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男人按着额角的动作倏地顿住,他猛地抬眼盯住眼前的青年,掐着沈余椅子靠背的大掌青筋迸现,半晌,他忽然轻哂了一声,哑着嗓子问他:
“沈余,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沈余甚至是平静的。
他大概早都猜到了这一天早晚要来,所以连草稿都已经打好了。
男人表情是阴鸷的,嘴角怒极反笑的弯着。
他眼皮像极了古板肃穆出名的宗家老太爷,纹路深刻,压下来时深邃的似乎能把人吸进去,然后在深渊里绞杀。
没人敢直视宗五爷的眼睛,沈余却看得有些珍惜。
从来没人能代替宗楚做决定,沈余这么说,早料到会激怒这个习惯顺从的男人,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这个圈子他第二天就混不下去。
不过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他的,是因为宗楚,他才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现在还回去也是应该的。
沈余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离开。
在他只能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两人举行婚礼之前。
在他更失态,甚至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之前。
沈余缓缓松开了扣着男人拇指的手,侧过头,视线掠过男人虚无看向某一点,轻声说:
“先生,我们分开吧,这几年——感谢您的照顾,欠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差的让李哥打到卡上。”
没人说话,沈余坚持没有看那张会让自己说不下去的脸,他盯着地板上的一点,攥紧五指的松松放开一点,又死死扣进掌心,最后轻声说:
“等您婚礼,我备上一份厚礼。”
“你他妈给我闭嘴!”
男人忽然暴怒的吼道。
宗楚暴怒的声音把站在一侧完全没反应过来事态发展的宗夫人和夏实然齐齐震醒。
沈余…
刚刚提了结束关系?
夏实然紧绷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死死抠着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宗楚。
宗楚脸黑到吓人。
“你闹什么脾气,嗯?你他妈和我闹什么脾气!”
他甚至连宗酶和那小子都绕过了,还有哪点激得沈余非要跟他对着干?
男人气急败坏到极点,他狠狠捏住沈余的下巴,掐着抬高,两人的鼻尖几乎顶上,“你他妈看着我说话!”
沈余唇瓣颤了颤,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视线一片平静,他看着宗楚,缓缓开口:“先生,我累了,我想过普通的日子。”
不需要时刻担心他身边会有别人的日子。
宗楚不懂爱,不懂尊重,他没有本事去教会他,只能仰仗他时不时给与的喜欢过活,而这一切,早晚有一天会耗尽。
“普通?”
宗楚气到极点,忽然笑了,他死死盯着沈余,轻声开口:“沈余,你拿什么去过普通日子?你那个精神病母亲?嗯?还是你那个不定时旧疾复发的弟弟?”
沈余要离开这件事踩了宗楚的底线。
他阴鸷的看着青年的面容,口不择言的威胁:
“茶根,你想清楚一点,你有今天仰仗的全是我,你要离开,没得可不只是这些东西。”
沈余就是他娇养的一只雀,宗楚不觉得他离开自己还能活。
他阴恻恻的开始回想是哪一步,哪个人让沈余有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让他揪出来——
这才是沈余熟悉的枕边人,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他这个玩物,现在的离开,已经能算得上是好聚好散。
沈余轻轻笑了声,笑得有些艰难,他握紧手,平直的看着男人,涩然说:“我知道的,先生,我都记得。您对我有大恩,以后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
他他妈想让他闭嘴!
宗楚彷如困兽。
他从来不知道沈余有这么难缠的一面,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粗气喷在青年脸上,往常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眨也不眨。
很好。
很他妈好,就他妈一心想走是吧!
宗楚眼底发红,他掐着沈余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我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茶根,别任性。”
从来也没有人反抗他,从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宗楚甚至开始想沈余服软后要怎么让他记住这次教训,这些话只能是他最后一次听到!
沈余几乎是静默的看着男人发红的眼底,他想摸摸宗楚,但是他不能。
如果这次不离开,他不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和力量再提起一次。
他低下头,握住男人在他脖颈上的手,拉住,一点一点放下来。
椅子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沈余站起来,正对着宗楚,缓缓躬下身体。
“先生,您让我走吧。”
宗楚高大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椅子被狠狠踢到墙上,坚实的红硬木瞬间四分五裂,餐具‘哗啦啦’顺着沈余低俯的视野砸到地板上,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没动。
夏实然看着暴怒的男人,喉头微动。
沈余的确敢,就连他也要佩服他,没有人敢面对这样的宗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而对于夏实然来说,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眼底流光划过,夏实然努力让自己找回说话的能力,手指用力握着衣角,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往前走了一步,他需要再加一把火,让沈余这条路毫无回头的可能。
“沈余,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五爷从来没差待过你,你这么说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一说呢?说不定——五爷就会满足你呢。”
夏实然了解宗楚的脾气,他一向眼里不容人,看不得别人一点反抗,更别提这反抗是来自于他一向认定乖巧本分的情人。
他给了沈余三次确认的机会,沈余全都拒绝了,这相当于一巴掌直接打他脸上,宗楚不可能再留下他,他只要浇一把油,就能把男人的火浇得更旺。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男人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没有人说话,夏实然逐渐握紧手指,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
宗楚没开口,他默认了,他默认了?!
他竟然这个时候都在给沈余留下的台阶!
夏实然笑不出来了,他甚至开始发抖,手掐的死紧也没感觉,要是沈余这时候开口要求宗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宗楚眼睛都不眨的就会同意?!
他就会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笑话!
这场闹剧最后演变成了沈余操控的审判台,不只是宗楚,甚至连他都只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一分钟,夏实然从来也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直到阴沉的一声爆呵在耳边炸开。
沈余收到了‘滚’的指示,他仍然鞠着躬,纤白的十指放平垂在裤线两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没办法抬起身来。
宗楚离开了,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时一步也没有停留,卷起一阵沁到心底的冷风。夏实然怔楞了一秒,紧跟着跑下楼。
很快,二楼大厅流水一般的清净下来,最后只留下了战战兢兢收拾的佣人,以及神情恍惚的宗夫人。
四年的孽缘,她一直看不顺眼的沈余,就这么结束了?
她审视的看着仍然没动的青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才咳了声:“小宗已经走了,你也离开吧。”
沈余仿佛一个上了枷锁的机械,迟钝的直起身来。
血液长时间凝固在同一个部位,逼得他手脚冰凉。
他达成所愿了不是吗?
他能离开了。
沈余忽然笑了一声,听起来像哭一样。
没关系,他想,以后他还能去拜访男人,等他收了一切不该有的妄想的时候。
而从现在开始,他会有一段之前从没有过的、陌生又新奇的新生活。
沈余忽然感觉全身一轻。
果然人要扔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轻装上阵。
他哑声和宗夫人道别:“打扰了。”
宗夫人视线复杂的看着他,等他走出大厅门,忽然说了句:“谢谢你帮了酶酶。”
宗酶说的没错,这个家里的人,加起来似乎都没有一个沈余更关心她。
沈余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愿不愿意。说到底,他离开宗楚还不是自私的觉得自己忍受不了。
他欠宗楚的太多了,或许永远都还不清,但是他不能把自己困在宗楚身边。
他不能。
出乎意料的,一楼比二楼还寂静,宗酶形容狼狈,一头黑发在刚刚挣扎的时候散开披到了身后,像长了一头蓬松的海草。
她眼角还带着点水痕,无神的蹲坐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傻乎乎的抬头,一看到熟悉的身影立马睁圆了眼睛:
“沈哥…二楼怎么了?”
六姨就站在她边上,正在满脸心疼给她梳头发,沈余从楼梯上下来,先检查了眼宗酶身上有没有伤口,还好,宗楚没来得及上家法,他站住,没着急回答,侧头看了眼同样傻愣在门口的年轻男人。
对方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不过上边脏兮兮的蹭着不少土和血痕,俊秀的脸也青青紫紫,是刚才闯进来时被景六他们收拾的。
李天一一接触到沈余的视线立马拘谨地站得更直了,破了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嗖一下背到身后,磕磕巴巴的说:
“啊,那个,您好,您是酶酶经常说的沈哥吗?我是李天一…”
话说到一半,他灰颓的住了嘴,像是忽然想到宗家没一个人欢迎他。
沈余竟然被逗笑了,连离开宗楚的冷清都被冲淡了一点。
他还真没想到宗酶这个暴脾气会找一个愣头青的男朋友…不过也很好理解,他视线暗淡的垂下。
至少就刚才来看,李天一是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宗酶的合格男朋友。
宗酶这会儿没时间管自己那不知道是傻是勇的男朋友,她不安的站起来,扑过去抓住沈余的手,观察他的神色惙惙的问:
“沈哥,你告诉我,你在上边到底和我哥说什么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要完蛋了,当然是和自己的倒霉男朋友一起完蛋。
天知道李天一从哪得到了她哥要收拾她的消息,不要命的非要闯进来。
景六他们虽然手下留情了,但是李天一一个富家的小公子对上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抵抗之力,但是他咬死了牙不走,甚至不管丢不丢脸的紧扒着门不放手,宗酶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她哥要让人打死他。
她咬着嘴,当时都开始想就这么冲出去干脆私奔的可能性,不就是宗家的大小姐,她不当了。
但是也就是下一秒,她哥下楼了,宗酶愤恨又畏惧的眼神几乎立马盯了过去,结果宗楚看也没看她,阴沉着脸半步没有停留直接出了门,甚至把扒着门不放手的李天一都当成了空气。
夏实然紧随其后叫着‘五爷’蹬蹬蹬追了出去。
景六等人同样紧随离开,原本热闹的宗宅瞬间寂静下来。
宗酶几乎是傻眼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能让她哥有这么大反应的,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个沈余。
她脑子里立马开始风暴想象是不是沈余为了救她说了什么惹她哥生气的话。
沈余最容易心软,她知道的,她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沈余扯进来,要是他哥因为沈余为她求情发火,她该怎么办?
宗酶几乎要悔恨死了,这会儿看见沈余愧疚的说不出话。
沈余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从今天之后我可不能再帮你了,酶酶,你要自力更生了,别总惹他生气。”
宗酶瞬间睁大眼睛,“沈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余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抿了下唇,看向大开的门,缓缓摇头轻笑了一声:“分手了。”
“分手?!”
宗酶无神的喃喃:“是因为我吗?我哥生气了吗?不对,这不可能…”
她哥只会想打死她,而不会去打任何沈余的主意!
沈余没有再回复她,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离开宗楚,哪怕还没离开宗家的范围,他甚至就觉得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原来离开一个人,也这么容易,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他推开宗酶拉着他的手,轻笑着说:“欢迎你随时去找我玩,以及——”
他抬眼看向李天一,对方立马收了好奇的视线,又变回仿佛正在接受对方家长考验的好女婿模样,沈余笑着对他说:“我当初的定义太片面,你找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
李天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挂着彩的脸嘿嘿憨厚笑了两下。
他是完全不自在乎什么公司不公司,甚至宗楚搞掉李家,他是最拍手称快的那个人。
他知道宗楚不好说话,也没想自己会被承认,就是想着不能让宗酶一个人承担,而且他来就是要告诉她,没什么东西比她更重要,工作而已,没了他还可以找别的,如果因为这个让宗酶和宗楚闹起来,他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宗酶压不下心里的慌张,不过她抽空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
这俩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充斥着亲昵。
沈余笑着看她们,心口有一点刺疼,不过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或许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会忙得他忘记宗楚这个人。
“我走了,等安顿下来后再给你报平安。”
他和宗酶道别,宗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余不解的看她,小姑娘一脸不确认的犹豫,“沈哥,这不对,这不对劲,你答应我,有任何事情你都要和我说,我还是你妹妹,对不对?”
宗酶整个人都表现出一股巨大的慌张,沈余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宗楚已经答应了不再阻拦他们,而且现在他人也不在这里,宗酶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而且她看上去,甚至更像是为他在害怕。
沈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宗酶没再拦他,失神的看着沈余离开的背影。
宗夫人对李天一的存在毫无兴趣,根本没有再下楼。
趁着佣人收拾一地的狼藉,李天一赶紧上前把宗酶扶起来,手抖着摸她脑袋:“酶酶,你怎么了?你别害怕,不管你哥——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宗酶咬住嘴唇。
她知道她哥是什么人,更知道沈余在他心里的分量,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沈余离开。
她不知道沈余究竟说了什么话让她哥直接气到夺门而出,但是这段关系一旦没有被强势的那个人放开,沈余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
谁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天一不了解她的不安,宗酶握着他的手臂,抿紧嘴唇,颤巍巍的想,不一定,也不一定,毕竟她哥弄谁都有可能,可他绝对对沈余下不了手,又或许,真的是他已经看腻了沈余了呢?毕竟他都要和夏实然结婚了。
对,一定是这样,四年……四年也够长了。
虽然宗酶心里清清楚楚宗楚根本不可能因为夏实然放沈余离开,但要宗酶安心,她只能依靠这一个原因。
毕竟她想不出来任何合理的理由,一头恶龙会放弃在肚皮底下藏了多年的财宝,还轻松松看它们被别人收入怀中——
不管宗酶在思索什么,走出宗家老宅的沈余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临近冬日的气温已经很冷了,温暖的呼吸触及到冷空气凝成了一团白雾,影影约约的盖住了冷肃街道旁零星的几辆豪车。
沈余把手插进口袋里,最后看了一眼宗家的大门,古朴厚重的门板在夜色下显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肃穆。
他抿着唇,小步的颠了两下脚,暖暖身体,然后就这么沿着街道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李晨飞接到沈余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本来应该正是跑业务联系感情的好时间,他却老神在在的像个即将退休的中老年人一样准备安详入睡了。
李晨飞是几年前圈内出了名的点金手,手底下带出了三个影帝一个视后。当初风头正旺的时候被卫臣依照宗楚的吩咐以天价聘请过来,就专门打理沈余一个人的相关业务。
想也知道以沈余的身份,数不清的钱和资源简直是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扔。
本来李晨飞摩拳擦掌想捧出一个盛世巨星来,结果最后他妈发现那位就是把他弄过来给小情人撑场面的!
别说安排大项目了,就是进组一个月都黑着脸坚决否定,李晨飞开始还试图争取一下,结果被敲打一顿后顺理成章被迫过上了拿着高薪的咸鱼日子。
在这个时间段接到沈余的电话,简直是两三年里头一回。
李晨飞压着满肚子好奇开着自己的舒适版Suv去接人,等跟着定位看到马路牙子对面的年轻人时瞬间瞪圆了眼睛。
路灯下的青年裹着一层浅黄色的光晕,他正双手插在兜里,不停的踏着步子,呼出的气息莹成一圈圈白雾,一听到喇叭声,顿时顺着看过去,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挥了挥手。
李晨飞倒了个方向,停在青年身前,他打开车门,门还没开就着急的喊:“怎么这个点在还在外边,赶紧上来别冻感冒了。”
沈余这副身体可是名副其实的金贵,要是被冻着指不定第二天就得住院。
沈余还在跺着脚驱寒,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迈上车,车门关上,暖气一点点浸透寒冷的身体,被暖意笼罩着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他到底没能自己走回去,宗家老宅虽然地处中心,但是周围十分僻静,到了晚上根本看不到车影,而且沈余手机也没在身上,他最后只能尴尬的请好不容易碰见的路人给李晨飞打了个电话。
“李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叫您来。”
青年缓缓伸展着有些冻僵的手指低声说。
李晨飞从后边给他拉了个毛毯,这才启动车子,爽朗笑着道:“这有什么的,别人的经纪人这个时间点班都没下呢。”
沈余弯了弯嘴角,他低下视线,也想到这个问题。
宗楚不会再管他了,李晨飞在他这里耗费的时间够多了,大材小用了三年,这次正好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不过没等他开口,李晨飞已经试探着问:“你这是……和五爷吵架了?”
昨天从卫臣那收到宗楚让沈余停工的命令,李晨飞连问都没来的问一句就被掐了电话,再看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沈余和宗楚闹了矛盾。
但是这也不对劲啊。
这得多大的矛盾宗楚连人都不管了?这么冷的天放沈余一个人在街边走?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李晨飞迷惑的眯了眯眼,毕竟这三年可够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五爷就是把人在手心里捧着养。
沈余顿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准确答案,李晨飞忍不住叨唠了句:“过了吧,这地方可打不着车。”
他都已经把人气跑了,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安排车小心送回去。
沈余想着男人离去时怒气冲冲的动作,忽略掉心底沉甸甸的感觉,忍不住摇头轻笑了下。
明明被赶走的应该是他。
“不过——”李晨飞从车镜里观察着沈余的脸,看他表情还算轻松才咳了一声继续说:“沈余啊,这回这个项目得来的不容易,大腕们行程时间也都紧——你看看,总这么请假说不过去啊,要不你和五爷那边,催催?”
