会真的纠缠了四年连一个好结局也没有吧。
宗酶忽然不确定了。
她哥为了沈余,能连枪都挡。但是别的方面,他又绝対说不上一个好。
她原本以为沈余离开宗楚不能找到更好的人,但现在却忽然犹豫了。
“酶酶!快来伯母叫你了!”
宗酶的小伙伴隔着老远叫她。
场子已经热闹起来,前边估计该说完的已经说完了,现在到了各自放松顺便交际打探的时候。
宗酶又看了眼沈余,精细画好的眉毛一直拧着。
沈余朝她笑:“去吧。”
宗酶勉强收心,“嗯”了声,说:“你等我回来啊沈哥,我去拍完照,马上回来。”
沈余看着她不放心的离开,忍不住无奈摇了摇头,轻轻放下杯盏,站起身来环绕着热闹的四周,往露台方向走去。
在这个环境里待了四年,就算是他再不习惯,也适应了。
宗酶的担心完全可以不用。
宗楚当年的三千万,今年的一颗子弹。
两条恩情,他沈余就算是再有别的想法,也会把宗楚放在第一位。
直到还完的那一天。
“沈余,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的顽强。”
沈余看向窗外的视线微顿,他侧过身,夏实然站在他身后,身后是热闹的人群,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现在,他要亲手把沈余推下去。
“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
“想听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请假就日更,安啦~但是最近脑子不太好使可能存稿放晚了,大概中午12——下午四点,这期间会有更新的!不出意外都是十二点!
然后大概还有个几天就到重生篇啊啊啊啊啊,这是最后一个点了!
第47章
“事情?”
沈余心中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夏实然那张平淡中带着些微笑意的脸让他心脏无限开始下沉。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环形露台的最外边,隔着一层幽暗的星空落地窗帘,要是不注意往这边看根本看不见任何情况。
夏实然睨着他,双臂抱肩,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脸和沈余只距离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近的能看清沈余脸上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汗毛。
就是这一张脸,霸占了他的东西。
夏实然视线陡然暗沉了一秒,他轻轻抬起眼,嗤笑了一声:“我当初还以为你有多高洁,说离开就离开,现在看来——也只是你的手段吧,沈余,你就这么想挤着别人的未婚夫?”
沈余微微顿了下。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没办法说出口。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不能离开亦或者是根本走不开,这些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他沈余会插足别人的婚姻。
沈余垂下头,手指逐渐握紧,他有些艰难的开口:“对不起——我会尽力离开——”
离开。
夏实然又冷笑了一声。
他怎么离开?宗楚不让他走,他就是能走到天南海北照样有人把他抓回来。
他要的是沈余去死。
沈余他怎么就不明白呢?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恶劣的悲剧。
当初既然不自量力的招惹上,那就应该想到如今的后果。
夏实然觉得畅快极了。
他扫视着沈余逐渐苍白的脸。
沈余想走,他当然知道,但是他既然走不了,不管什么原因也不用装出这幅被胁迫的模样,去死,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沈余,你不要装出这幅无辜的模样好吗?”
夏实然笑着说,“你知道贺师兄为什么出国吗?”
贺之臣。
贺之臣不是因为国外的项目离开的吗?
沈余视线微动,他猛地看向夏实然,“你想说什么?贺哥他怎么了?”
夏实然越发快乐,他像是恶魔一样压低声音:“让我猜猜他怎么和你说的,是国外有项目?还是家族中心转移?”
夏实然每说一个可能,沈余手指就掐得越紧。
他视线开始恍惚。
脑子开始动摇。
贺之臣说他去国外——
贺家是曲家的亲戚,有曲启明在,宗楚会……动他?
会。
沈余心底冒出肯定的回答。
他忽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两下,手背冒出青筋,死死抓住门板。
沈余冷静的抬眼看夏实然,“你知道什么。”
夏实然眼里的笑意逐渐逝去了,他快步逼近,忽然抓住了沈余的领子。
“你就是个灾星,沈余,你听见了吗?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灾星!”
他剧烈的喘息了两秒,又恢复自然,优雅的放下手臂,像是天神睨着蚂蚁一样轻飘飘的说:
“你还真是自己装天真。贺家本族在北城扎根数十年,你以为是会说走就走的?这是断了他们数十年的积攒!”
“至于贺之臣——他已经在国内安排好发展路线,湮没就是他第一个跳板,你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嗯?沈余——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夏实然清和的声音像颗迎面而来的重弹,把沈余强撑的唯一一点希望毫不留情的搅碎。
他唇瓣抖动着,脑袋里萦绕着夏实然“你是个灾星”的尖锐嗓音。
“贺哥——贺哥他不是曲启明的表弟吗?怎么会,怎么会影响到他——”
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和宗楚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沈余说完,却又自己坠入推翻的绝望。
宗楚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甚至拿他母亲来威胁他。
只是一个贺之臣。
夏实然嘴角抿直了,他厌恶沈余,但是他更嫉妒,所有和沈余扯上关系的人或者物,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猎人严防死守着他的猎物,不管谁妄图染指都会一并不留情面的抹杀。
夏实然笑了笑:“别做梦了沈余,贺之臣被五爷断了所有后路,你知道吗?他这辈子也不能再接触艺术这一行,甚至国外都没人敢要他,贺家举家搬离北城,是因为他们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是曲启明,你猜猜他们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你倒霉的人,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沈余,你全身都是罪孽。”
沈余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蹲在地上,像是蜗牛缩进自己的壳想要多一点能保护自我的机会。
沈途。
明美冉。
贺之臣。
贺家。
他欠别人的,该怎么还?他欠贺之臣的该怎么偿还!贺之臣甚至一直想帮他!但是因为他贺家整个都被迫逐出了北城的关系圈!
宗楚他……
他这些年还做了什么。
沈余忽然不敢想。
这些事情经由他出自宗楚之手,他没有任何能脱离的借口,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才会有这些下场。
宗楚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喜欢?他真的配有吗?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这些东西!
沈余感觉到熟悉的疼痛开始蔓延,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如果当初那颗子弹打中他,这些事情就全都没有了。
他就能不用再担心任何事。
……
不,他不能这么想。
沈余咬着牙站起来,他眼底有些红,脸色一瞬间苍白了五个度。
至少贺之臣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要让宗楚收回那些限制。
夏实然打量着他几乎破碎的脸色,挑了挑眉。
明美冉一族的家族遗传病。
他查到了。
沈余也当真是胆子大,这种事情也能在宗楚眼皮子底下瞒了这么多年。
但是这对于夏实然来说就是绝好的机会,每一个点都恰到好处的在说明他夏实然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看着沈余的身影,忽然叫住他:
“我听说你妈妈是——疯子,对吗?沈途在你小时候就出轨,还带了个比你小不了多少的弟弟,四年前,确诊心脏类疾病。”
沈余停下动作,他脊背挺得很直,又好像一锤就能捶碎。
夏实然仿若无人的继续说:“你们家支付不起高昂的手术费,不过沈途正好拿了个补贴的项目,原本能解决的问题,不过他在拉国欠了赌场三百万,赌场以一只手的代价来找你们要账,正好赶在你那个继弟的手术当天,我说的对吗?”
沈余没有回答他。
他眼睛盯着一楼舞池旋转的人影,那道高挺健硕的身躯尤为明显,男人皱着眉好像在找什么,猛地一抬眼,鹰隼一样的视线瞬间抓住沈余的身影,然后唇角勾起。
沈余却没有丝毫想笑的欲—望。
他看着宗楚,视线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夏实然还会说什么?当年的事……到底真相是什么?
“沈余,你不觉得很巧吗?据我所知,你父亲不是个有出息的人,他谨小慎微,对儿子也算是关心,你说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拿儿子的救命钱去赌?”
夏实然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牵起。
“四年前的当天,五爷的人就在那座赌场。”
“赌场的资产,有半数归属宗家。”
“你签了盛世娱乐的合同,经纪人是刘更。他是圈内有名的皮条客,只看量,不看人,手底下作废的合约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没有利益根本不会为难你一个废人。
你说,当年你欠下五爷巨额费用,报志愿在即,为什么他偏偏和你一个普通的学生过意不去?”
“沈余,这些事情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给你证据,我不信你没有感觉。”
夏实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贴着沈余的耳边,沙哑的说:“你身边的人原来不必遭受这些苦难,一切的根源,全都是你。”
所以,
你活着干什么?
除了让身边的人陷入苦难,没有任何作用。
沈余陡然踉跄了一下。
他几乎抓不住门板,只有视线紧紧盯着楼下脸色大变的男人。
一楼传来惊呼声。
夏实然透过缝隙睨了一眼黑着脸上楼的男人,轻轻扯了扯嘴角,从另一侧悠然离开。
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至于沈余?他要死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把他供出去。
他还真是为他感到一丝怜悯,原以为的所遇天神,实际上是吃人的恶鬼。
这场大戏也该落幕了。
“哎,实然,你刚去哪啦,宗夫人要你去拍照呢。”
“看见了一只虫子,怪可怜的,把他放出去了。”
“啊,你真善良,宗家这次娶到你可是心满意足了,我看宗夫人笑就没停下来呢。”
对啊。
夏实然笑。
只不过那只虫子没有会飞的翅膀,所以只能掉下万丈深渊。
宗楚是跑上来的,到二楼时还有些低喘,他眉眼压得极低,审视着沈余低吼:“你乱跑什么!”
他刚在一楼见到沈余单薄的身影,一瞬间觉得他就像要消失。
宗楚黑沉着脸,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臂,沈余只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宗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眉毛皱得更深,去摸沈余的脸,一触即瞬间感觉到不对。
冰凉得像是死人一样。
“你他妈做什么了?给我下去。”
宗楚恼怒出声。
只一眼看不到沈余又给他弄什么事!
虚假婚约的事宗楚直接忘到了脑后,手指狠狠按着电话准备叫人来。
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
宗楚心口一跳,他低头。
沈余静静看着他,声音似乎是用命发出来的沙哑:
“先生,你把贺哥弄回来。我求你,把他弄回来!”
空气一瞬间陷入凝滞。
电话接通了一秒,医生刚五了一声,瞬间就被挂断。
男人视线落在青年身上,把手机直接甩飞到角落,啪一下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
第48章
沈余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全都是假的,一切他以为的美梦,全都是假的。
沈家遭难的其中宗楚出了多少力,根本想都没办法想象。
他曾经以为是宗楚把他拉出的火坑,而实际上这个火坑就是宗楚亲手圈出来的。
沈余看着身前的男人,一楼欢欣的音乐和热闹全都像是被屏蔽了一样,他视野里只能看见这一个人,这一个把他瞒了四年,从来没心软过的男人。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该如何自处?他该怎么办?
“谁和你说的?”
宗楚脸色阴沉,他盯着沈余,视线仿佛狼盯着猎物一样,“你还知道什么?嗯?贺之臣告诉你的?他还真是费尽苦心,看来我——”
“别动他。”
青年仿佛忽然爆发出一种濒死前的力量,低吼着说道。
他苍白的手指按在男人胸膛上,一句话喊完,似乎命也没了一半,另一只手按着心口剧烈的喘息。
宗楚拳头瞬间握紧了,他脸色黑沉,身体挺得笔直,竭尽全力才绷着没有去扶沈余。
沈余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宗楚眼底酝酿着可怖的风暴。
他看着俯身咳得不停的青年,到底没能忍住,大掌抓住他的脖颈把人直起头来,动作很大,但是力道却很轻,像是怕把人碰碎。
沈余脸色苍白得可怕,以前还有点精神气,现在就像是个纸糊的假人一样,他的表情同样冷淡,仿佛看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宗楚几乎瞬间就被激起了怒气。
就是之前几个月的矛盾沈余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视线!他心底甚至有一瞬间的迟疑,是不是当年的事——
妈的。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宗楚恶狠狠的抵着沈余的额头,视线死死圈着青年的脸庞。
“你知道了什么了,啊?!”
他语气暴怒,而实际上却有一种陌生的从没体会过的心慌。
“先生,你想叫我知道什么?”
沈余平静的看着他,“你当年诱哄沈途赌博?输掉我弟弟的救命钱。还是让经纪人逼我欠债还钱,永远不能踏入新的行业?您还做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余每说一个字,抓着他后颈的力道就重一分。
他眼神冷淡的可怕,宗楚甚至有了点难得的慌乱,但也只是一秒钟。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你想怎么做?”
就算他知道了,沈余也只能待在他身边。
他是使了手段,但沈途不是自己鱼咬钩的吗?至于那个经纪人——宗楚并不否认,他也不需要否认。
“沈余,你在我身边有缺过什么东西吗?嗯?权利金钱你都有,”
男人视线阴翳,他拇指摩挲着青年的下颌,低声诱哄:“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沈余当然知道。
他看着男人低沉的视线,心脏细细密密的漫上钝痛。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看清宗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他藏得太好,还是他根本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人和虽然霸道但是事无巨细都为他安排好一切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和宗楚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只是一个牢笼里的猎物而已,一步一步掉入网中。
沈余忽然清醒过来。
他反手抓住宗楚的手臂,冷淡的表情也彻底削减下来,他做不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贺之臣他什么都没做过——五爷,您放过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筹码能要挟宗楚,但无论如何贺之臣和明美冉都不能有事。
空气彻底僵滞下来。
宗楚盯着他,神色越发阴鸷,等一分钟后,他才猛地把沈余提到身前,沈余眉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男人动作顿住,很快,又被身体里翻滚的怒气给彻底压住。
“你好样的。”
“什么都可以做?沈余,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非你不可吗?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只能给我在关在公馆里当情人!”
他话说完,气息却更加粗喘,凶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年,像是再等他后悔补过。
当年的事算他做得过火,但这几年他哪一次把沈余真怎么样了?除了沈余,没有人能再说出这种话后还能好模好样的站在这!
他要是服软——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沈余只是看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冷静的清明,他说:“好。”
掐住他脖颈的大掌僵住了。
宗楚脸色都开始扭曲,半晌,他才咬牙切齿:“你他妈别后悔,沈余!”
他重重一甩手,再待下去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
沈余往后退了两步,他唇瓣轻微抖动着,神智却唯一的一次冷静至极。
他没有什么了,孤身一人,什么都能舍得下去,只要明美冉没事,只要沈光光顺遂,以及贺之臣——
这个曾经带他领略过一丝光明的人。
他不能让贺之臣因为自己断送了这条从小追寻的路。
一楼连音乐似乎都安静了一秒,宗酶从主厅出来就感觉不对劲,抓了个服务生一问,听说她哥黑着脸出了寿宴厅,立马想到沈余。
“坏菜了吧不会!”
她拍着腿,快速地去找人,在二楼楼梯碰见下来的沈余,连忙去抓他手臂:“沈哥,你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的沈余,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宗酶看得出来,就好像他失去了魂儿一样,浑浑噩噩也不过如此。
沈余把视线对焦在她身上,朝她笑了笑。
视野之外,夏实然举着酒杯,酒液晃荡着,摇摇朝他高抬。
沈余收回视线:“我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
宗酶总感觉有些心慌,“我哥他——”
“小小姐,五爷叫了沈先生,如无事,您请回主厅。”
卫臣寂静无声的出现在宗酶身后。
宗酶脸色一变,“我,我还有事情想和沈哥说,就不能一去回公馆吗?”
