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庆德公馆回来的第二天下午,沈余重新联系上了看管明美然的私家侦探。

    对方似乎有些疲惫,抖着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称明美然最近除了酗酒猛一点没出其他意外。

    沈余皱了皱眉。

    明美冉身体底子其实不好,年轻时受得苦太多,中年又有了酗酒的习惯。

    但是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明美然,就像明美然看他,除了偶尔的温情,再也没有小时候对他的宠溺。

    他感谢了对方,并且转了这期间的费用,往常收钱很利索的人这次却有些支支吾吾,最后了连钱也没收,只说:

    “不,不用再给钱了,上次给的已经够了。那个……您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吧,我下个礼拜就要出国了,最近忙着整理东西,就不和您见面了……”

    “……这”

    出国?

    还连面都来不及见。

    沈余有些疑惑,不过不等他追问,那边就迫不及待的挂了电话,好像有人在催命一样。

    沈余有些出神的放下手机,去接宗楚前没来得及涌上来的不安又重新升起。

    他又给明美冉打了一个电话,照常是处于无法通话中。

    “沈哥,导演叫啦,最后两场戏份了,结束我们就去吃铁锅炖!今天我请客哦~”

    门被敲了两下,王笑笑喜滋滋的进来,一转身,就和沈余不安的视线对上。

    王笑笑瞬间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蹲坐在他旁边:

    “沈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五爷他又……”

    “不是他。”沈余按了按额角,竭力冷静下来。

    他抿了下唇,才说:

    “我联系不上我妈……刚才何侦探告诉我说,他下个星期就要出国,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笑笑……我要去看看她。”

    王笑笑一愣,“现在?”

    沈余闭上眼:“就是现在。”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感。

    沈余紧攥着的手指沿着古朴的绣扣缓慢往上,然后用力捂住胸膛的地方,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手背上淡色的青筋条条浮现。

    王笑笑瞬间就惊了,她着急又无措的想去托沈余的手,结果一碰到凉得像块冰。

    明明化妆室的室温有二十度。

    “沈哥,沈哥,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该叫救护车啊沈哥!”

    王笑笑从来没遇见过沈余这样,她手忙脚乱,又不敢碰到沈余,他就好像,就好像随时会碎掉一样。

    “没事——”

    沈余有些艰难的说,他嗓子仿佛堵了一块血块,说话的时候涌出一大团血腥气。

    “还没事!这可怎么办啊,我去给导演请假,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王笑笑果断的说,她看着沈余的眼神,打断他:“你快别说话了!我知道,明姨那里我叫李哥去看看。”

    她一切都安排的妥当,王笑笑虽然平时一副闲散模样,办事却很有头绪,沈余放不下心,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过病了,上次宋河还和他说只要接下来几年都控制好,或许就能根除也说不定。

    没想到,还是没这么容易。

    沈余没有再让自己多想下去,他是主演,最近还事端多,王笑笑不知道找了个什么理由,顺利替他请了假,还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扶着沈余快速去打好的的哥车上。

    这是她自己经营起来的关系,司机经常接圈内的单子,靠谱,不会泄露隐私。

    一路上沈余都没力气说话。

    明家的这个遗传病属于血液型遗传病,发病原因治疗方案全都没有记录,全国也找不出来几个病例,要不是宋河从了解到明美冉的病情就一直没有放弃找治疗方法和药物,他和明美冉或许也早都在发病的折磨中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沈余额头出了很多细汗,因为有帽子盖着,看不太出来。

    王笑笑心疼的要死,沈余在她心里就是自己亲哥哥,当年要不是沈余借她家钱,她家或许早就散了。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即使是知道靠谱的人,她也不敢透露出一点不对,只能忍着想要问问沈余情况的冲动,假意和司机说就是脸上冒了点痘,影响拍摄才去看看医生。

    司机了然的点头。

    王笑笑一路紧抓着沈余的衣袖,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医院门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余不去离得近的中心医院反而要去路程更远的第三医院,心里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王笑笑不敢想。

    一个小时的路程,王笑笑如坐针毡,沈余却逐渐冷静下来。

    想要冲破血管的疼痛棉麻而且紧密,但也只是那一瞬间难以忍受,时间久了反而能适应下来。

    他唇瓣已经干得起皱,沈余头脑放空着,完全没心思理会自己的事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王笑笑替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握紧迟疑的说:“是贺哥。”

    刚才出来的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王笑笑只告诉了导演一个人,其余谁也没通知。

    沈余顿了下,轻声说:“就说是我不舒服。”

    贺之臣不会信别的理由。

    几乎是同吃同住一个多月,他早已经看出来沈余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虽然看似冷淡,但是责任范围内,如无绝大的意外绝对不会请假离开。

    王笑笑发过去,贺之臣只说了一句:等我。

    王笑笑忍不住哽了一下,小心的告诉沈余。

    沈余没再说什么。

    王笑笑紧张中神情又忍不住有些放松。

    她其实老早就觉得贺之臣对她们沈哥有意思,如果沈余喜欢的就是男人,那贺之臣,其实还算个不错的对象吧?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在王笑笑心中,谁也比不上沈余,沈余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那个大人物就算了,跟着他,连日子自己都不能说了算。

    王笑笑对沈余的前对象宗五爷印象极其差。

    那个人霸道且阴狠,脸上带着笑都像是在盘算折磨人,沈余在他跟前,根本不能反抗一点,只能顺从他给的一切指令。

    这哪里像是谈恋爱,分明就是单方面的禁锢。

    王笑笑在心里把宗楚骂上千百遍,在她看来沈余这次不舒服完全有理由怪罪在宗楚身上!

    “叮——”

    手机突然响铃,把王笑笑吓了一跳,她连忙放低声音,沈余已经被惊动了,掀开眼皮,眼里疲倦更甚。

    他嗓子有些哑:“接吧。”

    打来电话的是沈家的座机号码。

    自从沈余和宗楚在一起后,除了梅清打来过几次要钱,只有沈光光会不定时给沈余打电话,让他别管自己妈妈说了什么,不要给她钱。

    至于沈途,或许是良心发现,要么是不好意思,从赌场的事情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沈余,对梅清找沈余要钱这事,一直也没表过态。

    这可不就是想赖着沈余过活吗!

    王笑笑对沈余的这一家子后爹后妈意见更大,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堆蛀虫,正常人就只有沈光光一个。

    儿子在那位大人物身边,任谁都会先关心关心安全的吧?他们家倒好,除了要钱,半个电话都没有。

    还好沈余不是什么软包子,除了沈光光的后续检查费,沈余没有给沈家多余的一分钱。

    沈途能把沈光光的救命钱去赌,他只要手里有钱,沈余根本不信他能够忍住。

    除了明美冉,他没有替沈途支付人生的道理。

    王笑笑神色不善的接通电话,她把声音放的很低,尽力也让自己待会儿说话客气点,省了给他们留下沈余的把柄。

    “喂,您好。”

    王笑笑很客气的说。

    那边的女人似乎疑惑了一下,紧接着语气十分恶劣的喊:“是沈余吗!这不是沈余的电话吗?你是谁?”

    王笑笑翻了个白眼:“是,我是他的助理,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的好爹欠了钱,他当儿子的不该负责吗!我告诉你别以为每年给我们拿几十万就能打发我,他爹欠的钱我一毛钱也不会付!”

    赌博,欠债!

    王笑笑心里一咯噔。

    她不知道当年沈余家发生的巨变,不过看多了新闻却也是知道有些父母赌鬼就是会用欠债来要挟子女,尤其子女还有些出息的时候。

    但是这都四年了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王笑笑瞬间慎重起来。

    这事弄不好是会影响到沈余在外的形象的。

    沈余听不起电话里说了什么,却能看见王笑笑忽然静止的动作,他皱着眉,看过去。

    王笑笑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您说清楚一点,我们这边从来没收到过这些消息。”

    “呵,”女人冷笑一声:“谁管你收不收得到,他沈余不是有钱吗?前几年不都是给他填那些个窟窿吗?他自己惯出来的爹,难不成还要推给我负责。”

    “妈妈,你在给哥哥打电话吗!”

    王笑笑被这女人呛了一嘴,正磨牙要喊回去就听见沈光光的声音。

    这孩子她是认识的,沈余带他出来过几次,王笑笑也见过,他倒是这个家里唯一还能替沈余想想的人。

    果然,梅清在那边没好气的和沈光光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气急的要挂了电话,临挂断前还冷哼着威胁:

    “可别晚了,到时候人闹到家里来,我就把这件事捅得网上全知道!”

    电话马上截断,王笑笑朝那边呸了一声。

    沈余一年撑死接一个项目,两三个代言,总共加一起流水资金都不够三百万,其中得有一半维持工作室开销,还有照顾沈光光和明美冉这两个病患,哪来的钱给沈途还债!

    而且最主要的……

    听梅清的意思,竟然已经维持四年了吗?

    王笑笑忽然打了个哆嗦。

    这事要是真的,那之前……沈途不是不好意思联系沈余,是因为一直有人给他钱去输吗?!

    沈途不会以沈余的名义去借贷了吧!

    如果这是真的,仅凭他们现在都不到两百万的流水,能干什么?

    她就算没见过,也听过那些连命都不要的赌徒会下多大的赌注。

    而沈余现在刚刚从那个火坑里出来,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怎么偏偏是现在!

    王笑笑咬着牙,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但是沈余已经发现不对,他静默的看着王笑笑。

    王笑笑狠狠咬了咬牙,眼泪几乎涌出来,气得:“沈哥,沈途他欠钱了!梅清来要钱,她要你还!”

    “沈哥,你别搭理他们,欠债的是他们,就是被打死又怎样!你帮了这一次,就有下一次。”

    沈余怔愣了一瞬。

    和王笑笑不同,沈余是经历过当年沈途在国外欠下巨款的噩耗。

    四年时间,他以为沈途已经改邪归正好好看着沈光光过日子,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沈余比王笑笑要想到的更多一点。

    没有哪个赌场会不经过给身份调查就给人筹码。事后要了他的命又怎样,抵得上几百万的现钱吗?除非沈途背后有人,赌场得罪不起。

    或者他能拿出来一大笔钱,赌场评估过后才会继续给他筹码。

    沈余忽然咳了一下,这一下仿佛牵扯到了他的所有血脉,咳声变得撕心裂肺,王笑笑一惊,连忙给他拍背。

    前座的司机有点坐不住,问:“别是有什么大毛病吧!不拐弯去中心医院吗?”

    沈余说不出话来,这一咳几乎止不下来。

    王笑笑连忙又回头和司机强调:“不用,就去三院!师傅辛苦您快一点,能多快就多快!”

    沈余咳得太厉害,司机也不干敢慢悠悠的熬时间了,连忙控制在限速内踩油门加速。

    王笑笑快急死了,她看着沈余痛苦的模样,差点掉下眼泪。

    五分钟之后沈余才安静下来,他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靠在椅背上,眼里闪过一丝情绪,很快,王笑笑没来得及看清。

    沈余已经知道是谁了。

    除了宗楚,别无他想。

    他忽然想起那天男人阴鸷的话,让他求着回去。

    或许从那时候宗楚就在警告他了吧?

    沈余忽然低笑了两声,笑声牵扯到胸腔,血管撕扯膨胀的感觉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有情绪的能力。

    他死死抓着衣领,对王笑笑轻笑:“哭什么,我还没有怎么样。”

    王笑笑金豆豆直接掉下去,扁着嘴给他一个白眼:“沈哥,你别说话了,我求你了,我叫你爸爸还不行吗!”

    “咳,——我可受不住。”

    沈余笑她。

    要不是他现在吓人的让人不敢动弹,王笑笑真想一把把他塞进被子里,让他老老实实的别再露出这种濒临绝望的笑容。

    她大抵能猜到这件事和谁有关了。

    该死的资—本家!

    她在心里骂,沈余已经逃到这种地步,竟然还是要被威胁打压!

    想想,甚至觉得是正常的。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觉得男人会放过他?

    沈余自嘲的笑了笑。

    宗楚不见得会多喜欢他,或许只是当个得宠的小宠物,他亲自开口扔开可以,但是他这个宗楚的所有物胆大包天的自己离开,单这个忌讳就足够男人来收拾他。

    沈余还想留住这条命。

    从四年前,他就知道,豁出去也要留下这条命。

    宗楚……

    沈余感觉眼睛有些扎。

    他闭着眼,手指攥紧了后车位的坐垫。

    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就像四年前,他以为宗楚会对他心软。而如今现实再一次给他重击,宗楚要的只是一个听话顺服的玩具罢了。

    他不听话,就会受到惩罚。

    “叮——”

    刺耳的响铃声再次响起,王笑笑甚至打了个哆嗦。

    屏幕上是显眼的“李晨飞”三个字。

    车窗外忽然响起了雷声。

    司机也震了下,唠叨两句:“大冬天的还下雨呢?今晚上回去得吃火锅。哎——咱马上就快到了啊,忍着点,现在一下雨可能有点堵车,也就十来分钟了。”

    震耳的轰隆声把电话铃声掩盖下去,手机却一直顽强的在王笑笑手中震动。

    她握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能让沈余无视。

    她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事,现在的电话可能会直接把沈余拖下深渊。

    “轰隆——”

    电云激烈的在阴云中碰撞着,豆大的雨滴开始如云幕逐渐伸展向前,车内一瞬间变得昏暗,晕黄的前灯时不时交叉闪过,晃得人眼晕。

    “是李哥吗?”

    沈余忽然问。

    王笑笑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是贺,贺哥!”

    “贺哥?”

    沈余轻轻说了声。

    贺之臣。

    没错,他还不能绝望。

    他还有画画不是吗?

    贺之臣和他说,他的导师很欣然的给了他最后一个名额,半个月之后,他就能以画手的身份,再次踏上之前一直想要,却无力完成的路程。

    他可以的。

    他可以。

    当年他都能活下来,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再过半个小时,再过半个小时,再过半个小时吧!

    王笑笑挂断了电话。

    沈余现在不适合再接触任何新的消息,等到了医院后——等检查一过,什么都可以再再说。

    可现实却没有等待的时间,王笑笑一口气还没顺下,下一秒,她自己的电话铃声疯狂响起。

    剧痛中的沈余轻轻掀开眼皮,注视着她。

    王笑笑浑身僵硬,她再也没有合理的原因把电话挂断。

    “为什么不接?”

    沈余好像是真的疑惑,他问道,嗓音比刚才又低哑了不少,好像古旧的画片,挣扎着留下最后一笔。

    王笑笑抿着唇,故作轻松的朝他笑了笑:“李哥,我接一下。”

    她纤瘦的手指不着痕迹的颤抖着,轻轻按下接听键。

    “喂,李——”

    “……笑笑?快告诉沈余,明美冉她不见了!”

    不见了?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见了!

