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姬一一见过，五婶母便牵着长纪过来给她行礼。
长纪戴着她给的长命锁，灵姬见了十分欢喜，便摒退了其他人，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柔声问道：“比上次长高了些？”
五婶母见她完全没有记恨上次的事，还单独留下自己母子，顿时松了口气。
“京中水土养人，他来了这么些天，眼看着往上长……”
五婶母句句不离让她提携薛家，灵姬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一些。
五婶母唠叨一阵，见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闭嘴。
灵姬抿了口茶水，轻声道：“真是不巧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婶母，我可否去一趟武州？”
五婶母顿时傻眼。
“殿下，这……天高路远的，殿下金尊玉贵，又是何苦？”
难怪刚才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她竟然要去武州？
不待五婶母继续劝，灵姬便用帕子擦擦眼角。
“实不相瞒，我最近睡不好，想着这些年都没有拜祭过生父母，心里愧疚难安。”
五婶母知道当初长房遭难的事，只是讷讷地道：“但殿下如今是楚家人，要以什么身份去拜祭呢？”
“生恩大于天，我与陛下说说，他会懂我。就是要烦请五婶母安排一二。”
公主开口，五婶母不敢不从。
灵姬又补充道：“还请五婶母别说出去。此事非同小可，我只怕陛下应了，朝臣们不答应。”
五婶母知道有些朝臣十分迂腐，满口答应按她的吩咐去办。灵姬再三确认，便回宫了。
楚恂果真在掬翠宫等她。
见她回来，楚恂似乎有些意外。
他望着外面漫天晚霞，“阿姐回宫这么早，教朕颇感意外。”
灵姬平静地道：“你怕我不回来，我回宫了，你却说我回得早。那下回我出宫多玩两天，你看可好？”
楚恂立刻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贴上来：“阿姐，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灵姬笑了笑，退后半步，避开他的手。
她擦身而过，楚恂笑容丝毫不变，追上去问道：“阿姐，朕这就让人摆晚膳！”
灵姬摇头，“我出去一整天，有些乏了，不想用晚膳。”
楚恂有些失望，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前脚刚踏出殿门，灵姬忽然扑到门边，猛地插上了门闩。
她背靠着门板直喘气，全然没注意门外有只手落在门上，沿着她的影子细细描摹。
***
灵姬三天两头出宫，带着薛家闺秀们外出游玩，还被人看见在薛家小住。
一开始，她每出宫一次，楚恂便准时在掬翠宫里守着她。后来他偶尔不来，灵姬仍然准时回宫，他便不来了。
灵姬知道他不抓住褚行瑜不死心，但她不想管，也懒得理会监国一事，便借着外出游玩的机会，将京中道路记了个七八成。
她打算先斩后奏回武州，以拜祭父母的名义待一段日子，等风头过去，楚恂的势力够不到武州时，她再设法认祖归宗。
虽然公主身份给了她荣华富贵，但还是薛菱的身份更自在。
又过了几天，她去薛府时，五婶母给了她消息，她便以送衣物的借口，将采荷从宫里叫了出来。
主仆二人在屋里悄悄说着什么，很快便安静下来。
灵姬心中忐忑，深夜了才睡着，然而睡着没多久，便被采荷哭着推醒。
“公主！快醒醒，公主！”
她揉着睡眼，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采荷的影子便唰地不见了。
灵姬瞬间吓醒了，连忙坐起来，这才发现房门大开，采荷竟然被人拖着往外走。
她还没来得及喊叫，也被人拖下了床。
整个薛府兵荒马乱，哭喊声震天。灵姬挣扎不过，只能透过发隙，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
……她到底身在何方？
为何种种场面，都与她家破人亡的那天如此相似？！
不知被拽着走了多远，她被人推|倒在地。
灵姬狼狈地爬起身，发觉这是前院，薛家人都被带到了此处，包括五婶母和长纪。
灵姬怔怔地看着他们，心慢慢沉下去。
该不会……
“阿姐。”
这是极尽委屈的一声呼唤。
灵姬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
大门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侍卫，楚恂就站在他们中间，正幽怨地看着她。
灵姬止不住地发抖，就连说话声都在打颤：“阿恂？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恂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不委屈了，反倒露出灿烂的笑意。