卫臣:“不能。”
宗酶哽住了。
她的手被拿了下来,沈余看着她,嘴角勉强弯了弯:“回去吧。”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事实上他本在四年前一脚踏进男人的圈子,就没有了任何有希望的前路。
沈余忽然想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不管明美冉的下场,不管沈家会被怎么样,也不管贺之臣会被如何迁怒。
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个曾经做过美梦,让他少时抱着一点渴盼的期望的牢笼,然后固步自封,自己把自己关进去。
这个世界上唯一曾经善待他关心他的人,只当他是网中待捕的猎物。
他喉间忽然涌上了腥甜的气味,沈余面无表情,宴会厅仍然热闹,他穿梭在其间并不显眼,他不在意的抹了一下嘴角,浓重的红晕逐渐消失在袖口的纸巾上,然后在拐弯时被抛在孤零零的垃圾桶中。
没有人看到,包括听见他咳嗽回头看了一眼的卫臣。
或许那一天到来才是他最后的归宿,但在这之前,他不能,也不被允许去解脱。
—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死局,北城的世家圈子最近聚在一起就小心开始的讨论那位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宗五爷当天直接从寿宴中途离场。
只有几个人看见他面沉如水的表情,但是让他们猜,又猜不到原因。
宗家老夫人和亲孙子孙女关系一向很好,连带着整个外祖家也能在宗楚那边有几分薄面,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让他发那么大火气直接中途离场?
更别提那天夏家还如愿以偿的定下了婚约。
看起来两全其美的事,不应该有发火的地方啊。
倒是有心的人谨小慎微的思量了一周,发现他宗五爷身边跟了四年的那个情人正在进行的项目又开始拖拖拉拉了,仿佛和它的名字一样,从开始就不顺。
外界私下谣言四起,而庆德公馆内部的佣人每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俩人不知道又闹了什么矛盾,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沈余似乎是彻底被圈禁起来了,但又像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起来。
佣人偶尔看见他,就感觉像是见到一个只有□□没有灵魂的人一样,有时候看见他出神的坐在床边,去送饭都能把人吓一跳。
今天一如既往,宗楚低气压的进门,视线瞥见满当当似乎一点都没被动过的菜,缓慢的握紧了拳。
“一点都没吃?”
德叔在身后低着头,声音也有些着急:“就喝了一碗粥,五爷,总这么下去不行啊——”
宗楚黑着脸,抬了抬手。
他当然知道这么下去不行。
沈余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公馆养的娇贵,只是几天没好好吃饭而已,人又瘦回了之前的模样。
第五年的开始,竟然轮到这种结果。
他视线阴翳的看了眼二楼。
沈余的诉求很明显,他想让他放过贺之臣。
他为什么要放过贺之臣一个胆大包天的后辈?区区一个贺家,就算是商场上,也有赶尽杀绝的结果,他还已经手下留情。
但他妈要是继续这么下去,
宗楚狠狠拍了下桌面,摆放精致的餐盘撞击在一起铃铛作响,汤汁撒了满桌面。
德叔顿了顿,没有再劝。
“把他给我叫下来。”
男人沉着脸说。
佣人开始安静的收拾桌面,重新换上另准备的菜肴。这是这几天的常态,沈余不吃,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于是一天几乎是按照六顿饭的标准来,时刻温着新菜。
五分钟,沈余下楼。
他穿着宽松的单薄睡衣,只看了宗楚一眼,安静的坐在桌面上。
“吃。”
宗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捏着筷子的手背青筋直冒,他盛了一碗豆腐汤,放在沈余面前,因为放的力道不小,汤汁溢出了一点。
沈余眉毛蹙起。
他捏住勺子,只喝了一口,就闷闷的干咳了几声。
从外表来看他只是因为精神不济食欲减退而看起来有些虚弱,实际内里没人比他自己更知道,这副身体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产时间。
当初宋河已经警告过他,要想活着,至少要隔绝一切冲动的想法。
沈余也想过努力的活着。
如果没有意外,他这时候可能因为要准备还宗楚的钱而兢兢业业的拍戏,也可能正在深夜熬着和团队一起完成普通的工作任务。
又或者,在每个繁忙的阶段,不定时的想起那个曾经帮过自己的男人。
但现在他只觉得累。
很累。
如果“离开”,是不是一切压在身上的重担都会消失?
第49章
沈余视线变得恍惚,他人还坐在餐桌上,却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宗楚心里重重一沉。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一把抓住沈余的手,筷子被挤下桌,叮叮当当的砸到大理石地面上。
沈余似乎被这动静惊醒,看了他一眼。
宗楚咬牙:“别露出这幅表情!”
沈余慢慢抿了下唇,他手指就搭在桌上,任由宗楚力道狠绝的抓着,侧头轻声问:“如果我按照您的要求来,您会放过贺哥吗?”
贺哥。
叫的还真是亲密。
他这么叫过自己吗?
宗楚的黑气几乎要溢出来,他阴鸷的盯着沈余,对方却永远不老也不会想之前一样浅笑着伏在他身上说“别生气”。
他恨不得能气死他!
从来没有人这么要挟过宗楚,但是他他妈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怎么做?把沈余捆起来吗?他已经够听话了。
宗楚胸膛起伏更大。
他已经妥协过一次,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沈余连个表情都不想再给他。
男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他阴沉的视线收敛,按着沈余手指的大掌也拿开,抵在侧脸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青年。
沈余已经沉甸到最底部的心忽然没猛烈的开始跳动起来,他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办法把这件事解决。
那就从根源扼杀,扼杀到沈余不敢再开口为止。
他早该这么干了不是吗?
一个情人,哪来的这么的脸面!他甚至想过取消和夏家的婚约。
只是让沈余更得寸进尺,谁都能压过他宗楚一头。
宗楚黑沉的视线落在不断颤抖的青年身上,他忽然笑了笑,拳头却缓慢攥起来。
但这点没被惊弓之鸟的沈余发现。
他听见男人残忍的开口:“茶根,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现在是你求我,你还有什么依仗?要是你听话,我还可以勉强和你谈谈条件,那么——你有什么能给我的?嗯?说来听听。”
条件。
沈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揪着心口拧成一团。
他原本以为宗楚做出那些事已经得极限,对了,他忘记了,一个能坦然做出那些事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只是,一个物件而已。
听话,就能得到奖赏。
不听话,就被锁得牢牢的,一切他在意的东西都会被夺走,他甚至连守护都做不到。
青年手指缓慢的收紧。
他眼睛里唯一的亮光好像也暗淡下去,变得像死一样寂静。
沈余抓紧了自己的手,哪怕这在现在看起来或许像个无能的废物一样,但是他就是废物不是吗?他什么都做不到,几年前为了保住家人的命要把自己扔出去,几年后,又何尝不可?
他把心底的已经麻木的酸涩全部层层遮掩起来,看着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枕边人,低哑的一个字一个句的问:“您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
宗楚嘴角弧度加大,却在最后一秒重重落下去。
他阴沉的说:“吃饭,别再让我提醒你,我要是再从德叔口中听见你不吃饭这件事——”
他没说完,已经足够敲打到沈余。
青年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他默不作声的拿起筷子,机械的咽到嘴里。
宗楚沉沉看着他,又想把桌子直接掀了。
所有饭菜全都是按照沈余的口味定制,每餐都包含所有必备的营养。
他不愿意?行,那他就逼他愿意。
恶人已经做了,他不介意更恶一点。至于沈余想走?想都不要想,所有会干预影响到这一点的东西,他现在一个也不留。
那个叽喳的女人,同样在其中。
这场晚饭在寂静无声中度过,直到最后沈余吃得呛住,宗楚才叫停。
他恼怒,但是经过上一次甚至有些经验,哪怕这听起来很丢脸,但是总好过面对一个假人。
这完全不对。
宗楚是想把人留在身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影子都没有,但不是要沈余这种把他当做无物的脸色!
他想让沈余对他笑,像之前一样他回家会叫他一声先生。
宗楚阴沉着脸,圈住了人,也得先给点空闲。
“湮没完成了吧。”
他说。
沈余愣了一下。
湮没这个熟悉的字眼唤醒了他仅剩的回忆。
也是出去,离开这里的唯一时间。
能让他短暂的躲避起来,不管是逃避,还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喘息的地方。
宗楚睨着他的脸,发现人脸色终于涌上来一点血色,这才沉沉移开视线。
心底憋闷的感觉也消失了一点。
早这么乖,还会有这些问题?
他最近再查谁沈余知道这些事的原因,要让他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告诉沈余这些事,呵。
—
“我还真是低估你了,沈余,这几天过得好吗?”
“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
十五天之后,沈余踏出了公馆大门,四个保镖跟在他身边,哪怕是在拍戏的时候也严防死守在外围。
夏实然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看见消瘦了半圈的沈余,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沈余没有理会他。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理会。
说什么?石头撞城墙,无用功吗?
就算他知道了这些真相,他能做的仍然只有屈服这一条路。
他甚至有些不想看夏实然。
这是头一次,他甚至涌上了羡慕。
羡慕有些人天生就有被爱的机会,天生就能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他,为了偿还自己的罪孽,让贺家今早的拜托那个人的打压,只能一步一步把自己压到尘埃里。
“沈哥!”
王笑笑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她现手里拿着两个蛋宝煲,先是十分警惕的看了一眼夏实然,这才抓住沈余的胳膊把他往后领。
“沈哥,你别总搭理他,他没什么好心肝的。”
王笑笑嘱托。
尤其现在整个北城上层圈都因为宗楚的烂脾气而小心谨慎,那传言不就是只有沈余一个吗?
不然好好的订了婚怎么会脾气更不好。
这就是直着打夏家的脸面,夏实然能对沈余有什么好心思才怪。
“没关系。”
沈余看见她,眼里才露出一点笑意。
王笑笑于是哈着气把手里的蛋宝煲给他,“诺,我跑了老远买到的,昨天我一听说那的老板做这个就去了,沈哥,有没有奖金啊~”
她故作轻松。
沈余握着温暖的小吃,眼角的冷薄逐渐散去,化成一个浅笑:“好。”
王笑笑于是夸张的笑出声,直到看着沈余收拾好吃饱喝足去拍戏,嘴角的笑才掉下来,恼恨的咬了咬牙。
没人比她更知道沈余多想离开这个吃人的魔窟。
他根本不可能因为什么富贵就留在宗楚身边当个没名没分的情人,更别提这两人之间现在都说不准是感情更多一点,还是恨更多。
宗楚在医院做的那一出,让沈余断了希望,也让王笑笑沉彻底被泼了一盆冷水。
李晨飞走之前说的对,胳膊拧不过大腿,而宗楚,他比大腿还夸张,沈余对比之下,连一根小手指都够不上,他拿什么去离开?
他根本走不了!
王笑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他身边,用力全身的力气逗他笑一笑。
沈余是个好人,他不该受这样的罪。
王笑笑看着不远处已经背上威压腾飞于天的青年,视线越来越坚定,带着松松的笑。
如果必须要这么下去,她会做沈余最后一根支架。
至于明家的遗传病……
她心里猛地一松,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这是个不能提的秘密,所有关系到这件事的人都是拿着自己的良心,人生后半辈子的生活在赌宗楚知道真相的模样。
宋河如此,她也是。
哪怕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要沈余不想透露,他们也绝不会说一个字。
至于那个不敢想象的结局……
王笑笑只能憋在心里祈祷。
好人不该收有这样的结果,千万……千万不要让沈哥再赶上这一遭。
“啊!——”
低哑的喊声忽然响彻整个剧组,王笑笑心脏陡然一跳。
她猛地抬眼,入眼的画面瞬间让她肝胆几近破碎。
沈余吊在半空中,手指被威亚纠缠着,满脸都是痛苦。
“怎么回事!那边管威亚的人吃什么的!”
导演也被这巨变给惊住了,他立马站起来往威亚那边跑。
这他娘的人要是在他这里出事,他小命还要吗!那人、那人能把生吃了!
导演眼睛都红了。
操作威亚的人也傻了,几名保镖已经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但这种专业的东西他们也弄不明白,只能勉强冷静,阴沉沉的威胁:“快点,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把人弄下来!”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事,要是沈余真的出了意外,他们所有人都跑不了。
导演都该急死了,那弄威亚的人也傻了,已经有同事赶过来帮忙,他满脸恐惧,结巴着说:“我、我不知道,是夏老师,是夏老师说再往左边挪一点的!他说那样在镜头里好看!”
夏老师。
被点名的夏实然满脸“紧促”,他捂着心口,“我不知道——我也不了解呀,原本的设计的确是这样的——”
导演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恨。
真实情况只有他夏实然一个人知道!
因为缠的手指,最后剧组动用了吊车才把人救下来,沈余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
王笑笑第一时间扑过去,她眼睛啪嗒啪嗒的掉眼泪,手颤抖着,只敢轻轻握住沈余的手腕。
是他。
沈余机械的转动眼睛,视线落在同样赶过来的夏实然身上。
他眼睛红着,嘴角带笑,用口型说:“猜猜看,五爷会相信谁呢?”
第50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王笑笑完全不敢动沈余的手指,她只能被医生推到一边,神思不属的咬着指甲。
怎么办,该怎么办?
沈余是要画画的人,要是他的手出了问题——那该怎么办!
医生眉头一直拧着,做了简单的初步处理,别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说。
王笑笑立刻把视线转向一侧跟着上来的夏实然,对方脸上还带着“着急”和“无措”,只不过因为演技太烂,又或者说根本不稀得演下去,连眼角都带着畅快的纹路。
“你这个恶毒的人!”
王笑笑从没有见过能这么恶的人。
他有本事,他就去和那个男人较劲,在这里害沈余有什么用!那个男人捏着沈余所有的命脉,是他能离开就离开的吗!
“这位小姐,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夏实然轻声说,“我很担心他呀,你看不出来吗?那只是一场失误而已,‘工作人员’的失误,如果你气不过,可以去找五爷为他出头。”
王笑笑牙都要咬碎了。
她真想撕烂夏实然的真面目!
沈余从上了救护车开始就没有说过话。
他只是呆愣的注视着车顶,一直到被转进病房。
骨头断裂错位的疼痛哪怕是止痛药也抵挡不住多少,沈余却完全感觉不到。
他的心脏疼得要碎掉了。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能画画的梦想,现在又失去了画的能力,多合适啊,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结局。
夏实然高看他了。
他已经把宗楚三番两次的激怒,而夏实然却是宗楚的未婚妻,他怎么可能为了未来的伴侣为他一个情人出头。
或许他早就该明白这一点,也免得现在想起当初对宗楚说的话,甚至都觉得好笑。
他还清了。
所有欠宗楚的,他真的还清了。
四年,一根手指。
他想离开。
王笑笑把夏实然看成眼中钉,直到在病房里看见他嚣张的打电话和男人示弱装可怜的模样,彻底忍不下去。
“你该死!满嘴胡言乱语!”
王笑笑气得眼睛通红,直接就把手上端的热水拍在柜子上,朝着夏实然冲过去,一下把他手机打在地上,开始拳打脚踢。
她比夏实然要低很多,动作还毫无章法,只不过夏实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冲上来,所以脸侧还挨了不轻不重一拳头,他脸色瞬间黑沉下来,一把抓住王笑笑的胳膊。
“笑笑!”
沈余听见动静,无光的视线重新聚焦起来,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
王笑笑是他最后的支柱。
这个小姑娘从几年前就一直在他身边,李晨飞已经走了,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沈哥,你不用担心我!”
王笑笑咬牙说,她就是生气,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都想和这个虚伪的人动手。
夏实然完全没手软,指甲嵌入她细白的手腕里,外边的保镖听到动静,敲了敲门,没有反应,这次直接打开门闯了进来。
他们的职责只是保护沈余,如今沈余已经出事了,更不能让事情进一步发展。
夏实然朝他们冷笑一声,胳膊用力一推,把王笑笑推到他们身前,要不是其中一个人抓了一下就要跌在地上。
夏实然看了一眼着急的沈余,冰冷的睨着地上的王笑笑:“还看什么?她口出狂言影响沈少爷的康复,把她带下去追责。”
“你虚伪!”
王笑笑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抓出去还在挣扎,不过她一看着急的沈余,立马不动了,喊着说:“沈哥你别担心,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幼稚。”
门被轻轻关上,夏实然冷嗤了一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余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冒着星星火光。
夏实然盯着他,视线越发深沉。
凭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废物罢了,凭什么能让宗楚在意他,还有王笑笑贺之臣这种人把他当个宝贝一样!
