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簪子

    未时,柳城。

    安雨与晏清绪出了阮府,一路朝信件驿站而去。

    “小雨!等等!”身后有人叫安雨的名字。

    二人转头,见阮泽年带着几个家仆朝着他们跑来。

    “小雨!”阮泽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舅舅?”安雨道。

    “晏公子,小雨,你们是不是去查我姐姐信件的事情?”

    安雨和晏清绪对视一眼道:“是。”

    “我跟你们一起去!”阮泽年道。

    “……”

    “小雨,我知道你不愿意跟祖父祖母说,也是……姐姐若是当年真的在京城过不下去,往家中寄信但却没到我们手里……父亲母亲若是知道,少不得又大病一场……”阮泽年犹犹豫豫地,一边说一边想着怎么劝服眼前这两人:“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啊!在盘陵州你们便与我说起此事,再说了……我在柳城总比你们二人认识的人多,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疏通关系,我在总归要方便一些。”

    “阮掌柜说的也有道理。”晏清绪在旁边道。

    “就是就是,方才父亲母亲吃过午饭已经歇下了,我就是挑了这个时间出来找你们的。”阮泽年边说还边拍了拍胸脯。

    安雨看了看二人,最终还是松了口:“那我们便一起去吧。”

    ……

    信件驿站。

    来的路上,安雨已经将上次她与晏清绪来此的经历与阮泽年讲了一番,阮掌柜大概知道了个来龙去脉。

    三人带着家丁一踏进驿站的门,正巧赶上这里的掌柜正在大堂对账,看这几人过来连忙迎了上来拱手行礼:“小姐、公子、阮家掌柜的。”

    “多余的虚礼便不必了,”晏清绪开口:“上次我们所问之事——掌柜的可查清楚了?”

    驿站掌柜的道:“查了查了,是这样的……额,负责阮府的信件来往一直有专人,这一点阮家掌柜的应该知道。”

    阮泽年闻言点了点头,证明这掌柜的所言属实。

    “□□年前在我们驿站负责阮家信件的伙计因为家中有事,几年前就请辞回家去了。”

    “不干了?”晏清绪问道:“那关于来往信件该有记录吧?”

    “是……是有纪录的。”

    “我们可否看一下?”晏清绪问道。

    “这……”信件驿站掌柜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

    “怎么?不方便?律法中关于查看信件来往记录的条例掌柜应该比我清楚,按律法来说,百姓若是没收到或收错等状况,可以向当地州府驿站提出查验,这没问题吧?”晏清绪道。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算了,各位跟我来就是!”那掌柜松了口,带着几人朝后面走去。

    那掌柜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晏清绪,安雨和阮泽年落在最后面。

    进了驿站便一直没说话的二人现下得了空,在后面窃窃私语起来。

    “这小晏……晏公子怎么今日说话如此强硬?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安雨小声道:“这……才应该是晏公子本来的样子,在京中他得理不饶人噢不,是喜欢辨理的名声自他年少时就传开了,‘毒舌’的外号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竟是如此?”阮泽年用手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道:“果然,古人说的话有道理,感情会使人面目全非。”

    安雨:“?”

    你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让阮泽年展开讲讲,那驿站掌柜已经带着他们七转八转走到了一间盛放这些年来往书信记录的卷宗房间。

    ……

    “这便是当年阮府信件往来的记录册。”掌柜拿出一本记录递给晏清绪几人。

    晏清绪闻言将册子接了过来,翻阅到了后面眉头皱起:“这记录册为何只有九年前头两月的?后面十个月的记录呢?”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五年前这放文案的房间起了一场大火,房间内的一应文书被烧去了不少啊!这阮府九年前的信件往来记录更是!当时时值冬天,火势也又快又猛,待到把火扑灭,能救下来的记录就这么一点儿了……这毕竟是九年以前的记录,能留存下来已经很是不容易了!”信件驿站掌柜的一脸难色。

    晏清绪将那卷宗递给阮泽年和安雨:“你们看看,五年前所留下的记录基本都很潦草,从这文本上应当是看不出什么了。”

    安雨接了过来,阮泽年凑过来与她一起看。

    诚如晏清绪所说,那卷宗虽然厚厚一沓,但对五年前那些信件来往的记录只剩下了寥寥几笔。

    “那为何卷宗被烧掉了,还能有这些记录?”安雨问道。

    “是这样,现有的记录都是当时负责阮府的专人口述记载,记录下的都是那人确定无误的几笔。”

    “那人现在已经不在驿站之中了?”

    “正是。”

    安雨看了一眼晏清绪,问道:“那掌柜的可知,这人现下在何处?”

    “虽然那人已经不在我们驿站干了,但打听一下此人现在何处不难,都是柳城人,托人问问就知道了。”掌柜的终于拿到一道会答的题目,回答的十分积极。

    安雨把卷宗递给掌柜的,道:“那便麻烦掌柜的了。”

    “不麻烦不麻烦。”

    三人来到信件驿站,虽然没有拿到当年信件往来的详细记录,但也算是有收获。

    出了驿站门,安雨有些担忧:“我们既非官府,又非那人的上司,就算是找到那当年管阮府信件往来的伙计,他记不记得清是一回事,对我们是否如实相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件事情这样想——如果那人坦坦荡荡,那么我们问起当年之事,他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如果是他做了手脚,那也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应该是图利,既然图利……我相信以阮家的家底,也有办法让那人开口。”晏清绪便走边道。

    那人还没找到,却已经被安排好了即将要被对付的方法。

    “嗯……晏公子说的有道理啊!”阮泽年听完这一番话连连点头。

    “当然,也有最坏的情况……就是年隔久远,这人是真的忘了。”

    “那该怎么办?”

    “别担心,你母亲的信件一事若是真有人做了手脚,那便必会留下痕迹,有痕迹那便不难查。”

    “你的意思是……”

    “就算柳城这边找不到什么破绽,京城还没有么?”

    “嗯……”安雨点了点头:“之前我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但现在想想,让母亲的信传不回来的人未必是我那位父亲,从中作梗的更有可能是鸢夫人,就算安丰茂参与其中,那两人也定然知情。”

    “啊,安姑娘想的更细,在下的意思是从京城出来的信件京城那边也会有详实记录。”

    “这倒也是。”

    “好了,无论怎么说,都等那驿站掌柜的帮我们找到那人再说吧。”

    “好。”

    ……

    这边事了,无论如何后面的行动都要看这信件驿站掌柜的后面的行动。

    “眼下也无事,不如我带你们在这柳城逛一逛?柳城离京城远,风土人情大为不同,说不定还有很多你们没见过的好玩意儿呢!”阮泽年毛遂自荐。

    “好。”安雨道。

    “也好,那便麻烦阮掌柜了。”晏清绪也点了点头,将刚才锋芒毕露的气势收了收,浑身又透出了那股“客气”的架势来。

    ……

    “阮掌柜,这一路走来,在下倒是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噢?”

    “虽然这柳城被山包围,只有东北部是平原,也不靠着水,但这城中的鱼类海鲜可不算少。”

    “哈哈,晏公子心细,倒是连着货物都观察的仔细。没错,柳城周围虽然没水没河,但是它靠着盘棱州。虽说中间有柳州山阻隔,但也有盘棱州不少的鱼贩运货来柳城卖,从中牟利。”

    “如此说来,柳城内关于鱼类的菜品也不少?”安雨问。

    “是啊,盘棱州过来的摊贩不算少,那边能卖十文钱的在柳城能买上二十文,左右不过是路上多花一些功夫罢了。但这路上要花的银子比起卖的钱来说还是少,多运点儿货过来,怎么说都是赚的。”阮掌柜道。

    “那舅舅怎么不做这个生意?”安雨问起来。

    “我……那个……我这是举一反三罢了。”阮泽年支支吾吾:“我当年年轻气盛,这不是看盘棱州的鱼在柳城也卖地挺好嘛!就想着柳城这地方大家都爱吃辣,弄点辣椒过去说不定盘棱州的百姓也买账呢!况且辣椒这东西也不像鱼,过几天就不新鲜了,这种干货放上个一年半载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于是……”

    “咳咳……”安雨以手握拳,轻轻咳了几下:“舅舅,鱼和辣椒还是稍微有些不同。柳城因为气候原因,秋冬比盘棱州冷得多,当地百姓吃辣椒驱寒,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饮食习惯,那盘棱州靠着水,秋天都那么暖和……不吃辣也很正常。”

    “害!这些我后来都知道啦!就是觉得……开辣椒铺子也挺有意思的,就没换别的营生。”

    “是有意思,还是生意少正好不用开门了?”安雨笑着意有所指。

    “小雨!!!刚才你还说晏公子毒舌,我看你也差不多!!!”

    晏清绪:“嗯?”

    几人逛着逛着,路过不少摊贩。

    有稀松平常的摊贩、小吃,也有卖风筝、首饰的。

    虽卖的东西和京城中差不多,但百姓穿着、口音均不同,连所售货物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柳城的特色,倒是新奇有趣。

    几人逛了一阵儿,走走停停,花了个把时辰才回了阮府。

    到了阮府后,阮泽年很识趣,他对二人道:“我先去看看父亲母亲,你们自己喝喝茶什么的,有事儿叫我就行。”

    “好,阮掌柜。”

    安雨也跟着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阮泽年走的时候为什么嘴角带笑……但很快安雨就知道了。

    她和晏清绪住在两侧的屋子中,在一个小院内。

    院子里花草俱全,还有一个小池塘,倒是雅致。

    坐下后,丫鬟上了茶水,她正端起茶杯,晏清绪便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递了过来:“安姑娘。”

    “这是……送我的?”

    晏清绪点了点头:“方才看见这簪子,只觉得分外素雅,倒是适合安姑娘——大气端庄,坚韧聪慧。”

    安雨:“……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瞧见?”

    晏清绪没说话。

    安雨想起了方才阮泽年离开时那抹笑……难道是舅舅拉自己看糖人的时候?

    这俩人认识没多久,串通的倒是自然。

    “小小姐、晏公子,外边有人找!”

    安雨拿着那簪子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丫鬟如此通报。

    “是那掌柜的?这效率还挺高的。”安雨道。

    晏清绪倒是眉头一皱——让那掌柜的找个卷宗都花了一天的时间,眼下让他帮忙找个人,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送消息过来了?

    “来找我们的人可是你们柳城信件驿站的人?”晏清绪问道。

    “这倒不是,”那丫鬟摇了摇头:“都是生面孔,我看着像是从外地来的,噢对,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呢!”

    安雨和晏清绪对了下眼神,觉得这群人既不是信件驿站的人,那便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还有什么特征吗?”晏清绪问。

    找他们没关系,别真是最坏的可能……那样还会牵连到阮府。

    “嗯……那群人之中倒是有几个看上去就不像我们华朝人……”丫鬟边回忆边道。

    听到这里,晏清绪已经起身准备让府里人去通知官府了。

    非华朝人,这么明显便很有可能是那蛮子,现在两人从后门逃跑应该还来得及……只是不知道蛮人在这柳城行走如此轻易,当地官府和他们有没有勾结……若是有,那才难办。

    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消息也很难送到京城去。

    ……短短几瞬间,无数思绪在晏清绪大脑内展开,怎么想怎么觉得眼下情形不妙。

    安雨明显也感觉到了气氛紧张,跟着晏清绪站起身来。

    事发突然,她想着要先去跟阮家人说一声小心为上……

    “有一个人还生着两只碧色的眼睛,怪好看的!”那丫鬟又跟了这么一句。

    安雨和晏清绪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碧色的眼睛??

