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玉珊已经被刚才的动静给吵醒了,在听到夏千阑走回来的声音后,满脸恐慌地下床,站在床边瑟瑟发抖。
湿润的雨水夹杂着一股黏腻的土腥味,在朦胧的夜里总让人烦躁不安。万籁俱寂时本该是所有人都养精蓄锐的时候,但门口的响动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在燃烧的黄符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化作零星的粉末碎片,洒落一地。
“千阑,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还有你的刀呢?”
见夏千阑手里之前那把刀不见了,乐玉珊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问道。但在夏千阑明显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时,又自言自语道:
“刚才那个会不会是线索啊,也没追过去看看……”
“‘晚上记得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要出门。’”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乐玉珊一声接一声的烦人,夏千阑猛地回过头去边重复了下老头npc的话边瞪了她一眼,“实在想试试死法现在我开门送你出去。”
乐玉珊大惊小怪地捂住嘴倒抽口冷气:“就、就是说,刚才那东西是来骗你的?副本里还有这种东西?”
夏千阑对她的智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二话不说走回床上继续躺下了,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乐玉珊依旧怯怯缩缩的,这下子倒是没心情继续睡觉,躺在她的身边片刻后又弹了起来坐好。
夏千阑就当是有个免费的守夜劳动力,在疲倦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一夜半梦半醒。
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的夏千阑起床飞速洗漱,并不在意昨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如何,但对于乐玉珊来说就不行了,女人在她起来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碎碎念抱怨两句后实在撑不住才搂着她盖过的被子睡着了。但须臾又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强制打断了补眠,那声音是来源于隔壁。
打开门的刹那,夏千阑看到了还插在走廊上的那只长刀,燃于刀尖的熊熊烈焰早已经熄灭,但盈盈幽光依旧,毫不掩饰那锐利的锋芒。在乐玉珊且惊且羡的目光下,夏千阑将其从容拿起,大步朝事发地点走去。
饶是之前的游戏已经让她见过了不少的尸体,在看到这里面人格外惨烈的死相时,夏千阑还是没忍住心脏颤了一下。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看多了就会麻木的人,反之,对于这些事情无论经历了多少次还是会很在意,或许恐惧会随着习惯越来越消退,但对于自己同类的尸体,夏千阑目前还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半截破碎的肠子里还残留着胃液,裹挟没有消化干净的食物碎屑与满地的排泄物融合到一起;整个头颅是被什么东西给横切下来的,少了血肉的支撑,只余下脏污鲜血覆盖着的干瘪的骨和皮。两只眼球不知所踪,东一块西一块的其他尸体从洗手间的门口一路延伸到床下,唯一能辨认出来的是那条壮硕的胳膊,五指竭力伸展着,似乎是临死前想向谁求救。
夏千阑还没来得及再看清楚细节,背后的尖叫声却接二连三响起,同时,一只女人的手从后头伸了过来,猛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夏千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女人怀里,随后就听到乐玉珊用那令人厌恶的声音短促地“啊”了一声,在后面的无极荒漠带着一群人赶来之前,尖叫着掠过已经在原地愣住的男学生,扯出床上的被单往满是血污的洗手间一丢。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
话音未落,大步赶来的矮壮男荒漠见到被破坏的现场已经勃然盛怒,竟是抬脚猛的一下踹在了乐玉珊的腿上!乐玉珊哪能经得住男人那么沉重的一脚,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低声哭泣。
“你个贱人,谁他妈让你未经允许擅自行动了?”
荒漠气不打一处来,还要拎起乐玉珊再打,斜刺里却被一只横插过来的胳膊稳稳挡住。
“够了。”
经过乐玉珊这么一闹,夏千阑倒是从起初的震撼晕眩中回过神来,她虽然讨厌乐玉珊,但更讨厌无极荒漠这两个把人命视作草芥的无耻之徒。更况且公正地说来乐玉珊刚才也不算破坏现场,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而已。
荒漠还想推开她再打,却意外地发现夏千阑的力气居然比寻常女人大不少,于是只能暂时地悻悻放弃,转而去检查尸体。
后面来的其他新人只有两个年轻男生胆大点敢离远点来看,但也没敢到浴室门口,其余的全部缩在角落里,光是闻着那么浓烈的血腥味就几乎要窒息。
人类的肠肠肚肚像无用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一地,满屋子横流的污水和鲜血有的在低温下已经开始凝固,洗手间内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异常情况,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脚印或是其他痕迹。无极搜索了一圈后又去拍醒了那个叫做王华的瘦弱学生。
“没、没看到,我就一晚上、睡了一晚上没睁眼……我怕……”
巨大的惊吓已经让这个男生有些语无伦次,但无极还是从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那么怕是怎么睡了一晚上的?”