“你问我想做什么?那我就告诉你。”
夏实然阴森的扯出一个笑容,他背对着摄像头,像是多年至交好友一样走到病床前,给沈宇拉了拉被子,直到盖住他整个身躯,两人脸也只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
“沈余,你身边的人还真是不少,我看得不顺眼。”
夏实然视线下垂,越过沈余粗喘的胸膛,到他缠满纱布的手指,视线瞬间变得更加阴鸷。
“我要你一辈子也拿不起画笔,只能在我的阴影下生活。你不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吗?”
夏实然笑了下:“还有那个小姑娘。”
“你敢!”
沈余忽然喊到,他情绪过于激动,下一秒就扶着床边的把手重重咳嗽起来。
“哎呀呀,你是激动什么啊——”夏实然眯着眼睛:“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总跟着你打转有什么用呢?不如我替她参谋一个‘男友’,享受一下该有的生活。”
男友——
沈余睁大眼睛,他闷闷的咳嗽着,手指却一把死死抓住夏实然的胳膊:“你想干什么?夏实然,你不要乱来!”
“乱来,你看看我是不是乱来。我想五爷应该很乐意看到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夏实然拿下他的胳膊,笑得清朗:“我可是很想弄死她的,可惜,似乎是有些难度。”
“夏实然!”
沈余肝胆俱裂。
但他只能抓住被子,甚至连下去抓住夏实然都不能。
细密的疼痛将他的眼底染红。
夏实然带笑的脸庞消失在门缝中,最后一秒变得无比阴森。
他想做什么?他要对王笑笑做什么!
沈余几乎想和他拼命。
但西夏实然有整个夏家,出了这个门,他甚至连见都见不到他!他该怎么办!
沈余忽然像是哽住一样,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停滞的看着手指上的血,直到听见开门声,抬头,无神的和宋河对上视线。
宋河儒雅的表情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迅速的关上门,三两步走到病床前,“这——你干什么了?沈余,你还想不想活着!”
沈余说:“不想。”
宋河整个人愣住了。
他或许知道沈余有这种想法,但是他从来也没有真的亲口听到过他说出来。
宋河面容严肃,他拿纸收拾了沈余手指上的血液,把他放平在病床上,全程他安静的好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假人。
一条命而已。
沈余没有什么能在乎的了。
但是明美冉还在,王笑笑他也要安排好。
他还有最后一个赌注,他去求宗楚,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从此以后他说让自己吃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
唯独王笑笑不能出事。
宋河本想肃穆的叮嘱几句,但他看着沈余恍惚的脸,最后只是闷不吭声的离开。
“宋医生,求您,不要告诉他。”
宋河没有做声,他轻声关上了门。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帮沈余瞒下来究竟是对是错。
医者仁心,他要亲眼看着沈余这条年轻的性命陨落吗?
但他心底又无数次反驳。
哪怕那位知道了,依照现在这种情况,沈余又有几成的机会能被治愈?只要把他圈在这里,等在这只鸟的结局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
“是谁?”
三院一层走廊,男人大步沉着脸在前走着,刚接完电话的卫臣语气平稳的回答:“现场说主要责任在威亚操作员身上,但是夏公子提到场景要求也是确有其事。”
男人脸色似乎更加低沉了。
接到消息连滚带爬赶出来报告的主任一看见男人的脸,吓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宗楚打断他的客气话,一把揪住人的衣领,
“人怎么样了?”
他语气沉得仿佛雷霆将至。
主任打了个哆嗦,立刻结巴着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没事,没事,只是手——”
男人气压陡然压低,黑沉的视线几乎把他吸进去。
主任一哽,认命的喊:“手伤有点重,伤到骨头——骨头碎了。但是能养好!能养好!只要积极复健就行!”
骨头碎了?
男人狠狠甩开他的衣领,快步往电梯走。
沈余娇气,他最怕疼,骨头碎了。
这四个字就是活生生碾在宗楚的神经上。
六楼电梯打开,夏实然早都等候在电梯外。
这层是贵宾室,沈余来之前已经被清空了,除了来往匆匆的医护人员只有夏实然守在大厅。
表情阴鸷的男人一出现,夏实然立刻委屈的往前一步:“五爷,我不是故——呃——”
他睁大眼睛,双手瞬间盘旋上去。
男人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能轻易甩动一个大汉的大掌紧扣着他的脖颈,拉到脸前:“夏实然,你好样的。”
好样的?
什么好样的?
夏实然被狠狠扔到地上,他紧扣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咳嗽了好几声,还控制不住颤抖的身躯和喘息。
这不对。
为什么男人会这么对他?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理由,连人都已经买通了!为什么为什么!
夏实然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
宗楚会怎么对他?
他为了报复沈余,可以豁的出去一切,可唯独没想过会把自己扔进去。
他该怎么办?他不能出事,他不能。
夏实然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紧咬住牙根,来往没一个人敢搀扶他,都战战兢兢的快速离开。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还有一丝情面的不是吗?宗楚可能只是气急下的迁怒。
他要在宗楚发怒前做好一切,让他怜悯。
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第51章
宗楚从得到沈余出事的消息脸色就没好下来过。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害沈余,当他是瞎的吗?
宗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余知道当年的事的细节。
这件事最大的收益者不是夏家,而是夏实然。
真是个他从没想过的路。
从没有人试图这么瞒天过海,夏实然二十来年的人生,每次在宗楚面前都是温和淡雅不争不抢的模样,宗楚还真预料不到。
他阴鸷的说:“追到人之后问问是不是和夏家有关系。”
当年拿到高额封口费出国的经纪人几个做贼心虚,赚了这笔生意就丢了身份,不知道潜逃到国外哪个犄角旮旯。
宗家在国外的势力追查了几天,目前也只刚查到马脚,想把人追出来还需要几天。
卫臣低声应是。
直到走到病房前,宗楚大步却忽然顿住了。
他有点不敢看里边的沈余。
他甚至开始有了点疑问。
从什么时候沈余在他身边,似乎除了受伤就是受伤。
所以那些废物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沈余一直惦记着。
如果他老实点呆在公馆,会有这些事情?
宗楚眼底涌上一片黑意。
他打开门,病床上的青年随着声音抬起头来。
沈余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宗楚:“先生,夏实然要害我。”
宗楚顿住。
心里还有点隐秘的满意。
这件事不用沈余提,他也会让夏家给出一个交代。
宗楚从来没有多余的善心,唯一的那一点这几年来也全都交在了沈余身上。
他视线把沈余包裹其中,全都看了一遍,最后才落在他紧裹着纱布的手指上,视线瞬间越发阴沉。
夏家养出来的好儿子。
沈余只是看着他。
他不会再对宗楚有任何的希望,但唯一有这一点,他只求宗楚能阻止夏实然伤害王笑笑。
至于他自己,沈余抓紧了被角。
这条路从最开始,就是宗楚给他堵死的不是吗?
但宗楚是个有底线的人。
他至少,经过这件事不会任由夏实然胡来。
沈余心底还有对他最后的一丝确信。
也是唯一的期望。
他看着男人熟悉的脸,却恍惚发现,曾经相处四年让他心动的感觉,在一次次波折中全都消散了。
宗楚给他只有欺骗和痛苦。
他想逃,但是永远也挣脱不开。
沈余忽然变得呼吸急促,他苍白的手指紧扣着被子,青色的筋脉沿着手臂一直消失在宽大的袖口中。
男人眉毛皱起,他往前几步,想告诉沈余他不会轻易饶了夏实然那边,但在他开口之前,青年忽然仰起头来,视线直直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浅淡,但是却清明的可怕,仿佛只是再看一个陌生人。
这是宗楚第二次在沈余身上发现这种视线。
他心头瞬间涌起哟一股无名的怒火。
青年看着他,说:“五爷,我有证据证明这次受伤是夏实然的做的——他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您最清楚这件事了不是吗?”
宗楚视线黑沉。
他清楚个屁的清楚!夏实然的事他为什么要清楚?
他满脑子都是沈余冷清的“五爷”两个字。
宗楚拳头狠狠握紧,他一双沉黑的眼睛盯着病床上的青年,抬抬下巴:“你继续。”
他倒是要听听看沈余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沈余咳嗽了一声。
宗楚进来时带进来一小阵冷风,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但是却冷着脸没回身。
沈余这么气他,他还操心他的事情干什么?
沈余咳得有些撕心裂肺,从一开始的闷声变得控制也控制不住,单薄的身体轻颤着。
宗楚眼睛都快黑成铁块,他冷硬着脸,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把人“粗鲁”,实际上动作十分轻的弄到怀里。
沈余弓成一只虾米,他心肺好像在膨胀的血管下狰狞扭成一团,外表却看不出来任何不自然。
他没办法理会男人这时候做了什么。
沈余忽然涌上来一阵心慌。
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这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一定要把身边人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全部。
沈余忽然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宗楚眉头皱着,把他手圈在掌心,“叫宋河来!”
“不,别叫他——我就是没有缓过来。”沈余声音沙哑的说,他紧抓着宗楚,不等男人反应,就快速的继续说:
“五爷,你不想自己的伴侣身上有污点对不对?夏实然还想继续害人,他想把笑笑——”
“王笑笑。”
男人打断他。
声音低沉的可怕。沈余顿住,他感觉到抓着自己的大掌在不断用力,最后堪堪停在一个不会伤到他的界限。
男人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宗楚眼神黑的能滴出水来,他忽然笑了下,哑着嗓子,紧贴着沈余的侧脸说: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相信未来我的合法伴侣?沈余,你这已经算是污蔑了。”
沈余全身一僵。
他眼珠僵涩的看向男人。
“这是真的——”
是夏实然想要断了他的手,是夏实然想要害王笑笑!
宗楚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连调查都不查一下?
男人盯着青年的脸,有一瞬间停顿,但是紧接着,话说的更难听:“你是我的什么人,啊?只是一个情人而已。”
一个他自己要求的情人。
宗楚恶狠狠的说:“你想都不要想,至于那个什么王笑笑,我倒是看她很不顺眼,要是实然做了,我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
拍手称快。
一个情人,妄想推动未来宗家主母的位置。
沈余视线空洞了一秒,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是他愚蠢!
是他愚不可及!
他竟然还会相信宗楚会因为一个王笑笑而解决夏实然?
是他妄想!
沈余剧烈的喘息着。
宗楚一瞬间没制住他,他不敢下死手,怕伤到沈余,最后只能把人松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阴沉说:
“沈余,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这是你自己求的,不是吗?”
至于什么王笑笑,宗楚早已经把她视作眼中钉。
夏实然要解决,王笑笑他同样不会留。
一个沈余看见她还会笑的人,他绝不可能把她留在沈余身边。
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宗楚眉眼阴翳。
他看着闭眼的青年,顿了一秒,转身大步出门。
宋河同一时间赶了进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宗楚脸色黑的可怕,宋河视线越过他看到喘息的沈余,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五爷——”
“进去看看他。”
宗楚皱了下眉,没再多说别的。
宋河靠在门边,一直等男人一行离开才打开门,进去。
沈余抱着腿,呆愣的坐在床褥上。
宋河看着他,半晌,才轻声说:“还有希望好的。”
“没有希望了。”
青年沙哑的回他,沈余眼珠定定看向宋河,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他轻声重复:“没有希望了。”
他的人生似乎从四年前就一眼看到绝望的顶头。
宗楚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一切都只是他的假梦。
沈余大概也清楚,宗楚不见得会有多喜欢夏实然。但他从来,永远,也学不会尊重和怜悯。
他会的,他对自己的做的,从来都只有逼迫。
能用最轻易的方式解决,怎么会选更复杂的呢?
于沈余而言也是一样。
他静静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硌的自己生疼。
—
沈余忽然不闹了。
不只不闹,他听话的可怕。
因为一个月前沈余出事的事,耗资巨额投入的湮没在男人的怒气下彻底尘封,一干演员全都随着官方公告的四个字“永久停拍”而被抹去曾经参演的痕迹。
这个项目就像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离奇,不管中途多么辉煌,也安静的走向了结束。
四月末,距离沈余出院一个半月。
他最近听话懂事的很,宗楚很满意。
只不过他偶尔看着清晨比他早醒来,似乎一直没睡的沈余有些疑惑,不过不等他提出疑问,青年就会懒散窝进他怀里,宗楚就什么都忘了。
唯一离奇,但也让宗楚满意的一点。
两个星期前那个碍眼的女人被沈余送出国外出国留学。
走的时候王笑笑一把鼻涕一把泪,沈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直到她登机前,表情才松动了一秒,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可能的话,永远也不要回来。”
王笑笑是被沈余逼走的。
沈余说,如果她学好了,每年都拿奖学金,三年后就还让她回来当助理,还给她升职加薪。
王笑笑死活不愿意走,她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离开?但沈余来真的,她犟的这一个月,连沈余一面都没有见着,直到她点头同意出国,第二天才见到沈余的面。
王笑笑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选择离开。
但是她走了,沈余一个人该怎么办?
直到飞机登上天,云划过天际,沈余才收拢衣服,收回视线。
“沈少爷——起飞了,回公馆吧。”
完全陌生的管家在他身后微微弓着身说。
沈余没有任何表情的点了点头。
公馆的人全部大换血,老管家也被调回了老宅。
李晨飞走了,湮没停了,明美冉不见他,沈家把他当做煞星供着,如今,最后一道他身边的光也被他亲手送走了。
在远端,王笑笑可以没有任何危险的活着。
健康,自由。
他解脱了。
第52章
沈余又变成了以前顺从的模样,每天按时吃饭,哪也不乱动,只要宗楚回到公馆,视野范围内全都可以见到沈余。
虽然宗楚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对沈余一向没有抵抗力,尤其是经历过这几个月后乖顺的沈余。
今天是夏实然的生日,宗夏两家联姻来第一件喜事,所有人都等着宗家大办给夏实然提脸面身份,宗楚也顺势而为。
夏实然最近每天胆战心惊,拿出最低的姿态以弱示人。
宗楚没第一时间料理他,夏实然觉得自己赌对了。
宗楚对沈余画画这一件事一直都很不满,他给不起沈余自由,事实上是所有沈余做的有可能让他们之间产生距离的事,宗楚都想全部砍断。
夏实然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合理的机会而已。
他不可能会不满意,不是吗?
宗楚当然满意,如今王笑笑那个碍眼的女人也被送走,也不会再因为什么人和他对着来,沈余身边除了他,再也没有别的可以信赖依靠的人,宗楚把这归咎为沈余乖下来的本质原因,他成为沈余唯一的依靠这件事,只要想到沈余每天每分钟每秒只能想到他,就让宗楚兴奋到颤栗。
本来就该这样不是吗?
沈余是他的人,就该谁都不用理会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当然,宗楚也会把他护的周全,谁也想别想动一根汗毛。
夏实然既然当初敢做,他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没有人能动沈余,哪怕是一下。
沈余不是想要他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宗楚应了。
他还不太明白当初听到沈余说这句话时他心底涌起的那股诡异的高兴,只不过这几个月的折腾彻底让宗楚烦躁起来。
他头一回发现沈余也是有情绪的,他似乎也会生气。
现在沈余退了步,宗楚也不想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变故,现在不好吗?总归他只要一个沈余,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都没有兴趣,还不如趁早清理干净。
而夏实然的生日宴就是个好机会,让他尝尝沈余受的罪。
宗楚是第一次,对一个小辈有这么疯狂的报复冲动,甚至阴森的必须自己动手。
他他妈凭什么敢去伤沈余的手!
宗楚把沈余这件事压在心底五年也不敢碰他一下,他夏实然到底哪来的胆子!
今天一过,全北城的人都会知道风向该往那边转。
宗楚把所有东西都安排好了,三十年来第一次想给人一个惊喜。
沈余倒不至于会多欢喜,他从来都是淡淡的。
但是满足他想要的东西,至少能心里高兴点吧?