    他们看向对方的目光都有些迟疑。

    ——难道是西域王子他们找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42章 汇合

    安雨他们与西域王子等人的会面现场可以说是十分荒唐。

    事情是这样的,安雨与晏清绪跟着丫鬟来到阮府前门,打开门。

    门外等候的正是魏淮延一行人。

    熟人见面,又是在这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柳城。安雨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感慨,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见西域王子整个人“嗷呜”一声,眼睛精亮的就准备扑过来。

    安雨:“?”

    西域王子整个人腾空而起,安雨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觉得自己被一个人往后一拉。晏清绪上前一步,将安雨置于自己身后。

    “你干什么?”安雨听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晏清绪说。

    边上的人也动了。

    阮府家大业大,整个院子周围都是阮家的护卫。本来这一行人人数又多,又说是来找小小姐的,他们在安雨发话之前都在观望,一有不对准备立刻出手。

    眼下小小姐刚出来还没说话,对面竟然就有人动手!再看那随着小小姐一起来到府中的公子面露不愉,阮府的护院们便觉得这一些人来者不善——八成是来找麻烦的。

    “你们都别动!”

    阮府的护院们闻声而动,从外面齐齐将这些人包了个圆,手中的兵刃也都掏了出来。

    一时之间哗啦啦的作响,全都是刀出鞘的声音。

    偏偏魏淮延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轻车简行来到柳城寻找安雨等人的下落,魏淮延身边全是从京城跟出来的好手——从军队中拨出的精锐。

    一见这架势,对面的人兵刃都拔出来了,他们自然也不示弱。

    “放下刀!”

    魏淮延身边的护卫拔出腰间的佩剑,气势汹汹。

    他身边的兄弟们也当仁不让,一个个看上司拔了剑,也都掏出了兵器来。

    阮府地处柳城繁华之地,门前更是大片空地。见有外城人来寻人,本来还有不少百姓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这热闹看着看着……突然两拨人就要兵戎相向。

    一时间,看热闹的百姓们做鸟兽状散个干净。

    ……

    西域王子扑到安雨面前被晏清绪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正在撇嘴,却听见身后的声音……好吵。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看见两群人对上了,于是眼中充满不解。

    ——这是在干嘛呢?

    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外面的吵闹惊动了阮府里面的丫鬟,有人出来探头看了一眼便匆忙的跑回府内,大声喊道:“老爷夫人不好了,有人对小姐不利找上门来了!!!!!!!!”

    ……

    魏淮延没拦住西域王子,更没拦住自己的手下。那丫鬟跑的极快,他连解释一句都解释不得,眼看着那丫鬟的声音传遍了阮府,门口这群人将那丫鬟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魏淮延:“……”

    就很突然。

    ……

    片刻后。

    “误会真的都是误会。”

    魏淮延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让自己的手下和阮府的护卫们放下兵刃。此时他与西域王子和那使臣已经随同安雨和晏清绪被请进了阮府主厅。

    “方才在下手下冲动,惊扰了贵府,真是不好意思。”魏淮延满脸抱歉。

    “没事,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无妨。”被惊动的阮老爷子坐在主座,听见魏淮延的话摆了摆手。

    西域王子此时倒是乖巧的坐在座位上,眨着眼睛看着这屋内的众人,仿佛刚才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一般。

    他扫视了一圈,既然已经找到安雨……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一旁桌子上盛放的点心盘上。

    ……

    “阁下不像是普通官员,应当是从京城来的吧?”阮老爷子意味深地道:“看您对小雨的态度应当也没有包含歹心,就是不知道这位官爷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柳城,寻小雨是为何事。”

    “老爷子好眼力。”魏淮延闻言看了安雨一眼,见对方轻轻的摇了摇头,便知安雨他们并没有将实情告诉人家老爷子。

    “小雨同我们讲,她与这位晏公子流落至此,是因为在京郊游玩时被山贼绑架勒索。就是不知这山贼有多重要,能让阁下千里迢迢追到这里。”阮老爷子虽然没在京中当官,但这么多年商人干下来,这点识人辨谎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您老叫安姑娘为小雨,可是安姑娘的亲人?”魏淮延没有回答老爷子的问题,倒是向对方发问。

    “是……小雨的母亲是我的女儿。”

    “原来如此。”魏淮延点了点头,对着安雨他们道:“既是家人,那我们倒也不必隐瞒,老爷子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对,如果我们不将实情相告,老人家必会担心呐。”

    安雨点了点头:“之前没说实情,是因为就我和晏公子两人身处此地,我们生怕引来歹人牵连了阮家,这才没说实话。魏大人既然来了,那我们心中便也有了底。”

    “安姑娘的担心也确实重要。”

    “不过事已至此……祖父,我便将实情告诉您吧。”

    ……

    一会儿,安雨等人便将他二人为何会沦落至此以及在宫中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向阮老爷子和盘托出。

    阮老爷子听完脸色沉重。

    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这件事情表面看处处危急,背后更是不知道隐藏了什么阴谋。

    “祖父,还要请您原谅我的欺瞒,莫怪我们刚回来之时扯谎骗了你们。”

    “小雨,这是哪的话!你们两人实在不容易,两人从那歹徒手中挣脱已是不易,还打算自己凑路费回去……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安雨点了点头,就听见阮老爷子又道:“不过……我们阮府可不怕牵连!既然是你的事,就是我们阮府上下的事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我……”安雨失言,没想到阮老爷子会这么说,她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您不怕被连累是您的事,我不想连累你们是我的想法,祖父,我们流落至此能遇见阮家已经是不小的幸运了。”

    阮老爷子听安雨这么说,脸上有些动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阮泽年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他一脚踏进前厅,嘴里还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听小春那丫头说有人上门来找小雨的事儿了?”

    前厅里一片寂静,全都转过头来看着阮泽年。

    西域王子手里还拿着点心,在这几人说话的功夫一直往自个儿嘴里塞,估计这腮帮子已经全是点心了。

    现在他正一边蠕动嘴巴一边看着阮泽年。

    阮泽年也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他一路闯进来,看见屋里这么多人便哑了火,不说别的,这几个不认识的人一看上去就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不过这个吃的东西看着他的公子是……眼睛居然还和寻常人颜色不一样。

    他打量了一会儿这人,又看了看这位公子身上所穿的大红色的衣裳,恍然大悟道:“难道这几位是来上门提亲的?”

    众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雨刚来柳城没几日,就已经这么抢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没人应他,阮泽年自己的笑声便变小了。

    那西域王子听不懂这人说的是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的吃点心。倒是晏清绪听了他这话,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胡闹,看看你多大年纪了!整天还在这府里没个正形。”还是阮老爷子出声训斥道。

    “爹!方才母亲睡着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这不是差我出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否则你刚跑过来就被自己家父亲一顿训斥,满脸委屈。

    “问事儿就问事儿,跑什么?又不是火烧屁股了。”

    “我错了我错了,”眼见父亲还要训自己,阮泽年习惯性的认错:“爹你还没介绍呢,这几位是……?”

    “舅舅,这些都是我在京中的朋友。”倒是安雨接过了话头。

    “京中的?”

    “是啊!”安雨笑着点点头。

    “好了,多余的就不要再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雨已经跟我说清楚了,我有时间再与你细讲。马上就要到吃饭的时辰了,你去吩咐厨房做点好吃的,款待一下小雨的……朋友们。”阮老爷子吩咐。

    “好吧……”阮泽年脸上多少带了点不情愿。

    “会不会太叨扰了……”魏淮延脸上有些犹豫。

    “无妨,这位……”

    “魏,在下姓魏。”

    “魏公子就安心在我们府里吃一顿便饭,我们阮府没什么本事,不过这地道的柳城菜还是能做一些的。这位……西公子……”阮老爷子的目光转向西域王子。

    方才在安与他们的讲述中,元老爷子已然得知这位碧眼金发的公子就是那西域王子。

    “西公子也留在我们府上,尝尝柳城的菜吧,看他的架势应当是对好吃的很感兴趣,来人啊,再给这位公子上一盘点心。”阮老爷子扫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点心盘,道。

    “那便多谢了。”

    “魏大人好口福,这柳城的菜和京城倒是不同。”安雨在旁边道。

    “安姑娘认可的菜品一定差不了。”魏淮延信任道。

    吩咐完阮泽年的阮老爷子站起身:“行了,我去看看你祖母。”

    他心里知道,这魏大人这么远跑过来,找小雨他们又费时费力,好不容易见面了应当有好多话想说。

    他就不在这添乱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143章 图谋

    入夜。

    魏淮延一行人在阮府用过饭,被晏清绪和安雨送出府外。

    “失礼了,祖母唤我前去陪她。”安雨道。

    “安姑娘去忙你的便好。”魏淮延点了点头微笑道。

    眼下两个人已经寻到,性命无虞。

    他心中的那块石头算是落下了。

    安雨转身离开,魏淮延也准备带着人回驿站,却不料被人叫住了。

    “魏大人,留步。”一晚上都很少说话的晏清绪开了口。

    “晏公子……有何事?”魏淮延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旁边几个西域使臣闹闹哄哄:“王子王子……”

    “@#¥%!”

    两人侧目,只见西域王子满脸通红,正准备兴奋地站起来,挥舞着胳膊说着什么。

    可问题就在于……他是被使臣背出府的,此时正在一名西域使臣的背上。

    ……

    “王子这是怎么了?”魏淮延出声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王子喝多了,现在正闹着要吃烤牦牛呢!”

    “……”

    且不说牦牛这东西是他们西域的特产,柳城这地方根本没有……就说这刚在阮府吃完饭,那西域王子的肚子还是鼓囊囊的呢,吃什么牦牛!

    魏淮延有点无奈,在自己身后的一众侍卫中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们俩,护送使臣帮着把王子送到驿馆休息,不得出差错。”

    “是。”几个侍卫拳掌伸到胸前领命行礼,便转身帮着使臣扶好张牙舞爪的西域王子,朝着几人落脚的驿馆去了。

    说来也好笑。

    方才在饭桌上,见众人吃得差不多后,那阮家少爷,也就是阮泽年便兴冲冲地搬了几缸子酒上来,说是要好好款待来自京城的贵客们。

    魏淮延当时就连忙摆了摆手,可还没来得及推辞,那西域王子就已经抱好了碗眼巴巴地等着了。

    ——他听不懂阮泽年说什么,但是能认出来酒坛子,还能闻出来酒味!他最喜欢喝酒了……噢,不是最,喜欢喝酒排在喜欢吃肉后面,是第二喜欢!

    ……柳城的酒比京城的还要烈上三分,就更不用说跟西域的酒比了。

    西域王子喝酒的兴头最旺盛,但也是最快倒下的。

    喝了三碗,第四碗还没倒上他就一头栽在了桌子上,“砰”地一声还把阮泽年吓了一跳。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围上去,最后确认了王子只是喝多了,不是出事了这才放下心来。

    ……人菜瘾还大,说的就是在喝酒上面的西域王子了。

    只是没想到吃饭吃到一半就醉倒的西域王子安安生生睡了半个时辰,临到离开阮府了又闹起来。

    这人喝多了还分阶段吗,先睡觉再耍酒疯?

    ……

    “晏公子有何事?”

