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恂一早就等在宣室殿,褚行瑜散朝回来,随手扔给他一份文书。
“你明日就去澧州,把该过的礼都过了,再熟悉一下侯府,明春禅位之后,你就留在澧州。知恩侯这个封号你可喜欢?”
楚恂恭谨俯身,“都听王叔的。”
褚行瑜微微颔首,“立后一事还是在宫里办,本王允了定远侯府一个皇后名分,暂且成全他们。往后他家的女儿做了侯夫人,也不算辱没了他们。”
楚恂看着文书上未干透的字迹,仿佛对即将失去帝位毫不在意,表情甚是平静。
“还是王叔考虑周全。朕就先去让人打点行装了。”
褚行瑜皱眉,“本王都安排好了,不必你去吩咐。即刻动身吧。”
楚恂应声就走,却被褚行瑜叫住。
“此去澧州,路途可不算近。你就不想去掬翠宫知会你皇姐一声?”
楚恂垂眸,似乎没看见他眼中的探寻之意。
“朕先前不懂事,让皇姐操心颇多。既然路途不近,那还是不去打扰皇姐的好,免得她担心。”
他这就要走,钟梵却拦在他面前。
楚恂仿佛不解,“王叔还有何吩咐?”
褚行瑜轻敲御桌,冷冽眸光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挑衅。
“倘若本王一定要你去见她呢?算下来,你们该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楚恂依然很平静:“既然王叔吩咐,我去见她就是。”
褚行瑜颔首,像是顺口提起:“她最近老是缠着我,越来越爱使小性子。许是上次滑了胎,让她颇为伤怀,只在我这里才能寻得安慰?”
楚恂目光一紧,捏着文书的手指微微发白。
“今早也缠着我,不许我去上朝。明明之前每天都问我去不去上朝,生怕看见我……”
褚行瑜悠悠地说了一会儿,这才对楚恂说:“去吧,她这么久没见到你,应该要高兴坏了。”
虽然催着他去见灵姬,但褚行瑜显然不放心他单独与灵姬见面。
楚恂站在灵姬寝殿外面,安喜就站在他身边,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看见门上的铁链,楚恂眉头一跳,语气不太和善:“既是让朕来见皇姐,为何不打开?难不成让朕隔着门缝与皇姐相见?”
安喜笑了笑,“隔门相见,对陛下和公主都好。”
楚恂皱眉,显然听不懂他的深意。
安喜便轻轻一推,只敞开一条门缝。楚恂便觉得有一股甜得发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殿外阳光灿烈,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殿内却只有阳光被门槅筛过的星星点点,也没有点灯,显得十分昏暗冷清。
楚恂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楚室内的陈设。
翻倒的桌凳,被踩得零碎不堪的花枝,熟悉得让他眼皮一跳。
这么久了,褚行瑜还是老一招。
虽然明知是故意的,楚恂心底仍然生出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冷着脸对安喜说:“王叔应该安排几个得力的宫人过来伺候。无论如何,皇姐贵为长公主,身边竟然连个伺弄花草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有损宗室体面?”
安喜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陛下有所不知,公主身边的人越多,就越是保不住宗室的体面。”
楚恂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仿佛是为了给他解惑,寝殿里有了动静。
楚恂听见灵姬熟悉的脚步声,下意识扶住门槅。
“瑜郎,是你么,瑜郎……”
这道柔婉的声音比春日莺语都要娇|嫩,仿佛只要用力掐一把,就能掐出草叶上剔透的露水。
楚恂顿时愣住了。
门缝只有三指宽,他发愣的时候,便有一只纤白的手扣住门缝,柳条似的手指往外伸展,似乎想被人握住。
紧接着,一双雾蒙蒙的黑眸贴到门缝边,略显委屈地看向外面的人。
如泣如诉,含忧带怨。
“是你么,瑜郎?”
楚恂神情恍惚地看着她,任由她的手指竭力往外探索,想抓着他的衣袖或衣襟。
“……皇姐,是我,阿恂。”
不是你口口声声娇唤的瑜郎,是他楚恂。
此话一出,那双黑眸像满是雾气的湖面起了风,似乎有什么情绪能让她变得清明。
可是雾气终究抵过了风。
她只是短短挣扎片刻就放弃了。
楚恂咬着下唇,想多唤她几句,让她清醒过来,不要就这么放弃,却做不到。
这么久没有见面,他的皇姐到底在褚行瑜掌中如何挣扎,他根本不敢想,也没有勇气让她此时清醒过来。
他的皇姐向来是温柔的,为了帮他坐稳皇位,不管受了多少委屈,永远在外人面前端着长公主的矜傲。
要是此时在他面前清醒过来,皇姐该有多难受……
楚恂心痛难抑,几乎咬碎牙关。
即便如此,他仍要保持微微吃惊的表情,以及对灵姬避之不及的嫌隙感。
楚恂闭眼,一手撑着门槅。
“阿姐,我要去一趟澧州……”
那双黑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险些让他说不下去。
他甚至想现在就冲回宣室殿,告诉褚行瑜,澧州他不去了,定远侯府的姑娘他也不想娶,更不想当知恩侯。
他只想和灵姬在一起。
可他还是做不到。
他好不容易才学会隐忍,熬过这么久,马上就要有机会了,不能功亏一篑。
忍过这一时,彻底除掉褚行瑜,他才能救出皇姐。
“阿姐,你在掬翠宫好生待着,等我处理了澧州的事,便回来看你。”
楚恂后退半步,极不耐烦地朝她一礼便走了。
门缝中的眼眸哀伤地看着他离去,手亦竭力往外伸展,似乎想抓住他的背影。
好生待着?
这掬翠宫已变成一座朱红色的囚笼,要将她活生生困死其中。
她被褚行瑜折磨得十分不堪,就连外面的阳光都让她自惭形秽。
灵姬狼狈地抓紧衣襟,想遮掩住颈边的痕迹,却终究是徒劳。
澧州必是一路凶险,阿恂此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要是折在外面,还有谁能救她?
楚恂走后,安喜也走了。灵姬一手垂在门缝外,身子倚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门外站来一双锦靴,有人握住她的手,声音和缓:“怎么站在这儿?是想我了?”
门上的锁链应声而落。
灵姬双目无神,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唤了声“瑜郎”。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