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下,雎鸠回到了春风居。
它一头飞进别院。松月溪已在屋檐下站了许久,见它出现在视野中便伸手去接:“怎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被人炖了。”
雎鸠落在他手上,口中发出“关关”的声音。
松月溪带着它转身走进屋里,顺手关上门。室内摆着楠木茶几,旁边的小火炉煮着沸水,谢天跪坐在软垫上,一手攥着袖子,用熟练的手法沏茶。
新鲜的春茶散发出浓郁的清香,瞬间充盈整间屋子,稍稍冲淡了春雨带来的寒气。
松月溪在茶几边坐下,朝雎鸠问:“看到晏春没?”
雎鸠道:“看到了。”
松月溪问:“看到什么了?”
“看到……”雎鸠从他手背跳到茶几上,缩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俩在双修。”
“双修?”谢天手一抖,差点将茶壶掉到地上。
旁边松月溪却平静很多。双修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有呢?”他问。
“没了,”雎鸠道,“看了一会儿,就看到了这,还听到他们商量等解决了血魔蝶之后去踏青,去游玩。”
它朝着谢天道:“我也要喝。”
谢天帮它也倒了一杯茶,手指在茶杯外面握了一下,使其冷却。
松月溪问:“晏春状况如何?”
“双修之后,他手臂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别的看不出来……”雎鸠将脑袋扎进茶杯中喝了点水,而后稍稍靠近火炉取暖。
谢天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帮它擦拭羽毛上的水:“他很顺从么?”
“这让人怎么说啊?!”老鸟激动地跳了一下,转头啄他手指,“你这年轻人,怎问出这么羞耻的问题?!”
松月溪却是懂谢天的,他对雎鸠道:“副阁主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
“啊,这个问题……”阁主都发话了,雎鸠当然得回答。它细细回忆,难为情道:“未见他挣扎……一直挺配合的,确实很顺从……”
谢天换了个问题:“那他主动么?”
“啊?这个这个……”雎鸠在桌面上走来走去,“这个怎么说呢?你是指哪种主动?坐上去自己动的那种主动么?那那那……那没有的!他只是——”
“知道了。”松月溪打断了它,阻止这老鸟进一步描述细节。
随后他又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它:“以后不准啄副阁主了。要待他如待我。”
“是是是!”老鸟赶紧扭头去蹭蹭谢天的手,拼尽浑身力气讨好他。谢天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挠挠它脑袋,与之互相熟悉。
松月溪双手捧着茶杯,忍不住笑了:“青霞派终于出了一个把人当老婆的继承人了么?先前这家可都是历来视剑如命,与剑相依的。”
火炉上热气翻涌,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容。谢天喝了一口茶,透过白茫茫的热气看他一眼,有意无意道:“或许……这就是情吧。”
“嗯?”松月溪喝茶的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来。
是这样的么?
或许。或许吧。
*
雨下个不停,谢天坐在对面,那么近的地方,他剑眉星目,纤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松月溪看着他,脑子里又忍不住想起那颗令人头疼的情种。他既不想对方死,又不想放他走。
虽然谢天愿意陪他修无情道让他很开心,但谁又能想到,这个愿意修无情道的人体内竟然有情种……这就是天意弄人吧。
松月溪有意无意地问:“家里这几日没有催你回去么?”
“当然催了,每天都催。”谢天故意学出一口轻浮的语气,“我说……说本少爷看上你了——”
松月溪直接一口茶喷出来。随即剑光一闪,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冷道:“你找死么?”
“那不然我怎么办?”谢天一脸理直气壮,“你教我怎么办?”
他捂着心脏的位置:“我这种情况,又是家中独子,父母自然百般担忧。为人子女,总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不理不睬吧?”
松月溪当然不希望他为了修无情道而跟家人断绝关系,听他这么说,倒是理解他的难处。
他只好收回剑。
谢天接着先前的话:“我说要把你弄到手,带回家,家里就不急了。”
他抬起眼帘,看向对方:“我一心一意为了门派。阁主不会介意吧。”
松月溪翻了个白眼:“你说都说了,我介意还有用么?”
“有用,”谢天稍稍凑近他,双臂撑在桌上,笑嘻嘻道,“其实我还没说。先前我跟家里说了阁中遇到的麻烦,父亲就同意我与你一起查。他虽然想让我赶紧回去,但他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叫我查完了再回。到时候,我可得想另外的理由拖延下去了。”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下次他催我了,我就这样说,阁主同意么?”
“这……”松月溪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来这一出,真的太有心机了……
倘若他说已经用过这个理由了,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再怎么反对也没用,也就随他去了。但对方尚未用这个理由,这会儿来询问他的意见,这让他如何说呢?
他总不能同意吧?
他肯定不能同意吧?
“你我都是修无情道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谢天眉头蹙起,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只不过是口头上骗骗我家里,难不成阁主还担心真的发生什么?”
“我担心你早晚会被我,或者你家里人打死。”松月溪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喝水,“随便你。”
“那行,”谢天点点头,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那到时候我就这么说了。”
松月溪瞥了他一眼,怎么感觉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喝完一杯茶,弟子来报,说祝星洲已从山上下来。
两人便熄灭炉火,离开房间,打算动身了。
这会儿雨已停歇,地面上全是落花,青石小径一片湿滑。寒冷的空气萦绕在鼻尖,让人顿时清醒。二人穿过花园,去往前院。谢天跟在松月溪身后,吸了一口寒气后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起来。
松月溪马上扭头看他,谢天摆摆手:“没事。”
到了前院,祝星洲站在浓郁的夜色里,晏春也在他身边。
*
晏春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身上裹着一件红枫色披风,一圈蓬松的毛领围着他漂亮的脸。
灯笼的暖色光辉照亮他的眉宇,他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你们要走了么?”待忘尘阁的两位走近,他提着灯笼上前一步。话是问松月溪的,但眼神却看向谢天。
松月溪点点头:“要走了。”
晏春露出遗憾神色:“我们还未说过几句话。”
松月溪饶有兴致地问:“你有什么想同我们说的么?”