    “没什么……辛苦魏大人了,还有王子,这么远为了找我们二人。”晏清绪客客气气道。

    方才吃饭之前,安雨晏清绪与魏淮延单独聊了一会儿,魏淮延便把这一路找过来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说。

    安雨还笑道——早知道那信物能定到人的位置,当时跳船的时候说什么也得带上。

    若是带上了,说不定魏大人他们早就找到了安雨晏清绪的所在,也能省去安雨他们不少的辛苦。

    ……

    “晏公子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为了华朝安宁二位也是一路艰险,辛苦的是你们才对。”

    晏清绪笑了笑:“时势所致,我等也是被迫。”

    说完,他神情一肃,对魏淮延道:“有一件事……魏大人是今日刚到这柳城的?”

    见晏清绪表情变了,魏淮延也跟着严肃起来:“正是。”

    “那大人可有发现这柳城之中的不寻常?”

    “晏公子是指什么?”

    晏清绪又左右看了一周,这才对魏淮延道:“在下与安雨入城时,见这柳城城防松懈,恐有不妥,特来请教魏大人一二。”

    “城防?”魏淮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这才道:“是了,晏公子说了我才有所察觉,我们今日进城时……门口盘查确实寻常了些,柳城作为边城之一,这城防不该如同寻常城池才是。”

    “在下进城那日前面有几只商队,但并未多做停留守城士兵便准予放行,这才觉得有些不寻常。”晏清绪道。

    “……嗯,确实。”

    “还有”晏清绪接着道:“途径柳州山时,山中有夜火,我问了阮掌柜才知,柳州山山路崎岖,本地人不管是猎户或是采药的药农都不会选择在晚上上山,否则发生危险得不偿失,而那在林中的火光乃是晏某亲眼所见,做不得假,此为不寻常之二。”

    “你是说……有人在晚上上柳州山?”魏淮延挑了挑眉:“这是不寻常,但这不寻常……有何关注的必要呢?兴许是谁家孩子丢了,当父母的怕孩子贪玩,半夜上山找人也说不定。”

    “半夜上山找人,火光会呈列状分布,还以同一个速度前行吗?”晏清绪眸色深了些,淡淡问道。

    “你是说?”魏淮延眉心狠狠一跳。

    “更像是在勘探地形。”

    “……那他们为什么不白天去,非要找晚上呢?夜晚就算有火把也难以看清更全面的环境,更不用说还会被人发现了。”

    “除非这群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不确定他们的人通过柳州山时会是什么时候。”晏清绪缓缓道。

    “……”魏淮延一顿,很快又有了想不明白的事情:“那……这群人是想干什么?柳州山明明有官道,为何要放着官道不走,非要从那崎岖的山路上通过?”

    “有一个理由——人马过多,柳州山官道狭窄,基本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

    “人马过多?什么来头搞这么多人?”魏淮延话刚出口,心中的一个猜测便跳了出来。

    他眼睛睁大了些,和晏清绪对上视线,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两个字——

    “军队。”

    魏淮延一惊,这东南驻军虽离柳城不远,但到柳城或去京城走的都是天水关城墙之外的路——直供驻军通过,根本不用踏足柳州山。

    所以这个军队和东南驻军无关——这是最严重的地方。

    他皱紧了眉头:“此事牵扯甚大,我得速与京城传报。”

    晏清绪道:“魏大人,此事只是晏某个人的推测,并无实际证据。”

    “晏公子的意思是……”

    “我与安姑娘二人因为西域的关系被绑,已经可以推断出是蛮人在背后搞鬼,这一点与京中的推测不谋而合。而蛮族盘踞华朝周边多年,虽近几年一直没有战事但也一直不安定,定然包含祸心。此次他们将手伸到京城中也要绑走西域王子,必不止这一步的部署,这背后定图谋甚大。”

    魏淮延听完这番话点了点头,愈发明白晏清绪此番话内容之重:“这柳城入城松懈若是疏忽倒好,若是与蛮族有关,那才是糟糕。”

    “所以还需要我们接下来的查探。”晏清绪道:“如果蛮族真是在柳城中有动作,这城中必定有蛛丝马迹,有迹可循。魏大人,明日我准备查探这城中之事,可否一起?”

    “当然,查到线索还得速速传回京中,晏公子心思缜密,在下求之不得,只是……”

    “嗯?”晏清绪察觉了魏淮延的顾虑。

    “晏公子这番话是瞒着安姑娘的?”

    “……”晏清绪一噎,不止为何魏淮延提起了安雨。

    他叹了一口气:“安姑娘非朝中之人,未来更是无心入仕,沦落至此也是被卷入阴谋,好不容易与家人见面……我们尚且不知道这背后的走向,又何必……”

    “明白。”晏清绪没说完,魏淮延基本已经明白了。

    且不说晏清绪说的在理,他甚至明白了一些隐秘的情愫。

    毕竟晚上吃饭时,晏公子虽然话不多,但是夹菜端碗、照顾安姑娘的动作可是自然得很。

    “……”说到安雨,晏清绪眸中那股沉重浅了些。看到魏淮延脸上的笑意,他头也稍微低了低——从小饱读四书五经、先人策论,与那么多胡子一把的御林辩驳也不落下风的晏公子倒是第一次把私心放在了前面。

    他的确不想让安雨知道这些事情。

    若是祸患成功解决,他们没多少日子应该就要回京了,他只想让安雨陪在阮家人身边。

    晏清绪还记得那天炖汤时安雨在柴火旁的目光。

    他当不了阎王爷,改不了生死薄,只能尽自己所能摒除烦扰,让安雨尽可能在这段日子里做自己想做之事。

    安雨的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安雨还在这柳城一日,便能多陪阮家二老一天。

    ……

    “咳咳,魏大人,还有一事。”

    “晏公子请讲。”

    晏清绪收起脸上的情绪:“我们此时尚还不知柳城城守和蛮族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此地州府是否知情,在查实之前,还望魏大人与此地州府见面之时小心行事。”

    “好,明白,感谢晏公子提醒。”

    魏淮延从京城而来,拿的通关文书乃是京中特批,州府想必很快便知京中来了人,届时必会请见魏淮延。

    ……在搞清楚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前,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144章 横财

    这天中午,安雨刚用过午膳,扶着阮老太太进了屋。

    阮老夫人那日受惊后喝了几顿药,又喝了安雨做的汤,心理上和生理上多多少少都得到了抚慰,眼下状态已经好起来了。

    老夫人坐在塌上拉住了安雨的手,关切地问:“丫头啊,这两天府上的吃食可还吃得惯?”

    安雨点了点头:“吃得惯,府中口味合适,我虽未曾吃过柳城的饮食,但总觉得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哈哈哈,”老夫人以手帕掩面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话。”

    安雨脸色不变:“这不是说的好听话,真实想法。”

    阮老夫人笑着瞥了安雨一眼:“这丫头,真是鬼机灵!”

    ……

    “对了,祖母问你件事情。”

    “您说。”

    “跟着你一块儿回柳城的那位晏公子……”阮老夫人话说了一半,尾音稍微拉了些,明显是等安雨自己说后面的话。

    “祖母……没错,晏公子的确身世不凡,想必您二位已经猜出来了,他就是晏国公家的独子。”安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实情。

    他们从京城过来,晏清绪又姓晏,谈吐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人家,估计这件事情瞒也瞒不住,不如趁早交代。

    ——昨天魏大人他们晚上一起吃饭,喝多了酒一群人闹闹哄哄说了不少东西,说不定此时阮家二老心里已经跟明镜似的了。

    “谁问你这个了!”阮老夫人闻言笑着侧头瞥了安雨一眼,握着安雨的手也轻轻拍了拍她的,道:“……这个晏公子,是不是就是和丫头你定下婚约的那个呀?”

    老人家脸上笑眯眯的,觉得这俩人郎才女貌,还有婚约……昨天晚上那晏公子对小雨真是关心至极,那种举动是自然流露,可装不来。

    “额……”安雨确实没有想到,阮老夫人说的是这个。

    没想到当年自己和晏清绪的婚约……阮家也知道啊!

    京城消息远,晏家退婚也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阮家在京城也没有耳目,不知道似乎也很正常……安雨抬头看了看满脸笑容的阮老夫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老人家了。

    ——好不容易气刚顺好,可别再被气病了才是。

    “你看你看,小丫头还不好意思了!”阮老夫人见安雨这个反应,只当是女孩子家听到心上人、婚约、成亲这些事情都会有些害羞,便跟旁边丫鬟打趣道。

    旁边丫鬟也当了真,拿着手帕掩面,眼睛中都带着笑意。

    那个晏公子呀她们这两日天天见,当真是一表人才,对小小姐也非常上心呢!

    帮小小姐打下手、看火,每天晚上在那小院里陪着小小姐聊天喝茶,吃饭的时候更是帮着端汤夹菜……啧啧啧。

    “祖母……”安雨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门被人敲响了。

    ——“叩叩叩……”

    “什么事?”阮老夫人问道。

    “夫人,小小姐,”外面守着的丫鬟道:“晏公子来找小小姐,说是有事情要说。”

    安雨:“……”

    屋中阮老夫人和丫鬟们的眼神更耐人寻味了。

    “好了丫头,你去与晏公子说事情吧,我睡一会儿。”老夫人道,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好。”安雨应道。

    老夫人习惯中午午膳后睡一会儿,现下也确实到了她休息的时候。

    安雨又嘱咐了两声,扶着老夫人躺下。从边上拿了个毯子来替老夫人盖上,转身跟着丫鬟点上熏香这才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打开门-

    门外主厅,魏淮延正带着人等候在此。

    看晏清绪和安雨二人走出来,他站起身来。

    “安姑娘,晏公子。”

    “魏大人。”安雨也行了个礼:“听闻你来找我们,不知所为何事?”

    “噢,今天上午找到一人,应当是安姑娘托那信件驿站掌柜的搜寻之人。”魏淮延道。

    闻言,安雨转头看了晏清绪一眼。

    魏淮延刚到柳城,没理由知道此事,能帮她找人……多半是晏清绪的授意。

    在场两人自然没漏看安雨的动作,魏淮延没等晏清绪说话便道:“昨晚喝酒回去时,晏公子与我提起安姑娘似乎在找一个人,我虽是从京城过来,但毕竟算得上是官家,找人这种事情知会当地官府一声事情便会办的快很多。”

    安雨有些无奈:“魏大人,我还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是不必解释这么多。”

    魏淮延:“……噢,噢那就好。”

    晏清绪:“……”

    虽然但是,魏大人你这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明显了?

    魏淮延这人入仕早,魏太师的圆滑世故倒是一点儿没学到,整个人的性子跟这大厅中的雕花柱子一样直。

    安雨道:“既然寻到了,那我们便去找那人问一问罢。”

    几人便不再多言,魏淮延带着人随安雨与晏清绪一起出了阮府的门。

    ……

    魏淮延找人的确是昨晚晏清绪授意。

    晏清绪心思缜密,也不吝把人往最坏处想。他们初来乍到,摸不清那信件驿站掌柜的底细,更不知当年隐秘这位掌柜有没有参与。

    那掌柜嘴上答应的好,私底下是帮他们找人还是销毁证据都不得而知,既然魏淮延已经带人赶到柳城,还是把事情交给他比较放心。

    毕竟魏淮延是为他们而来,和当年的事情也没有半分纠葛,还有官家之便宜。

    实乃再合适不过之人。

    晏清绪昨晚并未将事情言明,只是在分别之时问魏淮延能否帮一个小忙。

    魏淮延也非事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之人,这柳城内的事情一看就与安姑娘有关,他不是那没眼色之人,倒是也愿意帮这个忙。

    今天清早这柳城府衙便有人上门请见魏淮延,他顺水推舟到了府衙一趟,没说清此次的公务到底为何,只是说要看一下户籍卷宗。

    他拿着圣上口谕,有便宜行事之权,柳城府衙自然不敢有怠慢,还以为这大人从京城过来是因为这户籍。

    如此一来既能隐藏此来的真实目的也能帮安姑娘一点小忙,倒是再合适不过。

    ……

    “在这里?”几人行至一个小院门口。

    这小院在柳城城郊,再往外一些便是山。

    小院破落,还没荒废,但有股摇摇欲坠之感,作为门的两块木板破烂得很,看上去就算里面上了锁也能轻易破门而入。

    “叩叩叩——”魏淮延示意一名手下上前敲了敲门。

    ……

    没有回应。

    “叩叩叩——”这次敲门的力道又重了些。

    还是没人回应。

    “吱呀——”旁边的院子门倒是开了,里面走出来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一群人的目光转向了这名刚出来的妇人。

    “你们……官爷啊!”这妇人像是眼神不太好的样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儿才看清魏淮延身前那几个带着刀的侍卫。

    她马上俯下身子要行礼。

    “这位大婶!”魏淮延连忙上前扶人:“我们不是官爷,您是不是看错了?”