这话李晨飞自个儿说得都有点艰难,毕竟他们都知道宗五爷的脾气,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让沈余去求求也是实在最后没办法了。
片方那边本来就很赶,沈余这么说消失就消失的,就是制作组知道是他背后人的吩咐,但是也心生不满,而且这不满意不可能对着他宗五爷发出来,最后一力承担的只能是沈余。
这么下去别的好项目哪个还敢找他沈余,就是他再出色,别人也得考虑他背后那个不定时炸弹。
不提还好,一提,李晨飞愁得脑门皱出一个‘川’字。
沈余安静的听着,抿了下唇:“明天就去,之后也不会再请假了。”
“!”李晨飞狐疑,“你把人哄好了?”
话音一落,他就尴尬的咳了声,沈余脸皮也有些薄红,虽然宗楚与他的关系显而易见,但其实他们俩没怎么光明正大的提过宗楚……
沈余舒展开五指,摆弄着,轻声说:“李哥,我正想和您说。我和五爷分开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便利,您要是有别的出路,随时可以离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李晨飞却像是吞了石头一样听得张大了嘴。
他很少有露出这么蠢的表情的时候,实在是这事太魔幻。
沈余是宗楚心尖上的人,圈里没人怀疑这点,甚至他们都暗暗觉得等宗五爷结婚了,那位也撼动不了沈余的身份,而且看之前的状况,这得宠至少还得持续几年。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沈余和宗五爷,分开了?
没关系了?!
五爷竟然放手了?!!
这可太他妈奇幻了!可信度简直为0!
李晨飞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是他打量着自家艺人的脸,体贴压下疑问没有再问别的。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和宗楚再无关联好像也耗尽了沈余的力气,他往后靠了靠,缩在座椅中,视线困沉的看向窗外。
没有人……再抱着他哄睡了。
怀疑过后,李晨飞接受的倒是挺快。
毕竟感情这回事,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以宗楚的身份地位,上赶着当他情人的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他勉强压下不怎么对劲的违和感,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虽然拿着高薪的咸鱼日子很好,但是手里有珍珠,谁不想当那个雕刻者啊!沈余就是个天生艺术表演家,发光只是时间的问题。
之前碍于宗五爷,李晨飞只能是个执行命令的小兵,现在如果宗五爷真的放手了,那他岂不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排兵布阵。
李晨飞几乎看见了未来沈余一年走七八个领奖台的画面,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打方向盘的力道都大了点,晃得沈余从走神中回过神来。
李晨飞快速说:“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他郑重咳了一声,“沈余,其实这话我早都想说了,要不是宗五爷,你绝对他妈的早都成泰斗了!”
他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沈余被他压抑的激动和毫不收敛的大肆夸奖弄得有些呆愣。
他从来不知道严肃古板的李晨飞还有这一面。
沈余干巴巴的开口:“是,是吗?沈哥,我觉得您对我的期望太……”
“一点也不夸张!”李晨飞坚定的说,随即他郑重的许诺:“沈余,你有天赋,虽然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这个行业,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你在这个行业里发光,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走。”
这下沈余微微坐直了身体,他听出了李晨飞的认真。
宗楚说的对,他的家庭环境现在不允许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但是他还有无限的时间不是吗?
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尝试想做的一切。
离开宗楚,虽然原来安然又固定的生活变得前途未卜,但是却染上了五颜六色的色彩,什么都开始变得可能。
沈余紧握着手,点头,眼睛里带上了一些轻松明亮的笑意:“那就接下来就辛苦您了,行程排满也没关系。”
李晨飞就等他这句话,假装稳重的说:“你放心,年入千万不是问题。”
沈余都豁出去了,那他还不得造出个巨星来!
———
与这边轻松的情形完全相反,公馆几乎称得上是阴云密布。
宗楚黑着脸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茶几上高价拍卖来的茶杯器具散了一地,满屋子的人大气不敢知一声。
夏实然小声的在他耳边劝慰,
“五爷,这四年您是怎么对沈哥的,沈哥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可能是今天一时头昏脑涨没反应过来,您千万不要生气。”
宗楚嘴角阴鸷的弯着,阴沉道:“我他妈当然知道。”
除了最开始把人搞到手的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事后这四年他哪点亏待沈余了?就他妈连结婚,都给他安排好了后路!
他还想他怎么样?!
夏实然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抿了抿唇,低落的垂下头:“五爷……都怪我,是不是因为我沈余才离开的?您要是真的想他回来,那我可以……”
他咬着牙,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想把那句话说出来。
宗楚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他不是那种人,别再说了。”
夏实然戛然而止,越发低落地垂下头,视线却微微闪了闪。
宗楚太自大了,他从来不会理会别人的情绪,不会管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的,当然,也不会管沈余的。
原本他还觉得有些棘手,要是沈余能忍,他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把他弄走,但是今天……
夏实然视线微冷。
四年都没让他看清自己的身份,竟然还真的敢妄想宗楚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主动离开了,还能让他少费一些力气。
夏实然点到即止,情绪很快“恢复”过来,体贴的柔声说:“五爷,您先上楼去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
宗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黑黝黝的眼眸几乎能将人溺毙。
夏实然很快闭嘴,颤着声音询问:“五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宗楚收回视线,捻了捻拇指。
他撒了气,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现在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他把沈余丢在那,依着宗家老宅那群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别提送沈余,能帮他叫个车都是稀奇事。
沈余那病恹恹的身体,冻一下第二天都不一定能爬得起来,宗楚越想越恼火。
这还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连离开的话都敢说,这次不让他有个教训以后怕不是直接骑到他头上来!
这么想着,宗楚神色越发阴沉,他不耐烦的按着额角,脑子里都是傍晚时青年温顺的模样,天平又开始倾斜。
自己的人,教训点到即止也就算了,过了界折腾的还不是他?
宗楚招了招手,卫臣迈着毫无声音的脚步低头上前。
“去叫景六接人,带着毛毯。”
宗楚阴鸷吩咐。
沉稳如卫臣,听到这个命令也没有泄露半点情绪,领命去传达给景六这个消息。
夏实然在一侧却是把手心都要抠出痕迹来。
他知道宗楚有多宝贝沈余,但是那只是在界限之内的一点宠爱而已,就像人对自己的宠物,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迁就,但那都是有度的。
一旦主人的权威受到挑衅,这点宠爱就变得毫无价值。
但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宗楚会低头,宗楚竟然会向人低头。
他甚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装没看到!
夏实然唇瓣颤动着,他想说万一沈余已经走了呢?
“不可能,他有什么地方去?”
男人低沉说了句,语气还不算太好,但是显然已经冷静下来。
夏实然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问出声了。
他出神的看着男人,这话似乎让他有些烦躁,好像联想到青年孤零零走在寒冬里毫无人烟的街道上,打个滑都没人帮忙扶一把。
沈余是宗楚护了四年的人,除了在床上宗楚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精致又脆弱,沈余离了他,还能做什么?还有哪儿能去,没他看着连饭都不会按时间吃。
他和沈余那个臭脾气计较什么!
明明知道他看着温顺实际上骨头比谁都硬。
宗楚不想承认,但他觉得有些后悔。
小孩不懂事而已,哄哄能怎么样?又不没哄过,在床上他说的还少吗。
他闭着眼,消化因为沈余说那两个字带来的怒气,想着等景六把人接回来沈余肯定已经知道了教训,可怜巴巴的像个猫崽子一样窝他怀里。
他要说自己错了,他就当没听到过那两个字。
“五爷。”
略显迟疑的声音在他们身前响起,夏实然压住心中的不确定,睁开眼睛。
说话的人正是应该已经领命去接人的景六。
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拘谨的僵直,这是只在面对宗楚时才会有的紧迫。
宗楚抬眼看他,不耐烦的问:“不去接人在这站着干什么。”
景六更加沉不住气,他低下头,汇报刚刚从李晨飞那里得到的消息:“李晨飞刚打电话来,说——”
宗楚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这还是头一次,离了他的沈余竟然去找了外人。
宗楚变得越发愠怒,这种人脱离他掌控的感觉让他生出一股许久没出现的狠厉,真应该当初狠一点,直接断了他所有的外路。
男人按着扶手的大掌狠狠收紧,压抑着怒火问:“说什么?”
景六的头压得更低了,声音也低不可闻:“沈少爷被他接走了,沈少爷说……明天来公馆收拾东西。”
“砰——”
随着景六最后一个音节结束,茶几被踹倒的巨响紧跟着截断了所有声音。
满屋子的人都低下头,生怕触怒沙发的人,就连平时无甚情绪的卫臣都往后退了一步。
宗楚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他叉着腰站起来,像头困兽一样暴怒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一把揪住景六的领子,眼睛几乎喷火:
“他说什么?嗯?他说什么!”
景六哑口,他看着暴怒的男人,抿了下唇才说:“五爷,沈少爷说,明天他要搬家。”
“他敢!!”
宗楚几乎是怒呵出声,他猛地松开景六的衣领子,染红的眼底狼一样环绕着四周,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想撕碎。
夏实然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他看着男人阴沉沉的大步走过来,一个瞬间甚至觉得他要被失去理智的男人撕碎。
“滚!都给我滚!”
庆幸的是男人的目的地不是他,宽阔的实木沙发被踹得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夏实然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上,恐惧的身体却下意识的马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敢离开,只是默契的往后退到了安全范围。
正中心的男人喘着粗气,衬衫凌乱,健硕的手臂杵在倒地的沙发腿上,青筋迸现。
他忽然笑了一声,语气森然:“真是长大了。”
夏实然忽然打了个抖,男人毫无感情的视线平移到他身上,夏实然死死抠着地板,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男人沉沉注视着他,视线却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也就是一分钟而已,暴怒的男人缓慢直起身体,松开摇摇欲坠的沙发腿,扯了扯因为动作太大而扭曲起来的衬衫衣袖。
高大健硕的身躯随意站着,眼底虽然还带着狰狞的红血丝,表情却慢慢理智下来。
很好,
很好。
看来他的小东西真是翅膀硬了,不光敢说,还敢做,他得让他重新记起来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没说放手,他就敢走?
是什么给沈余的这种错觉?
他对他真是太放纵了。
宗楚抹了把脸,抹去眼底的阴霾。
“送实然回去,把大门敞开了,我等着他回来。”
让他求着回来。
直到夏实然失魂落魄的走到院门口,刚刚大厅里的男人带来的森然阴霾才凝滞的缓慢散去。
夏实然从没感觉到这么冷,冷到他打了个哆嗦,狠狠咬紧了牙关。
宗楚不想放了沈余,他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成了,沈余在他眼前一天,他就一天过不了好日子,这一切明明应该都是他的,他只是晚了两年而已,沈余就是个鸠占鹊巢的恶人!所以他得到什么下场都是活该的,而且他这不是,帮他离开了一把吗?
夏实然眼中阴险一闪而过,他站在寒风里,等不及离开公馆,打通通讯录里的电话。
对方嗓音沙哑,是变声器伪装过的声音:“夏小少爷。”
夏实然也不浪费时间,直言:“当年的事,查清楚,五百万,我同意了。”
对方因为他的果断嘎嘎笑了两声,“先付后做,夏小公子,你知道这事我得冒着得罪宗五爷的风险,五百万可收得不多。”
夏实然冷然:“会有人给你打款,我给你三天时间。”
他不再理会对方阴森森的笑声,挂断电话。
四年前表面上是沈余主动求着留在宗楚身边,但是这背后的原因没几个人知道,夏实然也是偶然听李德说起过几句才知道,沈余似乎和几年前宗楚让卫臣亲自去要的人有关系。
甚至,有可能他就是那个人。
他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让沈余看清楚他一直感激的人,究竟是君子,还是恶鬼。
毕竟在认清现实后再遭受重击,才是最容易毁掉一个人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无能狂怒·宗狗——
第23章
两天后,热潮会馆,李德摇晃着酒杯,压着眼皮往靠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瞧。
男人神色冷峻。
总秘抱着审批文案微微弓着身体站在沙发边,脸色青白。
涉及数十亿的生意,全被他这么冷着脸全打了下去,这是这两天的常态了。
唬得各家对接公司的执行人心惊胆战,就这两天,托关系到李德头上小心打探这位是不是心情不好的就有不下四五家。
李德有点于心不忍,朝总秘递了个视线,咳了声说:“翰哥,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试探的看向宗楚,十来秒之后,男人十指交叉的大手分开,带着扳指的手指挥了挥。
总秘压低声音应了声:“是。”
他感激的朝李德点了点头,立马躬身离去,步伐一直僵直到出了包间。
刘翰也是跟了宗楚七八年的老人,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时候,他表面还得强作镇定,实际上回家已经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五爷的感情顺利点。
宗楚和家里边的那位闹了矛盾,这两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针对的太明显。
仅仅两天而已,除了湮没,当初经过层层筛选才拿到和沈余合作机会的代言方以及合作方全部宣告解约,没有宗楚的示意谁敢这么来?
这次不知道是闹了什么矛盾,事情扯得这么大。
主要是每天都要面对宗楚这张要杀人的脸实在是十分耗命的一件事。
李德看了陈琛一眼,试探着问:“老宗,你这…和沈余…”
男人侧头,凉黑的视线没有任何情绪的落在他脸上。
李德打了个哆嗦,‘靠’了一声。
他摸着胳膊起来的鸡皮疙瘩,豁出去一样闭着眼问:“老宗,他就是一个情人而已,小打小闹就算了,你这是不是有点忒过了。”
至于吗?
就为了一个情人。
一个情人。
和他提分手的情人?
宗楚脸色越发难看。
他一直以为沈余那天说的是赌气话,毕竟沈余在他身边四年,温柔小意算不上,至少从来没出过格。
结果他说什么?他说他想过普通的日子。
这他妈是什么理由!跟着他宗楚就不能过普通日子了?
他沈余提过的要求,他有什么最后没答应的,两天,整整两天,他他妈硬是一面也没给他露!
宗楚猛地喝了一杯酒,酒杯‘啪’的狠狠砸在墙角上,从根部开始皲裂。
李德一下蔑火了,他舔了舔嘴,给陈琛递了个视线。
陈琛这人一向老狐狸,他们这伙人里也就李德看不出来宗楚对那小情人的在意。
有关这事,他知道的也比李德更多点儿。
不过这事…
的确不好说。
陈琛也觉得这次宗楚怕会做得太过火,但是曲启明这两天忙着在自家老太太老太爷身前露脸,还没来得及听说这事,这他妈里外不是人的事也就只能他干。
陈琛压着眼睛,十指交叉着,抬眼看向三十来年的老友。
就是宗楚再怎么认不清,他对沈余的在意也已经超出了应该有的界限,别人犯疯有的是人可以拦,要他妈犯疯的宗楚,谁他妈敢拦?
陈琛心思深沉,琢磨着开口:
“老宗,沈余母亲那边——是不是有点过了。”
沈余有个精神病的妈,这事他们都知情,但他吗宗楚直接把人带走了,这是陈琛都没预料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想来胁迫这一招?
先不说别的,这要一个玩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沈余虽然脾气很好,但是人却不软,甚至有根犟骨头。当年的事宗楚封锁的彻底,涉及到相关人等全都送出国二十年不能踏入境内。
本来这中间就夹着这么个不定时的炸弹,这他妈又来一个,这不是把人往绝处里逼?就是陈琛都觉得有点过分。
原本就是钱货两讫的交易,搞得像什么强制的狗血二流小说,抛开来讲,甚至都有些掉份,他们这群人为了一个情人,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倒有点像被人牵着鼻子走。
当然这话陈琛肯定不敢说。
陈琛对这事知情,宗楚不奇怪,他当初带人就没想着藏着行事。
但是他妈过?
过什么?
人他妈现在好吃好喝的养在医疗院!
宗楚是想弄死她,但一想到那双眼睛。
他他妈头一回心悸。
他…
要他妈哭了怎么办?