    一瞬间王笑笑连什么社会新闻都想到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对现在的沈余来说绝对是一个最大的打击。

    沈余和明美冉的母子关系虽然绝对说不上好,但沈余却是一直很在意她,哪怕当天电话里明美冉心情好随口应付两句,王笑笑都能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轻松,甚至还会有几分笑意。

    那是少有的沈余会符合一个年轻人才该有的状态的时候。

    要是这种情况下明美冉失踪了……

    王笑笑视线变得坚定,沈余却已经看过来,仔细盯着她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笑笑,你知道什么事情对我来说,才更重要。”

    “她也去赌博了?输钱了吗?还是……喝多了去医院了。”

    沈余平稳的说着,最后一个音节却逐渐消匿,苍白的指节也蜷缩起来。

    王笑笑恍惚了一秒,她抖着手,把手机递过去。

    听筒中传来了巨大的一声雷鸣,与他们头顶上的暗云混合一体,几乎把天地劈开两半,道路两侧停放的车辆被震得齐齐鸣叫起来。

    沈余脸色被震得瞬间苍白。

    王笑笑颤抖的声音混在雷鸣中:“沈哥,明姨她……不见了。”

    第32章

    “不见了……”

    沈余神色迟疑,好像没听懂王笑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他喉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浅色的眼睛像是即将要碎掉的琉璃,愣愣的看着王笑笑,重复:

    “笑笑,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王笑笑手抓得死紧。

    她一把握住沈余的手,一瞬间被冻得冰凉好像搓都搓不热。

    她慌张的说:“沈哥,沈哥你别这样,说不动明姨只是去……打牌,对,打牌了呢!他不是最喜欢打牌了吗!我这就给你问问!”

    王笑笑动作仓促的去抓掉到座位下的手机。

    沈余失神落魄的靠回了靠背上。

    靠背是软的,车里空调也适宜,他却觉得像只身处在瓢泼大雨的车外,浑身冰冷僵硬。

    明美冉……不要他了?

    要只是去打牌,细心如发如李晨飞,绝对不可能用那么急迫的语气和王笑笑肯定的说明美冉消失了。

    她能去哪里?

    从十几年前,她就一直生活在这片地方。

    也不知道明美冉是怎么想的,哪怕她表现得再厌恶沈余,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两人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如同高桥走索,看似轻轻一阵风就能吹断,却一直艰难的存系着。

    所以现在,明美冉不想再看见他,所以连提都没提,甚至连钱都没找他要,就离开了吗?自己一个人?

    沈余忽然有点喘不上气。

    他从四年前去求男人开始,就一直想着要活下去,他们都不喜欢他,都想要他死,可他自己偏偏要挣扎的活着。

    而现在,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动力。

    “不对——”

    失神的青年忽然喃喃,“不对,笑笑,这不对。”

    他抓住王笑笑的手,正逢车子一停,司机刹了车。

    他已经对后边这俩明星和助理满充满疑窦了,甚至觉得王笑笑骗他说什么小明星脸上长疙瘩,怕不是真正原因是脑子出了问题!

    司机可不想听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到时候不能说出去憋得慌的还是他。

    正好也到了地方,他连连客气的拉闸,回身朝后边俩人说:“到地儿了,一百块钱,您需要帮忙吗?”

    沈余稍微回过一点神来,他勉强道谢:“谢谢您,不必了。”

    “哎,那就好嘞。”

    司机乐呵的应了。

    王笑笑很担心沈余的情况,外边还下着雨,她和司机说了一声稍等,紧接着连忙打通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明美冉除了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不算小的问题,就是罕见的遗传病。

    而王笑笑在沈余坚持来三院时感到不安,就是因为明美冉的主治医生在三院,或者说只在三院。

    得这个病的,一直应该只有明美冉一个人,王笑笑也是偶然在一年前得知,当时沈余被男人叫在身边参加了一个聚会,王笑笑代替他去看望明美冉,顺便送些东西。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在地板上扭曲的女人。

    那天也是全都赶巧,侦探下午请了假,王笑笑一个人,差点被明美冉的架势给吓傻。

    沈余遗传了明美冉的白皮肤,他们母子两人都是冷白皮,血管也泛着淡淡的青色,平时看起来有一种瑰丽的神秘性感。

    但是那时候明美冉露在外边的皮肤上覆盖着条条青筋,看起来就像某种要命的符文,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是不是下一秒就渗出血丝来。

    王笑笑抖着手迅速联系了沈余,也就是从那次开始,王笑笑才知道明美冉还有一种罕见的遗传病,无药可解,只能压制。

    所以沈余这次要来三院,她几乎想也不敢想背后的原因。

    沈余已经够苦了,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日子过。

    王笑笑忍不住咬牙感到委屈。

    她联系的也是那位主治医生,沈余的熟人。

    宋河出来的很快,今天他不值班,手头也没有病患,所以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把医院的备用伞。

    他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气质温和儒雅,看着就很和气,等见到沈余狼狈的被王笑笑从车里扶出来,这位医生却是瞬间拧紧了长眉。

    他接了一把手,沈余浑身绵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病属于血液病的范围内,宋河尚未能研究出来解决的方案,但是近几年沈余控制的都很好,闹成今天这幅模样却是很少见。

    他声音是罕见的严肃:“茶根,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现在。”

    沈余苦笑了一下。

    他的确很想控制住自己,但是却没办法。

    沈途未知的欠债,消失的明美冉,只两件事压在一起,就能让他完全承受不住。

    他一生中仅有的相关的人,几乎全部牵扯其中,沈余想要斩断这些联系,可也只能是想而已,或许他能对沈途做下的事保持理智冷静,可涉及到明美冉,他没办法再理智。

    宋河在医院有沈余专门的诊疗室,事实上也就是这么巧,宗家的住宅医生之一退休前是三院院长,也是宋河的导师。

    也因此,宋河早就知道了沈余和宗五爷的关系。

    本来他以为明家这个离奇的遗传病终于可以有机会深入研究,毕竟是宗五爷的人,在常人看来是天价的研究经费对他宗五爷来说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哪怕只露出一根头发丝,也完全足够支持进行这项病例研究,可沈余似乎从没对那位提起过这件事。

    雷声又一次轰鸣,砸在地面上的雨滴已经变成勺子大小。

    沈余坐在诊疗室中,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因为刚刚从雨幕里进到空调房的缘故,脸颊上还带着层怪异的红晕。

    总之,看起来极其不健康。

    宋河表情越发严肃,情况极端,他只能他让沈余先服了药,检查了一些基础项,得出来的结果很不好,比上一次的结果还要严重。

    宋河板着脸,眼镜后的视线看向沈余,没有加任何私人感情的建议:

    “如果再这么严重下去,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茶根,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我们唯一检查出来的能影响病症的也就只有这一点而已。你——最好的办法……”

    “不。”

    沈余回答的很果断,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关系,谢谢您。”

    宋河表情沉沉,见沈余拒绝的果断,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沈余的病在四年前是处于最严重的阶段,甚至一度让宋河下病危通知。

    不过那时候正赶上宗楚大肆揽权,扩张海外市场,他一个月有大半是在国外,初期也没叫人“看管”过沈余,至于后期,沈余一年也不过是来两三次检查,于是沈余的这个病症被完美的隐藏至今,从没被他发现过。

    至于宋河没有上报,完全是坚守一个医生的第一要务,以病人的隐私为第一位。

    宗楚阴差阳错没有问过沈余出现异常的病症,普通的检查在没发病时也查验不出来异常,这事就一直被瞒了四年。

    沈余最初没有说,是因为不想再欠男人更多。

    哪怕他不懂医学知识,也知道要研究一种几乎从无前例的病,其中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比之千万不知道要多多少。

    而后来没说……

    是他不想说。

    这个病的治愈率,宋河从没松口给他过准信。

    甚至于因为发病诱因和强度的完全不可控性,每一次,都可能成为要命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不想让男人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就好像在数着自己的死期,哪怕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

    沈余苦笑了下。

    其实现在看来,可能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吧。

    “咚咚咚——”

    宋河还没出去,门就已经被急躁的试探着敲响。

    宋河收拾东西的手微顿,他表情不算太好,毕竟哪一个病患刚刚被下休息通知,下一秒就有事情找上门来,医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余努力朝他笑了笑,吃过药后喷张的血管已经逐渐蛰伏下去,至少那些断断续续的疼痛已经可以忍耐,他的理智也稍微回炉。

    沈余垂着视线,睫毛安静的低压着,挡住眼中的思虑。

    明美冉没有理由离开,她也没有任何理由离开前不找他要上一笔钱。

    她每日的开销并不低,沈余从来没有多问过,只要她要,能力范围内直接就给,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偶尔两人见到,明美冉还能给他一个笑脸。

    在这种关系下,她怎么可能不告而别?

    “进来吧,病人情绪不稳定,有什么不太重要的事情,尽量推后。”

    宋河开的门。

    王笑笑首当其冲,手里提着包袋立刻往沈余那边冲,不过却十分小心谨慎的停在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怕自己身上的寒气沾染过去。

    沈余看起来状态好了一点,王笑笑勉强放下心,但是想到刚才脸色沉沉闯进来的李晨飞,她顿时又沉闷起来。

    她压着快哭的嗓子问:“沈哥,你好点了吗。”

    沈余弯了弯嘴角,对她说“没事”,紧跟着进来的是李晨飞。

    他挂了电话就飞快往医院赶过来,头发上甚至还带着雨丝,衣袖也沾湿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李晨飞脸色很差,见到沈余,勉强笑了笑,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余心沉下去。

    他抬头看着李晨飞,轻声说:“李哥,您说吧,她……”

    宋河已经先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沈余这个人看似温和,实际上比谁都执拗。

    他已经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用命威胁他,也没有任何作用,毕竟从四年前开始,他一边努力挣扎,一边从来没有试图抗争过可能更改的命运。

    沈余吃的药是能快速压制病痛的“特效药”,但是因为针对性不足,所以不但不能根治,实际上每用一次,都算是在损害身体基底。

    李晨飞对沈余的病毫不知情,只是知道他身体差,宗楚看得很严,但是因为他跟沈余的前四年沈余也没在他眼皮子底下来过几次医院,所以现在也只是以为他是受了冻。

    至于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李晨飞舔了下干燥的唇瓣,他眼睛有些晦涩的看着沙发迫切的青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哥,到底怎么了?”

    李晨飞的表情和动作全都有种压抑的紧迫,让沈余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忍不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的发散,手指逐渐握紧,纤白的骨节用力到突起来。

    李晨飞咬了下牙,没等他说出来,王笑笑已经忍耐不住了。

    她快速的说:“沈哥,明姨应该是……应该是被五爷带走了。”

    五爷?

    沈余有一秒钟的怔愣,“先生——先生带走的……”

    这是什么意思?

    沈余迷茫的看着王笑笑,又视线颤抖的,移到李晨飞身上。

    王笑笑瞪着眼睛:“他这是犯—罪!沈哥,你别怕,我们找上门——”

    “找上门?别傻了。”

    李晨飞抹了把脸。

    他胸膛起伏着,灰沉沉的看向王笑笑,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不苟言笑的“经纪人”,嗓音低哑地说:

    “你以为宗家养的律师团队是吃屎的?”

    王笑笑哽住,她愤恨的说:“那我们怎么办?”

    沈余忽然打断他们:“为什么说是先生?”

    他没有理由带走明美冉。

    宗楚对明美冉的恶意和厌恶显而易见,这四年能容忍沈余私底下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底线。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宗楚有什么理由要带走明美冉?

    沈余紧紧闭上眼,他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李晨飞顿了顿,他拿了根烟,没抽,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了两圈,鞋跟重重踩在地板上,半天,然后一把把烟往地面上砸了下去。

    “他根本就没藏着——周边的人都看到了是一群穿黑衣服的把她带走了。”

    李晨飞抬头,表情有些纠结:“沈余……你和五爷,是不是不是善了?”

    王笑笑果断道:“不可能!”

    所有人都能看到沈余对宗楚的在意,在一起四年,宗楚那些破毛病,要不是真的喜欢,谁能一忍就是四年?

    李晨飞却只是看着沈余。

    他其实那会儿就怀疑过,毕竟宗楚之前对沈余算是极其看重,别的不说,至少管得够严防死守,沈余肯定是得他心意的,而且这关系不长不短都已经有了四年,宗家也不差养他一个沈余的钱,怎么可能说把人弄走就弄走。

    李晨飞现在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俩人之间根本就不是宗楚开口让人离开的,是沈余?

    如果是沈余提的离开……

    想到外界对宗楚手段的传闻,李晨飞忍不住低骂了声:“靠!”

    就是真这样,跟了自己四年的人,他也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吧!明美冉对沈余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宗五爷能不知道吗!

    当然。

    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刀斩在最狠的地方。

    沈余没有说话。

    他睁着眼,却觉得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不顺,何止是不顺,几乎称得上是撕破脸。

    可那时候他只以为宗楚说得是气话。

    就像四年前。

    宗楚说,让他求着回去。

    沈余唇瓣忽然动了动,“…笑笑,我电话呢?我打个电话……问问先生。”

    事实就摆在眼前,沈余却不想相信,他指尖颤抖,神色却带着执拗的按下早深刻烙在心中的数字。

    只要宗楚说不是他……

    他绝对会信。

    沈余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盯着暗白的墙角。

    宗楚有私人号码,但平时都是总秘负责看管,筛查过来电人的身份之后才会继续向上请示,直到第三层才会到宗楚手中,几乎没人能第一次就打通宗楚的电话。

    而这次,通了。

    电话中雨声嗡嗡,诊疗室内则是医院内特有的、门也挡不住的哀嚎绝望。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咔——嚓”

    又一轮电闪雷鸣惊起,三院门外,五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最中心的位置,最前方的车子中,后座男人视线阴鸷抬起。

    他骨节凸起的结实腕臂扬在耳边,薄唇勾了勾:“茶根,你晚了。”

    “轰隆——”

    男人低哑的声音混着雷声在听筒中炸开,沈余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握着手机的五指一根一根的握紧,声音轻哑的喊出了叫了四年的称呼:

    “先生——”

    沈余轻不可闻的声音一响起,宗楚的眉眼骤然压得更低,眉宇之间更显暴戾。

    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叫训练得宜的司机都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宗楚呼吸重了三个度,他没说话,阴翳的视线穿透玻璃薄膜,落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正门口。

    他的人就在里边。

    一个月而已,青年嗓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除了四年前,宗楚从来没听到过沈余发出这种……濒临绝望的声音。

    他甚至有一瞬间升起了巨大的怀疑。

    他这么做对吗?

    但是下一秒,男人手背的青筋就直接暴起。

    也就只有涉及到明美冉和沈家那群废物,沈余才会联系他。

    他的人既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就该给他一次深入骨髓的教训,让他学会乖一点,再也别有离开他的念头。

    宗楚压低眼皮,他看着医院,指间转动着拇指黯黑的扳指,那点后悔和回头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重新压回去,他低沉笑了两声:

    “茶根,一天不见,你就只有这一句话对我说的?”

    男人嗓音一如既往的熟悉,低沉中有着独有的亲昵,‘茶根’两个字,宗楚在四年中碾磨了数万次。

    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沈余唇瓣嗫嚅着,然后剧烈抖动起来。

    他眼中湿意瞬间升腾,再也看不清一块地方。

    沈余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疼,他大口呼吸着,手指紧抓着心脏的位置,把自己蜷缩起来。

    “沈哥!”

    “沈余,你冷静一点!”

    王笑笑和李晨飞急迫的声音传到听筒中,宗楚研磨扳指的动作倏地顿住,他听着沈余痛苦的低喘声,脸色越发阴沉,几乎控制不住立刻闯进去。

    沈余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声音,事实上他现在只能,也只想要听见那一个人的回答。

    他禁闭着眼,额头抵在蜷缩的膝盖上,像是要抓着最后一根救命草,把手机放在收拢的掌心,静静的问:

    “先生,沈途的钱,是不是您给他的?明美冉……是不是您带走的?”

