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一轮拍卖之后,一二楼今日已经一饱眼福或者买到心仪之物的客人便很有眼色识趣地退场,他们的请帖只是素帖,并没有持有洒金帖客人那般参与第二轮鉴宝会的资格。
萧景赫也在这时被侍女引着回到杨晏清所在的厢房里。
“谈完了?”
萧景赫进来没看见钱有才,桌上的酒菜也撤了下去,只在窗边的桌子上摆了几盘茶果,一壶清酒。
“嗯,吓一吓得了,钱家人一向胆子不大,吓缩回去可就不好办了。”杨晏清给萧景赫也倒了一杯酒,“来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物件。”
萧景赫拿起桌上放着的珍宝册子,随意翻了翻便不感兴趣地放到一边:“陈家夫妻明日便到周国,先生如何打算?”
台下一声铜锣敲响,一个面色红润满头华发的老者代替了之前的青年人接手第二场鉴宝会的主持。
【鉴宝会——开——】
“既是生意人便继续做生意就是。”杨晏清淡淡道,“只是那陈晖做事虽胆大,却不考虑后果。事无周全,必有后患,到时候还需要敲打一番,让心思细腻手段柔和的陈夫人背后帮衬看着些。”
“陈晖是天生适合做生意的头脑,在这什么都缺什么都能卖的周国,只要有足够的货物供给,再有钱家这个地头蛇罩着,不出半年就能在周国商圈里博得一席之地。”
“那肉燕既然能在周国如此受欢迎,想必周国人对大庆的美食接受度很高。”在马车上指使婢女去买肉燕的时候,杨晏清掀开车帘将那摊子面前排队的人群看在眼里,“到时候再编些关于吃食的段子让小孩子们传唱贯耳,将那些吃食的名声打响。”
“吃食?”萧景赫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错愕道,“怎地忽然做这个?”
杨晏清嗤笑一声,手指轻轻勾了勾萧景赫的手背:“这有什么难懂的?人活一世,无非吃穿住行。周国善武,穿衣装束与大庆很是不同,一时间难以改变。但在吃食上却是极易做文章。”
收回手端起酒盏晃了晃,见杯中酒液在杯壁划过弧度,杨晏清又是一副心思莫测的模样淡声道:“商人或许不能改变朝政内廷,不能影响军队武力,但混迹在三教九流贴近百姓生活方方面面的这些生意人,却是最容易影响百姓生活习性的存在。”
“吃食,话本,这两样原本普通的东西一旦侵入百姓生活,潜移默化改变周国百姓饮食习性与观念态度,日后想要再变回从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就想着教化百姓了?
杨晏清看萧景赫的表情便知他想说什么:“不论是武力攻打还是柔和手段,最终的问题都会归于百姓教化。大庆地广人多,制度延绵已久,改变不易,而如今的周国却正处于政治内乱之际,做一做文章并不难。”
萧景赫再度对杨晏清谋算的远见有了新的体会,想了想却道:“吃食便罢了,但话本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家会买的。”
“本就是卖给那些闺阁女子,后院女眷的。”杨晏清理所当然地回道,“百姓与高门世家矛盾不论在何时都绝对存在,但百姓却天性会追逐与高门世家吃穿用度沾边的东西。纸张昂贵,话本子百姓自然买不起,可茶楼听说书先生讲几段故事的铜板还是有的。”
“一个人听了的故事,过上几天全村的人便皆家喻户晓,他们或许会讲给自己的妻子,或许会用来哄睡自己的儿女……他们的生活习性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地改变,长此以往,他们便成了生活在周国的大庆人。”
萧景赫不得不承认,比起真刀真枪的作战,他对这种水滴石穿的阳谋更是觉得心生忌惮,忍不住就想为难两句:“这般的话本子可着实不太好写。”
杨晏清听着下面老者一件一件介绍拍卖那些平日里百年不出,在各类收藏大家手中流传后世的藏品,颇有些津津有味的模样,闻言总算是施舍了一个眼神给挑刺的萧景赫,轻笑道:“这类话本子顾文雍与我早在十几年前便写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会儿不过就是闲着无聊的打赌之作而已,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派上用场。”
萧景赫顿了顿,因为脑子里两只狐狸一边算计一边爪子握着毛笔写话本的精准生动画面无言了半晌,没忍住:“真的没想到?”