    他一路私下查探安雨他们的行踪,此时并未穿官服。只是身上衣物呈深红色,又带着一群侍卫……估计是这妇人歪打正着看错了。

    “噢噢……不是啊,那你们……找谁啊?”

    “大婶,这间院子里住的人不在吗?”魏淮延指了指那间破旧的院落问道。

    “这间啊……有人啊,二毛就住这里。不过……二毛好像前些日子生病了,好像也有几天没看见过他人了……兴许,兴许是去别的地方看病去了吧。”那大婶道:“你们找他什么事啊?”

    “哦,听说他以前在信件驿站当伙计,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

    “信件驿站啊……”妇人眯着眼睛想了想:“是,好几年前二毛是在那当差来着,后来娶了媳妇就不干了。”说到这里妇人还叹了一口气:“这二毛啊也是的,娶了妻就好好过日子嘛,谁想到他又染上了赌瘾,你说说……把他老子留给他的那点儿家底输的一干二净,这不,媳妇受不了了带着孩子跑了,这二毛自己过成了这个样子!”

    安雨和晏清绪对视一眼,开口问道:“您确定他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这小院子门口的罐子都被砸了个粉碎,上面还落了灰,近期不像是有人打扫过的样子。

    “在呢!他啥都没有了,就剩下这间他爹留给他的院子,不住这里还能去哪?”那妇人道:“前一阵子还有追债的人上门找他呢,他连躲都不知道去哪躲……”说着,妇人有点迟疑地又打量着魏淮延他们一行人:“二毛不会也欠了你们钱吧?”

    “没有,我们就是来问问几年前信件的事情。”晏清绪道。

    “噢,我说呢,你们看着也不像是赌坊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妇人说完,拎起自家的篮子:“我去地里了,你们再敲门试试吧,兴许二毛又喝醉了,没听见呢。”

    “好,麻烦了。”

    ……

    妇人慢慢走远,魏淮延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院子对手下道:“再敲。”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重,就是醉酒的人应该也已经惊醒了,可面前这院子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开门。

    “那大婶说他前些日子生了病。”安雨的眉头皱了起来。

    晏清绪思考片刻,对魏淮延道:“魏大人,这人说不定病晕了,能否破门?”

    “行。”魏淮延也是个利落人,他挥退手下站在那木门面前,撩起下摆迅速出腿,靴子带着劲力踩在两扇门之间。

    众人只听“咔嚓”一声,破烂的木门便应声而开。

    旁边跟着的侍卫们疾步上前打开门,领头两人先到院落内查看,待到众人进了院子又先进了屋子——院落破旧,里面更是寒酸,只有一间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的屋子。

    进去查看的人很快跑出来,向着魏淮延抱拳道:“大人!里面这人发着高烧,果然是晕过去了!”

    ……

    片刻后。

    “风寒所致,我开一副方子,煎药给他喂下便可。”郎中坐在床边道。

    “好,您请写,我待会儿派人跟着您去抓药。”魏淮延道。

    郎中点了点头,写完方子交给了魏淮延的侍卫,随即带着这人出了院子。

    安雨和晏清绪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没办法,此屋子内空间狭窄,站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倒是没想到来找个人,竟还要平白无故搭进去一副药钱。”晏清绪道。

    “谁叫我们赶上了。”安雨道。

    “这人也算是幸运,干尽坏事能遇上我们救他一命。”

    安雨转头看向晏清绪:“晏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人坏事做尽?”

    “刚才那大婶不是说了,此时赌博成性,逼走了自己妻儿?”晏清绪道。

    安雨思索片刻道:“我还以为你是从这院子中又发现了些什么。”

    “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现,但安姑娘心细如发,在下也不必明说。”晏清绪带着点儿笑意道。

    安雨闻言又看了一眼这院子——“院落虽不大,但能看得出来这里曾经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墙边的腌菜摊子、墙角的扫帚……还有堆在房子一侧的木马,应当是给小孩儿玩的。

    这种精细程度应当也不是从集市上购买的,很可能是这个叫做“二毛”的人当年亲手给自己的孩子制作而成。

    “家庭和睦,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也有滋味,又是刚成亲几年,还有了孩子……”安雨转向晏清绪道:“晏公子,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原因沾染赌瘾呢?”

    “人人都知道赌瘾可怕,一沾上家财散尽都是轻的,这二毛之前在那信件驿站干活儿,应该也知道银钱来之不易。”晏清绪笑了笑:“安姑娘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正常人都趋之若鹜,未必没人尝试,但这二毛若是真的突然爱上赌博,肯定有一些理由。”安雨道。

    “有了孩子应当更知道油盐米贵,在这种条件下还碰赌博……”

    晏清绪对上了安雨的眼神。

    安雨肯定地道:“——发了横财。”

    第145章 套话

    不知是先入为主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安雨和晏清绪都肯定了这个“发横财”的结论。

    若是有什么原因能让本节俭的人突然大手大脚赌博,别的原因暂时没有线索可循,但这个原因基本能说的过去。

    更重要的是……若此人真的被买通,便正符合“发横财”的样子。

    安雨看了看这院子。

    那曾经的生活痕迹让她不禁想象这里以前一家三口是如何生活的,现在的柴垛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但看上面的痕迹……这里的主人之前应当很勤奋才是。

    那边上放着的小木马虽说能看出做的很粗略,但很多边角都被人特地打磨好,安雨透过那木马能看见二毛当年的心血——不精通但认真,他曾经也想过要当一个好父亲。

    只是实在利欲熏心。

    如果真是按照他们所推测那般——他因为信件的事情发了横财,拿着钱不好好过日子,反而想着靠着点儿钱和那虚无缥缈的“运气”在赌场狠狠捞一笔……那便真是自寻死路了。

    啧,不会真有人觉得天上能掉馅饼吧?

    一旦进了赌场的门,是输是赢就由不得人了。

    运气好的还能体体面面出赌场的门,要是运气差点……如二毛这样一般输光家底还闹得妻离子散的不在少数。

    ……

    “安姑娘。”正在安雨有些出神之事,旁边的晏清绪出言道。

    “嗯?”

    “在下想到一个好方法,一会儿待那人醒来可以问他当年之事。”

    “好方法?”安雨一愣。

    “我们直白地挑明这人未必会如实相告,而初次见面我们又刚救了他,趁他神志还没有特别清楚,若是想问些什么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安雨点了点头:“正是。”

    “若是安姑娘相信在下,一会儿请交给我。”晏清绪道。

    “……晏公子可否详细说说打算怎么做?”安雨看眼前这人脸上带着笑意,问道。

    自然,不是不信任,就是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有些好奇。

    晏清绪用食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石桌,只是道:“既然我们心里有猜测,那便不如逆推,用猜测作为前提验证。”

    安雨眸中一亮,显然猜到了晏清绪要做什么:“晏公子确实大胆。”

    “安姑娘也聪慧……可否将贵府那鸢夫人的样貌说与在下……”

    ……

    漆黑一片,周围又冷却又燥热,浑身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渴,很渴,嗓子就像是旱季裂开的土地一般,疼得发不出声音。

    二毛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他甚至连自己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都忘了……模糊中只记得有一群人冲进家门找自己要账,见自己给不出钱便把自家大门砸了,他想上去拦直接被人推倒在地。

    本来就有一阵儿没吃饭,被一推更是眼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

    来要账那群人嘴里嘟囔着“晦气”离开了,二毛自己怎么站也站不起来,

    身上疼头也疼,腹中饥饿,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

    ……

    再苏醒就是一场雨后了,如今这节气下场雨可是冷,二毛就是被冰冷的雨水浇醒的。

    醒来后他张着嘴喝了点儿雨水,挣扎着爬回了屋里床上。

    随后二毛便陷入了昏迷。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冷、喉咙剧痛,脑袋像是绑了块儿石头一般沉重。

    ——自己多半是得了风寒。

    二毛有这样的认知,想着自己这条命估计是要折在这了。

    风寒说是多大的病算不上,但这个季节的一场风寒很可能会要人命。更何况……别说抓药瞧大夫了,他现在手里连吃饭的钱都凑不出来。

    嘴唇上都是皲裂,却连起身喝口水都做不到,二毛觉得自己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又有一团冰,一会儿烧的很,一会儿又冰凉彻骨,疼痛难忍。

    ……要是那最后一把押大小押的是大就好了。

    偶尔清醒的一小会儿,二毛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那在赌坊的最后一把……是他把家里压箱底的老物件和媳妇走之前没来得及带上的嫁妆拿到典当行当了,拿着钱去赌场准备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的。

    要是赢回来了……那岂不是有更多的本金了?

    等到把输了的钱赢回来,这院子的买了的东西都能赎回来!

    可最后还是输了。

    不但本钱没有赢回来,就连最后那点儿家底都被二毛掏的一干二净,甚至最后赌超了,还倒欠赌坊不少银子。

    如今他不但身无分文,身体也不大好了。

    按照这个情况下去,他怕是真要死。

    朦胧间,二毛好像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眼皮很沉抬不起来,耳边也像是被人蒙住了一般听不清,仿佛有人进来。

    又是来要债的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

    ……

    没多久,他便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嘴巴里被喂进什么东西,苦味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

    这是……有人给他喝药??

    小狗剩他娘回来了???

    ……

    一个时辰后。

    二毛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不止有人给他喂药,还有人给他喂水。

    挣扎着睁开眼,面前这人自己却不认识。

    “你……你们是?”二毛艰难发声道。

    “京中来的。”晏清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双手环抱于胸前,俨然一副官家公子的样子。

    “……啊?”这个叫二毛的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现在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我……我就是一……平头百姓,找我能,能干啥?”二毛刚醒过来,说话都很虚弱。

    晏清绪眉头一皱:“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当时给了你那么多钱,如今再来找你办事你就翻脸不认人了?”他盯着二毛的眼睛,下巴微微抬高了些。

    ——看上去有十足的压迫感。

    这叫二毛的咽了咽口水,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般眉头舒展开来:“你们是……是好几年前……”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他确实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年自己帮着办了点儿小事儿就得到了一大笔钱,那一大笔钱可是他干活干十年都挣不出来的啊!

    虽说……虽说那笔钱最后也都输在了赌坊,但是最近他也动过念头。那……那事情的证据还在他手里,要是去封信勒索,说不定还能得到翻身的本钱!

    就是,就是本来放在柜子里那只上锁的匣子为什么不见了?他如何找也找不到。

    “这位老爷……是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毛连忙道。

    晏清绪“哼”了一声。

    “这次,有什么小的能干的吗?”二毛眼睛转了转,刚醒来一点没影响活络的心思。

    在赌场鬼混了这么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可是学了个十成十,只要是有可能要到钱,那可得当心伺候着才是!