    手机刺啦响了一下,仿佛那边男人手松没有拿好一样,但是下一秒,男人沉笑的嗓音在听筒中响起:“宝贝儿,你终于发现了,嗯?聪明,该奖——让我想想,你想要什么奖励,你说说看呢,茶根,说得好,说不定我就允了。”

    沈余掐着手臂,他眼睛蒙在腿上,只能看到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四年前把他拯救出绝望的人,四年后,终于又亲手把他再压到窒息的深海里——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33章

    宗楚嗓音虽然带着笑,面色却沉如水。

    他听着电话里沈余的呼吸声,忍了又忍,语气阴森的问:“你怎么了?”

    沈余没有回答他,他头一次,感觉到宗楚陌生。

    一旦抛开他对男人以往的自信,一切本就不正常的事情会沾染上百倍的恐惧。

    宗楚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哪怕他对宗酶都只有漠视这一个态度,他拿什么去自信自己提了离开,宗楚不会对他怎么样?

    所有的涉及自己的痛苦沈余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身边的人,不能出错,一个也不能出错。

    沈余蜷缩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眼底染上一片红血丝,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一开始却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吃了药的缘故,他现在外表看起来除了虚弱没有任何显眼的差异,内里的疼痛却一直扯到声带。

    沈余完全不在意,他只是徒劳的握紧手机,哑着声音一声一声急促的问:

    “先生,我妈妈——她在哪儿?我做什么都可以,您不要伤害她,先生,您别动她——我错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回去好不好?我现在就回去——”

    宗楚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很少有这种只能憋气却不知道该怎么消解的时候,尤其听着沈余哑得不行的嗓子在这一句一句的服软道歉!

    他要的是他道歉吗?!

    他沈余没良心,他什么时候怪罪过?一个月时间,他在这千方百计为了一个情人,把威胁人的手段都用上,他要的是什么?他妈不过是沈余一句“回来”!

    宗楚沉着脸,他呼吸粗重得像只困兽,骨节分明的大掌恨握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什么东西碾碎,但是他听着沈余那边的动静,半晌,只是阴鸷的笑了笑。

    男人靠回沉黑的椅背上,他微微侧头,卫臣从前座越过身,没有任何表情的替他点燃香烟。

    宗楚说:“二十五分钟,茶根,二十五分钟内出现在公馆,我就让你见她。”

    他掸了掸烟灰,眼底阴翳:“茶根,你一直懂事,她有病,该知道在医院治疗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不是吗?”

    沈余仓惶抓住李晨飞的手臂,他努力呼吸了两下,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他捏着手机的五指发青,竭力保证能让男人听清自己的话:

    “我现在就去,先生。”

    宗楚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掐断电话,猩红的烟头将整个车内照得像地狱一样。

    宗楚面无表情的盯着医院正门。

    或许连十分钟都用不了,都不知道是不是病恹恹的沈余就会冲出来。

    明美冉。

    呵,只是一个明美冉而已,就能让他直接乖乖听话。

    早知道如此,他等这一个月究竟是在等什么?沈余从来,从来都没在乎过他,在他心里自己就连那个把他掐得满身伤的明美冉都比不上。而她,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而已。

    就算是他喝醉了,沈余也至多是施舍给他一个小时,连他妈骗骗他都懒得做!

    宗楚呼吸越发粗重。

    为了一个沈余,他把自己搞得像个怨妇一样。

    为什么?

    他就不该放沈余走!

    他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还能扔出去的道理。沈余从今之后想也别想能离开公馆一步!

    “李哥,我们快些——快些。”

    诊疗室内,沈余仓促站起来,因为速度太快,眼前一瞬间蒙了一层虚影。

    宗楚已经挂了电话,他只给他二十五分钟。

    沈余甚至连感到绝望的时间都没有。

    王笑笑虽然没听见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但看沈余着急的动作也大致能猜到。

    她扶住沈余的侧身,沈余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哪怕最近清瘦了点王笑笑也撑得很吃力,她努力劝沈余冷静:

    “沈哥,你慢点,五爷他——他不会”

    “他会。”

    沈余忽然理智下来,他侧头看了一眼王笑笑,浅色的眼睛里是王笑笑从没见过的光色,浮着一层水光,却冷静又理智。

    沈余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他之于宗楚,与所有玩物都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玩物而已,哪来的权利去说拒绝?

    沈余努力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做不到冷静。

    他曾经看成神的男人,没有一丝余地的掐住了他最重要的弱点,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沈余脚步踉跄,却没有再迟疑,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哪里来的自信再去迟疑?

    李晨飞紧抿着唇看着他的动作,最终什么都没说,拉住还要再说什么的王笑笑摇了摇头。

    他看着沈余步伐不稳的身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今天之后,他怕是不能再见到沈余了。

    饶是已经料想到,李晨飞也忍不住憋屈地对着空气打了个拳。

    但现在不是时候,至少这一趟路,别再出什么意外。

    他抹了把脸,快步追上去。

    “沈余,你去哪?”

    宋河皱着眉拦住脚步虚浮的青年。

    沈余轻飘飘的撞在他身上,仰起头来,满眼都是匆忙。

    他抓住宋河的手臂,哑着声音说:“宋医生,我有急事。”

    “急事?”宋河眉头皱得更深。

    他看向沈余身后的王笑笑和李晨飞,两个人表情同样不怎么好看。

    沈余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他再也没有任何底气敢去赌。

    他知道现在不是去见宗楚的合适时候,可除了去,他没有其他选择。

    沈余推开宋河,毫不迟疑的朝正门外奔过去。

    李晨飞朝宋河点了点头,他不清楚宋河和沈余的关系,只道:“沈余他有些急事,刚辛苦您了。”

    宋河拧着眉,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等三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视线中,宋河拧紧的眉头也没放下。

    联系最近北城上层圈隐秘的传闻,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

    沈余一直都藏得很好,在这种药效也压不下发作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情绪这么激动过,更别提好像还要——

    去见什么人。

    医院外雷声大作。

    旋转门前,一名穿着半湿透西服外套的男人抬起头来巡视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等看到电梯口出现熟悉的身影,贺之臣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手臂搭着湿了的大衣,快步的避开人群朝沈余走过去。

    他嘴角带着笑意,而和沈余只差了一步的时候笑意瞬间凝固。

    沈余肤色很白,但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一样苍白到人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像是没看见贺之臣一样直愣愣的朝门口走。

    贺之臣皱起眉,他抓住沈余的手臂,竟然直接把沈余拽停,差点跌倒在地上。

    贺之臣皱着眉按住沈余的胳膊才把人稳住,沈余视线晃了一秒,这才将视线汇聚起来,见到贺之臣的第一眼,傻愣愣的问:

    “贺哥,你过来了。”

    “我当然要过来,沈余,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要去哪?”

    贺之臣拧着眉,语气严肃。

    他本以为沈余只是因为身体负荷过大才来的医院,但现在看根本不只是这么回事。

    而能和沈余扯上关系还让他这么无措的,只能有那一个人。

    贺之臣心头微沉。

    他抬眼,看了下王笑笑和李晨飞两人,点头示意。

    李晨飞呼吸还没喘匀,他看了眼沈余,见沈余没有再继续走的意思,微微侧头示意王笑笑和他在一侧先等等。

    李晨飞坐在医院大厅的休息椅上,狠狠按了按额角。

    沈余这一去,就是彻底把所有底牌都暴露在那人眼前,从此以后在想要有什么自在的未来,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他不去又能有什么改变?

    去或者不去,都是一条死路,从当初他招惹上男人开始,离开的退路就被堵得死死的。

    李晨飞就是劝,都无从开口,也没办法开口。

    北城谁也没这么大本事,能把沈余从宗楚身边带走。

    只要他的弱点还有一天存在。

    “沈余,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之臣按着沈余的肩膀,沉声问道。

    这一个月来贺之臣就是沈余的另一个支柱。

    带给他希望和未来的底气。

    沈余知道没有时间再留给他磨蹭,他按着贺之臣的手臂,低头轻声说:

    “贺哥,我要去见先生。”

    见宗楚?

    贺之臣眉头压得更紧,他有些急促的问:

    “你去见他做什么?沈余,你刚刚从他那里逃出来,还回去干什么!”

    贺之臣勉强压住火气,他竭力放平声音:“不到两个月就是宗家老妇人的大寿,届时宗家会公布和夏家结姻的消息。沈余,你知道对不对?他全都是装的,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一个……你。”

    沈余低低笑了两声。

    他抬起脸,表情很平静,眼睛却带着一圈水雾。

    沈余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宗楚身边从来不缺人,所以这次他不留余地的把他逼回去,也只是想要出气罢了。

    他宗五爷结婚,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恭喜,他有什么关系……

    他沈余,只该同样笑着说恭喜。

    宗楚对他没有一点心慈手软,对他没有一分半毫的感情,他还在希冀什么?

    除了服从,沈余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宗楚停手,他甚至连见,都见不到想见的人。

    沈余闭了闭眼,“贺哥,他……五爷他,我妈在他手中。”

    贺之臣顿住:“什么意思?”

    随即想起宗楚的手段,贺之臣舔了舔唇,他有些焦躁:“你放心——你的母亲毕竟是个大活人,不可能他说藏——”

    “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沈余打断他。

    这些问题他怎么可能没想到过。

    明美冉精神有问题是医院白纸黑字的证实,并且发病时伴随着极强的伤害欲,如果不是当初沈余把这件事压下去,她早就会被强制带进精神病院。

    如今人在疗养院里边,似乎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如果不让宗楚满意,他又该去北城哪个角落找一个可能连自己名字都认不清的人?

    他没有退路。

    每一条路,宗楚都堵得死死的,然后看他在其间慌张的团团打转,最后只能求到他身上。

    沈余呼吸变得急促。

    贺之臣彻底僵住。

    沈余母亲的相关消息,连同当年发生的事情一并被宗楚的人消除了痕迹,除了真正认识明美冉的人,没人知道她的真实情况,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当初雇佣的人也没探查到这一点。

    贺之臣按着沈余的手臂,冷静了两秒。

    “沈余,他这么做目的就是要逼你出去,你这次出去,就再也没有可能能回来!”

    沈余闭着眼,唇角似笑似哭的扯了扯。

    贺之臣极力保持着冷静,认真的对他说:“短时间内他不会做什么……沈余,我导师已经将你的名额报上去,只要半个月后你在大赛上拿到名额,我就可以推你出国留学。”

    他声音喑哑:“你为自己想想,你母亲她……她绝对不会有事,只要你在国外,他就算是做什么也没有用。”

    “不——”

    沈余抬眼看他,“贺哥,我不想躲躲藏藏一辈子。”

    宗家发家时分本家外支两股势力,一支以北城为核心在国内辐射,另一支则涵盖了包括冰洋范围内的美欧等地,就算沈余能离开,他能躲到哪里?

    把自己当成一个聋子瞎子蜗居在一处人生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吗!

    就算他可以,

    他也做不到。

    沈余垂下头,他哑着声音说:

    “谢谢你,贺哥,这段日子麻烦您了——比赛,辛苦您告知老先生退掉,不要浪费名额。”

    沈余扶开贺之臣的手,继续往外走。

    旋转门轻轻转动着,隔离开两个世界。

    沈余缓步迈出去,冷风拂面打在脸上,雨小了不少,新起的风却还在呜呜嚎叫着。

    沈余视线垂下,下一秒,脚步僵在原地。

    三院堂皇的正门前,十数只黑伞遍布在乌云下,为首的男人站在黑色的伞下,沉甸的皮鞋鞋尖碾在灰澪的泥土中。

    卫臣侧身颔着首,直挺站在男人侧方,握着伞柄的手腕微微使力。

    沈余看见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昨晚上还抱着他呢喃的男人,而现在,他却只感觉到寒冷。

    他尝试着掀了掀嘴角,想“讨好的”对男人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只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贺之臣在他身后追出来,反手抓住沈余的衣袖,一向的风度翩翩全被他丢在了脑后,他几乎是压抑着喊出口:

    “你非去送死吗!沈余,你不要总是把自己当成圣人,这个世界上没谁要一直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他拿准了你的弱点要威胁你你看不出来吗!”

    “贺哥,你冷静点!”

    王笑笑最后一个从门口挤出来,她在里边见到贺之臣情绪激动,怕他伤到沈余,一出来就喊着挤到了前边,刚要拉住沈余的衣袖,一抬眼的空子,就见到前方雨幕下的十几个人,对上男人冷厉余光的一瞬间,她要拉住沈余的手指瞬间颤了一下。

    李晨飞显然也见到了男人,表情紧锁着,却谨慎的停在了离沈余半米之外的地方。

    不能在宗楚眼前过度靠近沈余几乎是他的本能。

    三院是北城项目涵盖范围最广的私立医院,也是宗家慈善事业的一部分,但也显而易见,这是宗楚的地盘。

    场内三个人,三个表现都不对,贺之臣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他侧过头,男人视线幽深,冷厉的嘴角上挑着,看他好像再看一个死人。

    贺之臣压抑着即将喷发出来的剧烈心跳,却缓慢的,挡在了沈余身前。

    就算是世家,要见到宗楚也只能是家主董事才有辈分,贺之臣只听过北城宗五爷的名讳,却没有见过他本人,而见到替他打伞的卫臣,完全确定下来男人的身份。

    “茶根,不介绍一下?”

    第34章

    宗楚是带着笑说的,脸上却没一点笑意。

    他食指摩挲着拇指指根的黑玉扳指,视线阴沉的扫视了一圈沈余,顿了下,才阴翳落在还抓着沈余衣袖的贺之臣身上。

    沈余静静看着他,视线被雨雾遮盖地有些模糊,在宗楚视线扫过他的时候,沈余身体快速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将贺之臣的手推了下去。

    沈余压住在看到男人时冒出来的陌生的恐惧。缓慢的往楼梯下走一步,雨滴直接打在他脸上,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宗楚眉头拧起,他收回落在贺之臣身上的视线,沉沉盯在沈余的脸上,摩挲着扳指的动作逐渐停下,粗粝的关节发出因为重力按压而产生的摩擦声。

    沈余像是看不见沉闷的雨幕一样往前走,那双被雨滴打得睫毛下垂的眼睛透过冰凉的雨珠直视着宗楚,里边却半点之前看男人的温和和柔情也没有。

    宗楚盯着他,呼吸变得粗重。

    明明人在朝他走过来,他却气得要炸了,想要毁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好像也已经在被毁掉中。

    贺之臣忽然冲下台阶,冒着大雨抓住了沈余的胳膊。

    宗楚压抑的暴怒似乎找到了出泄口,他眼底沾染上暴戾的红色,甚至连卫臣和身后任何一个人都没叫,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大步朝着贺之臣的方向冲过去。

    沈余只来得及看见男人瞬间湿透的衣袖,他睁大眼,骨头碰撞的声音连轰鸣的雨声都没法掩盖。

    贺之臣被一拳打在腹部,宗楚半点没有留情,他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一阵剧痛,眼前发黑的在地上擦了半米。

    “先生!”