虽然他最近够听话,但宗楚似乎很久没再见过他笑。
宗楚停在画室前,身前正是沈余离开时用布蒙上的那张画。
宗楚总觉得熟悉,但又分辨不出来,他只记得两次碰见沈余完成这幅画,青年嘴角的笑意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光。
宗楚忽然有些恼怒。
他为什么不画了?为什么不他妈笑。
“茶根,过来。”
他叫。
沈余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画室了。
他的手伤还没好利索,宗楚请了国内外专家集体会诊,手虽然不能恢复原态,但是简单的画画还是没有问题。
宗楚是不想沈余被画画这件事占据心思,但不意味着他能看沈余的手要留下伤。
专家整理出了一整套复健方案,但沈余却没有一点积极的意思。
他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很淡,就像是即将脱离这个世界一样。
宗楚看着青年,忽然心口重重下沉。
他眉头皱起,拉过沈余把人护在怀里,先贴了贴额头。
不热。
除了看起来清瘦了很多,沈余似乎已经完全康健了。
宗楚把手放下来,眉毛还皱着:“没事出去锻炼锻炼,年纪轻轻的比我还娇。”
沈余轻轻应了声。
他只是在等待那一天而已,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宗楚,也不重要了。
但今天有一点不同,让他沉寂的血脉升腾起一点温度。
明美冉愿意见他了。
沈余已经没有任何需要在乎的东西,唯独只剩下明美冉。
如果他离开了,明美冉也不会在意的吧?
毕竟她最希望自己去死。
从沈余上一次见她,似乎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
明美冉自从被宗楚送进疗养院,没有一次同意沈余去看望过她。
一开始沈余还在被男人迫害的阶段,他不敢相信宗楚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为了安沈余的心,疗养院曾经接通过沈余的通讯,为他全方面展示过明美冉的生活环境,他也是唯一一次隔着屏幕再见到明美冉。
她过得很好,甚至看起来比在外边还舒心。
从那之后,沈余没有再用视频窥探过她的生活。
而现在她愿意见他了。
沈余有种解脱的感觉,明美冉就是他压在心底的最后一块石头。
宗楚察觉到沈余今天状态似乎还好,想也不可能是因为他,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他眉眼不快,但到底没问,只看向那副掀开的画,说:“怎么不画完?”
画完需要裱,这个宗楚知道。
沈余忽然僵了一下。
他在男人怀里,慢慢的抬起头去看那副没有完成的画。
似乎看见四年——应该是五年前脆弱的少年。
沈余抓着宗楚的手臂忽然收紧,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什么长进。
但五年前沈余有那个奉做神明的青年,五年后,他和当初的神明却只有伤害和解不开的纠缠。
“没有必要再画完了。”
沈余说,“这样很好。”
把这幅画留在哦最好的时间,以及,人不可能再回去,画——也不会再圆满。
“……这样也挺好。”
宗楚忽然有些不明的烦躁,他哄。
不画就不画,总归沈余画的,就是好的。
他按着沈余的胳膊把人转过来,青年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视线蒙着一层水雾,看着他。
宗楚心底莫名一沉,“你哭什么?”
“我没哭。”沈余哑着嗓子说。
“没哭。”
男人压抑着心底莫名的不安情绪,笑了声,“行,你说没哭就没哭。”
“晚上我有事跟你说,在家老实点,没事——就出去转转。”
沈余点头。
他表现得一直这么乖顺,但比起从前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宗楚不想再刺激沈余,他忍了忍,没把那些幼稚的,好像跟讨赏似的话说出来。
说什么?
说他肯定为他找回公道,夏实然肯定受到该有的惩罚?
说他这辈子就要他沈余一个人?
幼稚。
宗楚嗤笑了声。
他最后也没说什么,但也没让人限制沈余的行动。
他还能去哪,最多也就是沈家和明美冉那里。
说起明美冉,倒是个麻烦。
宗楚没想到当初把人弄到疗养院,这个疯女人倒像是住出来好,除了最开始疯疯癫癫了一段时间,最近情况倒是越来越稳定。
她不愿意见沈余,之前还推了沈余好几次的见面申请,宗楚虽然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但对这个结果倒是挺满意。
沈余只要有他一个人就行。
他满足沈余的所有需求,连伴侣的身份都能拿出来,谁还能像他一样对沈余?
不,谁他妈想也别想。
—
宗五爷给未来伴侣夏家小公子庆贺生日,这是北城近来的一件大事。
为了彰显夏家的身份,地点是之前就定好的省外游轮,各类世家在奢华中觥筹交错,等见到穿着一身白西装的夏实然,顿时各个眉眼带笑的去恭维。
“实然,生日快乐呀。”
“会不会说话啊,应该叫‘五爷’的合法伴侣——夏先生了。”
夏实然抿唇一笑:“婚礼时间还没定呢。”
“哎,五爷来了——”
二层露台有人小声叫到。
贴在夏实然身边的人瞬间让开,都跑到露台往下看。
身姿笔挺从容镇定的男人出现在一楼男宾中,瞬间吸引了一片恭敬的问候。
宗楚接管宗家太早,众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固守的印象就是宗家的家主,以及狠辣无情的手腕,以至于渐渐忘记他脸长得还不错,十年前也是个痞气的帅哥。
“啊,羡慕。”
有人小声嘟囔了句。
虽然北城的五爷和那名叫沈余的情人的事已经传的基本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是最后站在宗楚身边的不还是夏家吗?
不管怎么说,夏实然都是让人羡慕。
而与别人的视线完全相反,本该更最高兴的夏实然,却有些发抖。
他控制不住的按住自己的手腕,男人正与身边人说完什么,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深邃的眼皮折叠出一道让人心悸的痕迹。
他对着夏实然,笑了。
“砰——”
夏实然手中的玻璃杯瞬间跌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
中心疗养院。
“沈先生,您这边请。”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被叮嘱过今天要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早早露出了完美的营业笑容,等一看到沈余,还是没避免整个人傻眼了一秒。
沈余曾经在镜头中就精致的让人不敢相信,现实中的本人却更夸张,尤其那一身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皮肤,总感觉——好像站在太阳底下就会化了一样。
工作人员连声音都放轻了,一边带路,详细的介绍:“您对我们的环境可以放心,我们占地千亩,是完全按照外界创造的一个小型缩影,任何东西——比如便利店,您都可以找到。”
工作人员笑着指了指一侧的小超市。
这地方的确有宗家投资的影子,整体大的可怕,就像是一座新的城市。
沈余的心思却没有在这里。
明美冉——
是真的想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快结束了噢耶激动。
第53章
沈余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抵达明美冉所在的小别墅时,甚至整个人都冰冷的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
“就是这里了,沈先生。”工作人员停下脚步,体贴的说:“病人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好,当然需要避免一些刺激性的话题,其他的您都可以与病人交谈。”
“……谢谢。”
沈余轻声说。
他不想把她叫做“病人”,但却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了,表示因为宗先生的特殊吩咐以及为了看顾病人的情况,所以全程会进行监控。
沈余没有疑议,他停在门前,却迟迟不敢进去。
沈余忽然明白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只是想,明美冉会叫他一声吗?
还是——会直接疯狂的厮打他。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连了。
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仿佛压着人的神经末端扭过。
“你来了。”
沈余猛地抬头。
—
“五爷,您最近忙着老夫人的寿礼可真是辛苦了,不知道和夏家的婚礼时间定下来没有,我们也好准备准备东西。”
轻柔流畅的音乐曲在奢华的水晶大厅中流淌。
有人笑着调侃问道。
这人家里和夏家有些关系,也从小就标榜为夏实然的“挚友”。
除了正中心舞池的人,沙发两侧的世家子弟们都适时的摆出一副友善的打量表情。
按说订婚之后就是结婚,就算时间长,两家联姻这种事,日子也该是有一个的,不然满北城都得传是不是有什么意外的流言。
宗楚怎么也不该会把夏家放到这个难看的位置。
“你懂什么,我‘哥夫’这是在等着好日子呢。”
嚣张的年轻声音在大厅响起。
所有人都顿住了。
坐在宗楚身侧的夏实然眼睛惶恐的一瞪:
“你瞎说什么,快闭嘴!”
他语气严肃,吓得他弟弟——那位夏家的今年刚十三岁的小公子立马收了声音,委屈的去找自己朋友。
本来就是嘛。
场上的人也都有些疑惑起来,夏实然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夏实然也察觉到自己过于紧张,勉强笑了笑,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他抬头看向男人,対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却逐渐加大。
这么大的场合,宗楚身边的兄弟却一个也没来,不让夏实然多想都不可能。
但是至多他能做什么呢?总不会因为一件合他心意的小事取消婚约……
“场子得有人助兴才対,”
男人忽然出声了,夏实然猛然又看过去,宗楚转着扳指,黑沉的视线毫无感情的対上他,嘴角扯开了一个弧度:
“前段日子你不是在剧组吗?不如就来表演一个。”
夏实然瞳孔睁圆,他恐惧的想说什么,但宗楚说完的下一秒,大厅就传来摩擦的声音。
众人都跟着看过去。
是威亚。
从二层掉下来的威亚。
不知道从哪快速聚集过来的员工抬了抬帽子,朝下楼的宗楚点了点头说:“五爷,安好了。”
男人移过视线,似笑非笑的看着夏实然,“把他带上去。”
“不,我不去!”
夏实然几乎瞬间就变得脸色惨白,宗楚他疯了,他想干什么!
他是一个画家!沈余是个什么东西!他的一双手毁了有任何问题吗?
但他不一样。
他是个天才,夏家高价聘请的老师从小就说他有天分他也一直在这条路走的很顺,他是个新星!
“五爷!我不去——”
夏实然惨烈的喊出声。
他开始往外跑,但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两个保镖把他团团围住,掐住他的胳膊提起来。
宗楚眼底没有任何感情:“你不是対吊威亚很有研究吗?夏实然,这是湮没剧组‘原装’的威亚。”
原装的。
被夏实然在亲朋那里就动过手脚的威亚。
他来真的。
夏实然疯狂挣扎起来:“你现在做这个给谁砍!宗楚!你就是个疯子!你是个疯子!我哪点比不上他,我不去,我不去!”
保镖不为所动。
众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看着状若疯狂的夏实然,后知后觉的脊背发凉。
沈余那件事他们都知情,毕竟湮没圈子里以曲家为首的世家投资的,他们多少也知情一些,更别说前些日子沈余几乎成为了北城的饭后话点,每天都少不了提到他的名字。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沈余出事和夏实然有关?而夏实然现在要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正常,这比打脸还要夸张。
宗夏两家的婚约……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夏实然疯了,他一直在尖叫嚎叫。
宗楚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摩挲着扳指的动作没停过。
他今天一天心思都沉,就是这会儿给沈余找回了公道,还是不能沉静下来。
这可能是一种罕见的,名为不安的情绪,让宗楚完全无法忽视。
他侧头,“那边什么情况。”
卫臣微微俯身:“一切正常,沈少爷在疗养院。”
宗楚眸色却更深了,他动作忽然一顿,“明美冉最近有什么动向?”
明美冉只是宗楚要挟沈余的一个手段而已,从她被带进疗养院,宗楚就根本没有再在意过她,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管一个除了沈余外的人。
但明美冉之前一直都拒绝见沈余,她忽然答应,是出于什么动机?
宗楚的不安扩得更大,以至于眉眼都变得阴翳。
卫臣熟悉的打开报告汇报。
宗楚虽然不问,但手底下的人自然会安排好一切,只不过宗楚不在乎,也就没人当做一会事每天像他汇报,只把文档传上去整理成册,全都发送至卫臣。
“明美冉动向一切正常,只是三天前声称睡眠情况不好,遵照医嘱开了三片安眠药——”
“安眠药?”
宗楚打断他。
—
“沈余,我真后悔生了你。”
“你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知道吗?你出生的那天,我从手机里看见他和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
“我从二十岁就跟着他出来,多少喜欢我的人我一个都没答应,我半辈子都毁了,就是你,就是你你知道吗!”
沈余被推的一个踉跄。
女人特意穿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裙子,画着妆,艳丽的仿佛新婚。
沈余抓住她推搡自己的手,视线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要咬牙:
“你把怪我有什么用?是你识人不清!”
这是他十几年前就想喊出来的话。
女人僵住了。
她涂着指甲的手指曲着,狠狠抓着沈余的手腕,一双已经苍老下来的眼睛看着前方,好像再看什么别的东西一样。
“你说得対。”她忽然脱力了,顺着沈余跌坐在地上。
“你说得対,是我识人不清——是我疯,我有病。”
她喃喃自语。
沈余胸膛剧烈喘息着,他感觉像死了一样难受。
为什么一切都是死局,为什么从来都改变不了。
怪明美冉吗?还是怪宗楚?还是他真的,本来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和他在一起?”
明美冉忽然问道。
她却没等沈余回答,视线空洞的看着沈余的脸:“你和他在一起……”
“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他要害你!”
明美冉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沈余被震住了。
他僵着身体,感觉到藏在袖口里的手被明美冉抓了出来。
“你喜欢画画呀——”
女人喃喃着说。
二十几年前的小沈余,会笨拙的拿着画了她的白纸,小心的递给她,旁边写着各类的妈妈我爱你。
他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寄人篱下,放弃高考,低人一头被人当做情人养着,他是个人,却没有过过一天人的日子。
“你疼吗你疼吗。”
女人似乎疯癫了,她抱着沈余的手,哆嗦着开始追问。
动作却越来越大。
沈余视线被涌出来的泪水挡着,但身体却被明美冉带得剧烈颤抖起来。
他忽然顿了下。
“妈,你怎么了妈?”
沈余按着明美冉的手臂,恐惧的连声问。
明美冉却不看他,她只看着沈余受伤的手,死死握着,似乎陷入最后的疯癫:“他不该活着,他不该活着——沈途,你该死!”
她喊,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余哭也哭不出来了。
他脸上带着狼狈的痕迹,视线空洞的看着女人。
“你给我活着,你给我好好活着,你是我儿子,你要活着——”
鲜红的衣摆彻底覆灭,好像扑火的飞蛾,层层叠叠落在青年身上。
她的生活太苦了,她选择出错,把所有错误都怪在沈余身上。
她不配是个母亲。
哪怕是最后一次,她也选择先逃避了。
明美冉活过够了。
她见沈余最后一面,走了。
沈余静静注视着地面。
大片大片艳丽的红色。
明美冉不是关心他了吗?
明美冉不是叫他儿子了吗?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他们就不能好好的过剩下来的日子吗!
沈余忽然吐了一大口血,他剧烈喘息着,眼底全是红色。
血管像要燃烧掉他最后的命运一样。
而救命的按铃,就在门口。
沈余却没有动。
他有什么需要按的呢?
明美冉已经离开了……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很疼。
很疼。
沈余死死闭上眼睛,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血管膨胀,窒息的感觉争相从口鼻涌出。
他忽然很想哭。
他一直都不坚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心爱过他,哪怕是明美冉,也是自己最重要。
不。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子弹打进他的身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宗楚算计了他五年,可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命运。
沈余忽然有了点力量,他皮肤渗着血液,看起来极为可怖。
铃声响起,医护人员欢声询问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进门,见到房间里的情况,瞬间尖叫出声。
“快来人!快来人啊!”
“赶紧联系卫先生!”
“安排医生!”
层次不穷的人把沈余团团围住,他费力擦干嘴角的血,“我想给先生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篇要结束了,以及,前世是个双死结局。
第54章
护士急得要死了,她拍着沈余的身体想找能造成他吐血的伤口,却什么都没发现。
“沈先生,沈先生您感觉怎么样?您伤口在哪啊——”
来往的人神情先是大惊,然后肃穆到可怕。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沈余对于那位来说,根本都不是像外界传言一样的玩物。
如果沈余真在她们这里出了事,宗五爷会怎么样?
护士嘶声喊:“医生来了没!”