    晏清绪皱眉,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没事来找你干什么?”

    “这位老爷,你们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这么老远还要跑过来?”二毛问:“而且……而且之前找我办事的不是位夫人吗?”

    他当年年纪还算小,还没娶妻,在信件驿站没当几年差的时候有人来找他,说是让他办一桩事。

    那人颐指气使的,一身京城的气派,口中用的话头便是“我家夫人”。

    那是二毛第一次见到京城里的人,他不可能记错的。

    当时知道是要悄悄拦下阮家的信,二毛心里还打鼓了好几天。

    那可是柳城知名的大户阮家!要是自己被发现了,那不是很容易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他们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二毛战战兢兢收下钱办了事儿,等了一阵儿之后发现没有任何来追究,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

    再后来……一场大火之后,卷房什么都没剩下,什么来往记录、谁给阮家去过信更是无从查证。

    但他留了个心眼。

    把当年那几封被拦下来的信悄悄留了下来,还把那什么劳什子夫人的纸条存着——万一以后阮家找他事儿,他可是有证据呢!

    再说了,这玩意儿怎么说也是证据,必要时候可是能换到钱。

    ……所以那匣子放哪了来着?

    “怎么,找你办事还得通报姓名,是不是通关文牒还得给你看一下?”晏清绪毫不客气:“行,本来想着你口风挺严,没想到事情还这么多,这柳城这么多人,反正你也不在信件驿馆当差了……”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起身欲走。

    “诶……别别别!”二毛连忙想起身,大声道:“官爷!老爷!小的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到嘴边的银子可不能就这么飞走了啊!

    晏清绪被拉着袖子的时候脸上的嫌弃遮也遮不住,顿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帮我干活?”

    “帮!肯定帮!”

    晏清绪脸上的表情这才“好了一点”,紧接着,他眉头一皱:“上次找你办事,你没有悄悄留起来什么证据吧?”

    “啊?这……”

    “帮人办事,拿人钱财替人封口,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晏清绪挑了挑眉,有意无意看向了自己身后那几个侍卫。

    “那肯定!那肯定!我拦下来的信都烧了!烧的一干二净,老爷您放心!”

    晏清绪活动了下手腕:“那就行。”

    他观察的仔细,刚才说到几年前的证据时,这二毛的眼神往屋内柜子那边飘。

    可那柜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刚才早就翻过了。

    ……

    晏清绪临出门换上了副戏谑的表情,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听邻居那大娘说你媳妇跑了,跟谁跑了?”

    第146章 张家挑衅

    “小小姐,您先歇息着,我去给你倒水喝。”丫鬟春儿跟在刚回到阮府的安雨身后道。

    “老夫人不是要见我吗?”安雨问。

    她本来跟着晏清绪去了那二毛的院子,正在一起等人醒过来,不巧这时阮府派人过来传信,说是午睡醒了的阮夫人指名要见小小姐。

    安雨有些犹豫,但晏清绪劝她道:“回去吧,放心,这里有我呢。”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暧昧,但倒是事实。

    这件事情如果说除了安雨之外还有什么人彻彻底底地知道整体的内情,应该就只有晏清绪了。

    况且这人脑袋聪明,也值得信任。

    见安雨有些摇摆,晏清绪又劝道:“你就算留在这,我们也只能看着这个昏迷的二毛,连他什么时候醒过来都不知道,安姑娘又何必在这里耗费时间?倘若没有事情也就罢了,可阮老夫人不是想见安姑娘你呢么?”

    他笑了笑:“你初回柳城还没有几日,阮老夫人打心眼里喜欢你,现在叫你你便去,不用担心这里的事情。若其中有什么隐情,我定能问个水落石出。”

    晏清绪如此这般说,那丫鬟春儿又有些催促的意思,安雨便答应了下来,跟着阮府出来寻人的下人回到了阮府。

    ……

    “是,老夫人是醒了,这不是想着小小姐刚一路跟着我们赶回来,得歇息一下么?”丫鬟一愣回道。

    安雨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那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金丝雀,你不用这般……我倒不渴,直接带我去见老夫人便是。”

    这阮府上下,除了阮泽年、阮老爷子和老夫人外,家仆和丫鬟们对她也是小心翼翼。

    安雨穿越过来时遇到的便是在左相府被殴打的场面,那几日身体疼痛,更是早早便收拾东西从府中搬了出去。她没体会过在这样的古代当个大小姐是什么感觉,即使继承了原身记忆,在回忆中也窥不到——毕竟原身过的日子也就是她刚穿越过来时那般的生活。

    到了柳城中的阮府,倒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古代大户人家里的小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当真是众星捧月。

    吃食有人伺候,水有人倒,出门有人扶着,就连那倒好的水都是直接送到嘴边的。

    ……

    “是。”那丫鬟见安雨这样说,便也不再说些什么,领着安雨往阮老夫人的房间走过去。

    安雨跟着丫鬟穿过长长的走廊,目光往两侧的景致中放了放。

    连廊两侧是假山造景和不同树种堆砌起来的植物生境,右侧假山前面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

    眼下不是暖和的日子,那些树除了像松树一般四季都能成活的大树之外,其他的落叶落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池塘里飘着些刚掉下来的叶子——应当是有人打扫,要不然这水面上漂浮的叶子不该只有这么少。

    水面被放下去不少,还有两个下人在捞池子里的鱼。

    ——这应当是给它们换个过冬的去处,等来年春天再放回来吧。

    安雨扫视了一圈,只觉得虽然现在不是这阮府中景色最好的时候,但是枯树、秋池和假山,再加上这百转千回的廊架看起来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原身的母亲就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吗?

    ……

    “小小姐,奴婢敲门了?”将安雨领到门前,丫鬟低头回身询问。

    安雨点了点头:“好。”

    “叩叩叩——”

    “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丫头回来了?快快快,快进来!”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安雨推门进去,这才发现屋中不止有老夫人,还有阮泽年。

    “丫头,快过来!”见她绕过屏风走过来,阮老夫人连忙朝她招手:“这是底下铺面刚送上来的核桃酥,好吃着呢!”

    阮老夫人靠在塌上,旁边点着一盏小香炉,药味浓重的白烟袅袅,成丝状往上飘。

    塌侧放着一方红木小桌,小桌上放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点心盒子里分了九格,安雨打眼扫过去能看见每个格子中都放着块儿小点心。

    “小雨啊你终于来了,母亲真是偏心,我明明最喜欢吃这核桃酥了……还非说小雨不回来谁都不许吃!”阮泽年好像是真委屈,坐在塌边控诉。

    “你这么大人了,都当舅舅了,在小雨面前说这些话倒是也不嫌害臊。”虽然是数落的话,阮老太太说出来的语气中却隐含笑意,未见其中真包含了什么不快。

    由是阮泽年越发变本加厉地强词夺理:“舅舅怎么了!舅舅也是人,也会有喜欢吃的东西,老话说得好啊,民以食为天,吃好喝好就是高兴!”

    “你啊!”阮老太太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未消,她终于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阮泽年的脑门上。

    阮泽年安静了。

    “雨儿来晚了,辛苦祖母和舅舅好等。”安雨就这丫鬟搬过来的椅子坐在了二人旁边,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丫头,一家人不用说这些。来,快尝尝!这刚到的核桃酥,好吃着呢!”老夫人乐呵呵地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

    “好。”安雨答应下来,拿起一块儿核桃酥放进了嘴里。

    这核桃酥……其实看起来就与她在现代见到的不太一样,颜色没有现代见到的那般金黄鲜亮,倒是透着一丝暗沉。

    嗯……吃起来虽然是酥,但总觉得这核桃酥的甜中带着一丝苦。

    应该是制作工艺的问题。

    安雨不过吃了一口,脑子里倒是已经分析上了。

    “好吃!我这几个月就想着这一口呢!”阮泽年也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核桃酥,称赞道:“小雨,好吃不好吃?这核桃可是我们柳城的特产,你在京城都不一定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核桃酥!”

    安雨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吃。”

    这核桃酥具体的味道可能和技法有关,若是想改良的话还是得先了解现在核桃酥的技法才是。

    紧接着,安雨便听到阮泽年道:“这可是我们阮记的糕点铺子,做出来的核桃酥在柳城里是一绝!”

    自己家的铺子?安雨疑惑道:“舅舅,阮家不是靠布匹生意发家的吗?”

    “嘿嘿……确实。”阮泽年点了点头:“这事儿说起来还要多亏了我!”

    紧接着,阮泽年吃着核桃酥给安雨讲述了一个……糕点老字号铺子,手艺传承多年却因为得罪了对家被诬陷、没生意导致本钱收不回来,偏偏被人讹上不得已连铺子都要给抵押出去了的故事。

    “然后这时候,一个慧眼识人的老板从天而降,拿了一笔银子让这个糕点老字号铺子并进了阮家的产业,从此一路坦荡,在柳城里名声越来越大!客人越来越多!”

    “舅舅,您口中的这位老板该不会是您自己吧?”安雨在旁边明知故问道。

    “当然!”阮泽年瞪着眼睛,十分神气。

    “什么慧眼识人,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你?你当时拿着银两跑过去,不就是怕糕点铺子倒闭了以后再没有核桃酥吃了么?”阮老夫人在旁边十分不客气的拆台。

    阮泽年瘪了瘪嘴:“娘,还不能让我在小雨面前威风一会么!那可是我从商以来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了!”

    安雨想了想开在盘棱州的辣椒铺子,觉得对比之下那糕点铺子确实十分成功。

    ……

    几人吵吵闹闹,吃点心吃的倒是开心。

    点心吃了,茶也喝了,阮老夫人和安雨与阮泽年聊了一会儿天后明显精神不济。

    ——上了年纪本来就体力不好,再加上阮老夫人此时还在病中,活动一会儿便要歇息了。

    阮泽年和安雨告退,安雨跟着走到廊架处,边见从前厅过来的丫鬟急匆匆走到她面前:“小小姐,那位晏公子回来了。”

    “有结果了?”阮泽年今天虽然陪着阮老夫人,但是也清楚安雨他们今日出去是去做什么。

    “还不知道,走,去前厅问问便知。”安雨道。

    ……

    “在下从那二毛的院子出来,找人问清楚与他和离的娘子去处,上门言明,那二毛娘子便将这几封信给了我。”

    晏清绪神情严肃,从胸口处衣襟掏出来几封信递过来。

    “……这么顺利?”阮泽年目瞪口呆。

    之前一起去信件驿站的人中有他,当时他知道安雨和晏清绪对于这件事情有怎样的猜测。

    可……那不只是猜测吗?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变成现实,甚至连证据都已经拿到手了?

    晏清绪点了点头:“那二毛的地址很好找到,我们拜托了魏大人,用了一点官府那边的关系。到了那二毛的院子……我看他支支吾吾,便觉得当年的事情基本就如同我们猜测的那般。”

    他简短地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可那二毛为何会把信件藏在哪里如实相告呢?”安雨拿着那几封有些泛黄的书信问道。

    她的问题也是阮泽年的疑惑。

    的确,这人当年做了亏心事,安雨更是知道此人是个赌徒,想必不会那么老实,又怎么会把当年的隐秘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来呢?

    “安姑娘,还记得方才我对你说的‘计策’吗?”晏清绪问。

    安雨点了点头:“你装成当年指示他办事的人……但我们也不止当年具体情况如何,万一有暗号或者……暗语什么的,不就露馅了?”