    沈余惊惶喊了一声,他青白色的双手紧抓着宗楚的手臂,连从骨头缝就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疼都没时间去理会。

    宗楚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刚刚的攻击还鼓胀着,沈余毫不怀疑他再来一拳贺之臣就能直接晕过去。

    沈余抖着声音,他没法形容男人现在的模样,哪怕这四年之中,他也从来没见过宗楚这种——眼底发红,震怒到像是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的模样。

    他握着熟悉的手臂,却再也没有一点熟稔的安全感,只有一股一股的恐惧。

    沈余眼都不敢眨,雨滴顺着他的眼角滴下,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

    卫臣还在后面,景六也在待命,沈余视线颤抖地扫过黑压压的那群人,往常看着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在这一瞬间却只让他心惊到绝望,紧绷的心脏甚至开始麻木。

    这件事牵扯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牵扯到贺之臣——

    沈余收起最后一丝侥幸,他抓着宗楚的手越发收紧,压低沙哑的声音恳求:“先生,贺哥和这件事没关——我和您回去,我们回去,先生——”

    宗楚任由他拉着,他全身肌肉仍旧紧绷着,脑袋里理智那根弦隔了三十年头一回体会到崩断的感觉。

    沈余在他身边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现在还在为他而求情。

    仅仅一个月而已。

    李晨飞、明美冉、王笑笑——又来一个贺哥,贺哥——真是个亲密的好称呼。

    他可真是最近脾气太好。

    枕边人都敢给自己的找新欢。

    连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崽子,也敢打他枕边人的主意。

    宗楚黑沉的脸色忽然松懈下来,他看也没再看地上抱着腹部表情痛苦的男人,侧头看向雨幕中的沈余。

    心底的火气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越涨越大,他清楚看见沈余眼中的恐惧,宗楚顿了下,陌生的钝痛感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恶劣的因子。

    卫臣沉默的在雨雾中走到男人身后,纯黑的伞盖遮挡在两人上空。

    宗楚盯着沈余,他扯着唇角,碾在石板上的鞋尖微动,往沈余的方向跨了一步。

    每靠近一点,沈余湿透的睫毛就轻轻颤动,仿佛看见的不是床边四年的情人,而是什么地狱撒旦。

    宗楚沉沉笑了两声。

    他抬手,卫臣躬着身,递上纯白的布绢。

    男人随意擦着指根,他轻抬着视线,落在沈余脸上。

    男人手指微抬,沈余视线颤抖着,却不敢动一点。

    那只他熟悉的指节似乎很温情的擦了擦他被雨珠淋湿的眼睫,沈余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下一秒,他下颌被男人捏着抬高。

    伞盖下男人幽深的看不见任何情绪,他压低头,暧昧地沉在沈余上空不到五厘米的地方,灼热的呼吸打在两人之间,半晌,嗓音低沉着说:

    “沈余,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提回来,嗯?”

    沈余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指尖死死握紧,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说:

    “先生——我求您,让我回来。”

    宗楚盯着他的视线越发黑沉。

    “你这是拿权势逼人而已——大名鼎鼎的五爷——我还从不知道,您有这种乐趣——”

    贺之臣挣扎着从一雨地上坐起来,他身上沾满了泥泞,人也站不太稳,嘴角隐隐带着点血迹,他不在意的随手抹去,视线平直的看着男人。

    宗楚动作不变,他按住沈余想要说话的嘴,侧目看向贺之臣,忽然朗笑了两声:

    “好胆量的小子。”

    笑声忽停,男人漫不经心的看着贺之臣,轻飘飘的说:“我喜欢的还有更多,你想不想一一试试,嗯?景六!”

    他语气忽然变得阴鸷。

    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自以为是英雄的废物,还没有到宗楚亲自料理他的地步。

    贺之臣自然听说过卫臣这号人物,他捂着腹部狼狈站在雨水中,神色不变,甚至也跟着笑了两声,视线在扫过挣扎着完全不能说话的沈余时嘴角的弧度才缓慢的僵硬,又落下去。

    “五爷,您这样的人,永远也得不到心中所爱。”

    宗楚阴森森笑了笑,他忽略掉一瞬间的空感,强横的嗤笑:“什么爱?”

    仿佛在嘲笑贺之臣的幼稚。

    本该就是如此。

    他的东西,有什么爱不爱?爱不爱又有什么重要。

    只要是他的人,就永远也别想离开。

    宗楚阴沉的转回视线,却发现沈余挣扎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软软的往地上倒。

    “茶根!”

    “沈哥!”

    宗楚眼底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紧抱住沈余的腰,把人揽回到怀里,手触碰到沈余脸颊上的温度,凉得好像毫无声息的假人。

    他无暇再顾忌场上的任何,甚至连扑过来的王笑笑都没理会,立刻抱起人沉黑着脸往医院里闯。

    三院再怎么豪气,说到底也只是宗家的“私人医院”,外人没见过宗楚几面,主任却认识,看见宗楚那张黑脸的一瞬间,他吓得整个人脚软直差点接跌在地上。

    “五——”

    “叫人!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宗楚单臂把他拎起来,往常风度翩翩的男人,这时候眼底红得像失去了理智。

    “五爷——这边——”

    宋河拦住了失去理智的男人。

    他在窗外看见黑压压的那一片人时就感觉不好,沈余现在正处在极其危险的阶段,轻微的情绪变动都可能造成极大的影响,就连正常的检测报告都能检测出来差异。

    宗楚这么声势浩大的来拿人,势必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宋河不敢拿这件事来赌。

    他绝不能让宗楚知道沈余的病。

    每个人都有一点私心,宋河今年四十多岁,他孩子是和沈余差不了几岁的年纪,理智知道瞒着宗楚简直是给他平坦的未来埋下可能给他带来滔天大祸的隐形炸弹,可现实——

    他容不得自己不给沈余留一条活路。

    “五爷,您请冷静,沈余应该只是暂时的情绪刺激,我先带他去做个检查。”

    宋河的专业水平显而易见,他早在几年前就跟着退休的三院前院长,业内名医受聘于宗家,后被调到公馆,专门负责沈余的健康调养。

    宗楚勉强冷静下来。

    他看着被推走的青年,狠狠锤了一下等候区座椅的铁杆。

    前厅早已经进行了人员清理,除了几个来去慌忙的护士,没有任何人不长眼睛的这时候往这里凑。

    王笑笑几乎要把牙根咬断,她守在门外,因为被保镖拦住靠不进去,于是毫无理智的开始破口大骂:

    “把人气晕了在这装,有用吗!唔——”

    李晨飞捂住她的嘴,差点被这姑奶奶的胆子给吓死。

    王笑笑犹自在那里踢腿,李晨飞一直给她压到角落,才松开她,又赶紧示意:“别说了!你以为他真不会动你?!”

    宗楚早看他们不顺眼,他就是想把沈余关在公馆,变成一只只能他看见的金丝雀。

    这么多年,李晨飞一直以为这份平衡能一直保持下去,可现在看已经被打破的冰面,不但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甚至连曾经被埋藏在下边的所有暗流涌动都会一股脑的冒出来。

    “别再给沈余惹事了。”

    他拍了拍王笑笑的肩膀,沉声说。

    王笑笑顿时哑然。

    她表情仍然是愤恨,对着空气来了两拳。

    “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

    简直是把沈余喜欢他的心往地里踩。

    “嗤——什么话,沈余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李晨飞点了根烟,他看了眼灯火惶惶的前厅,男人双臂支在休息椅上,高大的身躯微微低垂着,维持这个动作半天没动。

    呛人的烟味灌了李晨飞满眼睛。

    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这位到底是什么心思,明明应该是喜欢,结果非要把人砍断所有羽翼。

    或许这就是这些从没关注过“别人”想法的大人物的想法罢,毕竟他们优渥的家世不需要,也不用关注这一点,只要下令,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却也不曾有机会知道过,有些东西不是锁,就能锁的住的,甚至还会越推越推远。

    李晨飞摇了摇头,“我估计沈余要养一阵——你啊,好好跟着他吧。”

    王笑笑愤怒中疑惑的看他:“李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当然是他这个经纪人保不住了。

    沈余不需要“职业”,也就不需要他。

    李晨飞笑了笑,不过也没和王笑笑解释。

    沈余可怜,可他也帮不了他什么。

    这么一点缘分,就祝他安好吧,至少目前看来宗楚对这个能让沈余高兴点的蠢姑娘还有一点容忍度。

    —

    一切都仿佛是个闹剧。

    景六沉默着,把贺之臣挡在了三院门外。

    他打量着贺之臣,叫了声“三公子”。

    宗楚没见过贺家这个小辈,景六却在曾经替宗楚办一件和曲家的生意往来的事时见过贺之臣一面。

    贺之臣这里自然有曲启明来给他求情,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也能安好着出了国内。

    贺之臣紧握着拳头,他盯着空荡荡的三院,过了很久,才低头。

    即便是他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宗楚一根手指头。

    残酷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景六一般不会多话,尤其在涉及到沈余的事上,不过宗楚这次,是真的想断了沈余所有后路。

    不止沈家,明美冉,甚至娱乐圈里那些人,也一个都不会留下。

    他对沈余的控制欲几乎在一个月内从压抑着指甲的爪尖齐齐支出,旁的人谁沾染上都不会有好结果,更别提刚刚那短短几分钟他都看出来态度暧昧的贺之臣。

    景六沉沉的盯着他,语气重的提点了一句:“三公子,这不是您能插手的事。”

    “我知道。”

    贺之臣苦笑了声。

    他腹部还隐隐作痛,要不是沈余先去进去了,这会儿躺在里边的就会是他。

    景六会在这时候给曲家一个面子,而在刚才,可不会有半点手软。

    可他不甘心。

    明明沈余离重新活过来就只差一步的距离!

    一步距离,彷如天堑。

    沈余睁开眼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宋河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内,沈余视线迷糊的看着他,忽然抬手,插着输液针的手死死抓住宋河的手臂。

    宋河拧着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放下去,压低声说:“放心,不知道。”

    宋河说,他的境况极其不好。

    沈余却瞬间松了力道。

    涌出的血液重新倒回苍白的血管中。

    他睁着眼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底却没有一点光彩。

    没有哪一次他清晰的意识到,宗楚想把他彻底关住。

    他以前擅自以为的自大的喜欢,不过是男人的一点调味剂。

    现在他压到了男人的底线,所以被毫不留情被斩断一切曾经被“施舍”的东西,自由事业而已,亲情如是。

    他只是北城宗五爷的一件“物件”而已。

    沈余缓慢的眨了眨僵涩的眼珠。

    所以他不能知道。

    他欠了宗楚的,用这条命来还也没关系。

    但是宗楚没资格知道。

    至少这一处自由,是他自己的。

    第35章

    点滴安静的在胶皮管道中滴落,宋河没再拖延时间,他退了出去,男人倚在门外,脸色黑沉的可怕,一双利眼毫无情绪的看着他。

    宋河手都没抖,他面色镇定,将笔夹在口袋上,轻轻朝男人点了点头:“五爷,人已经镇定下来了,您可以去看看。”

    宗楚扯了扯嘴角,视线漫不经心:“刚和他说什么了?”

    宋河心中大跳,但是极力稳住了自己,抿了抿唇,头恭敬得压得更低:“只是一些……叮嘱而已,五爷,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宗楚烦躁的扯了扯领带,他黝黑的视线越过玻璃,落在病床上沈余苍白的脸上,语气阴沉:“……他身体怎么样?”

    应付过去了。

    宋河不显痕迹的松了口气,他沉稳回答:“沈余本身就体质弱,最近情绪变动太大,再加上淋了雨,这才会气急攻心下晕倒,最近——最好让他保持情绪平稳。”

    保持情绪平稳。

    呵。

    是他让沈余不平稳的吗?之前四年,人在他身边都养的好好的!他没事和自己犯什么轴!

    宗楚黑沉的视线一动不动,摆了摆手。

    宋河于是从一侧安静离开。

    路过大厅时,对等待的王笑笑等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

    王笑笑直接瘫坐在地上,她差点哭出来。

    还好,还好没事。

    她见过明美冉痛苦的样子,根本不能想象那副模样再落在沈余身上。

    她咬牙切齿,但内心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恐惧。

    面对宗楚这种人,沈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逃开。

    她该怎么办?她怎么能帮到沈余?

    “好好待在他身边。”

    贺之臣忽然开口。

    王笑笑怔愣着看他。

    贺之臣朝她笑了笑:“我可能……别对他说。”

    “贺哥——”

    王笑笑盘紧胳膊,她想说些什么,让贺之臣带沈余离开这里,宗楚再怎么神通广大,沈余隐姓埋名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但是这话没用。

    沈余不会离开,只要有明美冉在的一天,他就绝对不会离开。

    “贺之臣!”

    温雅的爆呵声在他们身后响起,王笑笑和贺之臣同时愣了下。

    贺之臣回身,刚一扭头,就迎面被曲启明重重砸了一拳。

    曲启明喘着粗气,他还穿着画展上的白西服,整个人从头发淋湿到肩胛,也没空去搭理。

    贺之臣被他揍了一拳,还有心思笑得出来,他叫:“表哥。”

    曲启明攥着手,阴沉的道:“你可真是能够的,被你爸妈知道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他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进去,跟在身后的助理朝贺之臣点了点头,快步跟上,脚步急促的像是去赶命。

    贺之臣由着心意来了一回,他不后悔,只是可惜没能把沈余带出来。

    他注视着曲启明的身影消失在拐道里,嘴角扯着的笑意逐渐放下。

    怎么可能不愤怒?

    只是愤怒在强权面前一分钱也不值,因为他这一次放肆,贺家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曲启明几乎想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给当场揍死。

    他在画展接到通知的时候手都在抖,一分钟没干耽搁的就冲了过来。

    谁他妈知道贺之臣说了什么东西,沈余现在人事不知,等宗楚回过神来整治他还能有个好!

    宗楚在病房内。

    他离床位有两米远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病床上陷进去一小块的人,没靠近。

    沈余就像块易碎的玻璃,连呼吸都是弱不可闻的,宗楚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他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无措,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

    曲启明与门外的卫臣打了个招呼,侧目看着里边,敲了敲门。

    男人高大的身躯半晌才倾斜过来,看见是曲启明,视线眯了眯,倒也没说什么,让他进来。

    曲启明关上门,皱着眉看了眼沈余:“沈余他……”

    “没大事。”

    宗楚言简意赅,他侧目:“你来干什么?”