“这还看不出来？朕当然是来抢阿姐的！”
他快步上前，灵姬猛地起身，摇晃着后退，嘶喊道：“你别过来！”
楚恂歪歪脑袋，似乎十分不解。
“阿姐，是朕扰了你清梦，让你不高兴了？无妨，等会儿你回了宫，可以慢慢休息。”
他探手来抓灵姬，采荷却扑上来挡在她身前。
“陛下，求求您放了公主！”
楚恂定定地看着采荷，忽然暴怒起来。
他嘶吼一声，猛地拽过采荷，掐住她的颈子。
“贱婢！又是你多嘴是不是？你到底说了朕多少坏话？快说！”
然而采荷被他掐着颈子，哪说得出话，脸都发青了。
灵姬吓懵了。
她从没见过楚恂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
这是阿恂？是她的阿恂？
这不可能！
采荷的气息愈发微弱，灵姬瞬间惊醒，便扑上去拽他的手。
楚恂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甩开采荷，抱住灵姬，用力捧着她的脸，几乎与她贴面而站。
“阿姐，你心里果真还是有我。”
阴鸷疯狂的眼神犹如锥子一般锥入她眼底，灵姬骇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圈着灵姬的肩颈，迫使她靠着自己，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庭中。
她便看见了围在四周的侍卫拔出刀来。
薛家人似乎感觉到大祸临头，纷纷失声痛哭。
灵姬在他臂弯中拼命挣扎，不由自主地看向人群中的长纪。
他正躲在五婶母怀里，哭得小脸通红，让灵姬心都碎了。
“阿恂，你做什么，你快放了他们，快……”
楚恂捂住她的嘴，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名侍卫举起刀，砍下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灵姬浑身一僵。
“楚恂！你疯了！！！”
她挣扎时，几乎拼尽所有力气。然而长刀一柄接一柄地落下。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与多年前的血夜如出一辙。
薛府上空只有灵姬嘶喊哭泣的声音，可是刀起血落，这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然后，刀便来到了五婶母和长纪身边。
灵姬再也控制不住，嚎哭着推开他扑上去，用背脊挡在了长纪头顶。
楚恂满脸失落：“阿姐，我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何要护着他？”
灵姬扑在长纪身上嚎啕大哭，拼命用衣袖和手臂挡着长纪的眼睛，想让他别看这一切。
楚恂叹息着，轻而易举地拽走了她。她哭喊着回头望，恰好望见一柄长刀贯穿了长纪的身躯。
亦与多年前的夜晚如出一辙。
“啊————”
长时间的尖叫哭喊，已经让她的喉咙变得嘶哑。楚恂干脆拦腰扛起她，无论她怎么捶打，他始终无动于衷。
五婶母与长纪倒在一处，血腥味冲入她鼻腔，让她止不住地干呕。
灵姬又哭又笑，仿佛已疯癫了。
楚恂听着心疼，放她下来好生安慰，她却不管不顾地扭头冲向长纪，试着将他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让他温热起来，长纪的小手却慢慢冰冷。
灵姬瘫坐于地，神情痴愣。
楚恂摇摇头，对旁示意。很快便有人押来一个人，跪在她面前。
灵姬眼神微动，哑声道：“你是……”
是与她同辈的闺秀，似乎唤作薛蕙？
“公、公主……”
薛蕙跪在她面前，也哭得厉害。灵姬恍惚地看了许久，才发现她穿着自己的衣裳。
“叛贼作乱，杀了薛府满门，包括长阳公主楚灵姬。”
灵姬抬起无神的双目，仿佛透过他，看见了无垠的幽暗。只有仅剩的理智提醒她，楚恂说的“满门”不太对劲。
这里只有薛府的一部分族人，还有很多人在武州，他说的满门，究竟是何意？
但她已经无法思考。
楚恂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走向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只剩下薛家六小姐薛蕙。朕深感伤怀，决定立她为后。”
听到此处，薛蕙却忍不住放声大哭。
楚恂贴在她耳畔喃语：“阿姐，你意下如何？”
灵姬却看着他笑了笑。
让她死了也好。
时至今日，她早就不想活了。
侍卫举起刀，灵姬闭上了眼，倒地的却是薛蕙。
楚恂松了口气，怜爱地抱紧了她。
“阿姐，现在，你就是薛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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