宗楚脸色更沉,他一言不发的靠回沙发脊背,身上气势冷了八个度。
“咚.咚”
门规矩的响了两声,连时间间隔都是掐算好的。
李德看了宗楚一眼,见他没出声才说:“进来。”
“李哥,陈哥,五爷。”
人还没进,清润的声音先到。
进来的是个青年,白T黑裤,穿着一双运动鞋,气质清爽干净,尤其那双眼睛,微微一弯,和沈余有七八成像。
李德打量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手指头。
这是他今儿特意安排好的。
四年时间,可不短了。
宗楚要是喜欢那个沈余,留在身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妈这几次闹出来的事还不大吗?!
依着李德看,就是因为宗楚身边人太少了。
但是现在宗楚正对沈余有旧情,也不能太过,得循序渐进不是,他就找了个这么个人来试试。
其实也不算找的,是自荐上门的,也算是个小世家的公子哥。
虽然宗家名义上的未婚妻已经定了夏家,但是圈内没几家在意。
依照家世,夏家也不过就是宗家的一个陪衬,占着身份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一个小情人都压不过,谁要是得了宗楚的青眼,就是占几分也够提携家族了。
宗楚脾气狠辣,但是咬着牙想往上冲的人也不少,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而这次就是送上门的一次,抓到就能一飞冲天也说不定。
青年稳住心神,叫过人之后脚步不停顿的朝着男人走去。
手指掐地青青白白,脸上适时弄出几分无措和压抑不住的欢喜。
和当年的沈余,至少有九分像。
“五爷——”
宗楚掀开眼睛。
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他就拧起眉头,但是没说话。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给沈余太多优待,让他连这种小脾气都敢耍。
换个谁来不比沈余更讨人欢心?
他阴沉的盯着来人,青年似乎受到了鼓舞,小心的单膝蹲在沙发前。
一举一动都符合世家规范,但是又透着不着痕迹的讨好。
比沈余年轻,比沈余漂亮,比沈余会讨好人。
说不定能成。
李德和陈琛都没出声。
说实在的,要是能成,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沈余那边…也能过几天好日子。
倒茶的声音邹邹响起,青年双手托着茶盏,仰头奉上,声音更清软了一点:“五爷,喝酒对身体不好,喝点茶水吧。”
很像,但沈余从不会这么和他说话。
只有在宗楚不小心喝高了抱着沈余亲得满脸都是痕迹的时候,青年才会露出一点带着笑意的软话。
“你胆子不小。”
男人忽然开口,他捏着青年的下巴,眼底涌上来深刻的厌恶。
青年动作僵住,端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宗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觉得自己下巴要碎了,连想要维持不失礼的笑也做不到。
“五爷——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青年脸色逐渐扭曲,仿造着沈余的一点相像全都消失在痛苦的挣扎中。
直到李德和陈琛都皱着眉毛坐不住,男人才甩开手,语气十分阴沉:
“滚。”
青年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咳嗽起来,再看首位的男人满眼都是惊惧,所有心思都收起来了。
卫臣上前请示。
宗楚眼都没抬,烦躁的挥挥手。
“等等——”
在人被带出去之前,男人忽然出声。
青年瑟缩了下,“五—五爷?”
宗楚一言不发,他站起身,宽大的肩臂带着渗人的威胁力。
宗楚拧住这人的下巴,视线嫌弃,神色却有几分打量。
“带走。”
他忽然说。
发抖的青年愣住了。
李德和陈琛互看了一眼,也都愣住了。
这是——
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这事成了?!——
清晨,李晨飞挂着两个黑眼圈醒来。
昨晚他忙到凌晨三点才压着烦躁入睡,一觉醒来,又接到好几个解约通知,他忙得嘴皮子不停,甚至厚着脸皮连关系都用上了,结果最后还是一个代言也没能留下,各家负责人都遗憾的表示无能无力。
至于这个‘无能为力’是为什么,要说那位没插手谁信啊?
这显而易见比沈余描述的“没有特殊待遇”要严重一百倍,宗楚就差直接叫人封杀了他。
大早起的碰上这种事,李晨飞抹了把脸才冷静下来,好在崩析剧组没传来解约的消息,或许也是宗楚没有授意,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有钱人,都这个尿性,过河拆桥用过就扔,真是个顶个的狠人!
李晨飞骂骂咧咧的起床,两天前他暂时把沈余带回了他家,青年明显没睡太好,眼底带着若隐若现的青色,正在吧台搅拌咖啡,看到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李晨飞有点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好在沈余看起来很冷静,听过后甚至还笑了笑。
沈余看得很清,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因为宗楚在一开始的保驾护航,他才顺顺利利的拿下,宗楚收回去,也是应该的,沈余并没有觉得生气,只是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有些出神。
李晨飞小心的说:“湮没还没受到影响,导演刚联系我,说你的戏在下午和晚上,上午有空,我陪你去搬东西?”
沈余稍微怔愣了一秒,缓缓放下筷子。
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宗楚应该不会再希望在公馆里看到他的东西出现,毕竟他一只金丝雀,却在那么多人面前主动开口离开他,让他直接颜面扫地。
搅拌的动作慢下来,沈余苦笑了下:“那就辛苦您了,我东西很少,咱们……嗯,十点去?”
一般宗楚晚上留下,第二天都会九点后才离开,十点的话,应该不会碰见他。
李晨飞自然是点头。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了句:
“啊对了,昨晚上忘了和你说了,你还记得之前参加的那个综艺节目吗?就你在希望小学留下的那几副匿名画,还真卖出去了,而且价还不低,对方出了五十万,校长说人家还挺想见见你,你看看,想不想见?”
“画?”
沈余抬眼,思索了一下,想起来是之前参加的一个综艺,应节目组的要求,他们离开的时候每个艺人都匿名留下一些东西,如果有粉丝购买了,所得收益都会直接捐到希望小学账户上。
大部分艺人都留下了一些方便粉丝辨认的东西,只有沈余思索过后留下了一副匿名画,上边隐晦的标了一个S的字母,他不经营粉圈,也没在社交平台发过私人生活记录,这幅画当然没有粉丝认出来,一直留在学校没有消息。
它竟然被买走了?对方还出了五十万的高价。
沈余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心底又有一点隐秘的情绪波动,是自己的画被承认的兴奋。
这种感觉他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过。
他垂下头,哑着嗓子说:“帮我托校长谢谢对方吧。”
李晨飞点点头应下。
对于沈余没有抓住这次机会也不觉得奇怪,他说出来也就是想让沈余开心开心。
沈余喜欢画画,他画得还很好,李晨飞是知道的,甚至他觉得要不是沈余走了娱乐圈这条路,他现在应该就是一个自由的开着画廊的艺术家,身边有着一堆志同道合的前辈朋友。
这也是沈余给人的感觉,温和,自在,像阵轻松的夏风。
沈余会拒绝这条可能将他重新带回原来生活的人脉,其实也是近乡情怯吧?可能还有一点不可察觉的自卑,毕竟那个圈子从四年前就远离了他,而现在他的处境丝毫没有改善。
但他妈这一切都会变好的。
万恶的资-本家!
李晨飞到底没忍住暗骂了一句。
因为下午还要赶去剧组,他们上午用了一个小时快速拍板定了一套李晨飞朋友的房子,向阳,地段不错,房租还不高。
之所以租房子还得考虑这些,是因为沈余账户上的流动资金真没多少。
在娱乐圈混迹四年,他名声的确是不小,可实际上参演的项目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更别提零星的几个代言,说出去比十八线还寒酸。
宗楚给他置办的不动产和债券基金倒是不少,这也是沈余当初惹得圈里人眼红的原因,但是他之前就没有用过,现在也叫李晨飞全部规整出来,分毫未动的还回去,外加还当年宗楚借他的手术费。
李晨飞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宗五爷又不在乎这些东西,这四年沈余为他付出的还少吗?到最后竟然一点东西也没落着!
沈余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是不想欠宗楚的更多。虽然外人一直都把他当做宗楚包养的情人,但是他一直努力维持着他们是平等的伴侣的假象。
哪怕这听起来很傻。
沈余温柔,但是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再改变,李晨飞只得心里肉痛,让助理整理好财产交接。
他则带着沈余去庆德公馆收拾东西。
这地方李晨飞来过无数次,次次都得感慨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这地段,他就是这辈子做到了经纪人顶峰,累死累活一百年也不敢肖想。
李晨飞在车里等他,下车的只有沈余一个人。
开门的忍碰巧是德叔,他见到沈余,眼睛一亮,嘴里一如既往的啰嗦着,好像还不知道沈余要离开这件事,只是苍老的眉宇间有点纠结的拧着。
沈余笑了笑,没有开口和这位老管家说要离开的事。
天气越来越冷,哪怕耗费高昂的人力物力资本养着,院子里的花草也有些衰败。
沈余静静看着熟悉的景色,心底有些不明显的抽痛。
老管家也好像在忧虑别的事情,等开门前,终于忍不住停下,拉着沈余神色犹豫。
沈余疑惑的看他:“德叔,怎么了?”
德叔头一次支支吾吾起来,他已经略显苍老的脸色甚至有些迟疑,半晌,才艰难开口:“小少爷是不是和五爷闹什么矛盾了?俩口子过日子,不能争那一口气,有什么问题还是要说开了好,你都别当真,啊,五爷他心里有你。”
沈余动作微顿。
他放在口袋里的五指缓缓收紧,艰涩的扯出一抹笑容:“嗯——”
德叔明显还有事没说,他摆摆手,没有跟着进去,只说:“花园今儿有新来的伙计,我去见见人,你快进去吧,外边冷。”
沈余静默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老者的身影,才低下头,进去换鞋。
门一打开,他抓着门把手的手指瞬间收紧。
原本只放着他和宗楚鞋子的玄关处赫然摆着一双陌生的鞋子,精致到有些女气的皮鞋,四十二号码。
他们家没人穿四十二码。
是夏实然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他苦笑一声,逐渐放下手。
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不是吗。
他已经要离开了,宗楚会找别人,是很正常的事。
他只是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茶根不会动摇的,以及,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要出场了~
第24章
沈余勉强压下身体里涌动的情绪,换鞋,进门,一气呵成。
没有什么难的,他只要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安静离开,不会影响半点宗楚的新生活。
他不断给自己洗脑,视线也不再看房间任何角落,他可能会发现别的、别人生存的痕迹。
直到脚步停在房门前。
里边传来的温声软语让他瞬间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似乎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嗓音,很清澈,像只灵动的鸟儿一样,软声叫着他熟悉的名字。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不在意。
沈余失神的看着地面,以至于全然没法思考重度精神洁癖的宗楚怎么可能让外人进这间屋子,这是曾经连夏实然都没能进去的屋子。
门内的主人像感知到外边有人一样,房门豁然打开,男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前,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沈余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他甚至没有敢抬头看,不过也不需要他用眼睛去看,一声急促的惊呼紧随着响起,然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再告诉他这个擅自闯入的外人刚刚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活色生香的画面。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半晌,沈余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他垂着头,视线看着门口的一角,声音很涩然:“五爷,我来取东西,打扰到您了吗?”
男人迫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着,哂笑了一声:“你自己看不到吗?沈余,你坏了我的好事。”
青年似乎颤抖了一下,两排睫毛小刷子一样抖着。
宗楚假笑不下去,嘴角压下,冷森森地盯着他。
一个晚上而已,他他妈怎么做到像瘦了十斤?!
还他妈装出这副淡然的模样来对付他!
男□□头狠狠握住才克制住把沈余抓起来丢到床上的欲—望,管他锁起来还是什么招式,不松口他就再也别想出这个大门。
他看着青年无力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沈余缓缓抬起头来,脸颊清瘦,浅色的瞳仁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包容又温柔。
宗楚阴沉着眼,有一时间的失神。
那就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男人面无表情的想,要是他知道错了,他就勉强不去追究他激动下不理智的发言。
然后他看见那双他啃咬过无数次的唇瓣微微张开,“对不起,我拿了东西就走,很快。”
似乎青年还没察觉到表面无恙的空气下暴动的因子,他抿了下唇,补充:“五爷,之前您借给我的所有钱和不动产,我已经叫李哥计算清楚了,到时候会和卫臣交接。”
他又顿了顿,最后轻声说:“五爷,这四年——谢谢您的照顾,再见。”
说完,他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却一步都没有停顿。
沈余不敢看男人的脸,他怕在上边看到陌生的冷漠嘲讽。
是他高估自己了,他现在还看不了宗楚和别人在一起,那间房里的东西……他也一个也不想再要回来。
但是这点残余的感情,等时间长了全部都会被磨平。
他现在会难受,但是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原则毫无脸面的请求留下。
沈余看似温和,但是骨子里却很能忍,已经做下的决定,他绝对不会回头,他能用任何方法和手段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并且习惯于此,让外人看不出一丁点变化。
就是这股风轻云淡的样子,能把宗楚逼疯。
他阴森看着沈余的背影,几乎控制不住马上叫人把他绑起来的冲动。
他眼底通红的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为什么不能?
沈余就该是他的东西!他是他宗楚的人,一辈子,永远都只能是他宗楚的人!就算他不要他了,他让他滚,他也得留下!
宗楚压制着想要把他捆起来狠操一顿的暴怒,阴沉的在沈余身后开口:“茶根,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
青年下楼的身影微顿。
宗楚呵呵笑了两声,他盯着青年消瘦挺直的身影,视线好像毒蛇渗出的毒液,黏滞在猎物身上:“你他妈说走就走,你以为有那么容易?嗯?”
“我给你两个选择——现在留下,我既往不咎。第二个——”
男人的声音好像当天贴在跳楼的李家家主耳边一样轻:“我让你求着回来。”
沈余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他死死握着楼梯扶手,才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宗楚这句威胁对外人来说可能够唬人,但沈余没有感到害怕,只感觉到巨大的绝望还有庆幸。
他不是自虐狂,被男人威胁被他恶语相向,他只会感受到哀戚。如果他不离开,这份小心压抑着的感情或许根本也维持不了多久。
而且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他所有风光的一切都是宗楚给的,他要收回去,随时都可以。
沈余垂下眼,僵涩地往下迈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身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响。
他攥紧扶手,声音有些不明显的颤抖:“五爷……我去收拾一下画室,不打扰您了。”
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宗楚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他手掌掐着门边,因为过度用力崩碎的木门枝杈插进皮肉里,他表情一点变化没有。
身后的青年看着顺着门滴下去的血,吓得直哆嗦。
男人忽然动了。
他缓慢转过身体,灯光下深刻的眉骨阴鸷到极点,他视线平直的扫过这间屋子,在掠过绵软塌下去的被子时凝滞了瞬间,仿佛看到青年乖顺躺在里边的身影。
但他妈这人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宗楚狠狠锤了一下门板,发出的巨响让地板上的少年剧烈颤动了一下,一缕头发丝不小心触碰到了床褥。
宗楚猛地火了:“谁他妈让你碰他的床!滚,给我滚!”
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起领子,呛得瞬间咳嗽起来,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满眼都是惊惧,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说出来。
卫臣在走廊听到声音,快步赶了过来,他理智的没有打扰暴怒的男人,只站在门外低头致意,用声音提醒男人冷静:“五爷,我打发他出去?”
男人提着人,长久的站了五分钟才松开手,青年一踩到地面就狼狈的往外跑,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开这个濒临发疯的男人,临跑出去前,他隐约听见里边男人用阴鸷到发哑的声音问:“他走了?”
青年眼泛惊惧。
他之前羡慕沈余,甚至还有些嫉妒。
宗楚那天把带他带过来,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干,只等着今天给沈余做一场戏。
现在戏完了,他却只觉得恐惧。
甚至心里有些怜悯的同情。
他逃不掉的-
卫臣头压得更低了:“沈少爷在画室,还没离开,五爷……把人拦下?”
“呵,”出乎意料的,这次男人回的极快,他抹了把脸,高大的身体稍微侧过一点,只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
“人他妈都想跑了,拦下有意思?”
他表情凶狠,语气却有一瞬间充满……就像孩子撒气一样的疑问和不满:“卫臣,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他?”
卫臣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男人的这种状态也只是存在了一秒而已,快得好像是他出现了幻觉。
下一秒就恢复了他熟悉的模样,视线凉薄阴狠,嘴角带着吓死人的微笑,“我真是最近脾气太好了,大善人?嗯?一个两个都想上来试试。”
一个玩物而已,他完全没必要太在意,毕竟他有一百种手段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乖乖回来。
宗楚忽略掉因为沈余离开而躁动的情绪,拇指按着额角,沉目看向卫臣:“那女人处理得怎么样?”