杨晏清眨眨眼:“当然了,那时候我可没想过入朝为官,这可都是给顾文雍准备的。”
高台上的古玩玉器已经拍完,接下来搬上场的则是一些机关巧器,珍奇药品。
杨晏清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这些年他喝的各种药里奇珍孤品怕是能从揽月馆门口排到琼州去。
忽而想起什么,杨晏清问旁边心思也不在鉴宝会上的男人:“方才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找到好东西了?”
萧景赫品了品好东西这三个字,一本正经道:“的确是买了些好东西,这会还在打磨,为了能今日便拿到还付了那掌柜加急的银两,花出去不少。”
“能被你看上眼的东西可少见。”杨晏清闻言更是惊讶,见楼下没什么可看的便转过身来捏了一个茶果细细啃咬,“什么物件?”
萧景赫歪了歪头,神色如常:“买来送给先生的,自然会让先生好好掌掌眼。”
正在这时,一声铮鸣让杨晏清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看向高台上新搬上来的拍品。
“这张七弦琴乃是百年前音律大家濮阳大师亲手所制,通体以玉石雕琢浑然天成,当世只此一架!”
那老者自旁边托盘内取了银丝手套戴上拨弄琴弦,那琴弦也不知是何物制成,历经百年不见丝毫腐断,仍旧音色清越如冷泉啸鸣。
“起拍价,十万两——”老者环视四周动容之色溢于言表的诸位客人,沉声道,“黄金。”
……
回去的马车上,萧景赫见杨晏清的手在那玉琴上爱不释手顾不上搭理他的模样,有些吃味道:“先生原先那架价值连城的琴呢?”
那把琴他后来再也没有在鹤栖山庄见过,几次想问都被杨晏清岔开了话题。
当时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将琴留在了靖北王府的杨晏清手下一顿,淡淡道:“丢了。”
萧景赫:“……”
他没记错的话,杨晏清是不是曾经说过,那把琴值多少黄金来着……?
大庆国库一年的税收粗略估计也不过几千万两白银,谁能想到向来清贫喝酒都要赊账的帝师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随随便便就能眼睛也不眨地扔出去十万两黄金?
萧景赫闭上眼将面前拉着手晃悠的金元宝挥开,他当初哪来的自信说要养一个杨晏清的?
倏地,一道清越的拨弦声响起。
萧景赫忽然肌肉紧绷,下意识侧头躲开,锐利的剑气擦着萧景赫的脸颊打到车厢壁上留下一道光滑圆润入木三分的痕迹。
这熟悉的切面让萧景赫立时想起许久前京城郊外那片小树林里凶器不明的黑衣人尸体,转头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此时怀中抱琴,悠悠笑道:“王爷曾言我剑术平平武艺不精?”
萧景赫:“……”
谁想到一个平日里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碰琴的人,居然是以琴为器,以音刃为剑?
难怪步法如此精妙,此种武器辅以神出鬼没的身法,绝对是鬼神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的攻击手段。
萧景赫又不禁想起平日里这人懒起来连路都不想挪的样子:“……”
月上柳梢头,杨晏清好不容易从新得来的玉琴里拔出心神,从书房出来才向内室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下午那时萧景赫说的“白日本王穿,夜里先生穿”,再思及今日萧景赫十分反常的消失,不自觉揉了揉腰的杨晏清脚步一转就想往客房走。
他的确是喜欢撩拨萧景赫没错,但是凡事的确也都有个限度,自从他身子大好之后,某个男人在床上吃起来越发肆无忌惮。
杨晏清有时候也是想不通,大家都看的是一样的话本子,那人怎么就能脑子里想出那么多花样还能拿来折腾自己?