早有人去请了,只是有一段距离还没到。
沈余抓住她的手臂,他手指冷的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护士还没喊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
这不是活人能有的体温。
没有救了。
护士心里已经明白了结果。
她怔愣的回头,青年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有淡淡的光。
“——电话,谢谢。”
他一呼一吸都是在拉扯生命,沈余闭了闭眼,他感觉到已经快不能呼吸了。
电话。
护士就这么呆了一秒,抖着手,把手机翻出来,差点掉在地上。
“您说,您说——我给您按。”
“X——”
这是宗楚的私人号码,只有沈余一个人的号码。
能够第一时间传到他的身边。
沈余抓紧了电话。
—
“叮——”
刺耳的铃声忽然在男人怀里响起。
宗楚手下用力,黝黑的扳指裂成了碎片。
“五爷,这——”
身边人看傻了。
这是宗家祖传下来的黑玉扳指。
男人脸色似乎更加黑沉了,他动作很快的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那一瞬间,脸色却离奇的好转了点。
人没事。
还知道打电话找他。
真是娇气。
他现在应该很害怕吧?
明美冉那个疯女人,还好她没做什么,不然下次宗楚做的就不可能只是把她弄在疗养院里好生养着,就是生了沈余的人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到沈余一点点。
她要是不老实,那就送出国彻底隔离掉,永远也别他妈的回来给沈余找罪受。
坐在宗楚旁边的人是宗家一个小辈,离得本家关系太远,所以对宗楚改变婚约的这事完全不知情,今天也规矩的跟着来参加夏实然的生日宴会,结果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大戏。
夏实然已经被人抬下去了,临走前撕心裂肺的喊宗楚一定会付出代价。
不说别的,宗家和夏家的婚约肯定也就这么作罢了!
宗楚是来给人出起气的。
给谁出气?
宗家小辈心里音隐约有了个想法,不过宗楚这一茬搞得他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的挺直脊背坐着,生怕被牵连。
这时候看见宗楚表情稍霁,才吞了吞口水,瞥见手机上的名字,大着胆子说了句:“表哥,这是那位‘兴师问罪’来了啊。”
宗家的人在宗楚手下讨生活,小辈里各个都练就了看人他脸色的好本事。
宗楚睨了他一眼,沉笑着说:“年龄小,黏人。”
“对对对,是这个理。”
小辈彻底确定下来,也跟着笑,旁边人见风向真的已经变了,每个人都催动脸上的肌肉挂上了假笑,笑着调侃少数知情的几次沈余被宗楚带出来的趣事。
这么一讲起来,才发现这事似乎五年前就有预兆。
宗五爷参与的每个有代表性的大场合,沈余没有一次缺过席,只不过男人把人护的太好,似乎只是带小孩随便出个席看看热闹,从来没让沈余应对过世家中繁琐的交际,把卫臣往他身后一派,沈余就心安理得的在各色拥挤交际的人群中安心吃着点心。
那位——从此以后可是一飞冲天了。
敲打已经成了,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重新掂量沈余背后代表的身份。
宗楚嘴角微勾着,接通了电话。
沈余在和他闹矛盾,宗楚能感觉的出来。只不过这点小事无伤大雅,所有能让沈余离开他的变数已经都没了,宗楚有时间可以和沈余耗,一个小孩而已,就是使使脾气又能怎么样?他只管宠着,沈余容易心软,早晚有一天能把这些事都忘了。
他已经打算好了,再等个半年,沈余二十三的阳历生日,就公布婚约的消息。
这回,能让他满意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青年的喘息。
宗楚眼底稍微带上点黑沉:“别——”
别怕。
他想说的话没有说完,青年凌乱的喘息声一瞬间放大,仿佛不能承担电话的重荷。
宗楚莫名心脏重沉。
他盯着光洁地板上碎裂成渣的黑玉,肌肉瞬间紧绷。
青年呼吸着,在他耳边轻笑出声:“……先生……再见。”
再见?
再什么见?
宗楚死死捏着手机。
“你他妈说什么!”
他不是说过,永远他妈不要再和他提“再见”这两个字!
电话那头猛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沈先生!沈先生!医生到了没啊!”
“快——呼吸,快!”
这他妈都是什么都是什么东西?
啊?!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东西!
男人赫然站起身,脸色黑得能滴水。
“表哥——”
宗家小辈颤巍巍的站起来,惊呼。
宗楚一只手臂蜿蜒着数道鲜红的血液,狰狞的陷入黑沉的西装袖口中。
手机被他硬生生掐碎了,碎片插进血管里,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一样。
男人状若疯癫,只大步往外迈,嘶声裂肺的喊:“沈余,你他妈给我说话!”
直到宗楚一席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傻眼的众人才恍惚回神。
宗五爷——
他疯了?
—
宗楚带在身边五年的情人死了。
死的很突然。
得知消息后的众人只是摇头感慨,说起他只道,已经都把夏家那位给熬走了,结果自己没福气先死了。
夏实然手指重创,比沈余的可严重得多,这辈子估计也拿不起画笔了。
不过他不是当天就这么严重的,是夏家听到了消息,不敢给他治,生怕招惹了宗家,连夜把人打包送上了去彼岸的飞机。
三个月后。
贺家的人也被宗家松开限制,回国了。
一切仿佛又变成了平常的模样,没了未婚妻,情人死了的宗五爷还是北城那个狠辣无情的人物,宗家蒸蒸日上,甚至更为浓烈,仿佛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初秋,穿着棕黑大衣的男人在公馆门外守了五天。
满脸憔悴的宗酶从新抵达的车上夏下来,见到贺之臣,恍惚了一瞬。
“贺哥——”
贺之臣面容冷峻,他似乎是怒极了,连看见宗酶也忍不住迁怒,压低声音怒斥:“你们家人到底想干什么?啊?沈余他是自由的,凭什么不把他的墓碑放在他母亲旁边!”
贺之臣得知沈余的死讯时人还在国外,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刚刚有希望踏入人生第一步的青年永远的停在了二十三这个年纪。
后来他遇见沈余的主治医生宋河,老医生似乎老了十几岁,他依旧儒雅,宗楚也完全没有追究他隐瞒沈余病情的事,只不过他自请离职了。
有关于沈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但唯一知道的,沈余死的那天很快乐,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药丸就在他的口袋,可他既没有按下救命的按铃,也没有吃了能保命的药。
他这一生到底经历了什么,外人三辈子都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就连个动物都活得比他更快活。
贺之臣气不过。
沈余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死得干干净净,墓碑都被藏起来是怎么回事!
宗酶听着他的怒斥,没有任何反驳。
她手指蜷缩着,眼睛看向公馆的方向,世界逐渐变得模糊。
最后她只挥了挥手:“送贺先生回去吧。”
车后的保镖冷硬点头,一言不发的去拦挣扎的贺之臣。
贺之臣几乎控制不住涵养,他看着短时间内似乎已经成长为一个和宗楚一样冷漠的人的宗酶,眼底几乎喷出火来:“沈余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宗酶,你要这么助纣为虐吗!”
“助纣为虐?”
擦肩而过时,宗酶出神的低喃了几句。
她猛地侧头,眼底泛着红,却凶狠的说:“助纣为虐?他疯了,他疯了你知不知道!”
贺之臣顿住了。
疯了,疯了是什么意思?
宗五爷的大名北城无人不知,他分明就没有任何影响,依旧在这个光线靓丽的圈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贺之臣被带走了。
宗酶闭着眼,裹了裹大衣,勉励压下升腾的情绪,迈入随着主人的逝去一同荒凉的公馆。
宗楚疯了。
沉重的大门自两侧打开,佣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宗酶,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一个字。
宗酶看着熟悉的景光,泪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外人找不到沈余的墓,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被埋葬过。
他被装入了千年寒冰打造的棺木中,日日夜夜被摆放在宗楚身边。
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你来看他?”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宗酶抚摸着冰棺的动作顿住,她缓缓缩回手,转头看向男人。
男人还穿着刚下完会议的黑西服,眉目硬朗,身姿依然健壮,与外人看到的完全一样,他就好像真的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只不过走路时动作有些微不对劲。
五天前,宗楚派人围了北城的天恩寺。
不信神佛的男人抱着睡在怀里的青年,一步一台阶,一阶一叩首,叩上了五千阶梯的寺门。
他在佛前嘶声底里,膝盖落下重疾,可回到公馆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宗酶睁着眼,脸已经哭花了。
男人视线扫过冰棺中的青年,沉笑了声:“你哭什么?又想和他告什么状。”
宗酶死死攥着自己的领口,低哑的喊出口:
“……哥,他已经死了,沈哥已经死了。你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茶根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第55章
“我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男人视线瞬间变得冷厉,他原本支着门框的大掌变成了爪状,死死扣进门框中,指甲缝瞬间就渗出血液。
“滚,给我滚!”
宗酶震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奋力朝外跑,跑到宗楚够不到她的地方,她转身看着二楼门边男人似乎一瞬间塌下来的背影,不知道是怒气还是不争的喊:
“你现在来这一套有什么用!你现在该做的是把他好好下葬!”
“你给我滚!”
男人的爆呵声极其沙哑的响起,宗酶整个人被吼得心脏巨跳。
她大喘着气,眼睛通红,愤愤转身离开。
沈余已经离开了,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改变这个现实。
宗酶是气,但是她气得要死还是要正常的活下去,妥善安排好沈余的弟弟。
而宗楚是直接疯魔了!
他想把人留到什么时候,那块冰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萧瑟的公馆被甩在身后,宗酶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
她只是愤恨。
沈余那么好的人,到最后竟然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
如果能再来一回,他还愿意认识她,认识宗楚吗?
他一定不愿意。
宗酶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活生生扯开宗楚极力掩盖的现实。
他眼睛通红,凶恶的好像一只猛兽,拖着沉重的躯体到沈余身前,猛兽粗重喘息着,他恶狠狠盯着棺里的青年,仿佛情人一样低沉的低语:
“沈余,你以为这样就能拜托我吗?你想都不要想,你就算是死了,人也要留在我身边,你想都别想能离开半步!”
他喊完,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冰棺踉跄了两步。
青年面容平和,和醒着的时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下一秒就会浅笑着叫他“先生”。
宗楚忽然喊不动了。
他手臂支着棺木,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烤得温凉的地板上。
他盯着沈余,眼睛里的红血丝几乎爬满,半晌,空荡的房间中才有一声沙哑的:“你真狠。”
沈余,你真的狠心。
他是自己选择去死的。
他死也不想见他。
他死之前,还和他打电话锥心。
宗楚视线忽然又阴鸷起来。
他踉跄着站起来,一个沈余而已。
只是一个沈余而已!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有一整个商业帝国,他的势力遍布海内外,他凭什么因为一个自己去死的情人在这烂下去!
是他自己不要的。
是他自己。
宗楚沉着脸,他往前走了两步,心脏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拳,很疼,很疼,疼得要死了。
他脸色阴鸷,死死抠着心口。
他他妈怎么还不醒过来问他一句疼不疼!他他妈因为他,疼得要死了!
他不是最乖吗?他不是装乖吗?
他继续装啊!他什么没答应他,什么没给他!
他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去死!
冰棺是特制,必须保持室内恒温零下二十度才能保存。
最初的几天,宗楚每天都把棺放在床上,德叔老泪涕泗也没劝动。
后来宗老夫人得知此事,拄着拐棍来公馆打他。
苍老的脸上满是老泪。
宗家只有一个老太太从小就対这个孙子又管又疼爱,也只有她的话似乎能管两句。
冰棺被封入主卧旁边特制的冰房。
半年后,
宗楚似乎正常下来了。
他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商场中,宗家在国外市场的扩张程度短短半年扩大了半数规模,当年牵扯到沈余这件事的人,一一被找出来,出乎意的料,宗楚却没対他们做什么。
“沈余”这两个名字,在北城几乎消声灭迹,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而宗楚,宗家人提心吊胆了半年,发现他似乎真的不再管那个叫沈余的人。
庆德公馆在三个月前就被团团封锁,连只鸟也飞不进去,因为整栋别墅都开着零下的恒温,半年时间,连曾经依附着墙角生命力顽强的青草都变得枯黄,最后只剩下颓废的根茎。
佣人每一周会来打扫两天,每次来都被冻得要死,后来发现除了她们真的没别人,于是就大着胆子先悄悄去先把温度提高一点,只提高到零下十度,至少比刺骨的冷好一点,多了她们也不敢乱动,毕竟那位虽然没说话,但是人却是一直在这里放着的。
有时候她们擦洗从旁边路过,看到还是完好的仿佛只是睡着的青年,都会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
听说这是人自己选的!药就在兜里,碰都没碰一下。
今天也照常,两人闲聊着,走去主卧那边调低温度,没错,人在侧卧的冰房,开关却在主卧。
公馆常年寒冰,窗帘也不开,怕太阳影响到室内温度。
两人随意进去,准备去摸床头的开关,下一秒,身边的佣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这人埋怨道。
“你,你你,床上有人!”
佣人压低声音,哆哆嗦嗦的扯着她胳膊往后退。
“人?”
不信的中年女人惊诧的回头,一看差点吓一跳,床上真的有个人影!
“这这……”
头儿那个人有主见,拉着人先出去了。
能来这地方的,能有几个人?
除了那位,也只能是那位。
只不过真的够渗人的,看刚才被子的样子——分明里边是有个东西啊!
宗楚是昏昏沉沉醒来的。
昨晚上是宗酶和李天一的订婚宴,一年半的时间,宗酶态度坚决,她対李天一就是非他不可,处处维护,磨得宗夫人都开始改观。
而最大的难题宗楚,也轻而易举的就放过她们了。
沈余不是觉得那小子靠谱吗?
他挑的人,总比任何人都要好。
宗楚还亲自当了这个见证人,哪怕他脸色黑沉,也不妨碍这是宗家近来唯一一件大喜事,宗酶也觉得他在逐渐回归现实,出于泄愤心理,敬了他五杯酒,宗楚全闷了。
他头有些疼。
从掌权宗家来,没人敢给他敬酒,就算敬了,宗楚也就至多是沾一口,就算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
但宗酶敬得不是他,是沈余,是她的沈哥。
沈余的酒,只有宗楚能替他喝,不但喝,还要全都喝光。
他宿醉的时候很少,少有的几次,青年总是会窝在他手臂里,按着他的额角轻声哄。
人呢?
今天呢?
他都答应宗酶这件主动打他自个儿脸的事,酒也喝了,他不乖吗?沈余为什么连额角都不给他按?
宗楚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愤怒。
他猛地睁开眼,狠狠喊:“沈余!”
门外的俩佣人吓得互相看了一眼。
沈余——
可不就是那位的名字。
不是说宗五爷已经正常了吗?不是说他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了吗?
门内忽然想起巨大的声响,下一秒,门框就被打开,脸色黑沉还带着酒气的男人出现在门前。
他阴着脸,视线落在两个颤巍巍的佣人身上。
“他呢?”
他……?
谁啊。
佣人快吓哭了。
宗楚不耐烦,“他呢?茶根呢!”
“那儿呀——”
佣人被他低吼地一颤,伸出颤抖的手指头,摇摇対着隔壁的侧卧一指。
男人似乎僵住了。
他眼珠混沌的看过去,逐渐变得清明。
哪儿还有什么沈余——
这世界上再他妈也没有沈余这个人了!
没有!
他剧烈的喘息起来。
俩佣人感觉情况不対,赶紧凌乱的跑去楼下去联系卫臣,以及曾经公馆的管家德叔。
谁也不知道宗楚是什么时候跑到这来的。
而等听到消息赶来的李德他们一到,只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男人,黑衬衫,手臂上搭着黑西服,粗粝的眉眼一瞥,就能把人镇住。
完全没有两个佣人颤巍巍的描述的凶神恶煞的模样。
李德刹住脚步,表情却没放松下来。
陈琛和曲启明他们已经在总公司等着了,宗楚手腕够足,野心也够大,四家联手下场,他意在抢夺国外60%的市场。
今天该是四大集团联合会议的日子。
李德瞄了一眼冰房,表情复杂的看向男人:“老宗——”
“人都齐了?”