卫臣深鞠躬:“按您的吩咐,已经散播消息。”
宗楚冷笑一声,“办得好。”
他不是最在乎他那个疯子母亲和病秧子弟弟?呵,那他就让这只被养在手心的里四年、毫不知人间疾苦的小雀亲眼看看,他离了他还能怎么活下去——
沈余逃似的跑了,公馆暖气很足,沈余却没觉得多温暖,甚至手脚冰凉,心跳得快要在他耳边炸开。
沈余指尖发抖,轻轻推开画室的门。
画室里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变,男人随时可能打开门,凌厉的眉眼要么挂着浓浓的笑意,要么是故作生气的肃穆,无视他的心虚讨巧的话一把把他扛起来去餐厅吃饭。
沈余嘴角微微扬着,浅色的眼睛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他抚摸着画布上男人的背影。
无论最后他和宗楚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他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认识宗楚,他甚至感到庆幸,还好,还好他那天遇见的是宗楚。
四年,应该够了不是吗?
这四年里不管宗楚怎么对他,哪怕是限制他的职业、控制他的自由,沈余从来都没有反抗过。
或许是不想,也是不能。
当初是宗楚把他从人生绝望的低谷里拯救出来,这一点,就值得让他感激一辈子。
沈余唇瓣微微颤抖。
他又自私了一回,宗楚生气了,不管是出于习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想他留下来,但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或许只有在看着画里的男人时他才敢露出一点真实的感情。他喜欢宗楚,但是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
墨色的画布轻飘飘坠下,尚未完成的画一点一点消失在明敞的光线中,直到完全盖住那个高大又青涩的背影。
沈余收回手,在蒙上黑布的画板前站了半天才动了动脚,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这间屋子。
他只带走了用习惯的画笔画具,至于这幅画,还留在原来的位置,或许有一天——
就会被佣人扔到某个角落不见天日。
沈余握紧手中的袋子,迈出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站在二楼走廊,健硕的身体微微支在楼梯扶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余顿了下,然后扬了扬嘴角,他看到男人神情一僵,表面平和瞬间被打得稀碎,浓黑的视线变得阴鸷又冷厉。
沈余朝他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感觉一身轻松。
不管宗楚要收回什么东西,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
如果他实在气不过——他也可以承担一切来自他出气的打击。
沈余嘴角带着无奈的笑。
而且宗楚不知道,他其实从来没怕过他。
这样结束,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
沈余迈出公馆大门的时候,李晨飞正倚在车边抽烟,一看见他,立马把烟头给灭了,仔仔细细把他检查了一圈,才哈着冷气凑上前问:
“都拿好了?那位——没怎么样你吧。”
沈余笑着看他,摇了摇头:“没事,咱们走吧,现在赶去片场时间正好。”
李晨飞觉得他的表情正常的有点不对劲。
不过既然沈余说没事,他也不太好再多问,接过东西让沈余赶紧上车。
倒车的时候李晨飞从后车镜看了眼奢华的公馆大门,忽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不安。
不光是圈内,还有一些隐秘的,不可说的可怖。
少了宗楚这颗大树,娱乐圈里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可不少,毕竟沈余年少成名,要不是之前有宗楚在他身后顶着,还不真不一定得被多少眼馋的人盯上。
现在他们项目已经丢了不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余和宗五爷不是善了,要么至于对跟了四年的人这么赶尽杀绝?
想想这事李晨飞就脑袋疼,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要是当初知道沈余可能面临这个情况,他估计也得想想值不值得留下。
不过现在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那就只能干他的!还好那位没有真的把他们路给堵死了,应该就是不顺心,随手教训了下,再怎么的跟了四年的人,没有情分也得有点苦劳不是?
不过在这个节点崩析可绝对不能再出事,李晨飞当时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个剧本,还冒着巨大的风险送到了宗楚眼前。要是正常播出,沈余绝对能拿奖拿个手软,彻底巩固住在圈内的地位。
只要能撑过这个项目就行。
李晨飞把这话开诚布公的给沈余说了,沈余点头应下。
他知道李晨飞的难处,其实也做好了他随时离开的准备,沈余没什么雄心大志,只要口袋里的钱够生活就够了。
但是只要他还在剧组内一天,绝对会全力以赴——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套俗语在娱乐圈这个人人挤破头的行业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天而已,沈余和背后大金主闹翻的事情就传遍了业内,以至于沈余出现在片场的时候就算再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也察觉到某些视线下涌动的打量。
和他不对盘的男三号更是直接冷哼了一声,直白的讽刺:“怎么,我们三金得主的大影帝终于有时间回来拍剧了?”
这人名字叫范至言,背后有资本,当初男主出事故没办法出演,他一力竞争想要拿下男主这个角色,结果制片人和导演笑眯眯的把他安抚了回去,没隔几天沈余就进了组,从此他就和沈余单方面结下了深仇大恨。
沈余无意和任何人争论,而且拖延剧组时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错,但是对于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沈余也没什么好脾气去应对,只淡淡说: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几天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范至言差点被他这颗软钉子给气死,气得面目狰狞,冷笑着说:
“沈余,你还牛气什么?既然和金主闹掰了,就学着点夹着尾巴做人,别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沈余怔楞了一秒,对他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并没有很在意。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话,不代表别人能忍,早就收到李晨飞消息早早来剧组蹲点等着沈余的王笑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手指指着范至言就骂:
“我呸,都是千年的狐狸等你在这里给我玩聊斋,蹦蹦跳跳的找存在感,你看我们沈哥搭理你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练练你的演技,省了粉丝花钱给你买好评!”
“你!”
范至言被她气得两眼发黑,伸手就想打人,被沈余牢牢抓住手腕,他皱眉挡在王笑笑身前,先低呵了句:“笑笑,别说了。”
王笑笑丝毫不怕的对着范至言扯了个鬼脸,范至言的脸顿时更扭曲。
沈余又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尖,等王笑笑哼哼着退后这才回过头来去他,视线稍冷:“范先生,希望您注意举止。”
注意举止?
范至言鼻子都该气歪了,可惜沈余看着清瘦,但是那双拿惯了画笔的手比他这个从小娇养大的公子哥结实了不知道多少,范至言愣是抽不出来。
他气急败坏的张嘴要骂,结果看到沈余背后来的人后又像是吃了粘豆包一样不上不下的堵住,只能憋红了脸。
来的人是崩析剧组的制片人王晴,她看着大概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厚厚的运动外套,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性格也是爽朗大气。
范至言不敢在她面前有过分的举止,崩析之所以能财大气粗的筹备那么多年,还没被资本插手,是因为背后靠着的就是真资本。
王家本身在娱乐圈就有产业,而王晴的亲妹妹更是曲家董事长的夫人,也就是说她是曲启明的亲姨。
王晴从沈余下车就看到这边的情况,这个圈子里踩高捧低是常态,她虽然处在这个圈子里,但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到底有些看不过眼,虽然不至于因为沈余抹了范至言的脸,但是也上前来阻止了下。
有她在,范至言吃了个哑巴亏闷不吭声的走了,临离开前狠狠刮了下王笑笑的脸。
王笑笑学着他回了个冷笑。
沈余安抚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王晴道了声谢。
王晴笑着摆了摆手,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
因为曲启明,她其实对沈余和宗楚的关系了解得更多一点。
从她的阅历看这俩人明明就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毕竟人可是被那位养在身边四年,关起门来关系怎么样不谈,至少她们外人看来宗楚对这个情人可谓是宝贝到了极点,结果最后还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不过这倒是也不奇怪,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奔着钱去的,听说宗楚和夏家小公子的婚约马上就要定下来,依着沈余的性格——
比起传言中是那位五爷甩掉的他,王晴倒是更觉得主动提离开的应该是沈余。
她打量着青年,什么也没问,只笑着说:“回来了就好好拍戏,耽误的这两天你可得找时间给我补回来。”
沈余闻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会的。”
王晴这才转了话题,神情稍微有些放松的对他说:“你今天回来的正好,剧组新聘请了一位场景设计师,名校来的大才子,他对你当初设计的那个草图特别感兴趣,你去见见?”——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他是谁╭(╯ε╰)╮
明天上夹子啦,凌晨不更,要晚上才能更新,不要等啊,之后想要什么时间更新你们可以想一想哦,感谢一路陪俺到现在的小可爱们,评论都有在认真看,咪湫咪湫,鞠躬
第25章
“场景设计师……”
沈余低声喃喃,“王姐,対方才是专业的,我去不去,应该没什么作用。”
王晴毫不客气地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声音很果断:“我说你,一天天比我还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她叹了口气,看着沈余说:
“自信点,小沈,你有才华。我是人老了,佛系得很,也不在乎给你牵线,只要你把崩析给我拍好,我管你跳不跳槽改不改行业呢。”
沈余愣了下,随即被她说的话逗得眼睛带上笑意。
他仍然迟疑着,但是王晴却不再等他回应,一把招呼身后的王笑笑:“笑笑啊,这事交给你了啊!他们画家的事我可搞不明白,也不凑这个数了,人都在导演室,你把他给我押过去!”
王笑笑精神十足的喊着回:“收到命令!王姐您就放心吧,我绝対把沈哥带到!”
王晴得了回复,潇洒地摆摆手离去,留下原地的沈余微微张着嘴,都来不及婉拒。
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迟疑和压抑不住的激动兜头砸了下来。
他真的可以吗?
时隔四年,他几乎都要忘了沉浸在画本里、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前辈一起讨论分享的感觉。
崩析是个仙侠剧本,镜头涉及到很多场景设计,王晴提到的草图,是当初沈余读剧本时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画出来的几张草本。
崩析是个好剧本,只要看到那些文字,几乎就能透过这个故事看到真实存在过的那个世界,他那时候不经意间就随手画了出来。
现在负责分管场景设计的负责人要见他,他可以——
“哎呀沈哥!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多想了!”
王笑笑打断沈余不自信的想象,他有些僵滞地低头,王笑笑两手按着他肩膀,精心画的眉毛皱着,严肃的说:“你画的特别好!沈哥,你难道忘了当时你把草稿一拿出来导演就和看到宝贝一样去找人参考了?”
沈余微微愣住:“那是因为——”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你画的好!”王笑笑果决说:“沈哥,我听说你和——你和宗先生的事了。呸呸呸,不提他。其实这算个好事不是吗?你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沈哥,没人再限制你了,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重重砸在沈余心头。
他抿了下唇,忽然笑了,眼睛里带着水雾。
“你说得対——”
一直固步自封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的,是他自己。
王笑笑了解他家里的情况,生怕劝不动他,见他松口才放下心,悄悄压低声音说体己话:
“而且您母亲现在也不缺钱花,光光那里也不需要再操心,沈哥,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才22岁,一切都有可能,冲他丫的!”
小姑娘绷着脸,比划了一个拳头飞天的姿势。
沈余破涕为笑。
王笑笑摇着脑袋啧啧。
她们沈哥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她都怀疑宗五爷是不是疯了才不要!
不过不要也好,省的到时候沈哥还为了他身边那些小情人伤心,而且他们这不就自由了吗!可再也没有人一开口就把沈余逼得走投无路了-
王笑笑轻哼着,成功把沈余哄到导演室。
导演是个中年秃头男人,十分有责任心,当然也有导演的通病,灵感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这时候他就几乎全身度倚在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上,手指头対着镜头指指点点的,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摄影师先见了沈余,打了个招呼,高声喊了导演一声,陈导立马摸着秃瓢转过头来,一看见沈余,眼睛像盯着肥肉一样发光:
“小沈,你终于来了!”
沈余笑了笑,不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
导演的视线让他觉得対方似乎马上就会冲过来给他一个熊抱,他能制住范至言,但是可承受不住导演的熊抱。
王笑笑也心有余悸,像只护崽崽的母鸡一样紧拉着他的手臂。
“噗。”
双方正激烈又兴奋的杵在回见的対峙中,一声浅笑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两方没完成的‘体型暗杀行动’。
导演拍了下大腿,连忙拉着身边的男人上前给沈余介绍:
“小沈啊,你看看,这位是刚回国的贺先生,対画画这边很有研究,你当时给的那个草图贺先生说水平特高,你俩啊就研究研究,放心啊,我肯定给你申请双份工资!”
导演一说到涉及崩析的话题就停不下来。
沈余嘴角带着客气的笑,朝他身侧的男人看去。
男人眉目轻淡,皮肤很白,这是给人的第一印象。
他视线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停留在沈余身上时似乎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礼貌的移到他的脸上。
“您好,我是贺之臣,请问大名?”
沈余垂下视线,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小半截手掌,客气的笑了笑:“贺先生您好,我是沈余。那些画——”
他想起王笑笑和制片人的鼓励,吸了口气,注视着男人说:“那些画是我根据剧本的延伸想象画出来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能帮得上您的忙。”
男人的视线似乎更柔和了,“当然,沈先生——那些画的设计感完美融合了故事背景的世界观,我非常希望能和你探讨一下。以及——”
他忽然笑了一下,不像刚才的成熟,甚至有些调皮:“我们或许不用这么客气?毕竟接下来可能要做两三个月的同事了。”
沈余愣了下,然后笑意加深:“当然可以,您叫我沈余就可以。”
会面很成功,王笑笑在把后边比了个耶。
导演也高兴,天知道他为了这部剧耗费了多少心血,背景设计几乎是一部仙侠成片中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可是立志要把崩析打造成每一帧每一秒都能做壁纸的顶梁柱之作!
有了沈余的想象创作和贺之臣的专业,他几乎可以想见完美的成品。
导演心态年轻,总归等了几年也不差这几天,托着王笑笑就出去给沈余他们留下探讨的时间。
两人其实是全然的陌生人,少了导演和王笑笑,沈余稍微有些拘谨,贺之臣微微朝他一笑:“沈余,请多指教。”
贺之臣整个人都浸透着学识的儒雅,和宗楚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同,让人生不起来距离感。
沈余点点头,逐渐放下拘谨感,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贺之臣毫无疑问是个极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行家。
通过只言片语他就能感觉道他身上属于专精领域的自信,但是同时他又十分谦逊,作为场景设计的主力,贺之臣不但没有否认他的设计草稿,甚至全面赞同,只针対于某些细节刻画提出了建议。
导演也没叫人来催他们,不知不觉沈余竟然和他呆了一个下午,直到草本全部大致敲定之后贺之臣提出去吃晚饭,他才惊觉外边天色已经黑了。
沈余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浪费您了太长时间?”
贺之臣从他这里汲取世界观,他从贺之臣那里学习专业知识。
那是他曾经有机会,但是被断送掉的,一直压在心底憧憬的学识。
不过说是交谈,似乎是他一直在问问题,毕竟贺之臣问他的那些世界观,只要读了剧本就应该知道,而贺之臣的那些专业知识,却是他一直想要学习的领域。
贺之臣笑着看他:“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客气,要不然就只能互相作揖道谢到白天了。”
沈余哑然,“但是我似乎没能帮到你什么——倒是一直在问你问题。”
“不,相反,你帮了我的大忙。”贺之臣很愉快的反驳他対自己的看低,他认真的看着沈余,说:“対于创作者来说,想象和灵感,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吗?”
他眼睛带着笑:“沈余,在崩析的世界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它。”
编剧创造了这个世界,沈余完善了这个世界,“而我,我只是负责把这个世界表现出来。”
沈余呆住了。
他瞳孔微微圆睁着,因为身体里涌动的不知名的情绪,蜷缩在一起的手指甚至轻微颤抖起来。
几年前恩师的话仿佛和贺之臣重合在一起。
曾经有人対他说过,沈余,你天生就是个感受者,你是个天生的画者。
沈余忽然垂下头,他紧抓着裤缝,忍住眼睛里的湿润,最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贺之臣安静的等他情绪平复,视线一直很温和,没有任何催促。
“対不起,明明应该是东道主,还反倒麻烦你来开解我。”
平复了五分钟,沈余抬起头来,浅声说道。
他眼睛微微带着亮光。只是很小的差距,却和刚进门,或者说和以前任何时候都变得不同。
好像多了——
多了自信和活力!
她沈哥都要发光了!
王笑笑吃惊的看着一块出来的俩人,连忙收了手机从石头堆上跳起来,拍了拍裤子。
沈余脸色微悸,他眯着眼看王笑笑,王笑笑实在是顶不住,连忙挤出笑容:“我只坐了一丁点时间!真的!一点都不冷我保证!”