    晏清绪道:“的确有这个风险……不过我想,这个二毛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魏大人那里也没有查到任何表明这个人和京城有关的证据,所以很有可能当年找他的人就是看重他没关系、没背景,用完就可以弃。极有可能背后指示的人……也没有什么远见,甚至连买通人也只是一时兴起,于是我便赌了一次。”

    “赌成功了。”安雨道。

    “确是如此。”晏清绪道。

    “等会儿,不是我说,你们这也太冒险了,当年这个人有没有动过手脚、动过手脚又是不是受人指使都还是猜测,你们就已经基于这个猜测动了手……虽然结果证明这个猜测是对的,但也太鲁莽了吧!”阮泽年算是搞懂了今天这俩人和那位魏大人出门干了些什么。

    “也不完全是猜测,如果舅舅你今日跟我们一起去找了那二毛,看了他所居住的环境和样子,应该也会落实当初的猜测。”安雨如此道,简单跟阮泽年讲了讲两人当时坐在那石桌旁是如何推断的。

    “可……就算是这样”阮泽年皱着眉头:“就算那个叫二毛的相信了你就是当年那波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私藏的信件放在哪里这种事情告诉你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信件说不定是他留起来想要勒索你的,这么简单就说出来了?”

    “舅舅说得对。”晏清绪应和。

    阮泽年点了点头,正准备认真听晏清绪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等会儿,我是小雨的舅舅,还不是你舅舅呢!”

    “……阮掌柜,是我失礼。”晏清绪一直听安雨“舅舅”“舅舅”地叫,一时叫顺了口,轻咳一声连忙转换话题道:“那二毛的确没告诉我信件具体藏在哪里……只是我问起时他的眼神无意之间扫向了房间中的柜子,可在他醒来之前我们查探过房间,柜子中空无一物,很显然那个位置曾经放过信件,只是如今那二毛也不知道证据的去向。”

    “于是你就想到了去他娘子那里找?”

    “不错。”晏清绪对着安雨道:“连二毛自己也不清楚,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娘子当年和离搬走时带走了。魏大人机警,问了问四邻他那位娘子的去向,推断出如今的所在,我们去了东边第二条街,稍微问了一下便找到了二毛那位娘子。”

    ……

    “他那位娘子对二毛可谓极其厌恶,巴不得不管他。听我们描述有个匣子,她便说自己的珠宝匣便是如此,回房查看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毛偷偷打开她珠宝匣的夹层把先辈传下来的朱钗卖掉了,将那信件替换了进去。”

    阮泽年惊叹:“竟是如此。”

    晏清绪接着道:“是,那二毛娘子明显对二毛的事情厌恶,躲还来不及,得知我们想要那几封信便直接给了我们,说不想再和那二毛有任何牵扯。”

    ……

    听完了来龙去脉,安雨把那信封展开,从里面掏出了泛黄的信纸。

    原主母亲……字很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信中所言是对柳城的思念,以及想要回来的言辞……

    只是这些始终未被想见之人看见,信件的主人去世这么多年后这封信才终于送到了阮府手中。

    安雨心中感触,看完一封后竟不忍再看,送到了阮泽年的手里。

    阮泽年看了看信,眼中很快萦起湿意。

    ……

    “这信……还是别让祖父和祖母看见了。”安雨道。

    阮泽年拉着袖子蹭了蹭眼睛,道:“嗯,我知道。”

    逝去之人已故去多年,阮家二老现在年事已高,还是不要受这样的刺激才好。

    “那左相……我定饶不了他!”阮泽年道。

    “安丰茂可恨,但还有两人更可恨。”安雨道。

    她大概已经知道指使人拦下信件的是谁,定是那鸢夫人。

    “舅舅放心,待我回到京城,定会给母亲讨个说法。”

    “好。”

    ……

    这边事还未了,就听见门口闹哄哄的。

    安雨抬头:“门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家仆脚步匆匆从门口向着这边主厅走过来,安雨使了个眼神让阮泽年把信收好。

    “少爷,小小姐!那张家人来了。”

    “张家人?”安雨话中带着疑问。

    “柳城本地新起的商贾之家,这几年一直暗地里想着和我们较劲呢。”阮泽年解释。

    “那他们来做什么?”

    “小小姐,那张家人说是……来送商户大会的请帖。”家仆道。

    “商户大会?”

    几人正说着,只见阮家老爷子和管家从侧厅的门走了进来:“张家的人来了?”

    “老爷,是。”

    “年儿,不用管这商户大会。”阮老爷子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来这几年柳城的商户们以那新起的张家牵头,弄了个什么大会,每天要聚在一起开一次。

    阮家二老年事已高,阮泽年又常不在柳城,所以这请帖向来是不收的,大会也不去。

    “那张家人说……说听说阮少爷回来了,不会这次还是没人到场吧?还说……”家仆明显不愿意把那张家人的话说下去。

    “还说什么?”安雨问。

    “还说……吃老底不能吃一辈子,怕了就直接说怕了。”

    “这张家人如此狂妄???”阮泽年皱着眉头。

    “张家这些年生意做的确实不错,”阮老爷子道:“他们是靠珠宝生意起家的,倒是和我们当年的路数有点像。”

    管家道:“少爷有所不知,这张家处处以我们标榜,甚至还弄了个糕点铺子,也做我们阮记拿手的核桃酥呢。”

    “那又怎么样?我们那老字号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比的。”阮泽年倒是很有自信。

    “非也……他们张记不知怎么,从那京城弄了师傅回来。这几年我们阮记糕点的核桃酥卖的的确没有以前好了……都是因为这张记的缘故。”

    “啊??”阮泽年显然不相信。

    “年儿,那商户大会不用去,你也不用听他们挑衅。做生意靠的是本事,不是拉帮结派意气用事。”阮老爷子道。

    “嘿!老爷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几人看过去,一个中年微胖,商人打扮的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想拦住他的家仆,家仆口中说着:“张家掌柜,不能……”

    家仆被那张家掌柜带来的人拦住,近不了张家掌柜的身。

    “哟,这阮少爷不是在家么,怎么不敢来接帖子?”

    “谁不敢?”阮泽年道。

    “敢为什么不让我进来?”那张家掌柜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对了,我们张记的糕点可是京中请来的,是以前第一楼的糕点师傅,知道贵府生意渐渐不行了,特地来请你们去商户大会呢。”

    阮泽年皱紧了眉头:“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说的话有问题吗?”那张家掌柜挑了挑眉,问他自己带来的下人。

    “那自然没有,掌柜的。”

    “是嘛,放心。商户大会还有糕点比试呢,让柳城的大家伙都说说,谁家的糕点更好吃。”这张记估计铁了心要踩着阮记上位,接着道:“你们这次来呗,也来学习学习正统的糕点怎么做才好吃……对了,要是不来我也理解,怕输呗。”

    说着,那张记掌柜将请帖轻飘飘扔在了主厅桌子上,扬长而去。

    “你!”阮泽年攥紧了拳头,被晏清绪拦住了。

    ……

    “爹!这张记这几年这么过分吗!”阮泽年道。

    他常年不在柳城,不知道这张家居然这么嚣张。

    “哎……罢了,不用跟他们争什么。做生意不是比谁第一,本本分分就行。”阮老爷子道。

    “他都这么说了!这商户大会得去!”阮泽年道。

    “去做什么?弄这些劳什子的比试不是正中对方下怀吗?”阮老爷子也厉了神色。

    “阮掌柜、阮老爷请不必动气,”站在一边的晏清绪开口了:“阮家做生意讲究和气,从不欺负人,但也不任人欺负。”

    “……”

    “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商户大会去了也行,不必在这种人手里落下口舌。”

    “就是!”阮泽年赞同。

    “晏公子啊……不是老夫愿意长他人志气,可这张记做的事情是对他们有利,花样倒是多,”阮老爷子哼了一声:“什么糕点比试……八成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准备用我们阮记出气。”

    “京城来的又如何,我们也不是没有。”晏清绪道。

    安雨:“嗯?”

    晏清绪说的京城来的大厨该不会是她吧?

    众人顺着晏清绪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既然他们这么嚣张,也好,我们便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晏清绪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晏清绪:京城来的怎么了,上过宫宴吗?

    第147章 熟核桃仁

    这日晚膳过后。

    安雨与晏清绪一起跟着丫鬟顺着连廊往卧房走。

    两人自然不住在一起,只是回去的方向一致。

    “晏公子,今日那张家上门的时候你一口答应下来,真是毫不犹豫,我还当准备应战的是公子你呢。”安雨说的客气,心里着实是想翻个白眼。

    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帮她答应了下来。

    “安姑娘,你……你过于谦虚了。”晏清绪一本正经道,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安雨刚才那两句话中的言外之意。

    安雨:“……”

    不是,听不出来她是在阴阳怪气吗?

    “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做的能比那阮记核桃酥好,更不用说还有个不知道味道如何的张记了,到时候若是我真的做不出来,你盲目替我应了战……这不是更让阮家泄气?”安雨索性直说。

    她也不算是没自信,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便是不打无把握之仗。

    穿越之前也好,在京城开食铺也好,所售卖的菜品都是她私底下练过手、调试、改良过很多遍最终的成品。

    心里还没底的时候便有人替她应战,这还是第一次。

    晏清绪闻言一愣。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现在两侧庭院烛灯的摇曳光中脸上透出两坨红晕——刚才被阮家老爷子和阮泽年拉着喝了点儿酒,脑子是有点转不过来。

    即使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安姑娘……还有安姑娘不擅长的菜品吗?”他语气真诚,说话的时候直直看着安雨,像是真的非常疑惑。

    安雨:“……”

    倒是现在才发现这人好像不胜酒力。

    刚才晚膳时,也不知道阮泽年是不是被晏清绪应战时那一番言论感染到了,满脸红光频频倒酒跟晏清绪碰杯,倒在桌子上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打倒张家……”

    ……

    “那是自然,晏公子没听说过一句‘术业有专攻’么?菜品种类繁多,制作方法也多样,更不用说还有糕点、茶点等等不同的分类,一个人怎么能什么都会做?”

    晏清绪听完安雨的话反应了几息,这才轻轻“啊”了一声,对着安雨道:“可安姑娘什么都擅长。”

    安雨:“……”

    她自己都不敢说这话,晏清绪倒是对她信心十足。

    “不管是那炸鸡,还是宫宴的月饼,更不用说还有……”晏清绪说完还有之后顿了一下,闭上嘴巴腮帮子鼓了一下,像是打了个酒嗝闷在自己口中。

    晏清绪眼睛生的好看,他浅浅闭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上面便已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动人?