杨晏清还没走出两步远,整个人就被男人圈进了怀里。
“先生这是要去哪?”
男人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身红衣,这种柔媚的颜色穿在男人的身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妩媚气息,反倒多了一种烈火如炽的俊美。
萧景赫的眉眼生的着实好看,凌厉与美感共生,诱惑与危险并存,于昏暗的夜色中粲然一笑,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意让抵抗不住诱惑的杨晏清头脑昏昏沉沉地被拖进了内室帐中。
直到身上一凉,杨晏清猛然回过神来,抓着身上的衣服,嘴角一抽:“等等……”
萧景赫也不急,随手披了件外衫走到门边将门闩插好,然后又去旁边架子上拿过来一个小匣子,正是白日里在揽月馆里买的想让杨晏清帮忙掌掌眼的所谓好东西。
杨晏清见萧景赫身上披着的是自己白日里穿的黑衣,似有所觉地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亵衣里衫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余下一件艳丽的红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白雪红梅,昳丽非常。
再看看帐子里被硬生生嵌入木料三分的夜明珠,此时床帐内明亮如昼,杨晏清不知怎的心头一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萧景赫侧坐在床边,伸手将杨晏清脸颊边的发丝挽到那粉色的耳朵尖后,手指勾了勾杨晏清柔软的耳垂,将匣子推到杨晏清身前,低声笑道:“先生送的玉铃铛寓意非凡,却因没有心而显得安静了些。这几日本王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这枚没有心的铃铛在不被碰到的时候都能想到本王……”
“先生今日所称内人倒是给了本王些许灵感。”萧景赫见杨晏清不接,翻身上榻,手臂用力将人拦腰抱起置于怀中,握着杨晏清的手轻轻打开面前的匣子,六串层层串起的玉珠子静静躺在匣子中,萧景赫勾起一串轻轻晃了晃,珠子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悦耳动听至极,“没有心的话,就填满这枚铃铛,让他不用响就能无时无刻感受到本王的存在,岂不甚好?”
杨晏清被按坐在萧景赫怀中,拢着身上的红衣撒娇示弱:“咱们今日便不玩了吧?腰疼的……”
见男人开始给自己光滑的手腕上绑玉珠,杨晏清靠向萧景赫怀里抬头吻了吻男人的下颌,轻声唤道:“萧景赫”
萧景赫执起杨晏清的手腕在上面烙下一个吻,轻声道:“先生如今心中可是只有我了?”
杨晏清将脸埋进萧景赫的脖颈间不说话。
萧景赫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眼神愈发深沉,那墨色最深处翻滚着浓烈的占有欲与疯狂,握着这人的手却没有丝毫用力,如同呵护着最为宝贵的美玉。
怀中这人如今看似洒脱,心中却总是有太多的思虑顾及,不过没关系,他萧景赫一生喋血沙场,最擅长的便是隐忍以待时机,总有一日……
……
满室珠串叮当作响的悦耳声中,男人暗哑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先生……这般才叫内人……”
“哭成这样……小可怜,下次穿粉衣试试看,好不好?”
神志模糊间,手指抓到榻边的另两条珠串,杨晏清迷迷糊糊地想:
怎么还有两条……?
杨晏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榻边匣子里放着的珠串咬着牙捏成了齑粉,想起最后被那人逼着叫出的称呼,说出的话,杨晏清到底是个读书人,一时间脸色红红白白气得狠狠拍了下床沿。
“吱呀——”
萧景赫端着米粥小菜进来,视线扫过地上的玉白色齑粉和床榻上抱着被子恶狠狠瞪视过来的青年,面不改色道:“来,吃点东西再生气。”
想起这人买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银票还是从自己手里给出去的,杨晏清咬牙道:“不吃!滚出去!”
萧景赫避开杨晏清随手扔过来的枕头,放下托盘坐在床边,十分熟练的哄人:“用珍珠米熬的,里面放了先生喜欢的菇菜,从早上开始小火慢慢熬煮到这会儿,乖,尝尝?”