贺之臣在一旁看着她们俩互动,轻笑出声。
王笑笑因为心虚,表情十分讪讪。
好在沈余就严肃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放轻声音:“天冷,下次别就这么坐了,我请贺哥就吃火锅鸡——”
“好耶!我要放水豆腐!”
不等沈余说完,王笑笑就瞬间咆哮出声,惹得一边的工作人员频频回头。
沈余无奈看她一眼:“去叫着导演他们。”
不用他说,王笑笑已经恨不得拿着喇叭去广播了。
沈余笑着看她咋咋呼呼的背影,忽然听见头上的男人说:“她很活泼,你也应该放松一点,沈余,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沈余愣了下,马上,男人似乎发现话题有些越线,自己先笑了:“不好意思,我说的可能越界了点,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解释了一句,反倒显得光明正大,沈余也笑了:“谢谢你的建议。”
贺之臣摸了摸鼻尖,他看着沈余,忽然问了句:“你対绘画很有天赋,如果当初学习美术——是不是会去A大?”
A大是国内第一美院。
沈余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号,顿了下。
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意外,他今年刚好从A大毕业。
“会的。”
他肯定的说。
贺之臣看着他,视线好像裹藏着什么东西,他在人来之前忽然快速说:“我出国前是A大毕业的,之前——有个很惺惺相惜的対手,如果他去上学的话,今年应该正好毕业。”
沈余愣了下,疑惑的看着贺之臣。
他不知道対方忽然提起这位‘対手’是什么意思。
贺之臣好像也没等他回应,埋头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出国前没有见到他,有些可惜。対了,有时间的话,你想不想去A大转转?”
去A大转转?
这个提议让沈余完全忽略掉了贺之臣突然提到的别人,他紧抓着手指,仿佛回到四年前,每一场比赛,他都会认真在奖杯上边刻下A大的名字。
他还可以重来的不是吗?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还有无限的可能。
沈余郑重点了点头:“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直很想去。”
“不客气,”贺之臣笑得很阳光,“我的老师一定很喜欢你。”
“…你的老师?”
沈余疑惑抬头,不过这次贺之臣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笑笑正好带着结束拍摄的众人赶来,远远就开始兴奋的吼:
“沈哥,走吧走吧,人我都叫来了!”
沈余满脑袋都被她的嗓门侵占,忍不住无奈一笑,暂且把这件事放在脑后。
照片上的青年抿着嘴,嘴角微微弯着,一双浅色的眼睛弯成了半月形,和身边的一团人笑在一团。
男人抓着照片的五指狠狠收紧,纸张蜷缩起来,然后‘砰’一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事实上纸落在地上是没声音的,李德却觉得这玩意比石头还沉。
他瞟了一眼攥成一团的照片,还隐隐能看到青年灿烂的那张脸,是真好看啊,也是真高兴。
但是在现在的氛围里一看,就成了吓人。
李德抿了口酒,看着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肝就开始颤。
涉及到沈余,宗楚总是容易发疯。
而且别说宗楚,就连他们,真是谁他妈也没想到沈余这次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看他平时忍让宗楚的模样谁能猜得出来这人走得就这么干脆利落!连帐都算的明明白白的,那真是…巴不得和宗楚一毛钱的关系都不想再有。
从常理上来说,人好歹陪了宗楚四年,这会儿走了,起码也应该好聚好散,但是这人是沈余,那事就不能按常理来算。
但是好歹也算是半个认识的人,李德清了清嗓子,琢磨着说:“老宗啊,人跟你四年也不容易,要不就算了吧,再找个谁不行?上次那个你没看上——那就再找个新的。”
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好,果不其然,男人黑沉的视线立刻转到了他身上,沉甸甸看不清一点情绪。
李德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宗楚身上的煞气几乎要溢出来。
坐在一侧的曲启明叹了口气。
他知道沈余离开这件事已经晚了,沈余一点后路都没给宗楚——或许该说他自己留,干干净净斩断了所有联系。
他一直害怕的就是这种结局,结果他既没有预料到先离开的是沈余,也没预料到宗楚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另辟蹊径的希望能给沈余留些求生的余地:“老宗,你也别太生气了。他跟了你四年,现在要走,面子上也要好看点,不然人家白叫你四年先生?而且不就是个床伴吗。”
“床、伴?”
男人开口了,意味不明的低嘲一声:“我管他是什么?我不让他走,他就得乖乖回来。”
他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照片上蜷缩起来的笑脸。
他在自己身边这么笑过几次?
一只手都他妈数得过来!
碍眼。
真他妈碍眼!
男人视线变得越发晦暗,宽阔的脊背像只濒临暴怒的野兽一样微拱着,他两手死死插在一起,才控制住想毁掉一切的冲动。
明美冉碍眼,
沈余那个该死的弟弟碍眼,
他那个卖儿子求荣的爹、李晨飞和一直在他身边的女生,全部都碍眼!出现在沈余身边的所有东西,都他妈碍眼!
那群该死的东西都能让沈余笑一笑,他他妈凭什么不可以!
男人忽然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快得包间里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确认人真的走了,李德大喘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
“我特么——迟早有一天得被这俩人给弄死!沈余也真是绝了,说走就走,至于把线划得这么清楚吗?而且不是,我之前也没看出来他有走的意思啊?”
他当然不是想走。
依照沈余的性格,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主动离开宗楚。
毕竟在他的理解中,他还欠宗楚一个还不清的人情。
曲启明按着额角,视线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上,青年温和的笑容干净的好像从来没经历过那些随便拿出来一个,就能把人击得稀碎的磨难。
万一,万一他知道那些磨难,都来自于这个他记忆中一直奉为恩人的情人。
曲启明闭了闭眼。
他想不到这两人之间任何一个、哪怕好一点的结局。
“喂,你想什么呢?那照片赶紧捡起来吧,别哪天他又想要了,到时候非他妈要这一张上哪个垃圾桶再给他找去!”
李德无奈的叹着,捞起照片,摊开,铺平,视线十分幽怨。
要说之前有沈余在他觉得宗楚脾气好了那么一丁点,现在沈余离开了,这他妈debuff就是一百倍的返还!
“给你!我可不想看了,触景生情,我绝望。”
曲启明接过照片,分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视线粗略掠过地板上的照片——
瞳孔瞬间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骄傲挺鸽子胸铺!
enn,看到好多人在催,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乱了节奏,不然前后都会牵强,标题都会取自正文里,实在不行的小可爱们可以先养肥!以及所有关键人物已经全部登场了!‘每一个’都会出现在最后的大戏里边,可以发挥一下你们的小脑袋瓜~hh,我估计现在可能没人猜到
挨个咪秋一把,周末最后一个小时快乐!(〃\'▽\'〃)
第26章
贺之臣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开端,沈余的生活突然充实起来。
导演因为贺之臣和沈余给出的场景图正处于灵感大爆发时间,恨不能让整个剧组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沈余身为男主演本来就是剧本内容最多的一个,每天背词就够他吃上一壶。
甚至如他当初所想,除了每天夜里短暂的一段休息时间,他甚至有好长的时间——没有再想起男人。
而除了拍戏之外,他还有了更重要、更期待的事情。
合作十天之后,贺之臣正式邀请沈余做自己的助理,全程跟进场景的细化设计流程。
这对于沈余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惊喜,甚至把他砸的晕头晕脑,哪怕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他也不想缺席,贺之臣几次劝说他小心身体无果之后就把主要工作时间推到了晚上。
“今天就到这里,沈余,你该去休息了。”
处理完最后一张片子,贺之臣果断的阖上电脑。
沈余发出了遗憾的一声‘啊——’
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有在面对德叔这个长辈的时候才会偶尔像个孩子一样有些灵动的回应。
而和贺之臣的相处和德叔的不一样,贺之臣在专业方面能力极强,人温和而有界限,这让沈余在贺之臣身前十分自在,时间长了偶尔就会像个活跃的后辈一样开开玩笑。
贺之臣笑着看他,眼镜后的视线十足的温和。
他摘下眼镜,略微闭了闭眼:“学习要有规划,沈余,你这样会累垮的。”
他话音一转,睁开眼睛看着眼带笑意的少年,轻声说:“来自一个学长前辈的深切建议,小沈同学,你真的不考虑认真听取一下吗?”
沈余忍不住笑,他说:“如果是前辈的话,那还是要听的。”
他低头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八点,正好能吃一顿夜宵。
他看向贺之臣,提议:“贺哥,我请一顿夜宵,去吗?”
贺之臣笑:“有人请吃饭怎么会拒绝,稍等我一下,换个衣服。”
沈余应下,出去外边等他。
今天剧组的戏份结束的早,场外已经基本看不到人了,沈余裹在棉服中呼出一口白气,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极小的浅笑了下。
他现在的日子很好,以后——一定会更好。
“哎,小沈啊!还好你还在这,贺老师在吗!”
导演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来,沈余连忙回头去看。
他们整个剧组都盘踞在拍摄场地一边的酒店,离这就五分钟的距离,导演突然出现也并不奇怪。
等导演拖着沉重的身躯走近,沈余看着他身后的人,愣了下。
那人倒是很自在,神色自如的和沈余招了招手,漂亮的脸一如既往的挂着‘温和’的笑容:“沈哥,好久不见。”
“夏实然…”
沈余微微出神了一秒,他倒是忘了当初在宗家老宅夏实然说的话。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夏实然的出现让沈余忽然想到他。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石头,没有再说话。
导演有些尴尬,宗五爷和夏家小公子要订婚的消息灵通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让这俩人见面属实是有些尴尬,他都想赶紧离开这了。
还好贺之臣出来的很快,他说着“我帮你拿了件外套,外边可能会有些冷。”一边出门,见到导演和他身后的夏实然,也稍微愣神了下,随即嘴角弯起。
夏实然因为他刚刚说的话神色怔松了一会儿,半晌才朝他笑叫了句:“…师兄。”
导演如临大赦,拍着脑袋说:“既然你们都互相认识,那我就不打扰了啊,明个晚点开工,你们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尽管先讨论。”
说完,他逃似的跑走,肥胖的身躯从来没这么灵活过。
贺之臣捅了捅沈余的肩膀,示意他看导演滑稽的身影。
沈余随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
这俩人的小动作处处透露着熟稔,夏实然挑了挑眉。
他看着贺之臣手里的外套,想着他刚才喊得话,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我来的不赶巧,师兄,沈哥,那我们明天再见?”
沈余不太想见他,但是夏实然叫的是贺之臣,他安静站立着,没有说话。
贺之臣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爽朗笑着说:“的确不是太方便,实然,改天我亲自请你。”
“没关系。”夏实然抿着嘴笑,他看着两人,状似无意的调侃:“不过未来或许你的确该请我吃顿饭。”
沈余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皱起眉头,不过还没等他张口,贺之臣就接过话头:“实然,你可别这么说,沈余是我的至交,要是让别人误会了他可不会再请我吃饭了。”
夏实然顿了下,他嘴角笑意僵了僵,声音轻不可闻:“是这样吗?那倒是我误会了,毕竟沈余他,很喜欢和师兄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什么样的人,有钱的,有权的?
这话的针对再明显不过,贺之臣听出来不对,他皱起眉头,揽住沈余的肩膀,声音极其严肃:“实然,我希望你说话能注意一些,有些事情不适合作为话题谈论。”
说完,他不等夏实然再说些什么,拉着沈余离开。
沈余动作僵硬的跟着他离开。
夏实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控制不住恐惧地发起抖来。
流言蜚语的力量他从小时候开始无时无刻不在体会。
有些事实浮于表面,哪怕内里有其他原因,别人也并不想细看,他们只是想有些调侃的话头。
而他和宗楚,在外人看来是一段无可否认的包养关系。
别人的看法他从来都不会在意,但是贺之臣不一样,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贺之臣对于他来说如师如友,甚至是将他重新带到这条路的引路人。
他会怎么看他?
是不是明天他就不用再去导演室了?
“沈余,小余!”
男人稍显急促的声音叫醒出神的青年,沈余眨了眨眼,他眼珠僵瑟的抬头,贺之臣的表情有急促和心急,但是完全没有嘲讽和鄙夷。
他吸了吸无知觉的鼻子:“贺哥——”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亲自接触过的,我有自己的判断。”贺之臣打断他,他注视着神情怔楞的沈余,一字一句地说:“沈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每个人的过去,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去断定。”
更何况沈余是什么人,他在六年前就知道。
沈余愣着神,他忽然抿唇露出了一个像哭的笑。
贺之臣神色渐深。
沈余是艺术界陨落的一颗新星,当年关注国内比赛的人,没有人不知道‘S’所代表的的意义,甚至A大早早就向他发出了橄榄枝,但是沈余婉拒了,他需要高考,高考成绩顶尖,他会得到学校的一笔奖学金。
当年沈余没去A大,其中绝对有内情,只不过那时候他只能惋惜失去了一个对手和知己,但是却没有任何立场去调查一个人的底细,贺之臣的家教不容许他这么做。
和沈余再次相遇,半数是阴差阳错,半数是意料之中。
而现在看来,当年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
沈余很感激他,但是他并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过去的伤疤。
而宗楚,宗楚只会在他一个人心底慢慢的消失,直到他可以彻底自然的面对他,以及那时候他身边的人。
虽然出了个小插曲,但是两人默契的没有再谈,沈余让贺之臣挑选想吃什么,贺之臣选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餐厅,笑笑说:“那我可不和你这位大明星客气了。”
这是家北城有名的私房菜馆,而北城有名的产业,几乎和那几个人脱不了关系,这也是沈余之前和宗楚常去的地方。
他捏着手机,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最后只是稳住有些颤抖的手,抿唇说:“这都是应该的。”
事情不会这么巧,他不会…在那里碰到他的。
一路上沈余都有些出神。
忘掉一个人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只要工作够多,只要有别的希望,半个月的时间,现在想一想他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宗楚。
宗家不是一般人家,哪怕是国内顶级的财经杂志连宗氏高层的脸都见不到,更别提宗楚的,甚至对于宗楚这个人,大众只是徒闻其名,不知其貌。
只要沈余不去想,那四年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和宗楚…好像也再无关联。
沈余下车的时候,看着熟悉的地方甚至有些晃神。
贺之臣停好车,脸上带着笑意朝沈余走来:“怎么,你之前来过?”