    总不至于是单跑过来看看沈余的情况。

    曲启明收回视线,他有些难以开口,但是又不得不说,说晚了,情况就不一定会是什么样子。

    “老宗,贺之臣他,是我表弟,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贺家,他们会把贺之臣看好。”

    曲启明低着声音开口。

    贺之臣。

    宗楚眼底幽暗,他抱着肩,想起那个该死的东西抓着沈余还拼命让他离开的模样,阴鸷笑了两声。

    “贺家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曲启明眉头压得更深,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宗楚表情已经尽数收敛了,冷沉的说,“启明,出去,别让我说滚。”

    曲启明彻底哽住,他哑然顿了顿,随后微微点首离开。

    这条小插曲让宗楚坏脾气更甚。

    他视线阴翳地扫过沈余的脸,心里越发确定早都不该由着他的性子让沈余离开,还在什么娱乐圈工作,心思都玩飞了,连这种人都随意放在身边。

    宗楚往前走了两步。

    沈余的病房布置的很优适,看上去就像简单的高级公寓,柔软的床铺把他淡白的脸色显得更仓白。

    宗楚压抑的愤怒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脸色很不好看,但是拇指却小心的往前凑了凑,贴上沈余的额头。

    温热的,属于正常范围内的温度。

    他放下心来,小心的沿着沈余高挺秀气的鼻梁往下,最后捏了捏他的鼻尖。

    狠心的家伙。

    养了他四年,归根结底可能他宗楚在沈余心里,连个明美冉都比不上。

    宗楚说不上刚才的心情。

    只不过人最后还是在自己身边了。

    他视线变得收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一动作,把床上躺着的青年弄醒了。

    沈余睫毛动了动,他睫毛长,但是却不卷,顺直得像两把浓密的小刷子,在稍微有些青色的眼底刷下一层阴影。

    宗楚看着他,把自己表情变得严肃。

    在想等沈余来撒娇示弱,然后自己顺理成章的把人抱住轻哄两句。

    养了四年,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只要沈余老老实实的回来,他就一切都不再追究。

    至于贺之臣,宗楚虽然很清楚沈余不会接受外人,但也不会就那么轻易放过他。

    所有和沈余相关的人,在宗楚这里都是诱引他离开的根源,就算现在不除掉,早晚他也会切断这些人和沈余的联系。

    他只有自己就足够了。

    沈余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有些呆呆的看着宗楚,直到男人目光变得更沉,扫视着他的脸,好像再等他说些什么。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一幕幕重归沈余脑海内,最后只留下宋河肯定的“不知道”三个字。

    沈余像是惊醒一样,大口喘息了两下。

    宗楚表情变得难看,他把沈余扶起来靠在怀里,轻轻顺着他瘦了一圈的脊背。

    而他手掌不过刚刚落下,沈余就抖了一下,他轻轻拽住男人的手,把自己从宗楚怀里隔离开,仰头看着男人,眼珠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淡色,但是里边却看不见一点之前的情绪,不管是喜欢、亦或是少见的恼怒或者示弱。

    宗楚动作顿住,他心头涌上一股这段日子并不陌生狂怒,他阴沉的盯着沈余,等他一个解释。

    青年却只用平淡的用哑着嗓子对他说:“先生,我回来了,可以让我去见见我母亲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

    宗楚简直压抑不住那股无名的愤怒。

    沈余“请求”的很得体,人也“乖巧”的留了下来,但是他看着沈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头的怒气却越发膨胀。

    沈余顿了下。

    他感受到男人阴森的视线,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要他怎么做?

    “你他妈给我笑!”

    宗楚恼怒开口。

    笑。

    沈余视线恍惚了一下。

    他脑海中出现少有的几次和男人玩闹,那时候的他,似乎是真的笑得出来的,但是现在想想,似乎隔了天际那么远。

    他失去自由,受人禁锢,曾经他最爱的人把他亲手压到无望的深爱,或许爱他一点的人被带到深渊,无处挣脱。

    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但是宗楚要他笑,他就笑了。

    简直比哭还难看,宗楚呼吸变得粗重,

    他们猛地压低身子,把沈余按在病床上,眼底几乎冒着红色的血光,语气低沉恼怒的喊:

    “你不满意?嗯?沈余,你是不是想他妈回去!你想和谁在一起,嗯?和那个叫贺之臣的废物去参加那些废物比赛吗!我告诉你,你他妈哪也别想去!”

    沈余静静的听着男人的怒吼,表情没有一丝变动。

    他眨了眨眼,心底竟然还能泛出来一丝疼意,自损八百的招式,甚至带着点快意。

    他闭上眼睛,只说:“好。”

    沈余答应的很痛快,宗楚却越发暴躁。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他恼怒的喷着热气,视线凶狠得几乎想把沈余绞杀在其中,好让他歇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到底是哪步出了错?之前四年都乖顺倚在他颈边的人,现在却对他竖起了最高的防御。

    “你想都别想跑。”

    男人只能阴沉的在他耳边下定论。

    沈余闭着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能跑去哪呢?

    他哪也去不了,他曾经向往的那些,曾经距离他一步可遥的东西,全都再次失去了。

    宗楚愤怒离去,门被砰地甩上。

    沈余压在被子中,缓慢的,抓紧了蓬松的被角。

    他甚至开始疑惑起来。

    曾经把他从深渊中救出来的人,为什么能豪不留情的再把他从即将触碰到希望时重新拽下深渊。

    那之前所有的一切,全都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吗?

    宗楚甚至连最后一点怜悯也没有给他留下。

    第36章

    一个星期后,沈余在重重安保下重新回到了庆德公馆。

    沈余很快适应了庆德公馆的生活。

    只是再回来而已,他在这个房间待了四年,现在再回来,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不会再想继续完成画室的那幅画,也不会再想什么剧本出去。

    他每天像个游魂一样,会笑,也会说话,只是每次回应男人,得到到总是男人越发黑沉的脸。

    再一次被男人摔门离去,沈余安静的放下筷子,轻轻拿起纸巾,攥紧在手里。

    从他回来,两人似乎就没有过“友好”的交谈,要么宗楚气急败坏,要么是他,实在没有任何心力再去和男人面对面交谈。

    宗楚没有再提过明美冉,沈余尝试着提过一次,没能得到任何回应,最后被恼怒的男人按到了床上。

    沈余觉得困惑。

    他们俩人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他想不明白,也没办法再进一步沟通。

    宗楚从没对他展示过的狠辣的一面,在他眼前如同画卷一般慢慢掀开冰山一角。

    沈家、明美冉、他的事业,全都是其中用来震慑他的最有效的手段。

    德叔一直侯在他们身后,等宗楚气急离开,他看着沈余落败的样子,抿着唇两三步招人来收拾东西,沉声对着青年规劝:

    “小少爷,你知道五爷的脾气,和他对着来能有什么好处?”

    哪怕沈余能给宗楚一个笑脸,事情都可能会迎刃而解。

    但只是可能,出发点也只是德叔这个“外人”。

    让沈余能对着宗楚笑得出来,就算是最心大的人在自己母亲和家庭都被人当做掌心威胁他的东西时,也不能向罪魁祸首笑得出来。

    而这个人,还曾经是让沈余唯一信任,唯一感到温暖的人。

    德叔自己都说不下去,这事看来就是无解的难题,沈余和宗楚,也只能这么盘根交错地两败俱伤下去。

    沈余闭了闭眼。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是或许心底还带着之前和男人熟稔的关联,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斩断。

    他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就像是一个金丝雀该做到的那样,温顺的、柔软的对待男人,哪怕他知道自己受制于宗楚手里,还有一点隐秘的希望。

    宗楚不会这么绝情,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家人,不是吗……?

    连沈余自己都不敢确信,只是他放不掉这丝希望,好像紧抓着最后一根还能和宗楚“活”在一起的稻草。

    —

    宗楚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冲出公馆。

    他眼底发红,控制不住的暴怒的想法,却又像个不知道怎么发泄的野兽。

    李德刚迈出五十六层的电梯,就和总秘吃了苦瓜似的脸打个照面,他立马心领神会,舔了下牙根,牙疼似的说:

    “哎呦,来的不赶巧——真是,犯牙疼病了,我去趟医院啊,和你们宗总说一声我赶明儿再来。”

    他眼疾手快的就要往电梯里跳,结果脚刚迈进去,总秘那边接了个电话,假笑着对他喊:“李总,您慢着——我们宗总有事要见您,正在办公室等您呢。”

    五十六层是董事办公室,除了宗楚,外边他的助理秘书一共二十来个人,地广人稀,显得十分空旷,总秘这会儿的声音也就格外嘹亮。

    李德那脚硬生生的收回来,他心肝儿都在滴血。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真是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非得这时候来见宗楚这个煞星!

    李德苦着脸,横了一眼总秘。

    总秘无辜脸。

    这可不怪他,怪只怪集团前台动作太迅速,李德上来之前早都已经有人汇报到宗楚那边了。

    别的不说,至少今个儿这出气筒是有了,他们终于能安然度过这一天。

    总秘悄悄松了一大口气,叫了声“Linda”去安排工作,笑话,现在工作就是福气好吗,只要别在他们宗总面前碍眼,干什么都行。

    整个五十六层在李德上来前都弥漫着鸦雀无声的恐怖气息,这完全不是空穴来风,李德敲门的时候腿肚子都快软了。

    本来以为沈余回来能让宗楚收敛一点,结果宗楚这家伙办事办得太狠,把人逼到了绝路上,人现在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得偿所愿的宗楚反倒是气压一天更比一天低。

    宗楚冷漠叫了声“进”。

    这回李德牙是真疼了。

    他打开门,很好,办公室倒是没被咂。

    他轻手轻脚关上门,生怕把在办公桌上拄着头的男人给惊动。

    这不是他过度警惕,是因为前几天他们几个来找宗楚的时候,正好遇见十几年一遇的宗楚现场发火。

    整个办公室被砸的乱七八糟,连高价拍来的古董艺术品都被砸了个稀碎,完全不能再复原的那种,唯一完好的,就是桌面上沈余当初送他的一个小烟灰缸,灰扑扑的,完完好好立在破了一个角的黑木桌面上,像是嘲讽这个闹剧。

    今天没咂,说明人还有理智。

    李德咳了声:“……老宗,你找我有事啊?”

    空气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男人缓慢的放下交叉的手指,抬起头来。

    对上他发红的眼睛的那一秒,李德是真觉得他疯了。

    再让他说放过沈余的话也不可能,这就是他妈自己往死路上凑。

    宗楚没说话,李德大概也琢磨出来了。

    这事难办就难办在低头。

    谁也不知道宗楚有多喜欢沈余这个小情人,能为他做到哪一步,现在知道了,但是好像也有点晚了,早把人吓得都已经心寒了,怎么暖?低声下气的哄吗?别说李德,就是曲启明在这也不会说这个蠢建议。

    让宗楚去低头道歉哄人,这比人均GDP一千万还不现实。

    但现实就是,宗楚这家伙是真的狠,半点路也没那小孩留。

    李德唯一能想到的点,也就只有那位。

    他说:“要么……让酶酶去?”

    宗楚视线更暗沉,那双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定在李德脸上。

    李德哽住,手忙脚乱的解释:“我不是说她比你有用,是,是——哎!我就直和你说了吧,真是看不了你这样儿了!”

    李德豁出去一样喊:“你说关人家妈就关人家妈的,是,你是好好把人在疗养院养着,但他妈沈余不知道啊。人好好的一夹家子变成这个样,他不恨你恨谁!”

    要归李德说,这还真是亏了沈余觉得自己欠宗楚的,要是换个平白无故的人被这样逼,这他吗还不得鱼死网破。

    原先李德也只以为宗楚是玩玩,谁也没想到他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这要是认真……那也不该是这个胁迫法子。

    “好。”

    李德埋头继续:“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他见——嗯?”

    宗楚刚说了什么?

    李德顿住,眼睛慢慢睁大。

    宗楚他,刚答应了?!

    意见是他提的,李德也开始怀疑人生,他舔了下嘴,又试探着说:“人你也给放了,吓两句就算,不然人不吓出个好歹来。”

    宗楚沉着脸看他,语气森然:“你想救他?”

    “别,别别别,我可没说!”

    李德跳着脚反驳,这罪名他可不敢接下来。

    宗楚视线阴森,他单臂支在桌上,思考李德的建议。

    宗楚就从没想过再把沈余放出去。

    出去四年,看看学到了什么?心思都飞了,现在都敢和他摆脸色。

    他就是仗着自己不会动手!

    宗楚憋闷的几乎爆炸,他活了三十多年,唯一一个敢在他脑袋上蹦,他还下不去手的,只有沈余一个。

    让宗酶去,行。

    让沈余出来,不行。

    他神色晦暗,看得李德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宗楚就是生了一阵气,说着玩的。

    结果他是想来真的?

    哪怕是认为沈余就是个不该得这么多关注的情人的李德,也货真价实的感到一阵胆寒。

    他忽然想起曲启明那会儿无意间说的话,要照这么下去,还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哪个人能忍受宗楚这种霸道性子!

    李德头一回觉得事情不能就这么着,要真这样那就和完了没什么两样了!

    他下了被宗楚赶到非洲挖煤一年的决心,才说:“老宗啊,我觉得吧事情得有个循序渐进——你看沈余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年轻,心思也倔,人这么大孩子在外边还是爹妈手心里的宝贝呢,你这么着人不得寒心吗?”

    “寒心?”宗楚猛地笑了,他点燃了根烟,嗓音阴鸷,“我看他高兴得很。”

    把他耍得团团转还不够吗。

    少了他沈余真当他会神思不属?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宗楚阴狠的想着。

    “别这么想——你好歹让他把手头这个给拍完。”

    李德把想说的话压回去了,宗楚脸色实在难看,他自己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怎么样,实际上全身心思都跟着沈余一举一动的变,从这事开始到现在,他几百年没见过宗楚好脸色的时候了?

    仔细想想,似乎沈余没来之前,宗楚也是这副脾气琢磨不定的模样,后来是有了沈余在身边,他才像是逐渐消停下来,人也稳重了一圈。

    宗楚神色未变。

    他捏着烟的指根夹得死紧,却嘴硬的心中嗤笑。

    笑话,谁非要哄他了?

    李德离开的时候脊梁骨都弯了,他左思右想,也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不过好歹是目前能控制得住。

    他抹了把脸,电梯刚下去,就碰见在一层等候的夏实然,他围着白色的围巾,手里提着饭盒,显得整个人柔和又清亮。

    见到李德,意外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李德摆摆手:“别去了,正憋火呢。”

    夏实然动作顿住,“因为他?”

    李德又觉得尴尬了,他咳了声,也没说是不是,总归他已经好心把话带到,多余的可就不管了。

    夏实然沉默的立了很久,直到前台小心的来问他需不需要去联系一下内线,才抿唇笑了笑。

    “谢谢,不需要的。”

    他嘴角保持着笑容走出宗氏集团的大楼,眯着眼抬头看了下宗氏顶层恢宏的建筑,北城的标志。

    这只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吗?

    第37章

    宗酶作为“特邀选手”被带到了严防死守的庆德公馆。

    她迈进公馆的时候,差点以为这是她哥要复古一波“金屋藏娇”。

    原先公馆就因为面积过大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因为有沈余时不时安排准备的一些花圃和摆放的其他小物件,至少还有人气,现在的公馆,就是一潭死水。

    她没来得及再多想,谢绝了老管家要带她上楼的动作,快步朝着二楼跑过去。

    她哥不是人起来是什么模样她从小见识的太多了,可她真没想到有一天这些招式会用在沈余身上,就算是沈余提得离开,他还真的忍心!

    也就她哥那个渣滓能干得出来!

    一层到二层几十米的距离,宗酶压抑的情绪已经成功从担忧转化成了怒火。

    当初宗楚说关她,那就是真的关她,从那天最后一次见到沈余还有男友后,宗夫人就把她关在家门两个多月,其中除了朋友偶尔来串门看看她,宗酶就连娱乐时间都没有多少,整天不是学这就是学那。

    宗夫人虽然当初为了安抚她假意同意她和李天一交往,实际上心里根本没有当回事。

    正好趁此机会,把她关在家门学习东西,美其名曰养养审美和操守。

    宗酶一忍再忍,外界的消息全都一概不知,沈余出去了怎么样也完全不知情,后来是同学进来不小心说漏了嘴,才告诉她沈余似乎被她哥给封杀的事。

    宗酶盘算了好几天,不过还没等她想好找个什么理由窜逃出门的计划,来接她去公馆的司机先来了。

    路上宗楚给她打了个电话,全程只字未提发生了什么,只说要是她没用,干脆就再也别出来。

    宗酶磨着牙根“假笑”着答应了。

    可见鬼去吧她和沈余才是真的一伙的!