男人整理着领带,骨节分明的大掌不明显的顿了下。
这之前都是沈余为他做的。
他表面看不出来任何不正常,也看不出来一个人跑到公馆来和一个死人睡一起的疯狂。
李德眉毛就没放下来过。
当初他就觉得宗楚太在意这个情人,如今看来,那时候真是猜得太対了。
不过好在他没受太大影响,至少还是那个冷静的宗家掌权人。
也対。
李德说:“都齐了,老宗,大家伙这次可都指着你了,把那帮外国佬打得落花流水!”
男人扯了扯嘴角,他眉目冷厉,没说话。
要是以前,可能还能开两句玩笑。现在少了沈余——看着更不像个人了。
这当然是褒义。
褒义,李德摸了摸鼻子,不管怎么说,到底人还是理智的,说实话他刚听说沈余没了那会儿——看宗楚当时那个疯样还以为他还会跟着办什么傻事。
不过想也是,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本身和沈余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情人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财富。
他那会儿真是傻了。
这才是宗楚,不是吗?
第56章
沈余觉得身体很沉重,头像炸开一样的疼。
他皱着眉头,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细细麻麻好像针扎一样的痛感遍布全身。
这是他犯病时的感觉,从十年前他就再熟悉不过。
可他不是死了吗?
血液逆流膨胀的感觉仿佛还在身体里,沈余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很疼,但没有人能帮他。
他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七年前街头和还是青年的男人的初见。
五年前会馆把他按在床上看医生的男人。
以及最后所有真相透露,把他藏在怀里,挨了一颗子弹的高大身影,最后全化作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沈余心尖抽痛。
他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死后的男人意气风发,手段越发强横,半数市场都被联合的几大世家侵占,彻底扩张到海外每一寸角落。
然后他死在了一年后沈余死去的同一天。
宗酶已经长大了,她也开始参与家族生意,一年的锻炼让她人成熟了不少,那也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
宗氏与A国华盛投资欲进行下一步合作,华盛投资算是当地的龙头产业,早在宗氏市场扩展A国时就已经提前示好,此次有机会,更是拿出了百分之一万的尽头。
其中之一——
他们搜刮全国,找出了一个少年。
一个眉眼、气质,和沈余有九分相像的少年,连年纪都和当年遇见宗楚时一模一样。
宗酶看到人时,甚至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年时间,她几乎都要忘了沈余的每个小细节。
他被严防死守的关在公馆里,和花草一同被湮没。
死去的人就是这样,他或许能一直卡在人心里,可逝去了,总会有新的生活和新的人来填不上他的空缺。
甚至直到有一天,也许她也只能和孩子讲讲当年那个把她当亲妹妹的青年的事迹,却发现已经记不太清了。
人是废了华盛九牛二虎之力才筛选出来的一个最像的,华盛高管躬着身,试探着看向为首的男人。
男人仿佛没看见一样,视线没有任何波澜。
华盛高管脸色讪讪,只得叫人:“把人带走。”
那少年面露疑惑,来的时候被人教了一大堆和那个人相似的东西,结果最后只见了个面就没了。
宗酶跟在宗楚身后,她看了一眼自己亲哥哥挺直的身躯。
人人都说宗楚已经完全把他忘了,可宗酶知道,那座公馆只因为那一个人的存在会永远运转下去,一年总有两三回哪里也找不到宗楚的身影,他必定是在那里。
她甚至有暗恨。
他现在做这些深情又有什么用呢?
沈余半点都看不见。
之前把他任何一个手段挑出来,哪怕是一点他对沈余的尊重都看不出来,连宗酶除了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对沈余的占有欲,也没有想过他能记到现在。
但是人已经没了。
他缅怀过去又有什么用?
以沈余疼爱的妹妹来说,宗酶能对宗楚恨不争气的埋怨。
而从宗楚的亲妹这个角度来提,宗酶也试探过让他放下,但每次话题一提起,下一秒宗楚的视线就能把她吓到半死。
“他不喜欢红的。”
男人忽然冒出了一句。
宗酶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了声。
她打量着男人,忽然有一种很不确定的感觉,而且这个感觉越演越烈,就好像当初沈余离开宗家老宅,此后事情就发展的一发不可收拾。
她捏着手,说,“哥,你提这个干什么?”
“今天是他的祭日。”
男人脚步没停,声音低沉的说。
风吹起了他浓黑的大衣,刮得人心烦意乱。
也让人抓不住。
一年时间,沈余之所以在北城销声匿迹的这么快,是因为宗楚根本不允许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其实刚才那个少年进来的时候,宗酶有一瞬间已经做好了准备让人赶紧把他带下去。
这群外国人离得太远,调查到当年的事,却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宗楚根本不会看着别人找沈余的替代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当年试图爬床的那个青年下场可并不太好。
而今天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就这么淡漠的看那少年被带离。
宗酶裹紧了大衣,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卫臣。
对方神色冷然,眉头却不明显的皱了起来。
很明显,宗楚的不对劲连他也看了出来。
不是说某些情绪不对下的不对劲,宗楚身上不会出现任何出乎意料的变化,他总是上位者特有的狠稳,就连笑都能让人从心底发颤的,除了当年沈余在他身边。
对比之下,就显得今天的他格外不正常。
男人脚步忽然停了下。
他看着不远处,忽然说:“他喜欢吃凉的,给他准备点凉菜,送过去。”
“……哥,你自己,不去吗?”
宗酶不知道说什么。
好久没提到这个名字,她咀嚼着,回忆顺着话音飘到脑袋里,一瞬间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风把眼睛吹得一片湿乎乎,低头却看见男人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宗楚踉跄了一下。
宗酶惊呆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拦,卫臣比她动作更快,保镖快速的围成一圈,华盛的高管方几乎是瞬间齐齐举高了双手,满脸惊恐,用拐角的语言喊饶命。
宗楚那一踉跄就没能再站起来,他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粗重的喘息着,眼睛通红。
“五爷!”
卫臣低喊了句,职业本能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把周围所有有可能有消音武器的地方全都查验了一遍。
没有。
宗楚也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他甚至还清醒。
宗酶缓过了一阵,她本以为没事了,却眼睁睁看着宗楚高大的身躯几乎是瞬间又往地面上深深伏低了,仿佛身上压着无法承担的重荷。
“哥,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
宗酶六神无主的扑过去。
宗楚完全没理会她。
他也没理会任何动静,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狠狠瞪着地面,像是在瞪当年那个少年。
沈余不会再回来了。
沈余死了,早在他妈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噗——”
“五爷!”
鲜红的血液撒在A国标志性的摩天楼一百零八层上,卫臣几乎是立刻喊出声。
宗酶直接傻了。
她看着不断咳血的男人,手指不断的颤抖。
华盛的高管伸着胳膊,在保镖上膛的枪管下满脸惊惧的喃喃:“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谁也不敢相信刚刚在会议上冷厉沉稳的男人会一瞬间变成这样。
宗楚谁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一年,他等了一年。
等来了什么?
他像只狗一样缩在床上感受沈余留下的那一点温度,甚至连碰都不敢碰那块冰一下!
要是化了,沈余就没了。
他厉害,他真的够厉害。
那么听话的一个人,凭什么因为一堆外人把他扔下来!凭什么!
宗楚额头抵着地面,眼底涌上浓沉的血色。
他仿佛回到一年前的天恩寺,佛乐中的住持脸色平和淡然,告诉他生而死,死而生,让他看淡一切。
他凭什么看淡?沈余就是他的东西是他的人!
死也别想离开。
他就是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人给追回来。
他死也别想离开!
“哥——!”
公元2098年,宗家掌权者病逝。
照其遗嘱,下任继承者,其妹宗酶将其与爱人沈余分葬一处,相隔一条河。
他怕了。
他怕沈余不想见他。
—
男人暗红的眼睛在沈余沉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惊的喘息了两声。
沈余紧紧扣住了花白蓬松的床单。
他失神的看着床头。
是他的幻觉吗?
他为什么还有意识?
沈余闭了闭眼,逐渐放轻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
冷静想一想,绝对不可能。
以宗楚的身份地位,没了他,有第二个第三个都毫不奇怪,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呢?
男人最后在血泊中阴鸷偏执的眉眼让沈余狠狠打了个哆嗦。
宗酶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还会不会选择留在宗楚身边。
他不会。
沈余几乎偏执了。
那些真相沉重的就像一把钝了的刀,一刀一刀割他的血肉。
他身边所有的不幸,有一半来自于宗楚的手。
如果再来一回,沈余会用尽一切办法和他擦肩而过。
哪怕代价是死,他也不想再见他。
直到熟悉的铃声在耳边响起。
沈余紧闭着眼瞬间睁开,他几乎是马上看向床头的柜子。
李晨飞三个字明晃晃的显眼。
沈余视线剧烈颤抖起来。
李晨飞——
他动作迟缓僵硬的转头,打量着熟悉到陌生的屋子的环境。
不大,也不小。
纯白的吊灯,高木的衣柜,以及摆放在屋子玄关旁边的两双拖鞋。
一双他的,一双——是宗楚的。
沈余不敢置信的抓了被子。
这是四年前,他还和宗楚住在公馆外的别墅。
几个月后,他就会入住庆德公馆,被封禁在里边,开始无法挽回的一辈子。
沈余身体变得僵硬,他更加迟钝的仰头。
屋子最前方,摆放着一个男人很嫌弃的四四方方的钟表,经常一进屋说土,但是每次都因为沈余的三两句话被留下。
这是他和宗楚一起中的。
事实上他碰巧砸到的金蛋,本来想换成钱,结果被男人臭脸一摆才最后才拿回了家里,结果后续又被他反复嫌弃。
所以现在是——
过去。
他还活着,他回到了过去。
第57章
沈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他回来了?重来一次?
他甚至有些茫然。
直到门锁“咔嚓”一声,男人高大的身躯从门后出现。
沈余视线瞬间僵滞,他抖着视线移到男人身上,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全身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四年前的宗楚,正是二十六七还带着点痞气的时候。
他那时候刚忙着镇压宗族里那堆张牙五爪的爷爷叔叔辈,也是带领宗氏正式扩张海外市场的开端,很忙,一个月基本上也就在国内两个星期,来沈余这里就更得减半。
这种情况持续了小半年,沈余也战战兢兢过了半年,直到海外市场不再需要宗楚本人镇压,这才挪出时间来,同时也把沈余带进了庆德公馆。
而现在,正是宗楚即将解决完国外事情的前一个月,也是他脾气最爆的时候,连李德他们都不太敢在这时候惹他。
宗楚是很烦躁,他扯着领带松开衣扣,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风雪降临。
那群愚蠢的玩意策划案一个做的比一个漂亮结果小半年过去了成效连一半都没达到!
要说虽然是只完成了一半,但是当初任务定的高,实际上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够看了,不过从今早上起宗楚的脸色就没好过,他平时总是个笑面虎,今天却连个笑都懒得摆出来,直接黑着脸把各个领头的高管呵斥了一顿。
这顿邪火还是没发出去。
宗楚不知道怎么了,他从早起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心慌的感觉。
心慌。
这种虚无缥缈的、只有弱者才会有的感觉,宗楚活到现在也没体会过,他甚至连原因也都找不到,整个人更加暴躁到无以复加。
直到迈进这间屋子,男人满身的黑气才慢慢收敛起来,喧嚣的心脏也勉强归于平稳。
他把外套抛在衣架上,朝着沈余走过去。
沈余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他。
沈余长得白,又冷清。
实际上只有宗楚知道他其实比谁都容易心软,什么垃圾都放在心里,就连沈家那堆对不起他的,还有那个疯妈他都一个都没放下。
当然,要不是因为这点,他当初也不可能把沈余弄到身边。
宗楚看见人,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他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把人压到了床上,只圈着人,也没别的动作。
极速跳动了一一天的心跳平稳了。
他像个狮子一样,闷在沈余的侧颈,重重吸了一口气,又因为一天的烦闷惹得人烦躁,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眼前白皙的脖颈。
身底下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僵硬了。
宗楚还觉得沈余这反应挺新奇,他把人面团似的抱的更紧,低着嗓子在他耳边说:
“我准备了个新房,你先搬过去?还能看着弄弄装修,老宅管家也在那,你见过他,他人靠谱管用,你有什么安排直接和他说就行。”
宗楚已经和他提过庆德公馆的事情了。
四年前的沈余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惶恐中又带着一点隐秘的高兴的。
他总觉得宗楚或许是有一点在意他的,宗楚除了某些事情霸道一点,但算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从这之后,他想,是不是两个人就有了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而现在的沈余却只觉得恐惧。
他曾经被这个搂抱着他的男人以软肋为要挟,关在那里寸步不能离开。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平静的看见宗楚。
但是他不能。
他不能正常的对待一个瞒了他五年、把所有坏事都做尽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甚至还觉得他做的没有问题的人。
沈余甚至有一瞬间想再去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宗楚。
两人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从没有想过宗楚会那么狠心,那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不是吗?
但是那条缝隙既然存在了,轻易就没办法被遮盖住。
他不能。
沈余初垂下眼,用力攥紧手指。
他为什么要徒劳的再去死一回?
他不去,他要好好的活着,再也不要见到他,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
沈余没办法控制自己看见男人的那一瞬间,仿佛深入骨头的恐惧就指使着他每一个细胞都开始颤栗。
好像身体在本能的发出远离宗楚的警告。
这是他历经一辈子才形成的保命本能。
宗楚很快发现出来有点不对劲。
压在他身体底下的青年瑟瑟发抖不个不停,好像碰见了什么恐惧到极点的事情一样。
宗楚皱着眉,大掌去捞沈余。
“怎么了?你抖什么?”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招惹他,沈余在他身边一年,宗家人已经基本都知情了,毕竟之前宗楚身边从来没跟过人。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哪些蠢到不长眼睛的人来动他的人。
沈余努力让自己抬眼注视着男人黑沉的瞳孔,掐着手掌让自己冷静。
他可以离开的,不是吗?
他已经有了上辈子几年的经验。
只要要在不惊动宗楚的情况下把一切规划好,他就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魔窟。
沈余垂下眼,他紧抓着被子,轻声说:“没事,做了个噩梦。”
一个足以让他把和宗楚相关的一切都尘封起来的噩梦。
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宗楚身边。
沈余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也比前世的结局要好一万倍。
现在的宗楚还没有四年后那么手眼通天,他可以找到办法。
一定可以。
衣物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余被男人手掌托着脸,额头上重重响起了一声“波”。
男人做坏了一把,抱着人闷闷的笑起来。
他结实的胸膛震动着,带动沈余的心跳也开始沉稳的,一步一迎合的跳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胆子真小,都是梦,你怕什么?”
宗楚调侃他。
他抱着人,也不想动,就这么躺在床上,那堆烦心事似乎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对沈余是什么感情。
最开始只是看着顺眼,现在过了一年,人不但没让他腻歪,反倒是变得更贴合他的心意。
怎么就有沈余这么合他心意的人呢?
沈余脾气可不像他人一样,带着一种倔气,不过他对宗楚是完全没有二话,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沈余什么都会答应。
宗楚总有几分不满意。
他看不出来沈余到底对他有什么感情。
按说只不过是钱货两讫的交易,感情什么的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用。
但宗楚就是偶尔会因为这个烦躁,然后强迫沈余做点事,比如叫一叫,这时候一般他都得吃个冷脸。
吃着吃着,还挺习惯。
沈余很少有柔和下来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就像一颗坚韧的草,风吹雨打也顽强坚持着,半点不透露一点心思。
所以他这种少见的反应,让宗楚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那堆乱七八糟的事也都被他抛到脑后,宗楚一锤定音:“那就两个星期后搬进去。”
两个星期,
足够了。
沈余窝在他怀里,努力克制着想要颤抖的冲动,轻轻“嗯”了声。
沈余今天很听话,但宗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低头看着沈余的脸,明明昨天晚上贴着看了十二个小时,现在人也在他面前,但宗楚就是觉得似乎有种很久没有见到过沈余的错觉。
这种巨大的恐慌感再一次笼罩住男人,宗楚心底忽然一沉,连带着表情也低沉下来。
他阴沉着眼睛,手掌包着沈余的手,忽然说:“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等有空了再去检查检查,不——就明天去。”
沈余颤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男人。
从宗楚进门开始,沈余就没有仔细的看过他。
事实上上辈子最后的时间,他似乎也没有好好的看过宗楚几次。
他不能否认宗楚给他的安全感,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体会到的感觉。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自己就算是力竭了也要撑起一把伞,因为他有在意的人。
而宗楚——
是唯一一个会把他护在身后的人。
但与之一同而来的,是更深的禁锢和伤害。
沈余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巨大的无助感。
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他,他应该也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费劲心思也要把他追回来吧?