沈余仰着头,慢慢垂下眼,轻声笑了笑:“嗯,之前一直——和一位朋友来。”
“那感情好,一会儿咱们的菜可都交给你点了。”
贺之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沈余不着痕迹的躲了一下,贺之臣手僵住,两人同时怔楞住。
过了半分钟,沈余才反应过来,他脸上涌上一层不好意思:“对不起——贺哥,我不太习惯和人…接触。”
贺之臣垂下视线,收回手,温和的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
“…嗯。”
沈余竟然有些不知名的愧疚。
贺之臣是一位温和的前辈,从来不会给他压力,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下相处时。
他只是…
除了宗楚,没人能给他熟悉的安全感。相识六年,相处四年,哪怕沈余再怎么努力,一旦重新接触到,有关他的记忆就会狂风乱雨一样涌过来。
‘佛香’是北城上层圈子熟知的私人饭馆,外层装修看上去及其普通,隐匿在一众高楼大厦里甚至有种不打眼的假象,里间装修一眼看上去也只能称得上是‘朴素’,整体风格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色彩。
但实际上这地方寸土寸金,而里间所有的灰木,都是宗楚当年在北城拍卖会拍下的顶级胡桃木,至于这里的装修——则是当初男人在床上搂着沈余,让他随手玩笑一样选的。
“您好…沈少爷。”
佛香属于会员制,穿着旗袍的淡妆女人浅笑盈盈的立在门边,沈余和贺之臣一出现,哪怕规矩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认出沈余身份的女人还是怔楞了一秒。
她漂亮的长眉不明显的蹙起,表情有些许紧张。
佛香的人,根本不会因为只是见到沈余就有这种失礼的举动,沈余忽然意识到什么,侧头朝二楼看过去。
男人刀削般的冷冽面庞一闪而过,身后缀着熟悉的卫臣景六等人。
卫臣灵敏的察觉到沈余的视线,彷如机器人一样的冷然视线隔着层层人群落在沈余身上,下一秒,跟随男人消失在二楼走廊。
沈余垂在身边的手指无意识得攥紧。
贺之臣收回视线,看向紧握着手的沈余,轻声问:“怎么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刚二楼一闪而过的人,是北城一手遮天的宗家宗五爷——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一个小小的冲突。
第27章
“没事…我们进去吧。”
沈余摇了摇头。
他松开紧攥着的五指,朝表情紧涩的女人温和笑了笑:“辛苦,两位。”
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也扬起笑意,微微侧身指引向与宗楚一行人完全相反的方向:“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沈余已经镇定下来。
他和宗楚…已经是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去的关系,虽然当初男人放下狠话让他求着回去,可实际上沈余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宗楚坊间风评的确不好,也有传言说他手段狠辣,但沈余在他身边领教过的最大的惩罚就是几天下不来床,至于别的手段,他想象不到,也从来没有见识过。
沈余明显有些出神,贺之臣静默下来,体贴地没有打扰。
佛香二楼是串联起来的隔间,中间有一大片半圆形的空白,沈余他们所在的包间,正好与宗楚常去的一间隔着半圆正面相对。
女人也有些苦恼,只不过除了这一间,佛香基本上已经满员。
而且看沈余刚刚的表现,分明是不会上前‘闹事’。
女人不敢赌,但表面分毫未显,把沈余两人指引到包间后巧笑着退下,出了门,笑意立刻淡去,联系经理对二层进行严格监护。
沈余不再是宗楚的身边人,出现在这里,谁能保证他一定不会闹事?她们不会允许有沈余得罪宗楚的风险。
直到女人娉婷的身影退去,贺之臣品鉴着茶盏里的热茶,轻轻抿了口,抬眼看向沈余,笑着说::“看来你之前的确没少来,这里的人都认识你了。”
沈余动作顿了下,“没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贺之臣就顺势收了打探的想法,让沈余推荐菜品,沈余这才又自在起来,整个人无意识的松懈下来。
“这里的雪松路很好吃,但是容易腻——”
贺之臣听着他的声音,心思有些飘远。
他单方面认识沈余其实仅仅是在一年前,贺之臣刚刚结束国外的学业回国,听朋友说起有关宗家那位的传闻,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确认沈余就是他记忆中的对手,只是依稀觉得人有些眼熟,直到在希望小学看到那副沈余留下的画。
隐藏在画中的‘S’,毫无疑问证实了沈余的身份。
贺之臣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和沈余见过面,却从恩师的嘴中不下百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可以说‘沈余’这两个字,是伴随在他青年桀骜时期的每个阶段,他有过不屑,有过对方让导师大肆称赞的不爽,但是一切情绪在看到他的作品之后,全都化成了好奇的欣赏。
如果当年没有意外,他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对手,唯一能和他匹敌的、曾三次蝉联国内赛事第一的天才。
但是沈余没来。
贺之臣其实说谎了,五年前他的确没有查过沈余,而他这次来,却提前查过了沈余的往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连囊中之物的A大都没有去。
但是当年的事仿佛随着沈余成了‘宗五爷’身边人这个隐秘又不敢让人置信的消息一并被人藏匿起来,就连一星半点都查不到,只能隐约探听到这之后的消息。
当然,从那之后沈余不再是艺术界尚未升起就陨落的新星,而是宗五爷身边的情人,顶着巨额资源的娱乐圈新人。
当初沈余是怎么接触到和他圈子天差地别的宗五爷,这成了没人知道的谜题。而这次沈余和宗楚决裂,似乎外人除了揣测,对其中的内情也一星半点都不知情。
但联系沈余刚刚的情绪变化…
很明显,这其中的事情不会简单。
宗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哪怕贺之臣接触不到这个圈子,但是从小到大听说过的事迹就能知道能撑得起整个宗氏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沈余在他身边,除了危险只会有危险。
贺之臣垂下眼,沈余正问他的口味,没得到回应,侧头看了看出神的贺之臣。
“贺哥?贺哥?”
清浅的声音让贺之臣从走神中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的朝沈余笑了笑:“不好意思,这里的菜名太文雅了,有些走神。”
沈余弯起眼睛,“我觉得也是。”
“那我再说一遍?”
贺之臣有一瞬间晃神,他有些狼狈的低下头,站起身来:“嗯——你决定就好,我先出去一趟。”
话说完,不等沈余回应,他就匆匆转身离去。
沈余有些困惑的看了看他的背影,最后决定先勾一部分菜单。
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菜名,让他有些一瞬间晃神。
一个月之前,也是他一笔一划的替宗楚写下这些菜名。
笔尖无意识的在宣纸上画长了一道,稍微有些刺耳的声音让沈余回过神来,他盯着被划痕斩断的菜单,苦涩的弯了弯嘴角-
包间外。
贺之臣出去的有些慌乱,直到听见适应生疑惑的问讯,他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说:“我没事,谢谢关心。”
侍应生见他神色恢复了正常,这才点了点头离开。
经理特地嘱咐了看好二楼,如果有熟知佛香人员安排的老顾客,很轻易就能发现二层走动的侍者多了一半。
从包间出来的曲启明很明显发现了这一点,他皱着眉,招来经理:“二楼怎么了?”
经理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压低声音:“曲先生——那位,也来了。”
那位。
曲启明瞬间睁圆眼睛,他紧皱着眉毛,挥了挥手,“你做得对,再多一半人,千万别让五爷和他碰面。”
宗楚现在就是一点就炸的炸弹,这时候碰见沈余,对他们两个谁都没好处。
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点——
曲启明想起昨天看到的照片,人几乎站不太稳。
是谁不好,非要是沈余?
他按了按额角,忽然顿了下,叫住领命去安排人手的经理:“他一个人?”
经理愣了一秒,回:“不是,身边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曲启明视线晦暗下来:“男的,女的?”
经理额角开始冒汗:“男,男的,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曲先生——是人不对吗?需不需要赶出去?”
可太他妈需要赶出去了!
哪怕是曲启明,这时候也忍不住爆粗口。
他紧盯着经理,一字一句的吩咐:“务必,绝对不能让五爷和他们碰面!”
经理几乎从来没见过曲启明这么严肃的模样,他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提起八百个上心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人。”
曲启明几乎要烦心死。
他回身看了一眼后方的包间,眉头皱得死紧,随后大步迈向沈余包间那边。
在他走后,包间珠帘被一只纤瘦的手缓缓抬起,夏实然带着笑的脸出现在门前,他看着对面的包间,缓慢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还能碰到这种惊喜。
夏实然带着笑意的视线逐渐压低,修剪整齐的指甲随意捏了捏珠帘的水晶。
这件事情,可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一切太巧,而他只不过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一把-
贺之臣泼了一把冷水,他支着手,看着镜子里的人让自己冷静。
他很难不承认,和沈余相见不过三十多天,突如其来的感情几乎让他压抑不住。
是年少时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是错过了六年时间的奇妙缘分,和浅笑着的青年融合在一起,这份感情来得快的让他招架不住。
贺之臣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是只有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尝试。
他和沈余,四年前就该是最亲近的同门师兄弟,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错过,现在他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贺之臣,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男人低哑的爆呵在门口响起。
贺之臣清醒了一秒,侧头看过去。
曲启明温润的脸面无表情,手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他。
贺之臣愣了一秒,随后撸起头发,嘴角扬起:“表哥,你也在这里?”
“你他妈还能笑得出来!”
曲启明忽得上前,一把抓住贺之臣的衣领。
他一向清俊的眉眼带着少见的戾气,贺之臣踉跄了两步,被他顶到墙角,低笑了两声,“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曲启明视线阴沉的盯着他,“有人把照片交给了五爷,我他妈亲眼看到的。贺之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他妈在和宗五爷抢人!”
贺之臣压低了眼睛。
曲启明猛地松开他,嗓音低沉的骂道:“你给我自己想清楚一点!你对他不就是当年没见到的稀奇?嗯?趁早把这段感情给我收回去!”
“收回去——”
贺之臣笑了下,他抹了把唇角:“表哥,你说得容易。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会喜欢他——”
“闭嘴!”
听到‘喜欢’两个字,曲启明眼睛几乎都瞪圆了,他喘着粗气,几乎想把贺之臣的脑袋按进水池里冷静冷静。
贺之臣收了话,视线却很平静的看着他。
曲启明死死按着额角,在洗手间暴走了两圈。
他他妈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贺之臣当初和他提到的那个错过的小师弟竟然是沈余!
而他妈昨天晚上的那张照片,是个男人,就能看出来他眼睛的野心!
宗楚当时怒极攻心,没有看见,要是他看见会怎样?他他妈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曲启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背对着贺之臣,一字一句的开口:“贺之臣,舅妈从小惯着你,你不懂家族里的事务,但你他妈今年该二十五了,你该知道不能给你家招惹后患。”
贺之臣微微僵住。
曲启明留给他一个侧脸:“我言尽于此,你要是靠近他,五爷能弄死你。”
第28章
曲启明的威胁让贺之臣清醒了一秒。
贺家和曲家是表亲,贺之臣从小在曲启明眼皮子底下长大,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要不是如此,曲启明也不会因为他办得这件蠢事气得爆粗口。
贺之臣支着额角,苦笑了一声。
但是说一向都容易,处在当局中的人,做起来却很难。
他整理着衣领,冷静了几分钟。
听曲启明的意思,看来那位并没有想就这么放手,那沈余为什么会和他分开?
而且先不论原因,刚一分开就大张旗鼓的把人打压到抬不起头,这让贺之臣不往那位‘欺压’逼迫沈余就范的方向想都不可能。
而更重要的,贺之臣之前虽然没有见过沈余,但是从沈余的作品和同辈恩师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推断出沈余是一个青涩又带着点骄傲倔强的少年。
A大曾经是他最高的梦想,每一个奖杯上刻下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当初为什么沈余会放弃A大?哪怕他和宗楚有关系,他也完全可以选择进入校园,而不是去娱乐圈这个和他梦想完全无关的大染缸。
除非,当时的局势、或者某些占据高点的人,逼迫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贺之臣眼底逐渐变深。
他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方不想放手,就没人能拦得住他。但是他他妈做不到就这么放弃-
虽然来得时间不巧,但是还好没有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沈余这顿饭吃得还算比较圆满。
沈余许久没来佛香,对这里的饭菜还有些想念,以至于最后吃得都稍微多了点,整个人在佛香恰到好处的柔光下甚至显得有几分灵动的活跃。
贺之臣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竟然没有发现,你还是个馋猫。”
沈余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佛香的饭菜很对胃口——”
贺之臣摇头轻笑:“行了,在前辈面前就不用找借口了,走吧,现在回去还能散散步。”
沈余应了声,两人并肩出门,沈余没有再给对面一个眼神。
既然要分开,那就彻底一点,毕竟少了自己,其实对男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些‘亲人’。
他和明美冉——其实也有过很和谐的一段母子关系。
明美冉会牵着他的手,给他买路边的烤五花肉。
一切变化都是从沈途出轨开始,她开始变得酗酒,爱打人,逐渐把所有人的耐心都耗光。
医生确诊她有先天性遗传精神缺陷,发病时人会无法控制的变得暴力且失去理智,但是发作的时间却是不可控的。
沈余被宗楚限制起来之后想过把她送进疗养院,但是明美冉一听到这个词就会疯了一样骂他,沈余只能作罢,选择了找人看着她,每次找到机会,就偷偷去见她一面。
而这次——差不多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沈余忽然有些想听听她的声音。
两人开车回去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因为心中有事,沈余婉拒了贺之臣散步的邀请。
贺之臣很绅士的停了话题,看着他上楼,忽然喊了句:“沈余,人都是要往前看,别害怕。”
沈余脚步微顿,半晌,才轻声说:“谢谢你,贺哥。”
其实是他一直不敢看清现实,他和宗楚的事满北城沸沸扬扬,贺之臣怎么可能不知道?
贺之臣说出来,沈余陡然觉得少了一桩沉重的心事。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有一天他站在男人身前,也能和别人一样只有恭敬的叫他一声‘五爷’。
沈余到酒店房间时已经晚上九点钟,明美冉除了爱酗酒没有别的爱好,九点——还是她在夜店的时间。
沈余团坐在沙发上,有些压抑的期待,又有些紧张的拨通了号码。
明美冉心情好时总会和他多说上两句,偶尔还会让他多添些衣服,别着凉。
沈余很珍惜这些少有的关心。
电话在寂静的夜晚中‘嘟嘟’响起。
沈余指尖紧掐着,两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明美冉没接。
沈余敛下视线。
不过他雇佣的那个人——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他说些有关明美然的信息。
明美然只是病了,但是正常的时间还是在大多数,沈余不想给她一种受人监视的感觉刺激到她的病情,所以他雇佣的那位先生不会每天和他联系,但是至少一个月会和他谈一两次明美冉的大概动向。
沈余皱了皱眉,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翻找到那人的电话号码,正要打过去,掌心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沈余愣了一秒,屏幕上“宗楚”两个字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紧盯着屏幕,手指缓缓收紧。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宗楚打电话给他要干什么?李德和夏实然他们不都在佛香吗。
电话响了五秒,没接通立刻就被挂断了。
沈余放下举着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有别的想法,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李德。
沈余疑惑的皱了皱眉。
他按下了接听,刚接通,李德急迫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沈余!你在哪呢!”
沈余顿了下,回:“我在剧组,有什么事情吗?”
他大概有了猜测,握着手机的手指缓慢的扣紧。
李德就差爆粗口了,他那边似乎在弄些什么,动静很大,时不时泄露出几句剧烈运动特有的粗重喘息。
“卫臣!你快点拉住他。”
“陈琛你他妈干什么吃的!抱腿啊抱腿!”
那边极其混乱交杂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沈余眉心越皱越紧,他嗓音有些干涩的问:“李哥,那边怎么了?”
“妈的……”
停顿了好长时间,电话那头才传来李德粗重的骂声,他咽了口口水,立刻对着电话说:“佛香,老房间!你赶紧过来,老宗喝多了,我们都制不住他。”
原来只是喝多了。
沈余松了一口气。
他抓紧手机,眉眼平静的说:“夏实然不是在那里吗?”
夏实然在那里,他就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必要再去。
“我靠,沈余,你是真傻还是给我装,他夏实然能有用的话我还来找你吗!”
李德语气十分不好。
事实上宗楚多宠小情人都他妈和他们几个没关系,管他是夏实然还是沈余还是他妈沈实然呢,但是看看现在他妈这样吧!只不过是一个沈余,就让宗楚疯成这个样子!
李德是真觉得这个沈余不能多留,但他妈宗楚发疯就他一个人能制住!
沈余听着李德激动的话,没有回应。
李德抹了把脸,又看一眼后边那祖宗,彻底没招,这他妈现在谁上谁不要命。
他语气放缓,能屈能伸的给沈余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才语气激烈了点,你现在方便来不,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先生不需要我——只要时间到了,他自己会去休息。”
沈余打断他。
他没再听李德的怒喊,挂断电话,指尖轻微颤抖着。
房间安静的可怕,沈余紧紧抓着掌心的手机,听着隔壁主演热闹的交谈声,缓慢地、压下嘴角笑了笑。
这样就很好——
宗楚只是喝醉了而已,他身边有很多人照料,而他,就是去了,怕也只是会叫男人感到碍眼。
…
一分钟后,手机又猛地的震动起来。
沈余瞳孔变圆了一瞬,他像是感觉到什么,缓缓张开手,然后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宗楚”两个大字,彻底愣住。
半分钟后,他才缓缓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沈余收紧手指,侧目看向墙角。
过了半晌,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
“茶根,我醉了。”
沈余仿佛被击中心脏,强制的平静一瞬间变得无比酸涩。
他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似乎对他只回应了一个“嗯”十分不满意,响动了两秒后,放大几倍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醉了,你来接我,茶根,我醉了。”
他开始絮絮叨叨的重复起来。
明明是成熟的低沉嗓音,说起这种类似撒娇的话来却极其熟练,好像说过几百遍一样自在。
沈余静默的听筒里男人的声音,视线有些恍惚,他极力压抑着才没有脱口而出一个‘好’,掌心掐得死紧,哑声说:“先生——你喝醉了,让卫臣开个房间去睡好不好?”