王华努力回忆,终于在安静等待的无极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想起来:
“催眠了!对,我是被催眠了,我就听到他在打电话,然后忽然特别困,不管不顾就睡了过去……”
一个已经神经濒临崩溃的人顶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任由无极再怎么逼问也没了什么成果,王华两眼空空,整个人像是刺猬一样蜷缩了起来靠在床边。然而夏千阑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在室内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电话机。
荒漠凑近无极说了句什么,无极这才阴沉着脸摆摆手:
“是自杀,自杀之前有自残的痕迹,大家先去吃饭,今天估计是要颁发任务。”
一行人本就不欲在这过于血腥的地方待下去,听无极这么一开口,个个如蒙大赦争先恐后逃出了房间,就连已经快没力气的瘦弱学生王华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朝外跑去。
夏千阑却本能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假装去扶乐玉珊,但在避开了众人视线的时候立马拐了个弯走到卫生间的前面去。那些残破不成样子的尸体几乎看不出人形,但裂开的皮囊还有几块稍微大片的……
喘着气从地上站起来的乐玉珊几乎是与她同时把目光落到了被鲜血染红的那块皮肤组织上,肌肤上原本的纹理已经被模糊到看不清楚,但刺目的殷红里横亘出的几道白痕却很容易发现。
白痕边缘是翻卷开来的血肉,夏千阑向前走了几步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半截断掉的手,果真见那指甲里藏满了浓稠的血污与残破肉块。
手的主人是昨天那个嚣张的暴躁男,看起来生前应该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手上青筋暴突。他的指甲很长,比一般女人留的还要更长一点,而且指甲顶端并非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圆润,硬邦邦的指甲向上稍微翻卷翘起,像是因为抠什么东西而被硬生生撬开的一样。
乐玉珊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敢扑上来拽住她的手:
“千阑我们走吧千阑,这个东西好像《釜山行》和《生化危机》里面的那个什么……”
“《釜山行》和《生化危机》?”
一直在转悠的思绪终于有灵感一闪而过,夏千阑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乐玉珊,乐玉珊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看样子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怯怯缩缩地继续往后退。
这两个电影都是家喻户晓的末日灾难片,主要的构成是“丧尸”。“丧尸”没有痛感,视力不好,一般来说只有大脑才是全身唯一的弱点。眼前这个尸体看着就像是被凌迟一样,夏千阑起初还没往那边想,现在被乐玉珊不经意一提醒立马想起来了。
正常鬼怪杀人不会改变人的本身体征,而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中毒。如果他是变成丧尸了呢,可变成丧尸为什么又被碎尸万段,为什么没有去咬在一个房间的同伴?