“我……”晏春看看他,又看看谢天,欲言又止。
随后他摇摇头,似乎又没有想说的了。
谢天看了祝星洲一眼。
祝星洲迎着他的眼神,面色从容,没有什么异样。就好像他有了某种底气,所以不怕晏春跟他人那么近了。
“那就这样吧。”松月溪道,“我们走了。”
他说着转过身。
晏春却又追出一步:“等等。”
忘尘阁的两人回头,一起看向他。
晏春再次紧张起来:“再……再多留一会儿吧。”他看着松月溪,“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个问题松月溪之前也产生过疑惑,但他没有印象,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晏春,只觉得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他离开有百年之久,明显不是在离开前见过对方,难道是在现代世界见过,然后晏春穿过来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想不起来,不过也不要紧。”寒冷的夜风里,他看着对方,温声道,“现在认识就行了吧。”
晏春微微一愣,随后眉宇松开,似乎豁然开朗。
“你说的对,现在认识就可以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青花酒坛,“这是我酿的清酒,喝完这杯再走吧。”
那两人没什么异议,就随之回到堂中。
婢女将厢房的窗扉打开,几株桃花在圆形的窗框外轻轻摇曳,一点点拨开云雾,将月亮从夜空中涂抹出来。
王管事早已准备好了一桌下酒菜,见他们进屋了,就从晏春手中接过酒坛,为他们温酒。
祝星洲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稳软垫,就有弟子说是有事禀报,他只得道了句“失陪”,然后匆匆离开。
这边谢天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忽然腰间的传音铃铛又响了。他面露歉色:“我也失陪一下……”
于是他也走了。
房内只剩下松月溪和晏春,还有服侍他们的王管事。
松月溪看看晏春,又看看王管事。
晏春马上转向王管事,对他道:“王叔,您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哎,哎,好。”王管事马上起身退出房间,帮他们合上横开的门。
这下房里只有两个人了。
*
酒温好了,晏春倒了五杯,又往每个杯子里加了一片花瓣。
他低头倒酒的时候,发丝从瘦削的肩头滑下来,遮住半边脸,更让人觉得美丽动人。
松月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他寻思着,他得试一试这孩子。
原本他并不关心晏春跟自己见没见过,但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机缘。他担心这也是上天的安排,怕置之不理的话会错失什么机会,亦或者造成什么后果,因此便稍稍凑近他,压低声音——
“宫廷玉液酒?”
“什么?”晏春一脸茫然,又很快做出反应,笑着道,“我这个不是什么玉液酒,是桃花酒,入口清甜,不会醉的。阁主可以试试。”
松月溪顿时有些失望,他怀疑对方年纪小,可能没听过那句,于是又再次试探:“淡黄的长裙?”
“嗯?”晏春更加迷惑了,他低头看看两人的服饰,二人身上皆未穿淡黄色衣衫。
“没事,”松月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温和,“我是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穿淡黄色应该也不错。”
晏春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红了脸。
看他反应,松月溪心道,他难道不上网的么?
随后他绞尽脑汁,努力想一些不上网的现代人也能接得出来的句子。
想了老半天之后,他眼睛一亮,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低声道:“北京欢迎你。”
这总该知道了吧。
“北……北京?”晏春迟疑地问,“是忘尘阁的地界么?我可以过去玩么?”
“可以,当然可以。”松月溪露出慈祥的笑容,“忘尘阁欢迎你。”
三轮下来,他已经确认,这孩子铁定不是从现代世界穿来的。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你待在这里,我去将谢天找回来。”他放下酒杯,按了一下晏春的肩膀,随后起身往外走。
谢天那边,本以为又是父亲催他回家,却不想是来自母亲的温柔问候,这让他缓了一大口气。对方只叮嘱他多加小心,随后就跟她那群好友打牌去了。
相比父亲整日忧虑,谢天的母亲倒是更为冷静放松的那个。
与她简单寒暄几句后,谢天本欲回去喝酒。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松月溪的身影。
对方发带飞扬,白衣若雪。
谢天定定地看了他几眼,二人穿着一样的门派服,配着一样的门派玉佩,气质却各不相同。
“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松月溪走上前,“我已经和祝星洲打过招呼了,酒也替你喝了。”
“好,”谢天点点头,“那就走吧。”
二人并肩走在青石路上,一路也没有遇到青霞弟子。
松月溪低声问:“你有没有问过你师尊,情种到底是在哪里?真的是在心脏里面么?”
“不是,”谢天摇摇头,而后四处看看,待观察一番后,他也压低声音,“只跟你一个人说哦……你可别告诉别人……”
松月溪道:“那是自然。”
谢天凑近他,抬手搂住他脖子:“其实……情种是在……”
松月溪下意识地向他靠近,附耳过去。
“在,”谢天深吸一口气,“在肾里。”
“啊???”松月溪一脸震惊,如遭雷击,整个人愣住了。
就在这时,谢天眼神一厉,左手如爪,闪电般地锁住他修长的脖子,随即指尖用力,狠狠刺入他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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