那头沉默了一秒,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睡?你想让我睡哪儿?沈余,你今天要他妈不来,我就去找你。让那群你在——的废物都他妈看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男人阴鸷的嗓音没有一丝醉意。
沈余瞬间脸色煞白,隔着电话,他分不清宗楚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却丝毫不怀疑宗楚话的真实性。
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声变得更粗重,仿佛主人正承受着天大的怒火。
沈余垂下眼,他轻声说:“好。”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停了一瞬,下一秒,手机中传来巨大的一声‘砰’,随后信号戛然而止。
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唇角冷硬勾着,他健硕的身体端坐着,面容冷硬,视线坚定,除了他嘴里刚刚说的两句“软话”,半点没有喝醉的模样,当然,揍起人来也十分顺手。
李德捂着脸上挂彩的伤口,傻眼的看着刚刚把他当高尔夫球揍得到处躲的‘醉鬼’这会儿完全没有一点醉意的模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狰狞的在心中低骂:
“艹,没救了!”
这还不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曲启明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脸色比李德还难看。
至于夏实然,早在男人嘴里喊着沈余的时候就离开佛香,他面无表情,来往的侍者都小心的避开他,直到出了佛香的正门,夏实然摩挲着手机上拨通的电话号码,扬了扬唇角。
“嘟嘟嘟——喂,您好,这里贺之臣。”-
沈余于晚上九点半抵达佛香,他单薄的身影一出现在佛香门外,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经理差点维持不住礼节跳起来。
“沈少爷,您可终于来了——”
寒冬腊月的,经理满头大汗。
沈余轻轻点了点头,径直朝着二楼走去。
经理擦了把汗,见到沈余整个人都镇定下来,他朝身后的保镖和侍者挥挥手,压着激动说:“清场,快点清场!”
沈余来了,里边那位——应该能稳下来了吧?
沈余走得很快,可离那间门越近,步伐越小,直到最后停在门前。
他指尖颤抖,握住把手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四年前男人把他从绝望的火坑中拉出来的那天。
“咔嚓”
门内门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跟在沈余身后上来的经理瞬间从急迫变了个模样,体态稳重板正地对着门内微微垂下头。
刻着大师作品的雕花木门随着惯性敞开得更大,逐渐露出沙发上男人脊背挺直的身影,利落的短发,随着声响,缓慢侧过头来。
他眉眼压得很低,比起一个月前显得越发狠厉。
只一个余光,经理低垂着的头恨不得压到地板上。
李德陈琛他们守在沙发另一侧,脸色十足难看,朝门外的沈余点了点头,却一言没发。
这是规矩。
没人敢在喝醉的宗楚面前比他更先一步叫了“沈余”这两个字。
至于现在的宗楚,谁敢揣摩他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
不管真假,他们只能当真。
沈余注视着面无表情的男人,缓慢的放下推开门的手臂。
他站在门前,轻声说:“先生,我来了。”
男人幽深的视线紧盯着他,听到沈余声音的下一秒,高大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顶级设计师手工制作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踩在人心里。
经理越退越往后,腰也躬得更低。
他开始佩服沈余了,在他们五爷这么近的威慑下脚步却一动没动。
场内人各怀心思,于沈余而言,却只能看见宗楚一个。
看似稳重阴沉的人,实际上脚步缓慢,仔细看还有些凌乱。
还是喝多了——
沈余苦笑了下。
其实要是宗楚还清醒着,怕是连见到他都不会想吧?
男人最终停在沈余身前,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下颌轻俯着,视线冷厉的落在沈余脸上。
像是在考量他来得及不及时。
只有沈余知道,盛怒中的男人是在等待着被‘顺毛’。
沈余眼里浮光闪动,他抬高的双臂,往前走了一步,手臂自然穿过男人结实的臂膀,环住他腰身。
男人视线微沉。
下一秒,他猛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包裹在西装下健硕的手臂紧紧圈着怀里的青年,紧到似乎想要把沈余勒到他的骨头里。
他下巴抵在沈余头顶,又觉得不够,低着头,埋进沈余的脖颈边上。
熟悉的气息盈满鼻腔,他这时候才显露出一点醉意,紧贴着沈余的颈侧,低哑的开口:
“你怎么才来?”
第29章
李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他妈是刚才的宗楚???
他在心里骂:
横啊,你倒是横起来啊!
沈余没来之前,满身低气压的男人像是吃了枪药,一杯一杯的灌酒,连曲启明都不敢多劝。
李德也有几分战战兢兢,甚至有点后悔撮合这个局。
主要是这几天宗楚实在是越来越不正常,比之前笑着收拾人更让人恐惧,李德都觉得这样下去都用不了一个礼拜,他就得犯心脏病。
他撮合这局的本意是想探听一下宗楚到底想怎么办,毕竟他总这么满身煞气的也不是回事,而且总部那些老头被折腾的这些天找他哭诉的就不下十来个。
各个在宗楚面前装得和孙子似的,回头跑他这来就威胁在这样式儿下去他们就没活路了,干脆个顶个排排站楼顶一咕咚跳下去。
他们那群老人精有一个跳下去就算他输!磕破点皮都紧赶着进ICU。
但李德也的确是操心,他算是看出来了,沈余这事一天不解决,他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宗楚这人心高气傲,小情人跑了,想叫人留要么就说句人话哄一哄,要么就干脆把人绑死了,毕竟当年他留下沈余的手段就不光彩,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岁数长了,他愣是一个月也没动手。
那个叫什么明美冉的倒是被宗楚的人带走了,结果呢?
李德现在想起陈琛和他说的那句“人?人在疗养院享福呢,一个月开销比你还多。”,表情都他妈控制不住的扭曲。
他是真觉得宗楚栽了。
李德在冷风里木着脸目视几辆浓黑的迈巴赫低调擦入夜色。
陈琛擦着下颌,直到看不见的车影,才阴翳的说:“直接把人他妈锁住不方便吗?”
李德‘呵呵’两声:“你看他认?”
他们之前都低估了沈余对宗楚的影响力,经历这一遭谁还觉得沈余只是他宗五爷一个‘情人’?这怕不是少了人宗楚就得疯!
都他妈知道收敛了,还看不出来!
想要人又死犟着非要让人自己被逼过来,这和直接把沈余留下有什么区别?
李德是不想再掺和了,他撵了脚地面,刚一转过身,就看见半天没出声的曲启明,有点稀奇的问:“走吧,老曲,你看什么呢?”
曲启明表情是少见的沉重,听见陈琛的话才收回视线,道:“…没事。”-
车内。
沈余身体有些僵直,他侧着头,视线一眨不眨的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华灯溢彩,仿佛这样就能忽视腿上结实的触感。
他不知道今天的选择正不正确。
沈余有些出神的收紧了五指。
这点微小的动作惊动了躺在他腿上的男人,男人撩开一点眼皮,自下而上的看着沈余,他五官冷硬,哪怕喝多了也没什么表情。
沈余察觉到视线,低下头,静静的与他对视着。
男人视线越发低沉,他盯着沈余,大掌圈紧沈余刚刚动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握紧,仿佛想要抓紧玩具的孩子。
沈余嘴角轻轻掀了一点弧度。
他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柔和的气质缓缓混入昏暗的背景中。
宗楚定定看着他,另一只手臂忽然穿过沈余的后腰,把人完全圈在自己的控制范围,然后缓慢的闭上眼睛,埋头进青年温暖的小腹。
等他呼吸平复,沈余才略微放松靠在靠背上。
他一只手被男人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被宗楚压在头下,指尖轻缓的拨弄着男人的后颈,就像安抚一只醉猫。
宗楚有个少为人知的特质,他其实酒量并不好,要喝红酒,那还可以多喝几杯,但是要是喝上两杯白的,马上就会显现出来。
只不过能让他喝多的场合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见识过的,也就只有李德他们几个亲近的人。
实际上宗楚喝醉了并不明显,他人不威自怒,哪怕和人开玩笑,也是威压尽显,没人敢揣摩他是不是真醉了。
只不过脾气会从装模作样的稳重变回年轻时一点就炸的霸王,只有沈余去领他,男人才会勉强被领着回家。
李德他们摆弄不了这场面,会找沈余,还真是下意识的习惯。
沈余有些出神的抚顺男人脖颈,手指被男人的发茬扎了一下。
他回过神,宗楚的头发——好像更短了,刺刺的,显得人更加不好招惹。
但是喝醉了却还是这个模样。
他叫自己来,也许只是因为还没习惯吧?
沈余心底忽然生出一点复杂的,类似于生气的情绪,他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点了点男人眉心,也只是一下而已,然后很快的收回了手,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前车镜。
司机面无表情,副驾驶的卫臣倒是透过车镜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没有任何表情,很快就移开视线。
身边都是男人身上古龙水的气息,腰间被结实的手臂紧勒着。
沈余闭上眼,靠回靠背,被男人握着的手越来越暖。
再次清醒的时候车窗外的夜色已经更暗。
沈余眨了眨眼,他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直到对上男人低着的视线。
他被…
宗楚抱在怀里。
两人的动作已经完全反过来。
宗楚眼底是阴鸷的红血丝,沈余没在的一个月,他没一天能正常入睡。
他掌心贴在沈余脑后,托着沈余的头抬高,直到两人几乎额头抵着额头。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沈余脸侧,他阴鸷又咬牙切齿的说:“你是不是满意了,嗯?沈余!我问你是不是满意了!”
他就像只丢了主人的丧家之犬!摇尾乞怜得不到主人的一点施舍,于是彻底失去理智。
沈余被迫仰头看着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无措,对上男人的视线后却很快意识到他还没有清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毕竟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宗楚很在意他。
沈余抓着男人衬衫的手指缓缓收紧,他轻声说:“先生,到家了。”
男人仍旧神色不善,粗重的呼吸却在沈余沉静的目光下逐渐平复。
他盯着沈余,阴沉的把怀里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然后一声不吭的忽然抱起人下车。
沈余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傻了,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住男人的脖颈,急促的低声喊了句:“先生!”
宗楚身高腿长,一个迈步就出了车门,他没理会沈余说了什么,事实上现在的宗楚只是压抑的沉寂了一秒,他满脑子都是沈余当初请求离开的画面,完全看不见也不听见外界的动静,眼底酝酿的怒气越来越重,那丝不明显的慌张却被主人紧紧压在最下方。
外边气温比车里低了不少,沈余打了个抖,还没感受到更冷的气温,带着男人气息的外套就兜头罩了下来。
他在幽暗的空间里僵硬了两秒,鼻腔几乎酸得睁不开眼。
沈余告诉自己,他和宗楚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他欠宗楚的,势必早晚要还,只要宗楚需要他,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除了——
回来。
车外以卫臣为首,围着五个保镖,这会儿见男人忽然下车,保镖迟疑的看向卫臣。
卫臣看着男人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抬手:“不必跟了。”
—
男人一路带着沈余闯进了房间。
之所以说是闯,是因为他一路踹门进来,声响大的老管家只来得及叫了声“五爷”,立刻就知趣的退下,原本灯火通明的公馆霎时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沈余被他丢在床脚,狼狈的从外套中探出头来。
男人手臂支在他身体两侧,弓着身,视线比夜色还暗沉。
他紧紧盯着沈余,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沈余却没感觉到害怕,他看着男人,艰难的弯起嘴角,笑了笑:“先生,好久没见。”
男人身影僵硬了一秒,随后他越发震怒,直起身体像只困兽一样在房间走了两圈,恶狠狠地指责:“你还知道回来?沈余,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沈余低着头,闭了闭眼。
隐忍了一个月的怒气几乎瞬间齐齐迸发出来,宗楚眼底发红,他死死盯着沈余的头顶,剧烈喘息着,手臂青筋条条绷起。
他他妈真想把人就这么锁在床上!哪儿他妈也去不了!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沈余没动,他缓缓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
宗楚真想弄死他。
他还真是从来不知道,沈余是这么狠心的人。
一个月,一个月他他妈连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唯一的一次还是在侦探的照片上,沈余笑得比在他身边高兴一万倍!
“我他妈哪点对不起你!”
他压低身体,嗓音低哑的好像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沈余忽然笑了,他眨了眨有些水光的眼睛,轻声说:“您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欠债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宗楚却呼吸更沉重了。
他盯着这张熟悉的脸,怒气达到顶峰,反而让之前一直极力镇压的情绪暴露出来。
宗楚狠狠闭上眼,他忽然单膝跪在床上,大掌扣住沈余的后脑勺,健硕的身体低俯着,死死抵住沈余的额头。
呼吸交错间,两人额头相抵,视线交汇。
宗楚凌厉的眉眼压得极低,他盯着沈余,咬牙切齿的问:
“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沈余,你算好了是不是!你他妈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沈余心头剧烈地悸动。
半晌,他苦涩的垂下视线,垂落的手指轻轻抓住男人的手臂,男人沉重的低喘着,肌肉绷紧的手臂却如同玩具一样乖巧随着沈余的力道落下。
他只是醉了而已。
沈余十分冷静的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忽然控制不住的很想开口问一问,哪怕结果只是他自取其辱。
沈余盯着天花板的一角,掌心贴在男人刺人的后脑勺上,只是轻轻用了点力,压在他身上的这只猛犬猛地怔楞了一下,然后顺服的、顺着他的力道贴合在沈余颈侧。
宗楚陷在沈余的气息里,整个人仿佛从发疯的边缘被拉回,他手臂死圈着沈余的身体,恨不得把他团成一个球,只能缩在他身体下哪也跑不掉。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
沈余抓着宗楚手臂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了一点,他紧紧盯着微亮的吊灯,浅色的瞳仁晃出一丝浅薄的光晕。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宗楚还在醉意中,沈余绝对不会把这句话问出口。
他说:“如果您之后只能和我生活一辈子,所有其他人您都不能再找,您愿意吗?”
其他人?
其他什么人?
男人混沌的埋在青年颈侧暴躁想着,他他妈身边从始至终只有过沈余一个,谁知道其他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沈余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他!
宗楚猛地勒紧手臂,沈余被他有力的手臂托着后腰,身躯弯成了一个和男人严丝合缝的弧度。
沈余皱着眉,抓着男人大臂的手推拒的推了推。
男人越发用力,他埋在沈余颈侧狠狠吸了口气,缓慢侧过头,薄唇阴鸷地贴在沈余的耳朵边上,嘶磨着说:
“你想也别想,沈余。”
“你他妈别想丢下我。”
“好,我不丢下你。”
男人愣了一下。
他粗喘着,掰过沈余的脸。
青年跟着他的力道侧过头,清俊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淡表情。
男人盯着他,仿佛在判断沈余说得这么干脆,到底是真还是假。
“先生,你该睡了。”
清醒后,就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了。
他要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对他保持身心唯一,这怎么可能?
没有沈余,也有一堆上赶着冲上来的人,他们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更多,还不会有这些愚蠢的想法。
沈余抿着唇笑了笑。
他手指摩挲着男人的脸颊,轻声说:“先生,您对我有恩,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男人神色阴鸷。
恩?
又是‘恩’!
好像除了恩他们之间就没别的东西了一样!
那这四年算什么?!
这个沈余挂在嘴边无数次的字眼迅速的挑起男人狼狈的愤怒,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视线像狼一样盯着沈余,幽深的眼眸几乎想把沈余溺毙在其中。
但是他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那股被压在记忆最深处,甚至被宗楚下意识的隐盖起来、丝毫不敢叫沈余察觉到的恐惧感受到主人的松懈,在高浓度酒精的刺激下兴奋的开始到处四溢。
宗楚死死闭上眼。
他不敢再看沈余。
好像再看一眼,以前会温顺地贴在他颈侧的青年就会冰冷的睨着他,哑着嗓子对他说:“你算什么恩人?先生,你是我的仇人啊,你忘了吗?”
高大的男人忽然全身僵硬起来,他猛地沈余扑过去,侧着身体死死抱紧沈余,嘶哑地在他耳边低喊:“别走,茶根,我叫你别走,你听到了吗,嗯?”
沈余只当他犟劲上来在闹脾气。
他被宗楚勒得有些失力,轻喘着,手臂从男人的禁-锢中逃出来,掌心轻轻贴着他的肩膀拍,轻声哄道:“我——,先生,睡吧。”
沈余不想骗他,好在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听到他的回复,只是勒着他的手臂越发用力。
沈余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直到男人呼吸沉重下去后才稍微仰起视线,仔仔细细巡视了一圈这个曾经住了四年的熟悉房间。
视线在掠过窗帘边宗楚闲着没事给他折的一百只青蛙后,唇角微微弯了弯。
宗楚在北城是以狠辣著称的人物,但是他在沈余身边,却似乎一直没流露过狠的一面。
或许他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对象,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沈余收回视线,目光挪在男人的脸上,倒数10秒钟。
10秒钟后,男人沉重的呼吸陡然一变,在醉意中陷入睡眠的男人抱着一团被子,沉沉陷入睡眠。
沈余悄无声息的出门。
卫臣直挺挺的站在门外,似乎对沈余会出来这件事丝毫没感到意外。
沈余也习惯了卫臣机器人一样的表情,轻轻朝他点了点头,路过卫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冷沉的声音:“沈少爷,如果您想和先生彻底分开,最好离开北城。”
沈余微微愣住,他抬头,才发现这句话真的是卫臣说出来,卫臣那双无机质的双眸没有任何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他又说了四个字:“离开Z国。”
离开北城,去国外?
