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姬断断续续在褚行瑜口中听见楚恂的消息。
他的侯府建得如何,与定远侯府相处怎样,还有他将来的侯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灵姬便问他,阿恂何时能回来。
褚行瑜思索片刻。
“明春应该就能回来了。”
灵姬枕着他臂弯,轻声问道:“他会不会赶不上?”
她本来想问,他会不会让阿恂死在澧州,但想想还是算了。
关于阿恂的事,她问不到真心话。
褚行瑜笑了笑,抚着她的小腹。
“就算赶不上立后,这个总能赶上。”
他抚着灵姬的脸颊,“这次,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灵姬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向窗外。恰有一捧雪从树梢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在褚行瑜再次贴过来之前,她望着檐下潺潺融雪,还有抖落了融雪的枝头上,冒出了一点浅绿的嫩芽。
“阿恂……”
这一声似是叹息。
褚行瑜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没听见,径自与她十指交缠。
***
严冬悄悄过去,初春终于来到。
伴随初春一起归来的,是长兴帝楚恂。
他在澧州逗留数月,回京那天,本该由文武百官前往城外相迎。但褚行瑜说朝事要紧,只派了几个侍卫去接他。
朝臣们虽有异议,却不敢明说。
就算摄政王的图谋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但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不知是他们的暗中议论奏效了,还是长公主说了什么,褚行瑜便在永昌宫办了一场宫宴,给长兴帝接风洗尘。
宫宴前夜,一场大雪悄然而至,一夜之间便冻住了明媚初春。
灵姬终于重新见到了楚恂。
他瘦了许多,也长高了,像一株茁壮抽枝的小树,褪去了往日里阴鸷的气息,从头到脚一片磊落。
灵姬不由得湿了眼眶。
他活着回来,便是最好的。
她在看楚恂,楚恂也在看她。
相比他离开的那日,灵姬也清减了不少。厚重的凤袍像是挂在她身上,随时可能被风吹跑。
她的眼神也黯淡了,看着他时,眼中只有涟漪似的欣喜,眨眼便恢复成死水一潭。
楚恂微笑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也让本王看看?”
长臂圈住她肩膀,灵姬回神,低下视线。
“……没什么,只是眼花了。”
褚行瑜了然,没有戳破,只是吩咐宫人将烛火拨暗一些。
“许是烛火太亮,容易刺眼,现在可好?”
灵姬勉强一笑,仍然不甘地望着楚恂的方向,在他身边坐下了。
她刚现身时,底下的臣子便起了议论。待得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起来,终于有老臣看不过去了。
“殿下,这……公主怎能穿凤袍?!”
褚行瑜懒懒地瞥他一眼,“本王乐意。”
老臣顿时脸色发青。
“她迟早要穿,现在穿还是将来穿,有何区别?”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住了。
老臣气得浑身发抖,瞪着褚行瑜说不出话。褚行瑜亦是身子前倾,眉头一挑,“怎么,陛下都没说话,轮得到你造次?”
老臣醍醐灌顶,立刻将求救的视线投向楚恂。
楚恂只是看了一眼上首,便劝道:“既然王叔和皇姐都乐意,便随他们去吧。”
老臣实在是说不出话,气得拂袖而去,然而刚走到门口,钟梵便挡住他的去路。
眼看老臣气得几欲当场倒毙,灵姬忍不住劝他:“算了吧……”
褚行瑜点头,“既然你开口,那就算了。”便示意钟梵让开。
老臣离开前,复杂地看了灵姬一眼。灵姬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直面底下诸多臣子的目光。
被关在掬翠宫这么久,她早忘了贵为公主是什么滋味。
她原该是长兴帝身边的监国公主,不应是褚行瑜的掌中人。
席上自是一片觥筹交错,然而因为刚才的小风波,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褚行瑜便提议:“本王看诸位兴致不高,不如让陛下舞剑,为诸位助助兴?”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清醒了。
灵姬本来在神游天外,意识到褚行瑜说了什么时,顿时浑身发抖。
她想求褚行瑜不要逼楚恂,然而褚行瑜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褚行瑜微笑着对她摇头,又扣紧了她的腰。灵姬吃痛,又望着楚恂摇头,目光中似有恳求之意,死水似的眸中再次泛起粼粼波光。
往日里褚行瑜都是在暗处给他难堪,不会拿到台面上。外人虽有耳闻,终归只是耳闻罢了。
现在,褚行瑜却要当着几乎所有朝臣的面打他的脸!
这一耳光下来,阿恂还有何脸面去争皇位,又有何脸面去澧州当知恩侯苟活!
满殿静默,无人敢言。
只是渐渐地,越来越多朝臣将目光投向楚恂,想看他作何反应。
灵姬顿时泪流满面。
良禽择木而栖。褚行瑜是要将他连根斫去,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顶着密密麻麻的目光,楚恂闭了闭眼,忽然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王叔有命,朕岂敢不从?”
话音刚落,灵姬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
楚恂提剑上前,仿佛没听见殿中稀疏的叹息,似是无意地问褚行瑜:“王叔让我舞剑,就不怕刀剑无眼?”
殿中刚刚松弛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褚行瑜似笑非笑:“本王从小便在刀枪中打滚,陛下手里的剑,恐怕还伤不到本王。”
楚恂点头,再不多说,剑如游龙般惊空腾起,仿佛盛着满殿烛光,再倾泻出去,入眼是一片雪亮。
灵姬痴痴地看着,泪水亦不知不觉中停了。
幼时她催着楚恂练剑,他偏就不练,想方设法躲着她。直至先帝驾崩那年,他的剑法仍然有些笨拙,远不如今日这般流畅且矫健。
他或许是在澧州吃了不少苦头,才磨炼出这般剑法。
这才是她的阿恂。
她的注视让褚行瑜十分不满。
他便捏着灵姬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有什么好看的?下回本王给你舞剑,比这个好看多了。”
灵姬应声,仍然忍不住往楚恂那边看,态度极为敷衍。褚行瑜虽然不高兴,却舍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凶她,只得由她去。
或许是剑法过于精彩,原已死心的几个臣子再度激动起来。楚恂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硬是坚持舞完一套剑法,这才停下。
但是剑锋指地,没急着入鞘。
众人以为他累了,可有人已觉察出不对,悄悄往后挪了挪,像是不想被剑锋伤到。
褚行瑜亦有所发觉,却只是让灵姬往后坐,自己反而往前倾。
“陛下?”
他唤道。
楚恂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抬起长剑,直指上首,剑尖正对褚行瑜面门。
褚行瑜笑了笑,“陛下怕是舞剑太累,神智昏聩?怎么用剑指着本王?”
殿外已有侍卫握住了剑柄。楚恂也跟着笑,剑锋再度下垂。
褚行瑜颔首。
是个识时务的人。只可惜,他只能到这里了。
然而下一刻,楚恂忽然抬起了左手,正对着褚行瑜。
看见楚恂掌中精巧的弩,褚行瑜微微皱眉,看向门外的侍卫。
竟然让他随身带弩进殿,手下人是时候整治一下了。
他看着弩|箭上幽幽蓝光,嗤笑:“你该不会以为这支小箭就能伤到本王?”
楚恂笑道:“自是比不过你军功卓著、从尸山血海里爬过来的心狠手辣,但伤不到你?朕看未必。”
话音刚落,他忽然调转方向,将弩|箭对准了灵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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