    宗酶想起她哥低沉的语气,除了那会儿的后怕,其实还有点窃喜。

    让他平日里总是装的牛X轰轰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一碰到沈余不还是举手投降了。

    宗酶越往上走,越发现事情有些不対。

    里边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沈余虽然性格冷清,但是人也是有些生活气的,尤其和宗楚在一起,外人可能看不太出来,实际上宗楚被他影响的有了不少人性化的“气息”,至少偶尔还能露出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而不是像个机械的领导者一样铁板无情的指挥安排。

    因为这点不対劲,宗酶敲门都小心翼翼的。

    里边过了很久,才传来沙哑低沉的一声:“进。”

    连是谁都没问。

    就好像来的是谁都无所谓。

    宗酶精致画好的眉毛紧皱起来,她感觉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要是单单宗楚像把她圈在家里一样圈起来,沈余不可能会这么没有生气,他和宗楚在一起四年,哪怕自己没有感觉到,可宗酶都见过几次她哥拿沈余没办法的时候。

    沈余他面対他哥时……也是会有脾气的。

    到底她哥那个蠢货这次究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啊!

    宗酶又开始气恼,但是她动作却很小心翼翼。

    房间很暗,连厚重的窗帘都没有打开。

    大床上深陷的绵软深色被子上搭着青年卷起半截袖口的手臂,宗酶就晃了一眼,那只腕子上都带着红色的印记。

    她有又突兀有些面红耳赤,轻轻咳了声才朝着床边走去,两只手高举着,好像鬼鬼祟祟的小动物。

    沈余察觉到不対劲,他拧着眉,睁开困倦的眼睛。

    视线里宗酶咧开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像是朵热烈的阳光。

    沈余眨了眨眼,愣了一秒,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他半坐起身来,房间内的自动开关系统识别的到沈余的动作,这才不紧不慢的自动开启了灯光,调节成了温和的光线程度。

    宗酶见沈余搭理她了,快乐的一下蹦到床边,连床铺都被蹦得弹了弹。

    沈余不着痕迹的拧了拧眉,在宗酶扑上来之前横臂揽住她,低哑的语气带着些宠溺的严肃:“酶酶,你已经是大人了。”

    宗酶被他揽住,顿时做了个委屈的哭脸,虚假的眨巴着挤出两滴鳄鱼眼泪的哭眼:“沈哥,你也太绝情了吧!我都快三个月没看见你了!”

    “半年也不行。”

    沈余清淡的暼她一眼,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是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动作很轻的将袖子放了下去。

    他重新看向已经坐稳的宗酶,问:“被宗夫人放出来了?”

    宗酶是个闲不住的性格,俗称话痨,上大学那会儿光是信息都能每天给沈余发一百个,什么碰见帅哥了和姐妹逛街了,任何小事都能变成话题,让她孜孜不倦的和沈余分享。

    从那天事变,沈余近乎三个月没有收到宗酶的消息,大概就猜出来她可能是被宗夫人借着由头给关在家里收收性格。

    只是这时候过来公馆,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平常。

    公馆已经是严防死守的状态,这期间王笑笑好几次都到了门口,但是没一回成功进来过。

    所以宗酶来,只能是那个人的同意。

    沈余眼波微动,他垂下视线,听见宗酶在他耳边怒气冲冲的开口:

    “我刚被放出来的!要是早让我知道我哥做了这些混蛋事,我一定——”

    她满脸悲恺,说到最后一句却卡壳了。

    她自己还被宗夫人拦在老宅里呢,就算知道宗楚做了什么,她能做什么?就算她人在外边也做不成啊!

    宗酶意识到这个问题,人也无精打采起来。

    沈余听着她咋咋呼呼的叫喊,心情却是这些天来难得的有些松分。

    宗酶见他表情好了点,才小心翼翼的又开口问:“沈哥,你和我哥到底怎么了?他到底干什么事了让你——”

    沈余表情未变。

    这些事情朴素讲起来都是难以启齿的,他能怎么说,宗楚借给沈途几百万的钱去赌博,又以合理名义将明美冉送进疗养院吗?

    沈余虽然没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宗酶收了嘴不再问,暗地决定出去后要好好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时候虽然対宗楚满是意见,但是也算是知道宗楚叫人接自己来的作用了。

    怕不是她哥见沈余不搭理他,终于忍不住后退一步,虽然这个“退”几乎和没退一样。

    宗酶心里沉闷,但是她还比较乐观,毕竟这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比她当初的设想还是好了很多。

    她好说歹说,耍宝了一下午,沈余总算是露出过一次笑脸。

    等到了下午五点,管家来敲门了。

    沈余嘴边的笑意缓缓消散,宗酶看着,心情又沉重下来。

    她还勉强保持着松快的语气,対沈余说:

    “沈哥,你知道我哥那个木头,他什么都不明白的,虽然这么说有点像厚着脸皮为自家人开拖,但是你别——别那么绝望,再怎么说,错的是他,不是你,不対吗?你想要做什么,就像当初一样勇敢的提!”

    勇敢的提。

    沈余静静看着宗酶,嘴角微微勾了勾,轻声说:“去吧。”

    他当时提了,但是换来的结果却是三个人的绝望。

    不是所有人都有再次尝试的勇气。

    以及,他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底气。

    那时候的他自以为宗楚対他至少还有四年的情分,但是等来的结果却是这种,如果他再尝试一次,失去的又会是什么?

    沈余看宗酶,仿佛看到几个月前自以为是的自己。

    他闭上眼。

    宗酶小声的出了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憋闷差点到达顶点,要是她是沈余,就和她哥拼了命了!

    但是她不是沈余,也不知道宗楚掐中的,是他仅有的命脉。

    宗酶像头怒气冲冲的小牛一样往一楼跑,试图去和宗楚理论,差点把上来领她的老管家撞个跟头。

    她心里堆了一堆质问的话,结果在一楼看到视线黑沉的她哥,瞬间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在嗓子眼里一个也蹦出来了。

    宗酶谨慎的开始收敛夸张的动作。

    男人黑沉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看了眼楼上,才漫不经心的摘下纯黑的厚重大衣,点了根烟。

    “怎么样了?”

    他问。

    宗酶见过很多次她哥发火的模样,宗楚性格从小就是霸王,没有他忍让别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他肆无忌惮,就是收拾人,人也可能是表情带笑的,似乎谁也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但是他从没有露出过这副黑沉的表情,不対,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少有的几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每次,都只能是和沈余相关。

    宗酶很敏锐的察觉到现在的宗楚一点挑衅都刺激不得。

    但是她又咽不下去这口气,只能不太高兴的压低声音说:

    “沈哥他很不好,哥你,你不能顺着点他吗?”

    宗酶到底没把“哄”这个字说出来,临了换了个相対比较适合宗楚的词汇。

    但显然,哪怕是“顺”这个字,也不应该出现在男人的字典中。

    宗楚冷笑了一声,他烦躁的扯了扯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

    顺着他,他还不够顺着他的?

    该铺的路都给他铺的好好的,从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给他脸色看,就连那个沈余坚持要有的拍戏职业,他除了干涉时限,又卡过他什么?到头来只不过把人惯得说离开就离开,甚至现在还学会了甩脸色,连话都対他说不了两句。

    他要沈余假装的顺服有个屁的用处!

    宗楚狠狠捻灭烟头,阴鸷的视线扫过僵了一下的宗酶,“你还待这干什么?”

    宗酶那一瞬间只能干巴巴的说:“没,没事。”

    德叔安静的插过,轻声说:“走吧,小小姐。”

    宗酶游魂一样出了公馆的大门,那股渗人的威压才从她身上减轻负重。

    宗酶在冷风里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脑门,上边是被吓出来的一层细密汗珠。

    —

    主卧房门再次响起,大床上的人窝在被子中,似乎比刚才缩得更紧。

    主卧的自动主系统只录了沈余一个人的信息,哪怕感知到宗楚进来,察觉到“主人”仍在床上,也依旧是维持着一室暗灯。

    男人在暗沉的房间中看向鼓起的那一团,拳头握紧了,又压抑的松开。

    都是一群废物。

    连个人也劝不动,都是一群废物!

    不対,他为什么劝?他凭什么劝?他沈余只要在他身边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就不信他还能一辈子给他这么冷静。

    男人视线暗沉,压抑着怒色,他长腿迈开几步就到床前,把那一团压在身下。

    宗楚从被子里挖出沈余放在脸侧的手指,扣紧了,那只手只是顿了一下,紧接着缓慢的松开,任由他所有动作。

    宗楚顿住,紧接着,毫无理智的狂怒颠覆了他刚刚还冷静的打算。

    男人抵着青年苍青的手腕,狠狠开口: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沈余!”

    第38章

    沈余没有回应,他静默的睁开眼睛,暗沉的光线下视线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宗楚每次都能轻易被沈余这种古井无波仿佛一滩死水、好像他就是个陌生人一样的视线激怒。

    他死死掐着青年的手腕,把他抵在床上,压抑的低吼:“你他妈看着我,沈余,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嗯?”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沈余脸上,他眨了眨眼,内心的无力感再度涌起。

    沈余微微蜷缩起来,但是男人仿佛铁板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他无处可躲,也动无可动,就好像在现实中,只要宗楚一句话,他就会毫无抵抗之力的溃不成军。

    沈余蜷起手指,他闭上眼睛,轻声说:“先生,您想让我做什么?”

    笑吗?

    还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听话?

    沈余自认演技不算拙劣,可在男人身前,他却装也装不出来。

    唯独对着他,沈余笑不出来。

    宗楚呼吸越发粗重。

    他死死盯着沈余,似乎就想把他这么掐死。

    一种强横的无力感蛮横揪扯着他的心脏,让宗楚说不清到底是愤怒,亦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

    他看着沈余的脸。

    青年闭着眼睛,睫毛像两只圆扇,顺服地贴合着有些青黑的眼底。

    短短几天,沈余瘦了快一圈。

    宗楚心头重重一跳。

    他因为怒气重扬的眉眼打下一片阴翳,动作却像是懈力一样,放松了禁锢。

    沈余睡不好,他知道。

    最初被重新带回公馆的那天,宗楚怒气攻心,他从身后圈着青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颤动,一整夜,沈余没有陷入睡眠。

    宗楚几乎是气急败坏,但是他说不出来任何“宠溺”的话,只能变本加厉的折腾沈余,这之后沈余能睡了,但是却没有一天睡安稳过。

    他眉头从回来,每一分钟都在拧着。

    宗楚咬着牙,他阴沉地把青年逼得越紧,想要听到他从嘴里告饶。

    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四年的情人而已,至于动这么大肝火?只要沈余他松口,日子就还像往常一样过。他和一个快小了一轮的小孩计较什么?

    但是沈余一句话也没有给他,甚至除非必要,沈余的视线都不想再落在他身上。

    “你厉害。”

    男人忽然说了句。

    他嗓音低沉,还带着沉重的喘息,眼底微红,视线阴鸷的可怕。

    沈余被迫睁开眼睛,他看着男人气急败坏的脸,有一瞬间失神。

    宗楚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反应过来,脸颊两侧就被男人的手掌贴上,宗楚按着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的脸,把他眼睛正对着自己。

    宗楚的眼睛很黑,沈余出神的看着。

    男人头颅压低,抵在他脑门上,低哑说:“我说,你他妈厉害,沈余,明天就去看你母亲,湮没你也可以拍完——你告诉我,嗯?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男人阴沉的声音在暗色的打磨下显得有些无力的气急败坏。

    沈余听着熟悉的嗓音,却没有回过神来。

    他浅色的眼睛颤抖着看着男人,像是没听见、亦或者没有听懂宗楚说了什么一样。

    夹住脸的大掌紧了紧,宗楚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他,把沈余每个表情都打量的一清二楚,最后恼恨的咬在他唇上。

    是咬。

    沈余疼得“嘶”了一声,恍惚的理智也逐渐回笼。

    宗楚他……

    让步了?

    “好好给我收起你这幅表情。”

    男人咬牙切齿的说。

    那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了后悔的意思。

    已经圈起来的人,凭他妈什么再让他放手?

    宗楚视线黑沉。

    他掌心贴着沈余的脸侧,带着温度的,而不是那天雨里冰凉凉的一片,哪怕在医院没有一点温度。

    他在心中凶恶的想,也就这一次了。

    就这一次。

    沈余要是再敢因为别的人给他摆脸色,别再想出这个公馆一步!

    —

    事情好像就这么轻飘飘的掀过。

    宗楚似乎是为了避免自己后悔,当天晚上把两人都折腾的再也不能互相对着来。

    而沈余,他在确信宗楚没有骗他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安。

    有些事情经历过,就不会再像原来那么愚钝。

    或许四年前,乃至几个月前的沈余会因为男人偶尔的“喜爱”和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宠溺”而深陷于这份他追随压抑了四年的感情中,可现在他的却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哪怕宗楚看似退让了一步,可实际上他们俩人之间的相处仍然没有半点变化,甚至于这短短半个月的威胁,已经让沈余清楚记下他和宗楚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只是横贯其中的身份差异,让他幻想被踩碎理智永远占据高峰的,是男人说一不二的狠辣性格。

    他永远也猜不到宗楚能做到哪一步。

    以及,在他身上,宗楚没有任何负担就可以肆意妄为。

    因为当年的事情,沈余可以假装出之前的模样,宗楚喜欢他那个样子,他就伪装成那个样子,但是之于感情,他再也不会有多余的一点点妄想,以及那摊雷池,他半步也不想再迈过去。

    宗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所有的东西全都在一瞬间溃散。

    他赌不起,也不能赌,更不想赌。

    宗楚很明显察觉到沈余和之前相比有些变化,但他阴鸷着脸,却又根本挑不出来这人的一点毛病。

    沈余看见他会像几个月前一样露出笑容,嘴角弯弯的,脸上有一颗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梨涡。

    他说什么,沈余也会有相应的回应,但宗楚却在这份平静中变得更加易怒。

    他不敢再刺激沈余。

    宗楚身边的气压更低,压得冷静如卫臣在某一天都被总秘发现脸上有了表情,他像看稀奇物件一样盯了两秒,两秒过后,整个人都哭丧起来。

    他两手一边提着各类老白金保养品,一边提着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喜欢的玩具。

    是来自于他敬爱的五爷的吩咐。

    总秘还从来没办过这种需要给人送礼的事情,送的还不是什么交易伙伴,是——

    这算是什么,他们五爷的情人的父亲家庭,他们五爷的岳丈?

    总秘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脸色惨白。

    真是要死了,他在五爷的高压压抑下竟然都被刺激疯了!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想到,怕不是得赶紧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管他怎么吐槽,还是上了五爷的贼船。

    因着当初沈余和宗楚的那宗事,湮没被迫停机,从沈余出院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却在宗楚的授意下一直没有开机。

    原因是沈余似乎从那之后就留下了病根,查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招来一医生两三次,也只是说是还没好利索。

    宗楚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是显然这几日表情越发难看。

    总秘双手拎满了东西,车后座也已经满了,沈余身上围着一层厚实的蓬松披风,对比之下整个人显得越发清瘦,他站在公馆门前等候。

    前天宗楚和他说要去“家里”看看,他本能的认为是宗家老宅,但也没有再说任何没有意义的傻话。

    而现在,沈余略有些惊奇的看着总秘身边的盒子,总秘尴尬朝他笑了笑,叫了声“沈少爷”。

    “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男人坐在后座,神色不善的盯着车门外的沈余。

    这是一个月来沈余第一次出门。

    之前说是看望明美冉,但是第二天沈余就持续性高烧不退,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开始好转,宗楚却因此沉着脸没再提这件事。

    他不提,沈余纵使有些忍耐不住,但不能说的时候,他也没有再越过那条岌岌可危的线。

    车门一打开,宗楚皱着眉,直接揽住青年的腰身把人捉进车里。

    私人定制的商务车足够宽敞,哪怕是男人把沈余抱在怀里也不显得拥挤。

    沈余有些不知道动作该怎么放。

    他身体僵硬的“坐”在宗楚身上,被男人沉着气息兜头盖住了帽子。

    车内外气温差异过大,宗楚怕他一时不适应。

    沉着脸把人裹好了,男人指根紧贴着青年的脸侧划了一下,神色越发不善:“出来多长时间了?”