沈余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卫臣没有再回答的意向,才迟疑着回答:“谢谢。”
德叔正在一楼大厅缓慢的地擦着新拍来的花瓶,见到沈余从二楼下来的身影,顿了下,才笑着说:“用不用我叫车?”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够公馆里的所有人明白沈余和宗楚已经分开这件事实,沈余对着这位老先生,真情实意的弯着唇摇了摇头:“我叫李哥来了。”
“…好,好。”
德叔说了两句,他似乎想引着沈余出去,不过迟疑了一下,只叫了个佣人来。
临离开前,老者犹豫再三,说:“小沈啊,我看你现在在国内的事业好像发展不太如意,不如——去国外试试。”
又一个人提到国外,这次沈余认真回想了一下。
是怕他会影响夏实然和宗楚的婚礼?
他低头笑了笑,点头回应:“会有这种打算的。”
如果事情一切顺利,过个几年,他会去国外深造自己的梦想。
德叔没再说什么,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但是任凭是谁也不可能只听外人的几句话就掀翻之前对枕边人所有的印象和看法。
当然,最好…这只是他们的猜想。
第30章
“沈余!这边!”
熟悉的嗓音在沈余踏出公馆外门的第一步就紧跟着响起来,沈余愣了下,抬头,果然在李晨飞的车旁边看到贺之臣的身影。
他目光有些惊奇,把重新见到宗楚变得乱七八糟的心情都被压下去几分。
沈余往前小跑着过去,看看贺之臣,又看看在车里坐着的李晨飞,和俩人打了个招呼才上车。
“贺哥,你怎么来了?”
车里的温度很足,沈余稍稍松了松外套的领口,迟疑的问道。
贺之臣已经知道他和宗楚的关系了,但是他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在庆德公馆的?
贺之臣沉默了一秒,才笑着说:“我问的李哥,跟着来……是因为我担心你。”
这句话的界限稍微有些暧昧,让沈余都愣神了一秒。
他看着贺之臣,缓慢的放下手,轻声说:“谢谢,前辈。”
沈余不是什么不明白感情的白纸,事实上和宗楚在一起的四年,他从战战兢兢的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敢放开过,以至于或许更能体会到这种感情。
贺之臣对他——
或许现在只是有一点好奇,更多的只是爱才惜才的感慨而已。
沈余把贺之臣当做一个前辈兄长来看待,也不想两人的关系会因为这份可能存在的感情而变得不一样,所以即使是他误会了,沈余还是这么说开口。
从‘贺哥’到‘前辈’一个词的转变,聪明的人已经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贺之臣顿了下,他掩盖住一瞬间的低落,闷头笑了笑:“不用和我客气,毕竟你现在还算我的半个‘员工’,老板关心员工,也是合理的,不是吗?”
不过紧接着,他就严肃的盯着沈余,声音同样变得低沉认真:
“沈余,他很危险,你现在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沈余垂下视线。
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再来。
宗楚身边不可能会缺他一个‘醒酒伺候’的人。
只是不管这份感情在不在,宗楚当年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拉他一把,就足够他一直铭记。
或许是因为贺之臣说得直白,沈余也可以很明确的回应,他轻声说:
“我知道的,但是贺哥——先生他对我有恩,哪怕我离开他,只要他需要,我还是会尽全力。”
“他需要?”
一向理智的贺之臣忍不住拔高了点嗓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重重咳了声才看向沈余,眼里的肃穆更甚:
“沈余,你或许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把李家逼得走投无路,李德海差点跳楼,现在被关在监狱里一辈子也出不来,李家人全都散了个干净,这些都是他宗——五爷做的!”
宗楚的名字就是北城的忌讳,哪怕再清楚不过,贺之臣还是有一瞬间停顿,没有把这个名字念出来。
李家这件事北城人尽皆知,至于李德海,沈余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李德海做的那些事情,他只感到厌恶,有这个下场也是他活该。
至于李家——
“商场如战场,贺哥,或许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沈余盲目对宗楚自信,只是在这四年中,他和宗楚两人爆发争执的根源,全部只是因为宗楚对他的控制欲太强,甚至强到令人发指。
至于宗楚那些狠事,沈余也只是和别人一样有所耳闻,但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宗楚不会把这些事情在他眼前弄出来。
所以哪怕贺之臣把李家的例子摆在他眼前,在知道李德海所作所为之后沈余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和宗楚的狠联系在一起。
毕竟如果是他,也会忍不住收拾了李德海这个枉顾人命的奸商。
贺之臣盯着沈余完全信任那个男人的脸,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刚才得知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他没有证据,夏实然也只是简单和他提了两下。
他知道这里边可能有夏实然的私心,但是既然事情已经有了苗头,人就不能轻易的忘掉还会顺着这条线往下想。
贺之臣甚至有个揣测,如果当年的事情,是宗楚一手主导的呢?以他当时宗家大少的能力,想要把一个还没出过社会的少年蒙在鼓里团团转,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贺之臣脸色不好看,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来印证自己的说法。
其实不用他说,沈余也是知道外界那些传闻的。
宗楚在商界的手段完全称不上和善,但几乎都是用在对手身上,而集团每年用在慈善上的金额都能够占上支出中明显的一笔。
或许是宗家家大业大不差这些钱,但是帮助确实实打实的。
沈余当年也是因为宗楚的才摆脱那个无解的困境。
在他心底,至少觉得宗楚是大半个好人,只不过脾气嚣张了点,需要人逆来顺受的哄着,就能变成一头懒洋洋的大猫。
沈余轻声笑了下,他抬头看向贺之臣,说:“您放心吧贺哥,其实我和先生……应该也不会有几次机会见面。这次只是他喝醉了而已,等之后他订了婚——”
能不能再想起他这个人或许都是未知数。
沈余洒脱地笑了笑。
贺之臣盯着他的脸扫视了两下,确认沈余是真的没有想再回去的想法,才勉强弯了弯唇角,沉声说:
“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
“放心吧。”沈余轻声回答。
李晨飞在驾驶位开着车,没参与他俩的讨论,但是他是完全支持贺之臣的描述。
沈余是因为宗楚对他的“感情”和“恩情”,才轻易就把男人加施在他身上的那些过分的控制化解开,但实际上哪个人谈个恋爱连工作都要完全受限于对方的啊!
要是没有宗楚的限制,沈余早在几年前就该一炮红到大江南北,就是当个流量小明星也比现在自由啊。
他琢磨着,等到片场下了车,还是没忍住拍着沈余的肩膀和他说了句:
“沈余啊——其实你不欠他什么,欠他的这四年也该还清了,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吧。”
沈余怔愣了一秒,才轻轻“嗯”了声。
或许李晨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他总是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能总沉浸在过去亏欠宗楚的回忆中。
—
凌晨六点。
剧组早在三点多钟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拍摄安排,沈余他们几个有戏份的更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化妆。
王笑笑打着哈欠蹲坐在一边,沈余化妆化到一半,同样早醒的贺之臣就敲了敲门进来。
沈余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有种清俊又冷酷的交杂气息,贺之臣稍微顿了下,才笑着走过去。
王笑笑困顿的和他打了个招呼:“贺大哥,你醒的好早啊。”
贺之臣笑话她:“你头都该点到地上去了。”
王笑笑勉励反驳:“还是有个十几厘米的距离的,”
这么一打岔,王笑笑清醒了点,她揉着眼睛又看了一眼沈余,沈余早让她再去休息会,可这小姑娘偏偏非要死守在这里,还说什么要是范至言来了她能第一时间怼回去。
这会儿见贺之臣来了,王笑笑这作用算是有人接替了。
她抻着懒腰去镜子那边,对沈余吹了一大通彩虹屁,搞得沈余无奈的看她,才心满意足的收了还有半肚子的夸夸词,说:
“那贺哥,你帮我看下我们沈哥,我去给你们买早餐,这个时间正好阿婆该来摆摊了。”
贺之臣笑着说:“好,你对你们沈哥还真是像照顾儿子一样。”
“那当然,我们沈哥很娇贵的好不好,尤其是那个谁,您可千万别让他到我们沈哥眼前晃悠,看着就来气!”
王笑笑真情实感的愤怒了一秒,仿佛看见范至言耀武扬威的模样,然后面对着眯着眼看她的沈余,又马上变回乖巧妹妹状:
“那沈哥,我去买饭啦。”
沈余暼她,把王笑笑看得直心虚才松口:“去吧,看车,路上别带耳机。”
王笑笑吐吐舌头:“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沈爸爸。”
“这丫头——”
那人影飞似的就没了,沈余绷紧的脸放松下来,无奈摇头笑了笑。
他抬目看向贺之臣,贺之臣已经收拾得一身清爽,传他今天穿了浅色的西装,看起来温和又儒雅。
贺之臣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还像模像样的先朝沈余笑着请示了一下。
沈余于是也从镜子里无奈看他:“贺哥我怎么觉得你开始往笑笑的方向发展。”
贺之臣沉笑出声,他拍拍凳子,毫无拘束的坐下,眼神恢复了往常的温润,仿佛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在脑后:
“我可没笑笑那么有精力。沈余,我来是想找你说件事。”
贺之臣正式起来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涉及到正事。
沈余闻言,神情认真起来,他在镜子里回看贺之臣,说:“您说吧。”
贺之臣:“你不用这么紧张,这说起来还算一件好事——”
他卖了个关子,才在沈余好奇的视线中弯了弯唇角,眼睛带笑的看着沈余:“半个月后国内高校有一场联合赛事,主办方为A大,据学弟们透露,现在报名参赛的人数已经到了百个,有很多国外名校的学子也报名了这场比赛。沈余,你想参加吗?”
艺术联赛。
沈余曾经参加过数次的比赛。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镜子,一瞬间视线没有聚焦。
几秒钟后,他才冷静下来,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死死握紧,嗓音轻哑的说:
“贺哥,这种比赛,需要导师推荐的吧?”
他没有上过学。
当年他从宗楚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宗楚可以给他钱,可那时候的沈余却做不到拿着“这笔钱”去还了父亲高额的欠账,弟弟的手术费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去上大学。
他选择了进入娱乐圈还债。
那个时候的他,只有摆在眼前的这一个选择或许有可能还清欠男人的钱。
所以这场比赛……
“我的导师说,他手里有一个多余的推荐名额。”
贺之臣说。
沈余迟疑的看向他,贺之臣温和鼓励的对他笑了笑:“沈余,你想要试试吗?”
他想。
他每一个细胞都在想,甚至因为贺之臣的这句话,皮肤都在久违的战栗。
沈余眼睛有些模糊,化妆师体贴的收了工具,笑着说:“最后一笔画好啦!我就不打扰二位了。——那个,沈老师,我真觉得你设计的那些东西,很美。”
沈余楞楞看着她,最后抿了下唇,轻笑着说:“谢谢。”
化妆师摆摆手飞速的走了,沈余侧身看向贺之臣,语气很郑重,又很犹疑:“贺哥,我很想参加,但是您的导师……”
贺之臣说:“这点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我的导师,其实还记得你当年的画,沈余……“S”,对吧。”
沈余僵硬了一秒,苦笑着说:“原来你知道。”
贺之臣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沈余,我一开始就说过,你的才华不应该被掩盖起来,再试试回来你的世界。”
他顿了一下,站直身体,目光很温和的落在沈余身上,
“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沈余,就当我是你的前辈,你叫我一声,我为你谋些出路,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只是给你个机会而已,能不能得奖,还是要靠你的本事。”
沈余从没有收到过不要任何回报的善意,贺之臣这么说,就是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接受。
他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想看沈余重归当年那个傲气清俊的模样的执拗,甚至在这份感情中占得更多。
而沈余,他只能说,“谢谢你,贺哥。”
贺之臣揉了一下他脑袋。
沈余有些怔愣得看他。
贺之臣噗嗤一笑,收回手,端坐回凳子上:
“你放心,我喜欢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但是现在,沈余,我可能还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感情,但是我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不必和我太过拘谨。”
沈余本来还有些不自在,贺之臣这么一说,他的确能更轻松的接受贺之臣的好意,但是负担感却更重。
贺之臣见状,拳头抵着嘴噗嗤笑了一声,他看着有些怔愣的盯过来的沈余,笑意逐渐平缓,稳声说:
“沈余,现在可是人情社会,你没必要算的那么清楚,等你将来成名,我可是要以你的‘指导者’的名头来吹嘘自己的。”
沈余放在腿上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又陡然松开。
他在贺之臣温和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点水意,这次却没有再客气的说谢谢这两个单调的字。
成名与否他自己没有过甚的需求,可贺之臣的话,却让他找回几分四年前年轻气盛的意气。
他会尽全力,再回到那个世界。
贺之臣也不是为了安抚沈余才这么说,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做不出以恩要挟沈余的事情,当然,也不想。
看着一个曾经匹敌的对手重新成长,这比因为要挟而让让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微妙要好上一万倍。
至于那个人,他会尽全力让沈余离开那个潜在的危险。
—
庆德公馆。
清晨的微光透过浓黑的窗帘投影在正中心的大床上。
蓬松的被子下男人高大的身躯微躬着,结实的手臂横在一团隆起的被褥上,仿佛沉睡的恶龙在监守自己的珍宝。
半晌,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动了动,男人哪怕睡着都很凌厉的眉骨重重拧了一下。
宿醉后的头疼让宗楚很烦躁。
他手臂横过压着的“人”,想要摸摸沈余的脑袋,冷静一下。
沈余长了一头软发,看起来和他平时冷淡的模样完全相反,毛茸茸的,早起也格外容易毛躁,摸着就像撸小猫崽一样,让宗楚爱不释手。
但这次他却摸了个空。
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跑去哪了?
宗楚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他几乎马上就被激上来一股怒气。
男人掀开轮廓深刻的眼皮,压抑着莫名的烦躁,按响床头的按钮,对面很快传来老管家恭敬又不失熟稔的请侯:
“五爷,您醒了?要先叫早餐吗。”
宗楚紧闭着眼,按着额角,不耐的开口:“茶根呢?”
昨天人不是跟着他回来了?
回来第一天就不老老实实躺在家里,想起沈余那个正在进行的片场项目,宗楚阴鸷的想,真该趁早断了他这条乱七八糟的路子。
宗家差养他一个半大小孩的钱吗?
简单的一个问题,老管家却哑然住了。
宗楚听着那边半天没回复的动静,情绪变得更加恶劣,只不过只清醒一半的脑子还勉强记得对这位看他长大的老人保持尊重,哑着嗓子道:
“人去哪了?”
另一头的德叔表情很慎重。
听宗楚所说的意思……他们五爷似乎认为昨天沈余已经重新留下了。
而实际上,沈余根本没有留下来。所以他该怎么回答?
说沈余昨天根本就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哄完他宗五爷这个醉鬼,人就离开了?
怕不是整个庆德公馆都得在男人的怒火下给毁了。
德叔深知怎么说今天都逃不过男人的怒气,只喊了句:“五爷……”
宗楚豁然睁开眼睛,好好睡了一晚的眼底本该清明,但是却比昨天看着更渗人。
他盯着身旁凌乱的被褥——被他当做沈余的“被团”,冷笑出声,一字一句的问:“人什么时候走的?”
德叔:“沈少爷他,昨晚上就回了。”
老者声音平缓,下一秒那头就传来沉闷的一声重响,通讯一瞬间被掐断。
德叔脸色镇定的放下电话,逐渐苍老的手指却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沈余本就该是一只翱翔的鸟,之前因为恩情才会自愿被困住,现在新的羽毛已经长出来了,随时准备振翅高飞,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除非斩断他的新羽,捆住他的脚跟——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啊啊啊啊啊,心累,手也累
这几章纠结的情绪要累死人了,气,想打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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