宗楚对他是什么感情,直到最后沈余也不明白。
或许是有几分喜爱的?又或者只是习惯。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离开。
但宗楚忽然提到身体检查,让沈余僵硬了一下。
这之前宗楚虽然也很在意他的身体情况,语气却没有这么强烈过。
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
沈余垂着眼不回答,宗楚表情阴晴不定。
倒不是因为沈余回不回应,只是因为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
他视线沉沉落在沈余脸上。
今天一整天,他只要想到沈余,就会变得不正常。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宗楚说不清那股让人心烦意乱的感觉,只能把人抱得更紧,也不管别的了,直接下令:“明天就去,我跟着你。”
沈余:“好……先生。”
他声音很轻,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让宗楚粗鲁的动作一顿。
沈余有些娇气,只不过人能忍,所以这还是他自己摸索着出来的,沈余也从来没有明面上和他提过什么过分的请求。
他抱着人低哄:“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是沈余刚在身边时就留下来的习惯。
宗楚总把他当成什么都办不好的孩子哄。
熟悉的声音甚至有一瞬间让沈余恍惚,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来。
这件事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好在在体检这一点上,沈余一直有位老帮手,只是不知道上辈子有没有对宋河造成什么影响。
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余垂首。
他放在男人身后的手指紧握成拳头。
他就算是要自私一回,也要离开宗楚。
他只祈求宋河最后帮他这一件事。
第58章
沈余提出要让宋河来检查,宗楚没有意见。
这时候的宋河已经跟着身为三院院长的恩师进出过宗家老宅几次,甚至为宗家老夫人检查过身体。
宗楚对这个名字有几分印象,而且人是三院的,而且之前也给宗家做过检查,专业水平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很轻易的就点头。
只不过盯着沈余的视线却凝固了很长时间。
他第二天推了所有会议,还真跟着沈余去了,并且等了全程。
只不过全程脸色都变幻不断,尤其中途看到沈余按着胳膊上的针眼出来时,脸色更是臭得吓人。
给沈余抽血的医生顶不住他视线的压迫,讪讪笑着赶紧退场了。
三院本身就是私立医院,因为沈余的检查,昨天紧急发布了三楼封锁的信息,来去路过的医护人员也都不敢停留,飞快的走过。
宗酶是听说这个消息后气都没喘的就跑了过来的。
她这时候还没毕业,和沈余关系最近的时候,听说宗楚亲自跟着沈余来做身体检查,兴师动众的,她还以为沈余出了什么事,连忙就拒了和姐妹的约会赶过来。
当然,没敢靠太近,宗楚侧身看过来时,只一个黑沉的眼神就把宗酶吓退了,往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当个隐形人。
还好宗楚没再搭理她。
全体项目做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沈余先出来的,宋河跟在他身后。
沈余看见了一侧的宗酶,步子顿了顿。
在有关于前世那段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经历里。
沈家得知他的死讯后只有沈光光怒气冲冲的去庆德公馆意图堵宗楚的车,但是他人小话语轻,根本没有一次成功过。
沈余还担心过宗楚被挑衅会直接让人对付他,毕竟在宗楚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有“小”这一个保命金牌,但是他没有,他也没有理会,只是把沈光光当成了透明人。
而沈途,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他问的第一句话,是保险有没有补偿金。
沈余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了,从四年前他就知道沈途和他,也只能是陌路的人。
他认识的人没有几个,除了沈光光,为他难过的只有宗酶。
她质问过宗楚,把他所有的计划全都扒开披着的一层外皮,她也被罚了,一个多月之后,才在宗夫人的嚎啕大哭中逐渐恢复理智。
其实沈余看到的很有限,他没看到的是宗楚在他离开后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
宗酶不敢不冷静下来。
她从来没有怀疑宗楚是个疯子,他对沈余一向是个疯子,沈余走了,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但是他可以发疯,他疯了宗家又该怎么办!
她只能冷静下来。
宗家本支这一脉除了宗楚,只有她,那些个叔叔辈全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只不过是在宗楚的高压镇压下不敢冒头而已。
如果宗楚走了,他们能把整个宗家拆得四分凌乱。
沈余是卡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因为愧疚,甚至不敢再多去看任何和他相关的东西。
沈余没觉得她哪里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更何况那其实……是他的选择。
宗酶一看见沈余,马上就想冲过去,不过她刚做个起步的动作,就被身侧的男人严厉呵斥住:“把她给我带出去!”
宗酶瞪圆了眼睛,保镖已经尽可能动作轻柔的拉住她:“二小姐,您先下去歇会儿。”
宗酶快气死了,她喊:“我只是想问问沈哥怎么样而已!”
宗楚阴凉看了她一眼。
他在这,用得着她看?
沈余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抿了抿唇,朝宗酶摇了摇头。
他手指因为紧张紧紧攥着,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能看到因为用力而露出来的青色。
沈余把手藏了藏。
他想找宗酶说说话,他在意的人,在意他的人从来就没有几个。
但是没必要再把宗酶再扯进来了。
只要今天他应对过去,两个星期后,他就不会再和这些人见面了……
沈家、明美冉、宗酶王笑笑……
他全都放下了。
宗楚也没再管她蹦跶,皱着眉头一直盯着沈余,看他藏手,想也没想的把人揽到身边,语气低沉的问:“怎么了?疼?”
沈余有点受不了离他太近,往后躲了一下,又忽然意识,停下了动作,温顺的让宗楚牵着。
“不疼。”
沈余说。
宗楚没把他后退的动作当一回事,他满脑袋都是沈余刚出来的模样,沈余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莫名让宗楚感觉到一阵恐慌。
是恐慌,熟悉的恐慌。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在他眼前一样。
宗楚已经被这股陌生的情绪弄得情绪濒临极点,他表情黑沉,动作却克制的轻缓,也不管沈余说不疼,皱着眉把沈余的手握紧暖着。
沈余常年身体体温偏冷,宗楚从一年前把他带在身边就是这么干的,拿着结果赶来的医护人员都见怪不怪,叫了声“宗先生”就冷静的开始汇总。
部分检查结果已经一边做一边出了,只剩下一些还得三天才能出来。
做统一讲解的是宋河。
宋河专业水平足够,职位也够格。
他面相脾气都是一样的儒雅温和,随意站着就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这一次的宋河,同样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替沈余隐瞒。
沈家的这个遗传病很神奇,除了发病的时候能从检查单里看出有些许差异,平时根本查不出来任何不同。
就像在明美冉碰到宋河之前,哪怕她去查过,也有病状,普通的医生没有资料可以参考,也查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只能当做普通的病症来下药,实际上却只能做到微小的缓解。
所以宋河其实也不算是对“宗楚”撒谎,毕竟就连他,目前也只是探索着诊疗方案,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种病。
“……沈少爷身体一切正常,只是有些虚,可以多晒晒太阳,多外出运动,辛辣刺激性食物尽量少吃。”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报告单上也的确是这么显示的,就是换个医生来,也看不出任何区别。
这件事知情的只有沈余和宋河两个人,还有一个经常神志不清的明美冉。
宗楚嗯了声。
他握着沈余的手忽然顿了下。
沈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紧。
从他回来开始,沈余就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既然他回来了,别人呢?宗楚呢?
他脸色苍白。
要是宗楚也回来了,他会怎么对他?从第一天就开始禁锢他的自由吗?还是说再把明美冉送进疗养院?给沈途无数的赌都赌不完的钱?让他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沈余站不稳。
他根本不敢猜测这种可能性。如果宗楚有前世的记忆,他又该怎么面对他?
青年脸色几乎瞬间就失去了血色,好当像濒临枯萎的甘草。
宗楚抓着他的手,以为他害怕,安抚的拍了拍:“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余放不下心,因为他忽然听到男人问:“宋医生,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人可能会得一种全身疼的病?”
宗楚说得很慢。
这话几乎是他本能问出来的,以至于说完,连自己都顿住了。
沈余僵住了。
他手脚瞬间变得一片冰凉。
宋河也顿了下,不过马上他就镇定下来,温和的笑了笑,“宗先生为什么这么问?是有朋友……”
宗楚脸色黑沉。
他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沈余,青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垂着眼睛,从上到下看能看见他顺直的睫毛。
他在抖。
宗楚一言未发的把人往怀里揽的更紧,他脸色不好看,人却笑了,黑沉的视线打量着宋河淡笑的脸,半晌,才状似无意问:
“我必须告诉你原因?宋医生,有还是没有?”
男人嗓音十分低沉,这话一出来,本来就安静的周围几乎是变得寂静了。
沈余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宗楚的小臂,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到宗楚蓄势待发的紧绷肌肉。
他知道什么了?
沈余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宗楚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究竟知道什么了!
不,除非宗楚有了前世的记忆,不然他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而如果宗楚知道前世发生什么了……他也不可能继续站在这里等宋医生回答,他从来都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把他镇压到毫无反抗之力。
可就算脑子清楚的明白这些道理,沈余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生活。
他服输了,他要离开,他要离开!
“咔”
宋医生挪了一下僵硬的脚步。
他手拿着单子,推了推眼镜,沉稳的对男人说:“当然不需要。只是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处理。”
老先生很坦然的分析:“您应该知道,看病也和签合同是一个道理,得对症下药。这里边的情况多了去了,每个人的患病机理可能都不一样,所以这种情况绝对是有的,但是如果您要让我说出个详情来,还是得告诉我细节。”
他的声音稳和平缓,视线也没有任何闪躲。
宗楚盯着他,半晌,哂笑:“是有这个道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随口一问。
至于为什么随口一问。
男人圈着青年的力道一点点加重,直到青年似乎承受不住地轻叫了一声,宗楚才像是醒悟一样松开手。
他脸色仍旧是黑沉的,嘴角还扯着,看着极其渗人,视线沉沉落在沈余身上。
这是突然在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词,就好像亲眼见到一个人在痛苦中躺在血泊里。
很神奇不是吗?
他一个只见过人痛哭流涕着求饶道歉的人,竟然因为那一瞬间脑海里出现的脆弱的仿佛一戳就会散架的人而感到无边恐惧。
那是他触摸不到的地方。
就算是他有多大的能耐,也没办法阻止一丁点。
“你来。”
男人忽然道。
跟在宋河身后的胖男人顿了下,支支吾吾的指自己:“宗先生,我,我吗?”
男人不耐烦的说:“是你,快点。”
胖男人更惊奇了,不过他马上就挤出了一个笑,抢过宋河手中的报告单,眯着眼睛研究起来。
宋河后退一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几分钟,胖男人——副主任表情从兴奋逐渐收敛下来,小心抬头和男人说:
“宗先生,没有其他别的症状……沈少爷身体很好,只要多加运动就行。”
两个医生的结果都是没事。
宗楚脸色却没好看多少,他忽然抬了抬沈余的下巴。
青年视线颤抖着与他对视。
“茶根,你在怕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怕什么?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嗯?”
男人低声问。
他低下头,距离沈余只有不到几厘米的距离。
沈余扯了个笑容,他轻声说:“先生,我想回家。”
男人顿住了。
他在这究竟在干什么?
不知道沈余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吗!
下一秒,他恼怒的撸了一把短发,把人揽到怀里,往后一伸手,卫臣低着头,熟练的递上男人的大衣。
宗楚直接兜头把沈余从上到下蒙住:
“现在就回去。”
沈余被裹在黑暗里,他紧抓着衣服,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宗楚已经起疑了,他还有多少时间?
沈余接受不了再重蹈上一世的挫折。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事情,如果他离开,是不是可能事情也会按照另一个方向发展?
这茬被宗楚暂时压在了脑后。
他虽然不感觉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过很明显这件事就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无稽之谈。
两个医生都这么说,那结果肯定没错。
至于沈余,人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真有个什么事难道还不能控制得住吗?
男人目光直视着前方,抱着人的动作柔和,眼底却流露出一片阴狠。
不管他脑袋里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他疯了亦或者是多想,谁也别想把沈余从他身边带走,谁他妈也别想!
第59章
宗楚忽然闲下来了。
国外的事他已经着手处理的差不多,心腹也已经安插过去,只等几年后就可以开始正式收网,把市场一网打尽。
原本还有几个会议需要宗楚去处理,只不过他“发疯”的症状这几天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演越烈。
宗楚看沈余的视线偶尔会变得像盯着肉的狼一样,混着血色和强烈到用命染红的疯狂。
他搞不懂原因,也找不到根源,更控制不住。
他吓到沈余了。
青年缩在大床上,怔愣的看着他,细白的手指狠狠蜷缩着,把床单都抓成一个紧团。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睡衣,他早在七点就梳洗完毕了,宗楚是从会议中途离场的。
他脚步甚至都有些慌乱,高大的身躯撞着墙冲到了卧室。
他粗喘着气,像头走投无路的野牛,眼睛泛着凶狠的红光,紧紧盯着大床上的青年。
宗楚很难形容刚刚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
沈余和他说,他要离开。
沈余和他说,希望从来没见过他。
画面中的青年形容狼狈,甚至有些少见的被逼到绝望的疯狂。
这都没关系,这都没关系不是吗?
沈余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沈余,只要是沈余就绝对不能离开他!
男人沉重的往前迈了一步。
他看着青年慌乱无措的脸,勉强停住脚步,扯出了一个笑容。
宗楚压低了声音,低哑的对着沈余问:“茶根,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不对?”
这些只是他的臆想而已,沈余怎么会离开他呢?
沈余不能离开,他欠自己的账都没还完,他怎么会离开呢?
没人比宗楚更知道沈余的为人,只要他接受到别人一丁点的好意,就算是千倍百倍他也会偿还回去。
而且沈余不是喜欢他吗?
沈余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该死的!
男人忽然又暴躁起来,像只困兽一样按着头疯狂绕着床走了两步。
他他妈到底在做什么!
宗楚视线阴沉。
他忽然停下动作,侧头,疯癫压抑的浓烈情绪全都汇聚在那双渗人的眼睛里,沈余与他对视着,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
他太清楚这种浓烈的情绪意味着什么,前世宗楚就是带着这双眼睛让他们两个人彻底陌路。
宗楚的反应一天比一天强烈,沈余总觉得他好像认识到了什么,但每次在最后的节点,他又总会收敛,让沈余不清楚到底宗楚对前世的事知不知情,又知道多少。
他抓着床单,勉强忍耐住复杂的情绪,对男人说:“先生,怎么了?”
宗楚还是沉沉盯着他。
他视线里好像包含了很多东西,让沈余感到害怕。
但没有例外的,宗楚又按耐住了。
他心里头好像多了只不受控制的猛兽,每次见到沈余都会横冲直撞的冲出来,好像晚一点他珍重的财宝就会消失不见。
宗楚感到可笑。
沈余是很听话,也是个符合他心意的情人。
但他这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是不是太过于离奇了?
他就非沈余不可了吗?
就算他不在了又怎么样。
但只要一想到这几个字,他都能感觉到头痛欲裂,好像在嘲笑他自己的不自量力。
只因为一个画面就发疯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宗楚呼吸更重了。
他盯着沈余,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青年被吓得不轻,蜷缩在床上仿佛一只惊弓之鸟。
宗楚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冷静不了。
他为什么总怕他?他到底做过什么让沈余会害怕的事!