    楚楚动人这个词从安雨脑子里冒出来时,她觉得自己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

    “还有那气泡醴酒,都是绝好……一个核桃酥,自然不在话下。”晏清绪说完话就这边上的光稍微歪了一点儿头。

    长长的睫毛在光源映照下,影子打在眼睑下方,再加上眼尾的一抹红色,整个人看起来……异常乖巧。

    “……行。”

    安雨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晏清绪袖子一把:“别在这儿站着了,早点回去休息。”

    这人卖乖的本事无师自通,异样的情绪泛上胸口,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来。

    她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再说她也不是没有胜算。

    罢了。

    ……

    那核桃酥……说简单不算多简单,但要说有多难倒也没难到哪里去,在现代的时候她旗下的企业也有甜品站,所有的配方和制作工艺她都亲自把过关。

    和别的食品龙头总裁不同,安雨自己的牌子起来之后没有当甩手掌柜,每一种新品或者新的提案出来后,她都会亲自把关,和每一个项目团队一起研究配方、配比、味道。她做这行业的初衷是因为自己热爱美食,了解这些新品做出来的过程也很有意思,安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很多。

    对家在做什么、平日里好吃的馆子、楼下新开的甜品店,安雨都会去了解。

    一点点积累成为她如今的储备,所以那核桃酥……虽然她在古代并没有做过,但也不是完全没底。

    在阮老夫人卧房吃核桃酥时脑内第一时间想到这核桃酥味道的优缺点、还有哪方面可以改良,这是安雨多年从业以来下意识的反应。

    待去了解一下现在核桃酥的用料和制法,改出来一个更好的方案……应当不是很困难。

    ……

    “这直接生核桃研磨成粉吗?”安雨问道。

    “……是。”阮记糕点铺的师傅答道。

    昨天答应了阮府各位,今天安雨便来到了阮记糕点铺面的后厨,来看现在的核桃酥是如何制作完成的。

    “柳城的核桃酥用的都是生核桃吗?”安雨又问。

    “是这样的。”那师傅点了点头,随后顿了一下:“生核桃,这个词倒是还挺稀罕,这核桃成熟之后就可以吃了,就算不做成核桃酥也能直接入口,柳城人家都是直接吃的,就如同……那柿子、西瓜一般,安小姐又何来生核桃一说呢?”

    师傅说完又问:“安小姐说的生核桃……应该就是指未曾做熟的核桃,而不是未生长成熟的核桃吧?”

    安雨点了点头:“正是,这核桃成熟后就能吃,只是……现在的核桃酥口感微涩,和所用的核桃未做熟有关。”

    那师傅闻言表情更微妙了:“涩?做核桃酥做了这么多年,说我们糕点铺子所售卖的核桃酥涩的,安小姐你还是第一位。”

    他语气中包含着那么一丝嘲讽。

    也是,在这位师傅的视角来看,他们做糕点是多少代家传的手艺了,不说别人就说他,今年过了年刚好四十岁。从七八岁开始就开始给家里铺子打下手,十二岁正式学习糕点技艺,一直做到现在怎么也有二十多年了,就这么一个阮家的千金来他面前说做核桃酥的手法有问题?

    说真的,要不是看这位姑娘是从阮家里来的千金,师傅说话都不会那么客气。

    安雨也是个人精,虽然她年纪不算大,但之前做公司总裁社交场面肯定不会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她自然明白这位师傅言外之意。

    ——你一个外行人,就不用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师傅准备玩核桃酥的材料,制作、烤制,一直到出锅。

    酥脆的核桃酥端了出来,安雨拿了一块儿品尝,表情若有所思。

    看完这核桃酥是如何制成的后……她还当真有了如何改良的思路。

    而且操作也算不上难。

    “师傅,我能借这后厨一个台面吗?”

    “当然可以。”师傅摆了摆手。

    现在连这铺子都是阮家的,还说什么借不借的。

    这小姑娘……虽然刚开始问题离谱了一点,但是后面态度也还行,随她折腾去吧。

    师傅差糕点铺面里几个学徒给安雨准备核桃酥原料,自己端着刚烤好的核桃酥去前面上货了。

    ……

    安雨净了手,将那盘核桃中挑了一粒放进口中。

    嗯,这柳城的核桃确实不错,此时已经完全成熟,吃到口中油香悠长,脆,且甘,咀嚼到后面有一丝并不明显的苦味。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炒核桃。

    ——像炒瓜子那般将核桃炒熟,就像烘焙一般把核桃的香味炒出来,去掉苦味。

    安雨转头问旁边店里的伙计道:“有没有没去皮的核桃?”

    两个伙计点了点头:“有。”

    “帮我准备一些没去壳的核桃来。”炒熟核桃,还是从没剥皮的核桃开始:“对了,还有帮我弄一些粗沙来。”

    两个伙计对视了一眼忙道:“哦哦,好。”

    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娘为什么这样要求……但是师傅交代他们这位姑娘要啥就给啥,所以弄来东西就行了吧!这些东西倒也不难找,核桃后厨全都是,粗沙店里也有。

    ……

    片刻后,安雨烧热了铁锅,将带壳的核桃放入已经炒热粗沙的锅中。

    ——核桃要炒熟必须要在没剥壳之前,这是之前一个新品甜品项目研制阶段安雨了解到的。

    核桃仁如果暴露在空气中再用她现在的方法炒熟,会发生氧化,其果仁中含有的脂肪酸氧化变质对人身体有害。

    这是安雨印象中的注意事项。

    安雨动作挺利索,很快就将核桃翻炒熟。

    翻炒熟后叫着伙计帮忙把核桃仁全都取出来,然后把备核桃仁上的薄皮全都去掉——薄皮自然指的不是核桃外面那层坚硬的壳,而是里面核桃仁上面覆盖的那层薄薄地如同纸一般的薄皮。

    这也是核桃仁涩苦的主要来源之一。

    其实在翻炒熟剥核桃这个过程中,熟核桃仁的香味便已经溢出来,充斥在整间屋子当中。

    那糕点铺的师傅上完货回到后厨,推开门后嗅了嗅,嘴里嘟囔: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安雨这时刚好剥完手里的核桃仁薄皮,她拍了拍手将篮子放在一边:“是熟核桃仁的味道。”

    第148章 限量

    “确认过了,把路上可疑的粉末送到地方兵械所检验,官府那边说是硝石。”魏淮延拿着一张纸走进门来。

    晏清绪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写明黑色粉末是什么的纸张,仔细查看后抬头。

    两人对视,面色都不太好看。

    硝石这种东西民间禁止百姓贩卖,只有军队中才有。这柳城边上的东南驻军并不在城中,而柳城自己的边防守军来消息说最近也并未运载硝石,那这东西的来源……就很值得深思了。

    “继续查吧。”晏清绪放下纸张。

    魏淮延点了点头:“已经差人沿着这粉末的路线去查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怕晏兄你之前的猜测成了真。”

    “若是蛮人那边真有了大动作,怕是从宫宴之时……甚至更早便开始筹划。魏兄,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你向京中传信言明此事。”

    魏淮延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此事涉及到军火,必定要让圣上知情,早些作出防备。对了,东南驻军那边也要去一封书信才是。”

    晏清绪犹豫了一刻问:“我们这样直接去信,没有官衔也没有军引,想必不好取信于驻军,还请魏大人以柳城官府的名义去信才好。”

    “那是自然。那柳城府衙的县令知道此事后便问我是否需要联系东南驻军的刘大将军,只是被我暂时压了下来。现在已经有了证据,应当更容易取信于驻军。”说完他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东南驻军虽近,但府衙传信需要经过层层批文才能到刘大将军手中,没个几日怕是送不到……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蛮族人筹划多时,在下过来时还曾看到疑似蛮人暗探之人在勘测柳州山的地形,想来就算对我华朝虎视眈眈,应当也不会这么容易动手。我们将此事内情禀报京中,再与东南驻军取得联系加紧防范,应当能阻止蛮族人的阴谋。”晏清绪道。

    情况虽然并不乐观,但好在他们提早发现,应当能及时止损。

    魏淮延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这件事就交给魏大人了。”

    “好。”

    说完,晏清绪站起身来。

    魏淮延目光一厉:“晏公子,可是城中还有可疑之处?”

    “……不是。”晏清绪摸了摸鼻子:“今日安姑娘去阮记糕点铺面做核桃酥,我去看看。”

    魏淮延:“……”

    是他多嘴了。

    “那西域王子可安置妥当了?”晏清绪问道。

    “西域王子性格活脱,这几日带着侍卫在柳城中闲逛呢。”魏淮延道:“我已让他换上华朝百姓的装扮,低调行事,不要惹出是非。”

    “也好。”

    ……

    阮记糕点铺门口。

    “啧,这什么味道,怎么闻起来这么香?”一名百姓在门口停下脚步,动了动鼻子道。

    “这不就是核桃酥的味道吗?”

    “是核桃酥吗?闻着和之前不太一样啊。”这名百姓用手蹭了蹭鼻子。

    “嗯……你还别说,确实不太一样,好像……更甜更香了。”

    “要说老字号还得是老字号哈,我本来一直买他们家的核桃酥吃呢,这不前一阵那张记说是从京城请来的御赐点心铺大厨,人家做的核桃酥也好吃,这个月我都是从张记买,今天一路过倒是发现阮记的核桃酥闻着是更香啊!”

    “闻着香罢了,我觉得还是张记的更好吃。”百姓中也有张记核桃酥坚实的支持者。

    “此言差矣,”几人讨论着,边上又走出来位老神在在的大爷,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你们说的那张记老夫也买过,味道确实和这阮记点心铺做的核桃酥不太一样,只可惜老夫吃不惯那么甜的核桃酥,是以买过一次后再没去过,近些日子里买的一直是这阮记的。”

    说完,这大爷也接着道:“这阮记的确是每天这个时候上新的核桃酥,老夫惯常喜欢吃刚出锅的,回回买都是掐着这个时间,往日里也香……可今天这味道闻着更香。”

    “大爷,您的意思是这阮记的核桃酥换了配方不成?”人群里一个约摸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开口:“不可能吧,柳城谁家不知道他家那是老字号?配方都传了几代了,好吃也确实好吃,怎么可能说改就要改了呢?”

    “什么配方不配方的?”有人道:“你们都是阮记请来的托儿?我怎么闻着这就是以前的味儿呢,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这阮记真行,眼看着自己做的点心不如那张记,买的越不好,竟然用这种手段踩人家,还说什么……闻着更香?笑话。”这人嗤笑一声。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自己鼻子不行还说别人?”有人不乐意了:“这张记是新起来了,但阮记做的一直也不差啊,我看你才是对面的托儿吧,故意过来搅浑水的?”

    这阮记核桃酥每天出炉的时间就是这个时辰,不少吃惯了阮记核桃酥的百姓都是这个时辰过来买的。

    再加上传出来的香味吸引了不少百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阮记糕点铺面门前。

    有人吵架,有人争论不休,还有人默默站在了铺面前面,心里想:——你们吵你们的,刚好我排在前面。这核桃酥改没改、味道有没有变化买到手里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

    晏清绪到阮记门口的时候便是一副这样的混乱场面,还在门口到了一位熟人。

    阮泽年。

    阮泽年揣着手乐呵呵地看糕点铺门口的热闹,完全没看过来的晏清绪。

    还是晏清绪走到了阮泽年身侧道了句“阮掌柜”才反应过来。

    “晏公子来啦?”

    “您这是……”

    “小雨不是来糕点铺做核桃酥么,她祖母也歇下了,我就寻思过来看看,没想到这门口这么热闹。”

    “阮掌柜也是刚到?那我们便一起去找安姑娘吧。”

    “行啊行啊。”

    “请。”

    ……

    “少东家、师傅!那新烤出来的核桃酥都卖光了!”伙计匆匆跑到后厨来大声道。

    “这么快?”糕点师傅惊讶道。

    “是啊,他们说……今天的核桃酥格外好吃,酥脆醇香,甜而不腻,现在外边还排着长队呢!”

    “好吃!有眼光!”