时间暂时不允许她思考太多,再单独在这边待下去可能会有什么风险,夏千阑勾勾手,先好心情地示意乐玉珊跟上,女人立马如牛皮糖般黏了上来,只恨不得挂到她的身上去。
山庄的早餐并不丰盛但味道不错,此时没什么人有心情去仔细品尝味道,在夏千阑和乐玉珊进去坐下之后,都只能听见刀叉与盘子撞击的清脆声响和咀嚼声,其他的一概消失在沉默里。
等到解决完早餐以后,才目睹到那位阿里斯先生的真容。
缓步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脚步悄无声息,鱼尾纹从他的笑颜中被挤压到更为严重,层层褶皱显得那张脸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苍老衰败。阿里斯在昨天恩格管家的介绍中说是只有四十来岁,但看上去的模样却像是六十有余。他的嗓音嘶哑,像是旧唱片的质感:
“外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阿里斯开门见山地给他们简单叙述了故事背景。
黎明游戏的副本大多数都是沉浸式,有完整的故事线。在这个副本里,外界临近末日,在爆发了最近的一场大型械斗时玩家扮演的流民见势不对跑了,辗转一路被广招难民的阿里斯先生救济。
末日来临时的城市地区宛如修罗炼狱,光是爆发的疾病就已经有许多种:黑死病、疟疾、天花、霍乱等等,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得到彻底根治不复再现的疾病一一在副本内重显,并且由于医生的短缺,得病的人基本都是死路一条。阿里斯自称他们是他接收的最后一拨难民,之后有再来的,他也是有心无力。
当然,恩格管家说他们只能在这里住上四天而已,之前阿里斯庄园里的每一拨难民也都是只住上四天就走。
“恩格两天前去城里打探,许多屋子都被毁掉了,到处都在起火,估计是有人想要用火烧的方法来把病人解决掉。”说到这里,阿里斯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悲悯,“而且据说这次之所以会闹成这样,是因为有个女巫在捣鬼。女巫现在应该是混进来了,但庄园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多,我们不知道女巫长什么样也没法差清楚,但凡被那女巫沾到的地方就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东西很难杀死……”
阿里斯说到这里忽然就不吱声了,但玩家们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系统所说的“你们当中有一个女巫”,脸色瞬间一变。
他们不知道女巫是什么样,能做什么,但明显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身份,有些像是卧底般的存在。在阿里斯话音刚落时,几人默默拉开了点距离,彼此看向不熟的人眼神里都有了淡淡敌意。
“等到救援过来估计还要很久,这内耗能不变成空城就是万幸……哎,你们也别太担心,这边的余粮是还够吃上一段时间的,建筑比较牢固,他们要是为了抢地盘打过来也能挺一挺。”
“先跟道格拉斯医生去做个体检吧。”
阿里斯顿了片刻才转移了话题,看向他们的目光满是怜悯,仿佛这群人就真的只是紧张吃不饱饭而已。他话音刚落,众人猛地回头才发现在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个男医生,虽然他打招呼的模样斯文儒雅,却让大多数人都保持了极其强烈的警惕。
人群中甚至有胆小的双腿直打颤,好几次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不过尽管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体检的时候倒是没发生什么异常。
等到结束的时候,昨天迎接他们的恩格管家再次出现:
“希望昨天晚上大家睡得还好。但要知道阿里斯先生虽然是个伟大的慈善家,也需要一定的资本来支撑慈善事业的运转。今天将会请大家来为阿里斯先生做些事情,但愿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可以不要拒绝。”
沉默数秒,见没人开口之后,恩格管家才满意地点点头:
“那请各位女士先生们完成一下工作的选择吧。”
半小时后,夏千阑和乐玉珊以及一个女白领一起,把简洁利落的衣服换成了厨师服,跟随着一个npc沿着小道往里面走去。
昨天下了场不小的雨,草茎上沾满了露水,空气里也满是潮湿。令人难以忍受的像是夹杂了鱼腥土腥味的酸腐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蔓延,肆无忌惮地钻入鼻腔,那种又湿又黏的感觉像是臭水沟里被熏死的鱼,腐烂的鱼鳞贴在鼻孔里,腥臭直逼而来。
装修富丽堂皇的庄园越往深处里去越脏乱,直至越过一片小草甸后,另外一边的情形像是堆聚满垃圾的焚烧厂,光是看一眼就生理不适。而那肥头大耳的工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般两眼发亮,甚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三个女人疾步跟上。