纷乱的画面和痛苦到极致的共同感应让他几乎站不稳。
男人喘着粗气,他猛地往床头走去。
宗楚本身就长得极高,体格健壮,一拳能轻易把一个男人打得后移五六步,他这么黑着脸的走过来,就算他从来没和沈余动过手,沈余也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对宗楚的不信任已经刻入骨髓。
曾经的他信任宗楚,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谋划的!
沈余忽然稳住了。
他看着宗楚,表情很平淡,手指却用力的紧绷着。
他没什么可害怕的了,从天堂跌落的感觉都尝过,现在他还有什么怕的?
“砰。”
一声肉.体撞击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沈余感受着脖颈上的灼热的温度,缓慢的、僵硬的睁圆了眼睛。
他想干什么?
男人站在床下,死死抱着人,脸埋在沈余脖颈上,他重重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才像是正常下来,眼睛却还是一片通红。
男人手臂环住沈余薄瘦的身躯,哑着嗓子如同走投无路的困兽说:“你乖点,别离开我。”
别离开他。
他服输了。
沈余怎么能消失呢?
宗楚没办法承受那股不知名的情绪,那个和他一样的男人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样,却只能压抑着疯狂而痛苦。
他和他不一样,他有沈余!他有沈余不是吗?!
男人剧烈的动作让沈余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熟悉的温度,他熟悉了五年的温度。
沈余唇瓣有些颤抖,他闭了闭眼,让自己保持理智。
这都是假的。
他告诉自己。
前世宗楚不也把一切事情都装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私底下却纵容夏实然对王笑笑的伤害,甚至贺之臣,他都没有放过。
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宗楚的手段他永远也没办法认同,也不会接受。
他该离开的。
他要离开。
留在这里,他只会死掉。
沈余视线变得坚定。
他垂下眼,缓慢的让自己放松,手臂甚至有些不稳,却力道不容拒绝的从男人的桎梏中抽离出来。
神志不清的宗楚试图把他包围起来,直到沈余轻轻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你放开一点,我抱抱你好不好?”
抱抱他?
当然好,好、好极了!
身体里仿佛住着的另一个人因为青年的这句话彻底沸腾起来。
他像只收起所有尖刺的猛兽,变得温驯起来。
沈余能感觉到他放松了对自己的桎梏。
宗楚体力旺盛,体温也比他的要高一些,沈余在以前的冬天最喜欢的就是躺在男人身上睡。
当然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是宗楚摸索出他不想告人的小喜好,直接就会把人揽到自己身上。
而现在,宗楚好像整个人都把力量放在他身上。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又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还想再骗他一次吗?
他又有什么可以值得被骗的地方。
沈余垂下眼,他轻拍着男人,眼底却一片冷静。
宗楚很烦躁。
守在家里这几天,他几乎变了个人似的,一眼都离不开沈余,没根心思都会因为沈余一点变动而变化。
这种无法自控的熟悉感觉让他点恼羞成怒。
甚至开始怀疑沈余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当然,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一再妥协,仿佛变成另一个人。
李德他们也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沈余刚留在宗楚身边一年,连公馆的事都还没有公布出来,虽然他们都觉得这人留在宗楚身边的时间实在是长的匪夷所思,但因为这人实际是老树开花头一回,长情倒是也能让他们理解。
不过这看人看到两天不出家门,就忒不正常了吧。
虽然国外的事暂时处理好了,可宗楚也没必要这么……这么对一个情人啊。
李德把他约了出来。
宗楚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劲。
临出门前,宗楚停在门前很久。
沈余在客厅内,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的毛衣,整个人仿佛一颗刚蒸出炉的汤圆,温温和和的朝他笑了笑。
沈余有活动在身,还是李晨飞跟他报备了三个多月才磨下来的一个活动,是家公益代言,和宗氏还有些联系,宗楚吩咐下去了一切从简,但是还是需要七八天的录制到地拍摄。
沈余已经因为他耽搁了两天了,今天他要出去,才提起活动的事。
沈余在赌。
宗楚这两天的表现分明就说明他在恢复前世的记忆。
又或许不会,但至少绝对对他有影响。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不会希望。沈余赌的就是宗楚现在对自己的变化还有些恼怒。
他一向骄傲自负,顺风顺水,连尊重人都学不会,更别提承认他会因为一个情人受到影响。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不管宗楚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现在没有限制沈余的行动,沈余就可以完成计划。
离开从来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要做的只是放下一切。
他已经用自己上辈子所有的经验思考出一个离开的方案。
至多一个星期。
沈余对男人说:“您先去吧,先生,李哥一会儿会来接我。”
宗楚脸色没变。
他按着门框的手力道重了点,观摩着沈余脸上每一个表情的细节。
最后,才沉笑一声:“好。”
他转身,忽然又扭过头来,说:“按时回来,茶根,别太晚了。”
后边四个字像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沈余说:“好。”
宗楚到底还是自负的,他黑着脸走了,没在沈余身边留人。
他是疯了才会想沈余会离开,他在他身边还不够吗?沈余怎么可能会想着离开!这两天沈余做出来的表现也是让宗楚勉强给他的打算让了条路的原因。
一直到宗楚离开,沈余才把手里握着的杯子放下。
他看着杯中的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最后缓慢的像是无奈一样笑了笑。
—
李晨飞就在房子外侯着,男人出来的时候正撞见李晨飞老实巴交的模样,身边还跟着那个满脸不机灵的小姑娘——沈余自己聘的。
宗楚以往没太在意过这两人,今天却扫了他们一眼,心里的沉闷感更重了。
宗楚本身就没什么表情,这下更是干脆就冷了脸。
他停在车前,卫臣保持着躬身开车的动作,一动不动。
李晨飞扛不住男人压迫感极强的视线,先讪讪开口:“宗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宗楚盯着他,点了根烟。
烟雾后的男人视线寡淡,撩开眼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茶根最近身体不好,没什么用的活动,就别往他跟前送着烦心。”
李晨飞愣了一秒,琢磨着里边的意思。
这是……?
不想叫沈余工作的意思?
王笑笑先迷惑了,她脸上瞬间就挂上着急的表情,她见多了男人对沈余的“温柔小意”,虽然不知道那些算不算得上温柔,至少很好说话,以至于一直对宗楚这个大名鼎鼎的“宗先生”也没什么名义上的理解,听他这么说,立马问道:
“沈哥他怎么了?前几天还……”
“砰。”
烟头砸在豪车上,因为男人力度不小,甚至砸出了声响。
王笑笑瞬间噤声。
她张了张嘴。
李晨飞连忙捂着她的嘴把人拽回来。
宗楚沉沉看了她一眼,好像看死人一样,倒是没说什么,上车了。
他能说什么?
吃一个助理的醋吗?!
第60章
沈余只比宗楚晚出来一会儿,现在是冬季刚过,乍暖还寒的时候。
这座房子也不在人群聚集的小区里,是独立的二层别墅群,始建于一千九百多年,是宗楚名下能叫的上名的一栋房产,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了。
沈余一出来,王笑笑先绷不住,几乎是一边喊一边小跑着过去,揪着沈余的衣袖抬高又划拉,恨不得上上下下都给他检查个遍。
沈余被她夸张的动作弄得嘴角微弯。
他清凉的眉眼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失而复得的两位老朋友。
他对李晨飞没有特别的感情,但是却记得上辈子他愿意陪自己单枪匹马闯一回的情意。
而至于王笑笑。
她对沈余的关心任谁也不能否认。
最后一次把她亲手送上出国的飞机,沈余才能定下心来让自己解脱。
只不过可惜——
重来一回他却还没有能正常生活的能力,他还是要离开,区别只在于,这次他是主动的,向往求生的离开。
王笑笑终于检查完毕,大松一口气,瞪着眼睛告状:“刚才宗先生出来的时候脸色黑的,还说沈哥你身体不好,差点吓死我了。”
李晨飞想拦,没拦住,忍不住啧了声捂脸。
王笑笑对沈余那是真的没话说,而且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不管,反正只要和沈余相关,啥她都得一股脑较真。
这是沈余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嘴角的弧度还是下降了些许。
他对王笑笑说:“我没事,对了李哥,今天活动结束我去看看我妈。”
李晨飞是来接他去活动现场的,这个活动还剩尾部,而且因为别的明星的档期问题,也不是一天就能拍出来的,今天导演助理发来的工作时间也就是预计三个小时。
沈余因为有宗楚单独的规定,身上活动本来就不多,基本上也就没别的什么事了,也不需要像其他圈子里的艺人一样去跑关系。
李晨飞也习惯了这点,不过沈余去见明美冉一般都是自己去,今天让他开车去,倒是让他觉得奇怪了点。
不过他也没多想,点头应了声。
三个人上车,虽然检查了沈余没什么大事,但是王笑笑对宗楚的话很上心,整天都提起了一百八十个精神,尤其在李晨飞接到宗楚的电话之后。
当然,王笑笑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她虽然觉得对方对沈余的管涉太多,但这怎么说——这些过度的关照有时候会给他们一个错觉,就好像沈余是他的宝贝一样,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但是这也太过分了,最近尤其越演越烈。
王笑笑冷冰冰着脸,抱着肩听李晨飞在她耳边鞠躬又挂着假笑,仿佛人真在他跟前似的回话。
“是是是宗先生,我们就在片场呢,时间?三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对对,沈余说今天想去看看他妈妈,对,晚上会到的晚一点。”
“好,好,好,嗯。”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电话被直接挂断,李晨飞脸上的假笑都没来得及去,抠了抠脑门。
这冷天的,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王笑笑瞥他:“宗先生问什么了?”
李晨飞表情也有些稀奇,把手机扔在口袋里,看着不远处的沈余琢磨着说:“到也没说什么,就是问问。”
但是他感觉很奇怪。
之前宗楚对沈余也算是上心,虽然不太喜欢让沈余继续这个职业,但是该给的东西一样没少,基金不动产黑卡,光是沈余手头的东西加起来的价值就是他重新活个四五十辈子都赚不来,但是虽说如此,之前也没有这样……
这样好像……查对象岗似的动作。
李晨飞觉得自己疯了,他用力揉了把头发。
先不说宗楚的身份,人身边至少还有个可能是未婚夫的夏家小公子呢,这绝对是他的幻觉。
对,说不准就是因为这次可能真有什么特殊情况呢。
他找借口不理解,王笑笑却一点也不好奇。
她撇了撇嘴。
在她看来那男人分明就是一直对她们沈哥有意思,偏偏身边还都是人想往上扑,虽然能扑到宗楚身前的人没几个,但也是不忠诚!
王笑笑不觉得宗楚适合沈余,更别提沈余跟在宗楚身边的理由……她猜绝对少不了沈家那个烂摊子的事!毕竟光沈余一个人,他可不是什么看中名利钱的人。
—
热潮。
男人挂了电话,坐在沙发边上的李德人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宗楚这年纪还保留着年少时候的易怒冲动,几个人呢,也没像四年之后那样,虽然感情好,但是还得拘着点身份,所以李德听完宗楚“查岗”的电话,用了十分钟回过神来,直接一把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上,满脸不可思议的问自己从小一块长大——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查岗行为的兄弟:
“老宗——你刚问的——是你那个,那个小情人?”
沈余这个人有点特殊,兴许还有点手段。
这是李德他们几个人当初第一次见他留下的印象。
毕竟能留在宗楚身边的人,他还算第一个。
他宗大爷看不上是一回事,别人上来就先废了掂量掂量的心思,毕竟这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拳头的主。
但沈余看着弱唧唧的艺术家青年,还真的扛过来了,不但扛过来了,还就这么过了一年。
前一年宗楚忙着弄事业,身边就留一个人可能也说得过去。
可这次他回来连跨国会议,这可是他一力策划、直接埋线埋到四年后的大事,他竟然也能放得下手,除了远程监控都没亲自跟,而且昨天会议上那一出,把所有人都弄得有些茫然。
李德琢磨着也有点不对劲。
结果今天把人约出来,好家伙,这人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就不说了,脸黑的和谁让他来干什么不情不愿的事似的。
李德开始还以为是他最近因为跨国项目的事脾气渐长,扯着话题天南海北的和陈琛他们起哄,结果根本不顶用,眼看着宗楚的脸越来越黑,直到他抬起手,他们交谈的声音顿时停了。
宗楚说要打个电话。
李德还以为是不能耽误的公事,连忙闭了嘴表示知道。
宗楚也没躲着他们,事实上他是半分钟也不想耽误,直接让卫臣拨通的李晨飞的电话。
李晨飞三个字一响起来,包间内三个人动作都顿了下,面面相觑,把手里的东西也都放下了。
宗楚脸色未变,眉心却紧皱着,整个人肃穆的仿佛在做什么让人操心的大事。
直到李晨飞挨着个回答了问题,他身上严肃的气息才收敛了半扇。
沈余哪也没去,就听话的在片场拍摄。
至于他那个疯母亲,宗楚知道沈余经常去见她,只不过这时候还没被他发现过沈余身上的伤,所以他也没有多说过什么。
男人视线沉顿,心思却逐渐放松下来,臭了一天的脸色也微微好转。
这都是他想多了。
沈余怎么可能会像那些梦里的“人”一样离开呢?他又不傻,好吃好喝的生活不好吗?
李德咳了声。
宗楚看过去,挑眉:“你想说什么?”
李德那点胆子又灭了一半,虽说现在他们还能按平辈兄弟处,可兄弟也有兄弟的阶层,他们几个从小就是跟在宗楚屁股后边混的,被他拳头从小吓到大,所以被他这么一看,李德是本能的开始发怵。
他清了清嗓子,拐了个弯打探:“我听说夏家那小孩,在分公司领了个设计师的兼职干着,你不嘱咐一下让人照看照看?”
宗楚事忙是真的。
他一年只有一半在国内,一半里一半又在公司,剩下的几乎全都在沈余身边,细数时间不多,却算是花费最长时间的人了,连宗家长辈也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遇见过他几次,夏实然——似乎除了小时候总爱跟着他们,也该有一年多没见。
夏家也有公司,人特意巴巴跑到宗氏旗下的分公司,意思不是明目张胆嘛。
宗楚听到这个名字,甚至思索了一秒才把人脸和记忆中的对起来,他手指顿了下,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股滔天的怒气,甚至没压抑住,眼底都冒出凶狠。
李德惊了,慎重思考自己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虽然宗楚对夏家那小公子没什么特殊的喜爱,但是也不是很讨厌啊。
他就是觉得沈余不对劲,毕竟宗楚这么不正常的时候他们可几乎没见过,如果真是因为沈余——那留着他在宗楚身边不是一个隐藏的大祸患吗,还不如把和夏家的婚约提上日程。
陈琛也问了句:“老宗,你怎么了?”
宗楚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他脑袋剧痛,和被刀子砍一样。
眼中开始弥漫红色,是因为瞬间涌上头的浓烈情绪而充血的血丝。
他猛地按住头,抓了一把,眼睛从指缝里流露出来。
夏实然,夏实然做过什么?
他为什么要和夏实然有关系?
宗楚挖不出来那仿佛刻入身体里的过去,他粗喘着气,忽然阴鸷的说:“和夏实然有什么关系?夏家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没定下来,长辈间口头的玩笑,别当真了。”
李德:“……啊?”
他人傻了。
看一眼陈琛,陈琛表情莫测。再看一眼曲启明,曲启明更加皱着眉不懂。
这里边也就曲启明一直觉得宗楚这样不太好,他对那个情人太在意了,要是只是沈余,也没关系,偏偏还有一个一直当真的夏实然在一边等着,这种情况最容易激发人的劣根性,谁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这事也不好解决,毕竟宗楚这个人说好了是心大,说不好听,就是无关于他,他不屑于,别人也不敢让他去烦心。
只不过是名义上多了一个未婚夫而已,对他
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他也没有把这当成过一件事。
而现在,他明白了?
宗楚不知道明白或者不明白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有道声音疯狂告诉他,不要让沈余再伤心。
沈余喜欢他,他知道,如果沈余身边有个“夏实然”,他会怎么做?
宗楚红着眼睛。
他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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