杨晏清这次可没那么好糊弄了,轻哼一声:“王爷现在倒是拿捏我拿捏的正正好啊。”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被先生拿捏在手心里,揉捏搓扁什么形状都随先生喜欢。”萧景赫端着碗直接将米粥吹凉送到还在生闷气的杨晏清嘴边,随着次数的增多,萧景赫顺毛捋的功夫也日益熟练。
杨晏清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有半点表现的,像这种第二日的生气,多半是恼羞成怒的炸毛。现在的萧景赫哪里还有以前忌讳别人说他外貌的冷怒,低眉顺眼用美人计哄杨晏清吃饭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杨晏清的腰,待到午时的一碗米粥小菜吃完,帝师的毛就差不多被捋顺了,气也差不多消了。
……就是腿还是有点抬不起来。
“捏捏。”杨晏清的胃里舒服了,心里还是有点气,艰难地翻过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
萧景赫的手熟悉杨晏清浑身上下每一处惑人的凹陷,每一处美丽的凸起,也更熟悉杨晏清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捏捏。
“周家的那个小姑娘早上来了。”
杨晏清将脸蒙在枕头里闭着眼思考,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用下巴抵着垫在枕头上的手臂,懒懒道:“一个小姑娘……怎么教?”
“先生当初怎么教萧允的?”萧景赫其实倒是十分好奇杨晏清究竟是如何教导萧允,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两个人凝结成如此复杂又彼此包容的关系。
“教狼崽子容易啊。先让他熟悉味儿不咬人,然后再给他点带血的肉告诉他外面的人不能不信又不可尽信,之后教他捕猎的同时提醒他不能全然冷血无情……一年又一年,别人再加点东西,不就长大了?”杨晏清含含糊糊地说,“况且当年内廷之乱机会难得,斩断了那些依仗血脉想要上位的根本,废了他们后代的身份,之后便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但周国不一样,名正言顺继位的皇帝还好好坐在龙椅上活着,后宫更是和前朝瓜葛关联,错综复杂。”杨晏清说着就皱起眉,不耐道,“啧,这么丁点大地方,官儿倒是不少,出门马车撞死五个有四个都是大官,还有个是皇帝小妾的族亲。”
“之前沈向柳做事实在是太过仓促,既然要对冯经纬下手,就不该留着冯家,如今当年皇后生下的皇子皇女都被送往大庆做质子,周国境内冯家的势力尽数蛰伏,摸不清脉络。得传信回去,让沈向柳和顾文雍想个办法把那个名义上的嫡长子逼回周国,最好是私自出逃,这样才能钓出来更多的鱼……”
“那个国师倒是可以一用,但是棋盘上还差了点东西……”
“让我想想……”
在萧景赫的揉捏下,刚醒来没多久的杨晏清眼皮子又开始往下掉,就在这将睡未睡似醒非醒之际,婢女快步小跑而来,在门边匆匆禀报:
“庄主,夫人,连家派了媒人带着几箱纳彩拜见庄主,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你说什么?”杨晏清的眼睛缓缓睁开,转头看向门边的婢女,慢吞吞问,“媒人?纳彩?”
“是。”门边的婢女小心翼翼道,“说是……来为连家大小姐,下聘。”
萧景赫的神色一顿,表情有些古怪。
“引到前厅去。”
挥退了婢女,杨晏清感觉到身后按捏的动作停下,斜睨了一眼萧景赫,自床榻上掀被而起,在萧景赫陡然深沉下来的眼眸中走到衣柜前,当着男人的面慢条斯理地挑选了衣物一件件穿上,冷笑道:“让我来见识见识,是咱们院子里的哪枝红杏探过墙头想要去尝尝连家的甜头。”
萧红杏:“……”
作者有话要说:
在里面的才叫内人[小脸通黄]
——
推推今天刚改好文案的预收呀!
《国师为后》清冷美人受vs腹黑帝王攻
年少收养一时爽,如今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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