    “五分钟而已——”沈余有些呆愣的回。

    他盖着帽子的脑袋一侧被男人大掌按下,整个人都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和胸膛上。

    一瞬间的酸意和无措几乎淹没了他的头顶。

    这动作熟悉的可怕,曾经四年,他都是如此坐过来的。

    沈余眨了眨眼,他强迫自己收回不该有的情绪。

    宗楚就像一只充满威胁的巨龙,他身上的火焰不只是对准敌人,而时刻都会灼烧身边的人,而巨龙自己却不得而知,又或者是知道,但是并不在意,也不会理会。

    同样的覆辙,他不能再倒第二次。

    —

    宗楚闭着目,怀抱着人在后车座闭目养神。

    他不让沈余去见明美冉,是因为明美冉那边情况很不好。

    她本身就是会随着年龄越发疯癫的精神重病,原先几年还能勉强控制自己,有些理智,但是近几年情况越发不好,人精神错乱,又想努力维持清醒,又陷在看不清的前路中。

    哪怕疗养院不计代价的人力和物力堆放着,这个痛苦了十几年的女人也以飞快的速度衰败下来,她清醒的时间变得极少。

    宗楚不敢想象沈余见到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他让人把明美冉带回来时自以为运筹帷幄,而实际上现在人只不过是自然恶化而已,他却因为怕被沈余“误会迁怒”而退缩,只能拖延时间。

    只是一个沈余而已。

    只是沈余,而已。

    宗楚闭着的眼收紧了一瞬,他抬手,轻抚过瘦了一圈似乎怎么养的青年,最后圈住青年的每一根手指,闭目中的沈余顿了下,最终,他没有任何回应,但也没有避开。

    沈余是他的人,是他宗楚的东西,无论是谁,也别想影响到这一点,所有不该出现的、会影响到这点的东西,他都会一一隔绝开。

    隔绝不开的,那就彻底铲除——

    作者有话要说:

    祝元旦快乐,步步高升,平安顺遂*^O^*

    第39章

    沈余和宗楚在下午三点钟抵达沈家。

    沈家小区紧邻着室内最好的高中,是顶尖的学区房,沈途和梅清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可对从小就关系密切的儿子沈光光却一直都是供给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四年前沈光光做完手术后几乎痊愈,沈余留下的钱还剩下很多,全都被梅清死死握住,半分没有让沈途再拿在手里,这几年也几乎是全都用在了沈光光身上。

    沈余对沈途仅剩的那点父子情其实早已经在他放任梅清一次次找他索要钱的时候消散,沈家他唯一还在意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沈光光而已。

    任何感情都能被时间和无底线的磋磨磨平,亲情如此,完全没有任何支点的“爱情”,同样如此。

    “哥!真是的你!”

    房门还没有被敲响,一声清脆的少年人声音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快活响起。

    沈余顿了下,嘴角挂上一点笑意。

    他转过头,与推着自行车的沈光光正好对上视线。

    少年人个头窜得快,只不过是四年而已,当初那个在病床上躺着的小豆丁已经长得和沈余差不多高了,只不过因为当年的病情耗费的太多,比起同龄人来说还有些偏瘦。

    沈光光推着自行车过来。

    他本来看见沈余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见到他身边气势压人的男人嘴角立马沉下去,握着车把手的拳头勒得死紧。

    沈余这四年虽然一直都和他有联系,但是因为宗楚的原因,两人其实三四个月也见不了几次,有好几次都是沈光光偷偷骑着车找去沈余的活动片场见他,大小伙子背包里都是给沈余带的喜欢的零食。

    沈光光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好印象,在他心中沈余就是被迫留在他身边的。

    但是他却没有理由去说什么——沈余当年会招惹上这个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而已。

    沈光光虽然不知道沈余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班里有追星的女同学,私底下念叨过沈余似乎被谁针对的事。

    沈光光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沈余被欺负,除了他,还能有谁?现在倒是还装作全然没事的模样!

    沈光光咬着牙,把视线别过来,看也不看那个满身威压的男人。

    他紧巴巴盯着沈余,小声叫:“哥,你会在家吃晚饭吗?”

    沈余看见他,眼底才算涌上了些真实的笑意,不过也只持续了一分钟。

    他眯起眼睛,盯着沈光光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

    沈光光被他得心虚,悄悄推着车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余问。

    沈光光纠结了两秒,最后缴械,他像是故意说给沈余身边的男人听一样,声音都大了不少:“我正准备回家带些东西去看你呢!哥,我学会做香辣蟹了,你不是最爱吃!”

    香辣蟹。

    沈余微微怔愣了一秒,他视线下滑,果然在沈光光的自行车后座看到绑紧的一袋子蟹。

    沈光光有些臭屁的睨了一眼那个男人,补充:“我自己赚的。”

    他虽然知道宗楚的身份,但实际上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什么什么人根本没有敏感性,他只是知道他要给沈余“撑腰”。

    他也是可以兼职赚钱了的,他哥和这个人超吵架,他也能养得起他哥。

    沈余被他挑衅的动作吓到,瞪了他一眼,才拧着手指,抬头看向身边人。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或许不会这么小心,可能还会在男人身前露出一个有些骄傲的浅笑,但现在他只会担心沈光光过线的言语会不会让宗楚动怒。

    青年小心的视线落在宗楚脸上,他目光沉沉的收回看那小子的视线,眉头猛地皱起。

    沈光光私下和沈余有联系,他虽然知情,之前却没有理会过,毕竟无论如何,沈余都是他的人,他要收回这项权利,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而现在看着沈余和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自然相处的画面,他心底竟然有一瞬间生出了攀比的怒气。

    他如今真是连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如,沈余对沈光光轻易就能卸下防备的笑,他自己压下身份脸面大半个月,却连沈余一句软话也没听到过。

    宗楚黑沉着视线,圈着青年腰的手臂瞬间绷的死紧。

    沈余身体僵住,他眼里的喜意瞬间消散,手指有些不受控制蜷缩在一起。

    但是他等待中的结果却没来,他听到男人在他耳边低沉说:“幼稚。”

    沈余愣住了,沈光光也愣住了,不过他马上就投来愤恨的眼神。

    沈家是独栋小别墅,沈光光恼怒的把自行车停在外边,完全不害怕一群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黑衣保镖们,快步挤到沈余身边。

    他抓住沈余的手,还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沈余身边的男人。

    宗楚黑沉的视线瞥过他,曲起食指敲门。

    沈余把沈光光抓到身后,严肃看了他一眼。

    沈光光很憋屈的收回了视线,开始在沈余耳边絮絮叨叨。

    沈余拍了一下他的头,却有些不确定。

    要是往常沈光光这么对宗楚说话,就算是个小孩,在宗楚也没有任何特例可言,可今天他没有动……怒。

    不对,他在宗楚身边很清晰的感觉到男人一瞬间的怒气,不过那股怒气却憋闷着,没有发出来,最后变成了一声幼稚的“幼稚”。

    沈余有些出神的看着地面,手指动作无意识的放缓。

    短短几天,宗楚像是收敛了名为“发泄”的情绪,他开始学会有所收敛。

    会……是因为他吗?

    沈余抿了下唇。

    又或者,是因为婚期将近,宗楚心情才会好转?

    他嘴角放下来,然后又缓慢的勾起。

    是了,多半是这个原因。

    离开宗家老宅那天,是他亲耳听到夏实然对这场未来婚礼的畅享。

    如此盛大装点,再加上宗家老夫人的生大寿在即,宗楚心情会变好,也是合理的吧?

    跳动些许增速的心跳很快平静下来,房门内也传来梅清的声音,她声音都是笑意,这个时间能回来的只能是提前和她打好招呼的儿子,结果一开门,先看到却是沈余的脸,梅清表情一瞬间黑了下来,不过下一秒,她就看见沈余身边站着的男人。

    梅清抓着门把手的手指头一紧,脸上凶恶的表情还没露出来,就挤成了尴尬的讨好,颤着声音说:“宗——宗先生,您也来了……”

    话没说完,她就瞪了一下沈余身边的沈光光,小声骂道:“你还不赶紧给我过来!”

    沈光光很不情愿,但是看着他妈的脸色甩了甩肩膀先进了屋子。

    宗楚脸色好了几分,以至于看这个不怎么样的女人也稍微顺眼了一点。

    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当年对沈余做的事宗楚没有追究,不过是因为怕让沈余产生逆反心里罢了,在他心里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李德找来的报告上说,能缓和爱人之间矛盾的方法之一是回顾幼年时的记忆,沈家他这辈子也不想让沈余再回来。

    男人沉着气息迈入,以卫臣为首的人则被留在外边。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沈途在二楼被吵醒,嘟囔着脾气不顺的正往下走。

    沈余轻飘飘的隔着两层楼看他。

    四年时间,沈途算是家里变化最大的人,前阵子他到底欠了多少钱,沈余后来才从男人口中知情,宗楚似乎并不把这当成一回事,而对于沈余来说却是天价。

    八千万。

    他甚至不能理解,当初那个在梅清没好脸色的反对中也能一力坚持让他读完艺术的男人,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沈途看见沈余,也愣住了,整个人显得极其不自然。

    他……他也是没办法。

    人一旦沾上赌瘾,就基本戒不掉,更何况宗家那么有钱……是宗楚,没错,是宗楚的秘书,亲自把钱给他的!他去的拉国赌城,合理合法的赌,也没欠账!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沈父往那个男人身上看了一眼,只一眼,立刻收回了视线。

    他手脚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个秘书说过,钱他可以随便花,每月找沈余要钱,也可以照常,但是这件事要是他主动透露给沈余,就让他在哪里赌的,就消失在哪里。

    沈途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不敢看他这个大儿子。

    沈家因为宗楚的到来,完全没有平时见到沈余一个人时的趾高气昂,宗楚也不想让沈余见到这些人的脸色。

    他沉着脸打断梅清颤巍巍的让他们吃饭的提议,揽过沈余有些出神的脸,低下视线问:“你房间在哪?”

    “我……房间?”

    沈余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迷茫的问。

    宗楚嗯了声。

    他视线沉沉,但却没有发火的前兆。

    沈余有些怔忡,他的房间,已经四年没有住过了。

    宗楚想看什么?

    不过不管他现在想做什么,沈余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咽下复杂的情绪,没有再看沈途那边,抬步往楼上走。

    沈光光想要说什么,不过他妈马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弄到了身后,小声地威胁:“不许乱说话知道吗?不然你和你妈我,还有你爸,都得完蛋!”

    沈光光愤愤不平的想要挣脱开,四年,他们家从沈余身上吸得血还不够多吗!到现在来还要看着那个男人进到他们的房子!

    尘封的门板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轻响。

    这栋别墅是后来改造的。

    原本只是一堆平房里不起眼的一个,二楼也只是一个小阁楼,后来小区变动,周边也盖了学校,沈家就没有搬走,顺势改造改造住了下来,只有沈余的房间没有变。

    沈余明显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梅清原本想把这间房弄成个杂物间或者给保姆住,不过也不知道沈途是不是出于一时的“父亲”想法,最后没让她动这个房间。

    熟悉的吱呀声响起时,沈余有一瞬间的恍惚。

    房间不大,满打满算大概五平,摆着一张单人床,上边还铺着四年前沈余高中时发的床单被罩,前方还有一张桌子,上边摆放着各种奖章奖杯。

    沈余神色怔松。

    他想到了十几天前或许可以参加的那场比赛,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宗楚视线扫过这间窄小的屋子,眉头一直紧皱着,他语气低沉的说:“沈家之前就给你住这房间?”

    沈余被拉回神,他心中重重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拉住男人的手:“房子翻新过,之前没有这么大。”

    宗楚脸色并没好多少,不过因着沈余这么多天来头一次主动亲近他,男人难看的脸色好歹是没有发作。

    他扫视着沈余拉着他手掌的手,反手扣过来紧在掌心。

    沈余顿了下,没有挣脱。

    男人就这么牵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不大的桌柜上有几张灰扑扑的照片,看起来就已经有了年纪。

    宗楚盯着照片里穿着黑白小西装,对着镜头紧巴巴的露出一个笑容的小男孩,愣了下,随后不由自主的笑出声。

    他空闲的手把照片拿起来,放在沈余脸侧对比了两下。

    沈余有些无奈的看他,抬手抓住照片,正对着看了看,轻声说:“这是我三岁时的照片。”

    沈家还没有遭逢巨变,明美冉也没有发病,他还有一个温馨和美的家庭和恩爱的父母。

    “好看。”

    宗楚忽然说了句。

    他盯着沈余有些尬然的表情,嘴角浮现出笑意,下一秒又转过身,继续看着桌子上的照片,在看到少年已经初步显露出青松体型的照片时顿了下,眉头逐渐拧起。

    沈余跟着看过去,整个人顿时僵住。

    照片是他十六岁时在沈光光的生日当天被小孩拉住恳求拍的。

    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表情强作淡然的看着镜头,嘴角挑着弧度,但却没有笑意,沈光光则亲密的趴在他的腿上,手还比着耶。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宗楚的那天晚上。

    他到底没能像当时的青年一样恣意,只能重新龟缩回这个不是家的家庭,做着一个不是外人的外人。

    照片有几分别样的眼熟。

    宗楚拿起来,打量着。

    他粗粝的拇指摩挲过照片上青年的脸,看向沈余,忽然抬手揪了一把他的脸。

    沈余楞楞的看他。

    男人眼底晦暗,却带着几分多日没出现的笑,“这张可没现在的好看,你小时候就这么严肃?”

    “……也没有。”

    沈余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手指无意识的攥紧。

    算算,他和宗楚似乎已经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这么平淡相处过,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然,好像这几个月的所有事情都还没发生,下一秒他们就会回到公馆家里。

    他十几年来,曾经唯一的容身之处。

    “我要了。”

    男人声音忽然响起,沈余眨了眨眼睛,他看过去,正好看见男人把这张照片放进怀中的口袋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一趟,竟然还不算白来。

    宗楚收了照片,表情渐缓,本来沈余在他身边,哪怕人时不时就顶顶他,宗楚气得要死,但是人在自己手心的感觉就是无论他怎么生气,也不会有那种仿佛一眼看不到头的空洞。

    而现在气氛正好,宗楚心情更悦。

    他侧目横过柜子最上边一排,这次视线却顿住,然后不着痕迹的皱眉,别开视线,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那边摆放着一排沈余高中时参与各种比赛的奖章,仅仅是看着这些奖牌,就能想象到当年的少年有多耀眼。

    也是宗楚唯一感觉到抓不住他的地方。

    沈余是天生属于画画的人,他有天赋,宗楚当年也查到过,但是只这会把他越推越远,这行越往上,越是需要开阔的人脉和眼界,圈内把沈余当宝贝的前辈不在少数,沈余当年因为困境和不想欠他更多放弃学业,宗楚也顺势而定,丝毫没有干涉,甚至纵容沈余去了娱乐圈,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早已经把结果盖棺定论。

    宗楚完全不能放任沈余今天去这个国,明天去那个国,来回参加画展,和志同道合的人谈他嗤之以鼻的附庸风雅。

    沈余既然是他的人,就合该每一分钟都呆在他身边。

    现在也如此。

    想起那个趁机插进来的贺家人,男人视线越发阴沉。

    他忽然没了心情。

    沈余当时和贺之臣在一起的时间是真的高兴,不说回来,他之前在自己身边有几次笑的那么自然?