那是一座被风吹雨淋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已经完全破败到下一秒就可能快要坍塌了的小屋。古怪的气味越往那边去越近,看起来应该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夏千阑从积分商城里兑换了一颗清新药丸塞进嘴里吃下,才堪堪少受点罪。
但身为新人的乐玉珊和女白领就没这样的好道具,两人死死捏着鼻子却又快要窒息,只得忍着呕吐欲满脸苦大仇深地跟在npc的身后走了进去。
那里面的地方恰好足够三四个人待着,再多就转不开身。堆放在角落里的是一桶桶泔水状黏糊糊的固液体,前面还有两个搭起来的灶台,是乡下最常见的那种大锅灶,只是陷下去的弧度要更深一些。
从刚进来的时候,夏千阑就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响,当即警惕地看向了周围。但这间小屋里除了摆放在角落的泔水桶与灶台之外,其他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所有的实物都是一目了然。
她转眼看向工头,但工头倒是从容不迫:
“你们一上午就把这里的东西都给煮了,等到时间的时候我会来检查成果。记得要煮熟煮透,别硬邦邦嚼不动。还有,在完成任务之前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工头一脚踢在泔水桶上,夏千阑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神色,虽然被很快就被掩饰下去。
等到那人走掉以后,女白领才战战兢兢地去拎起那只桶。里面的东西很沉,死鱼的腥味呛得人都快有点呼吸不过来,女白领一步一个踉跄,在夏千阑的帮助下才把东西搬到了灶台上——
黏稠油腻的泔水顺着塑料桶的边缘缓缓朝下滑落,在看到里面是一堆已经腐烂掉的死鱼后,甄菱忍不住皱起了眉骂了句脏话。
“晦气东西,也不知道煮来是喂什么的。”
滚滚火焰在灶台中燃起,让那沸腾的污水也蒸发出更为恶心难以形容的味道,不仅仅是鱼腥,还有屠宰场无数的烂臭内脏也被丢在一起熬成水的刺鼻,让人多呆一秒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浓稠的汤汁与块状物搅和在一起被高温渐渐融化开来,大多都开始变得酥烂,唯有几块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形态。甄菱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去打捞,却在用勺子捞上来的一瞬间勃然色变。
“啊!”
刚刚用漏勺舀起汤锅里块状物的女人发出短促锐利的尖叫,手中勺子“啪”的一下直接丢进泔水桶里,溅起的一片污秽被正在生火的夏千阑堪堪躲开,随之被甩落到地上的是黏腻的肉块。原本鲜红的肌肉组织被脏污油腻覆盖看不清楚,但还是模模糊糊可以辨认出那是半截手的形状。
泔水桶里哪来的手?
难得的默契让三个人在同时想到了答案。
那只手五指弯曲粗壮,比寻常男人的指甲都要长,即使染满了脏污看不清指甲缝里原本的模样,世界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巧合。
夏千阑轻轻推开双腿发软的甄菱往前面走了几步,舀起已经被一股脑丢进锅里的泔水凑到鼻子前,果不其然在千奇百怪的复杂味道里灵敏捕捉到了一股血腥。尸体的其他残余部分可能已经在烈烈高温下被灼烧融化成了一滩油,唯独手指坚硬的骨头耐住了高温的消融。
一滴灰黑色的污水顺着那半截指骨“滴答”落下。
像是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一点心理防线被迅速摧垮,甄菱面如菜色,难以置信地向后不断退却。甚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想要拦住她的乐玉珊,泪水从眼眶里滚滚落下,不断朝小屋外退去。
“不能乱——”
惊慌之中尚存理智的乐玉珊伸手拽她没拽住,反倒是被理智处于崩溃边缘的甄菱给狠狠打了一下,吃痛地缩回手去。在夏千阑准备上前去强行把人扯回来之前,女人的一只脚已经毫不犹豫地跨出了这个让她再也不想待下去的屋子门槛。
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沙沙”声响忽然完全消失了。
而下一刻,一道迅疾的黑影如闪电般从上空蹿下,准确无误地骑到了女人的肩膀上掐住了她的脖颈。锐利尖爪狠狠刺入娇嫩的皮肤,连皮带肉地掀划开一道口子,鲜红四处喷溅。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气像是拉响了杀戮开启的预兆,连带着艳阳高照的天气都开始有所变幻。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在耳边越来越远,但依旧清晰地保持在可以听见的范围内。夏千阑略一犹豫还是抽出长刀欲要闪身出去,而在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槛的刹那,一股腥热的气流却从后往前吹来。
断茬的骨节狠狠掐在了她的肩上,夏千阑猛然转过头去,男人脸上的肉沫已经被刮干抹净,只余下空洞的骨架上残缺的半张囊皮,满含恶意直勾勾与她几乎脸贴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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