    贺之臣就是个完全不能留的碍眼物件,宗楚也不可能放过他。

    男人盯着青年的视线逐渐暗沉,他眼底带着沈余看不懂的深意,却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极度恐惧的不安笼罩。

    沈余手指蜷缩起来,他仰头,没等说些什么,男人已经重新带上笑意,仿佛刚才冷然思索着什么的模样就是个一晃而过的假象。

    他扯了下沈余的耳垂,压低头,宽阔的肩膀几乎将青年整个包围在其间。

    “茶根,你乖一点。”

    别给他动手的理由。

    —

    从沈家回去后,宗楚仿佛彻底将这几个月的事忘在了脑后,对沈余的限制也逐渐放松。

    但却令沈余更感到不安。

    他看着男人每天和之前如出一辙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压抑在下,而濒临爆发的那一天却不知道时间。

    湮没重新启动,沈余再回来的这一次,没有人再跑到他身前来找事,就连以前最跳的范至言也只是抱着肩,对他冷笑了一声。

    王笑笑皱着鼻子同样冷嗤过去,她有些担心的跟在沈余身边。

    沈余表现的很镇定。

    宗楚现在虽然让他出来了,但是有关于当初让他彻底从娱乐圈剥出去的决定却没有正面推翻,湮没或许是他最后一个项目,李晨飞也在三天前正式对沈余告别。

    他表情很爽朗,说是“天降机会”,老板要换个方向栽培他,费用全免送他去国外攻读电影学,少说三五年,多说七八年,不能再担任沈余的经纪人。

    沈余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向李晨飞道了歉,李晨飞却很淡然,还笑着说免费的机会可不好得,但离开前却踟蹰了一分钟。

    他说:“能走就走吧,能逃——就逃。”

    沈余怔愣的看他,缓慢笑了笑,却没有回应。

    李晨飞抿着唇摇了摇头,道别。

    沈余和他不一样,他只要心里存着挂念,就永远也没办法从这个地方逃开,除非愿念具断,再也没有留下的原因。

    可人得遇到什么事情才能一点念想都没了?连在意了十几年的人都能放弃。

    李晨飞不敢想,他也没再继续想。

    这么算来,天大地大,代表沈余唯一能安然的容身之处竟然只有宗楚身边。

    沈家与沈余彻底离心,除了一个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沈光光,连沈途也因为愧疚和欲念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大儿子。

    明美冉疯疯癫癫,李晨飞被远赴国外,等湮没结束之后,沈余又能去哪里?

    “沈哥,沈哥,你怎么了?”

    王笑笑担心的拽着沈余的袖子。

    青年出神的视线缓缓聚起,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没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沈余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王笑笑咬牙:“这群捧高踩低的人,您不用理他们!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沈哥,你放心在圈内闯,我们两个人还不行吗。”

    沈余看着她,眼底漏出一点笑意。

    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底子。

    有时候人留不留,不是想不想留,二十能不能。

    事情看似平歇,却也像是爆发前最后的平静。

    二十天后,就是宗老夫人的寿宴,也是宗楚和夏实然的订婚宴。

    沈余垂下视线,他往相熟的小屋子走去,里边却没有熟悉的人,只有几个当初贺之臣一起来的同学和助理,看到他,表情顿了顿,随后勉强挤出几个笑脸。

    沈余心沉下。

    导演正好在描述自己对场景的要求,急得吐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贺之臣是他亲自定下的人,他怎么可能换了别人?沈余忽然有种惶恐的尘埃落定。

    贺之臣根本都没有参与进来,他只是在宗楚身前露了一个面而已,难道他也被牵扯其中?

    导演愁的心脏病差点犯了,一扭头,看见神沈余,表情瞬间十分纠结,最后扯着嘴角笑了笑:“小沈啊——”

    沈余叫了声导演,他问贺之臣的动向,导演视线游移了两秒,支支吾吾的正准备编个理由,沈余的电话就响起来。

    这就是个及时稻草!纵是这事导演约摸知道点,可他现在也不敢随便乱说啊!

    湮没这么大一个项目,其间涉及到的人还有曲家的,那可是宗楚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家,结果宗楚说停就停了,谁不知道现在惹谁都可以,沈余这茬事最好是万万一点边都不能沾。

    导演也不听沈余那电话是谁的,一有了打岔的机会,连忙喊着要去看看剪辑那边往外走。

    二而沈余也没有机会再去拦。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们刚刚谈到的名字。

    沈余瞳孔紧缩了一秒,他指尖有些微抖的接通手机,贺之臣带着笑意的嗓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方便吗?”

    “铜雀桥二十八号,沈余,我等你。”

    第40章

    当年的真相只是一场筹谋已久的骗局。

    而沈余,就是这场骗局中唯一的筹码。

    贺之臣侧着头,在二十八层的花园餐厅看向川流不息的街头,所有的人和车子都显得比蚂蚁还渺小。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按着桌上的杯子,垂着的眼睛里纠结和清醒时不时交错着闪过。

    夏实然在这个节点告诉他当年的真相,私心明目张胆,但是真假——至少有九成的可能为真。

    沈余把宗楚看做拯救他的恩人,殊不知道一切的苦难源头都来自于宗楚手下。

    但人活在世上,要思考的总比死人更多,不是知道得越清楚日子过得才越好,有些时候为了活着,为了能活着,哪怕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得装着糊涂。

    沈余有亲人,他有弱点,势必要被困在北城,而宗楚单单是近几天的动作,能有几分放沈余离开的可能?

    贺之臣垂着的眼狠狠闭了闭,青年淡雅的嗓音还在他耳边盘旋。

    要让他能活下去,这些事情最好就埋在被男人精心掩藏的事实下。

    但是他看不下去宗楚那张伪善的脸。

    他今天能做出以弱点要挟、让沈余于情于理都必须投败的事,明天呢?明天又能弄出什么东西来!至少告诉沈余,让他能有辨别的机会……

    贺之臣忽然重重锤了下桌面,精致的玻璃杯中淡蓝色的酒液仿佛支撑不住的波荡一圈,又缓慢的重归一片死水。

    他眼睛红得可怕。

    考虑越多的人,只能永远处于落败方。

    他想着传来的报告,沈余这辈子二十多年,好像没有一天过过什么好日子,宗楚不会放手,他就算知道这些真相能有什么用?除了更加混混沌沌的失去所有希望的活着没有任何用处!

    贺之臣就算想帮,他也帮不了任何忙。他能把沈余打晕了带出国外藏起来,但是没办法让整个贺家躲过男人的报复,沈余的家人又该怎么办?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屏幕忽然亮起。

    贺之臣手指插在头发内,抬眼。

    曲:“贺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等一年后我会对五爷提一提。明天的机票姨夫已经定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让我再提醒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想想贺家现在的下场!”

    玻璃杯砰的摔在地上。

    —

    沈余直觉会发生什么。

    贺之臣离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想对自己说得,又是什么事情。

    沈余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蓬勃的彰显挣扎着活下去的欲望。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王笑笑,仿佛还和刚来时一模一样,宗楚没有派人跟着他,但是车却换了一辆,实时会向男人发送定位通知。

    沈余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但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再理智的思索更多。

    他有一种离奇的古怪感觉,似乎这次前行会将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之前恍惚感觉压抑隐秘的所有真相都会悉数被拔出。

    他必须要去。

    至于会有什么结果——

    沈余抓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

    一切他都可以承受。

    —

    华阳街。

    宗酶小心翼翼的穿过暗黑窄小的街道,紧张的四处打量,她穿着肥大甚至有些不合身的毛呢外套,头上一顶帽子帽檐几乎压到了下巴上。

    这是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老旧款式。

    她跺着脚,心脏砰砰直跳,快速地在这片小区里穿梭,直到砰一下撞到男人身上。

    宗酶瞪大眼睛,“啊”的一声还没叫出口,就被捂住了嘴巴。

    李天一紧迫的拉住她到另一条小路。

    今天天气预报有暴雪,现在明明还是正午的时间,天气去黑压压的比平常的五六点还夸张。

    宗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才放下心来,拧了一把李天一,气急败坏地小声说:“你要吓死我!”

    李天一一直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这才视线很不支持的看着她。

    “我会帮你查的,你自己跑出来干什么?要是被你哥知道——”

    宗酶一听他这么说,才收了愤愤的情绪,抿了下唇:“他已经不管我了,我只要瞒得过我妈就行。”

    宗楚现在对沈余严防死守,都不知道干了什么,哪还有时间来理会她这点小事。

    宗酶想起让小姐妹告诉自己的事情就觉得从脚底寒到头顶。

    宗楚他怎么敢,他怎么能那么对沈余!

    要不是她打不过也没办法,宗酶甚至想把他脑袋给敲醒,亏他还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沈余认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宗酶今天出来,就是查到了可能是明美冉所在的疗养院,出来探探虚实。

    至少要让她看到人是好模好样的才能安心一点,都是她哥干出来的人事!

    李天一神色却还是很不好看,他头一次没有支持宗酶,抓着她的手肃穆的说:“我替你去看,现在先送你回家,酶酶,你最近没事不要出来,李德海他——”

    “哎呀你放心,我没事的,你爸——哎,不提他,不是都要走了吗,他能干什么呀你放心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宗酶试图让看起来格外紧张的李天一放心。

    李天一紧皱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宗氏集团的打压不是玩笑,李家就连安然破产做都做不到,等待李德海和一干李家人的不是巨额赔款就是牢狱之灾,商场就如同战场,把人逼到绝境,除非自身安全能完全确定,不然对方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会拉着人下场。

    而李德海,恰恰李天一很清楚他是什么德行,他就是没命了,就是会拉别人送命的人。

    李天一拉住宗酶,不顾她的愤怒坚持把她往车上带。

    “李天一!”

    宗酶被他拉得往前走,查出来的结果就在这附近,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啊,什么李德海什么——

    她挣扎的动作僵住。

    李天一反应更快,他手臂护住宗酶往后退,死死盯着小路的尽头,那头站着五个脸色还有灰土气,看起来就像是路边干工的工人一样的男人,但是细看却能看见他们眼底和岁月打磨过的平和死板完全不同的眼神,那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恶气。

    “宗大小姐——”

    “往街上跑!”

    李天一当机立断,立刻拉着宗酶喊到。

    宗酶六神无主,她被李天一拉着,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被宗家保护的好好的大小姐,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那群人手里拿着锤子砍刀,不知道是不是宗酶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那些铁锈是血的颜色。

    “啊。”

    飞来的一木棍直接削到了李天一腿上,他痛苦的叫了一声,拉着宗酶的手用力往前一甩:“快跑!”

    宗酶没什么时间这么清醒过。

    她咬牙看了一眼李天一,快速的往狭窄的小巷里跑去。

    这群人的目标既然是她,现在她远离这个地方才是对李天一最安全的!

    而果然如他们所料,那群人连看都没看一眼李天一,只最头的那个一脚踢飞了李天一的电话,摔到墙角瞬间四分五裂,随后几人包抄往小巷走去。

    宗酶跑得飞快,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个速度!还好这片地方全是平房,巷子狭窄,她人瘦,跑一时间竟然没被那群人追上。

    宗酶咬着牙,忽略耳边炸开的风声,摸出口袋的电话。

    —

    安静的车厢中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沈余心脏重重一跳。

    他瞥向一侧的手机,屏幕显示“宗酶”两个大字。

    沈余压制住从出来就狂跳的心脏,冷静的说:“接通。”

    系统识别到语音,自动连接通话。

    “喂——”

    “沈哥!救我!”

    刺耳的刹车声立刻响起,沈余睁圆眼睛,他快速抓起手机,声音急促的问:“酶酶,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是剧烈的风声,完全可以想见人处在什么程度的剧烈奔跑中。

    宗酶眼睛跑得冒水雾,她抬眼,看到标志性的路标,嘶哑的大喊:“——向阳路!”

    向阳路。

    离撂脚巷2号街不到一公里的街道——

    沈余来不及多想,他立刻调转方向,这里离向阳路——至多只有三公里!

    低调的白色轿车忽然疯了一样加速掉头,跟在后边指根夹着根烟的景六骤然按灭了烟头,骂了句“靠”。

    他踩下油门飞快跟上沈余的车,同时马上联系了卫臣。

    沈余从来没这么开过车,看这架势和要去拼命一样,这要是有什么事——

    —

    琳琅会馆。

    沉闷的震动声在高雅流畅的钢琴曲中嗡嗡响起,卫臣守在门外,一丝不苟套着白手套的手掏出西装内的震动不停的电话。

    看见人名的瞬间,卫臣眉心一紧,小臂忽然举起。

    身侧的保镖接到信息,立刻向守在木门两侧的旗袍女子示意,两人微微颔首,素手拉在金环之上,古朴沉重的大门被拉开。

    卫臣神容紧肃,他长腿稳重又快速地穿过层层流水,景六带着几分凝重的声音在电话中传来:

    “老卫——情况有点他妈不对劲,沈少爷刚掉头往向阳路方向去了!”

    向阳路。

    卫臣从来沉稳的视线微凝,他几个大步,出现在素雅的房间外,指根并紧敲了敲门。

    里间讨好的笑声微停。

    首位的男人神色本就有些不耐,闻声脸色越发沉,“进。”

    卫臣神色凝重,他没有看主座另一侧脸色瞬间沉下来的夏实然,凑到男人身边低声汇报:“五爷,沈少爷那边有异常。”

    “异常?”

    男人眉心皱起,电话中忽然传来景六的一声怒喊以及猛烈的刹车声,

    “艹!”

    声音一传来,满座寂静。

    夏实然的母亲笑了笑,说:“这是谁这么没——”

    座椅摩擦的声音骤然响起,男人高大的身影站起身来,沉着面色快步往外走,嗓音低沉的有些可怕:

    “派人给我去!”

    卫臣紧随其后,快速安排人手。

    夏实然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男人身影已经消失在回转的室内桥梁中。

    夏夫人表情怔忡:“这——”

    夏父也拧着眉毛,夏实然扔了手中给男人夹菜的筷子,倚在靠背上,清俊的面容反而带着很浅的笑意。

    “爸妈不用担心,是——好事。”

    连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处处给他惊喜。

    这是李家那只走投无路的恶心老鼠要跳墙了吧?

    夏实然侧身看向身后的雕花玻璃窗,几辆车已经快速消失在视野中。

    他手指轻点着窗面,嘴角笑意越发明显。

    让他再看看沈余这条命到底有多硬,就算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他就不信这人能安然的这么在宗楚身边待下去。

    这两人从一开始下的就是死局,从来没有任何办法再回转回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更何况,

    贺之臣那步旗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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