    此时阮泽年站在一边,手里拿着的正是安雨烤制出来的核桃酥。

    除了上到前面去的核桃酥外,后厨还留了一小盘。

    阮泽年吃着还顾上称赞一句,晏清绪则是完全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品尝手中的核桃酥。

    说来倒是有意思,本来这糕点铺的师傅觉得安雨来说是做核桃酥,其实就是小女娃娃过家家,没想到还真的能烤出来,烤出来居然还这么香。

    安雨并非糕点铺子里的师傅,烤出来其实师傅也没打算拿到前面去卖,只是外面有不少闻到味道的百姓过来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答了“新配方的核桃酥”后外边又问:“还要等多久才拿出来卖。”

    答了“这新配方的核桃酥今天不卖”之后外面又道:“为什么不卖,烤都烤出来了,这味道闻着这么香还不卖到底是在馋谁呢。”

    一番话小伙计来来回回传了好多次,到后面师傅也回答不上来了。

    还是阮泽年进了后厨,师傅眼睛一亮:“少东家!您说这安小姐烤出来的核桃酥能不能拿出去卖!”

    阮泽年安雨能烤出来核桃酥已经十分惊喜,闻上去比阮记本来的核桃酥更香更是喜出望外,他大手一挥道:“卖!为什么不卖!让他们尝尝我们阮家小姐的手艺!”

    ……

    于是,安雨烤制的一批核桃酥很快销售一空,顺便连带着阮记方才烤的核桃酥也被百姓们一锅端了。

    味道这东西本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刚买到核桃酥的百姓一尝,被味道惊艳后再这么一宣传……核桃酥作为柳城的拿手点心本来就受本地百姓欢迎,更不用说还有阮家保障,于是越来越多得到消息的百姓们汇聚于此,眼巴巴地问下一波核桃酥什么时候能烤出来。

    阮记的糕点师傅搓了搓手,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是因为人家手艺比自己好,是因为方才自己那番话。

    之前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父亲一直教他做人要脚踏实地、谦卑,他现在才懂这几个词真正的含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不可自持过高啊!

    “额……那个,安姑娘啊,您核桃酥做的这么好,可否指点一下阮记糕点铺的核桃酥?”

    安雨抬头:“指点?不不,我这还是跟着您学的。”

    糕点铺师傅:“?”

    “我之前从未做过核桃酥,所以刚才才跟着您学习了一遍这糕点铺中的核桃酥是如何制作的。”安雨实话实说。

    她虽然了解一点,穿越过来之前也学过怎么做这些甜品,但已经很久没动过手,关于具体如何制作和烤制记得也不大清楚了,故而刚才先看了一遍店里是如何制作的,整个制作流程真的是刚才学的。

    “要说还得感谢您倾囊相授,肯在小女面前演示这核桃酥是如何烤制完成的。”

    糕点铺师傅:“?”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怎么这么会反讽?

    或许是注意到了师傅脸色不对劲,安雨道:“工艺和步骤都是按照您的来的,我不过只是改了这核桃酥中的两样原料而已。”

    师傅一听,脸色这才好了些,他连忙问道:“是哪两样?”

    “一样是生核桃仁改成熟核桃仁……虽然核桃仁生的依旧可以入口,但碾成粉末入糕点时会比炒熟的核桃仁吃起来苦一些,再加上生核桃仁若是没有炒熟,其上面的薄皮不容易脱落,那一层薄皮在单独吃核桃时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其味道苦,入糕点后便会使糕点口感微涩。”安雨耐心讲解:“于是我一开始便将核桃带壳炒熟,这样炒熟后剥开的核桃仁再去掉上面的薄衣,余下的味道便只有核桃本身的醇香,并无苦味。”

    糕点师傅点了点头,安雨那会儿炒完核桃剥出核桃仁时他刚巧推门进到了后厨,那时便闻到了满屋的核桃仁香,炒熟的核桃仁和生的确实不一样。

    “还有呢?”师傅接着问道。

    “还有就是将面粉替换成了六谷粉。”安雨道。

    六谷粉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玉米淀粉,她在和面的时候以玉米淀粉为主,这样烤制出来的核桃酥更加酥脆。

    熟核桃仁再加上更酥脆的口感,她烤出来的核桃酥自然比原本的核桃酥吃起来更香更好吃,还没有之前那种微涩的味道。

    师傅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这两处改动说出来后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他烤了这么多年糕点,十分明白这两处调整有多么精妙。

    入口的食物越精致,便越要求细节上的“微调”。

    越好吃的东西口感就越丰富,安雨这一手通过调整原料而使核桃酥整体味道更上一个层次的做法让这师傅十分佩服。

    阮泽年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夸两句自己外甥女:“我们小雨就是厉害,真是什么都会做!”

    ……

    几人说着,前面的伙计又跑了进来:“师傅!前面客人们催着呢,问新的核桃酥什么时候才能卖!”

    “快了。”安雨道。

    新一波的核桃酥已经在烤制了,应该很快就能出锅。

    “额……这个数量可能不够,外面现在排了一大堆人,队尾估计都要甩到西街那边去了!”伙计道。

    “是啊……今日这么多人来买核桃酥,得比平日做多些才能供上。”师傅也道。

    “那倒是不用。”安雨摆了摆手:“不够就不够。”

    “这……那买不到的百姓岂不是会……”糕点师傅面露犹豫。

    “来买的人多你便限量出售。”

    “什么叫限量出售?”阮泽年听个新词儿,也凑过来问道。

    “打个比方,就是一天只卖前五十人,先到先得,卖完便没有了。”

    阮泽年怎么也是做生意的,他听安雨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这“限时出售”的妙处,当即一拍掌道:“好主意啊!去跟前面的客人们说,下面的核桃酥只剩下了十包,先到先得,买不到的请明日再来吧!”

    安雨听完这人吩咐,带着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在旁边吃着核桃酥一言不发的晏清绪:“……”

    限量,一个多么熟悉的词。

    作者有话要说: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熟悉的限量走来了。

    第149章 菜价

    “年儿,小雨,怎么回事,我刚才听管家说糕点铺那边聚了好多人。”

    三人刚回阮府,刚踏进大门就见阮老爷子带着管家匆匆走了过来问。

    一听阮老爷子说到这个,阮泽年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爹!小雨可真了不得,把那核桃酥的原料稍微改了改,那味道可真是没的说!”

    “哦?”这确实超乎阮老爷子预料了。

    本以为那天晏公子和小雨那么说是不想让他们在张家掌柜面前落了面子,仅仅是安慰之言……倒是没想到小雨居然真的能把那核桃酥做出来。

    做的比糕点师傅做的还好?

    “祖父。”安雨也开口了,她指了指晏清绪此时手里拎着的食盒道:“我把那核桃酥带了一部分回来,也让您和祖母尝一尝。”

    “好,好啊!你祖母正在主厅呢,我们一起过去,让她也尝尝!”阮老爷子脸上带着笑容。

    丫头能干又想着他们老两口,能不高兴么?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向着这边走过来,对着阮泽年他们行过礼后向安雨道:“小小姐,您吩咐的菜我们买回来了,都在后厨呢。”

    “买菜?”阮泽年显然有些惊讶。

    “丫头你这是……”阮老爷子也出声问道。

    安雨笑了笑:“祖父,我没什么拿手的,也就一手厨艺还可以,这不打算今晚做一桌好菜,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好孩子啊,好孩子!那你先去看看菜吧,不耽误你!”阮老爷子更是开心。

    阮泽年十分有眼力见地从晏清绪手上接过来食盒:“晏公子也跟着一起去吧,帮个忙什么的。”

    “好。”晏清绪道。

    ……

    “蕨菜一斤三钱、绿玉一斤五钱?”

    厨房里,安雨拿着采购的菜品单子皱眉。

    下人们递过来菜品单子本来是因为有两种菜没有买到,将安雨之前写给他们的单子送到安雨手上核对一下,没想到她看着那每样菜品后面写着的价格皱起了眉头。

    “安姑娘,是菜价不对吗?”晏清绪对菜的价钱并不了解,只是看安雨反应不对,这才出口问道。

    “嗯。”安雨点了点头:“是不对,这些菜比在京城中买要贵上许多。”

    说完她看向边上的厨娘问道:“这些菜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吗?”

    菜都是一样的菜,安雨怎么也是现代人,知道或许因为不同地区供求关系不同,会影响商品的价格。

    岂料厨娘答道:“倒也不是……这蕨菜原来一斤也就不到一钱,绿玉贵些,但一斤也贵不到两钱。前两天我还听账房那边抱怨,说是最近柳城里的菜价疯狂上涨,支出比之前都要多上许多,还不知道怎么和老爷说呢。”

    “突然上涨?”晏清绪听她这么说问道:“这柳城的菜价一直不稳吗?还是说到了冬天之前都会上涨?”

    “……嗯,虽然往年入冬之前很多菜是会比平时贵些,但也没见一下子涨这么多。没有不稳,柳城的菜价一直还算是稳定。”

    “安姑娘,让我看一眼这单子。”晏清绪道。

    安雨把手里的纸递了过去,对厨娘和下人们道:“好了,接下来你们不用帮忙,就我和晏公子忙活就行。”

    “啊?小小姐,打下手的事情还是我们来吧。”厨娘忙道。

    小小姐怎么也是阮府的千金,做菜品归做菜品,像是洗菜切菜烧火等粗活还是他们来才合规矩。

    “不用,今天的晚膳我想从头到尾都我来,是我对祖父祖母的一番心意。”安雨虚推了一把说着就要上手的厨娘,如此道。

    见小小姐这样说并执意如此,阮府的下人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安雨需要的菜品全都拿了过来放在灶台边,方便安雨一会儿烹饪。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们都十分自觉地退出了厨房,还帮着带上了门。

    见下人已经走干净,安雨转过头来问晏清绪:“晏公子,今日你和魏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晏清绪点了点头,将硝石的事情与安雨简单说了说。

    安雨面色凝重起来:“柳城乃是东南的边城,若是蛮人瞄上了这里,那恐怕……”

    阮府的人可是都还在这柳城。

    “安姑娘不必过于担忧,魏大人已经去信给京城和东南驻军,想来不日便会抵达。蛮人为这次秘密攻城想必策划良久,既然还在柳城之中倒运硝石,应当还没完全做好开战的准备,京城和驻军应当会很快做出部署。”

    安雨点了点头。

    “况且……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使说服阮家二老,全府上下去盘棱州暂且避一避。”

    “倒是个周全的法子,”安雨一顿,目光放在了晏清绪手中那张菜品单子上:“这菜价……应当也与蛮人有关系。”

    “在下的确有这样的疑虑,既然柳城的菜价一直很稳定,近期又出现了十分不合理的涨幅……据我所知,今年柳城并未遭灾,菜农应当正常供应,周围也没有流民,按理来说不应当有这种情况才是。”

    “除非有人暗地里买入大量的菜。”安雨道。

    晏清绪赞同:“正是。”

    “大量买入,菜品的数量跟往年相比大大减少,这才会出现价格突然大幅上涨的情况……城中百姓们又不知道为何会涨价,说明买菜的人是悄悄行动”安雨又将刚才自己的推论细细梳理了一遍道:“蛮人在购入菜品?”

    “极有可能。”

    “若是如此,要么菜农或者官府之中有他们的人,如此行径才能不被人发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城中混入了大量的蛮人细作。”安雨边说边皱眉。

    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十分不妙。

    晏清绪的表情也沉重了几分:“安姑娘所说不错,看来如今的形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

    安雨深吸了一口气:“好,不要做没用的情绪内耗。”

    “情绪……内耗?”

    “嗯……就是少焦虑,多做事。”安雨弯腰拿起一边的菜来:“该做什么做什么,把菜做好、商户大会比试完,带着阮府离开柳城、向京中及时汇报柳城的动向,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

    她声音清明,动作迅速,像是一下就消化掉了刚才的焦虑。

    “安姑娘……果然聪慧豁达。”

    “也不用这么夸我,”安雨看了他一眼:“人生处处是坎坷,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去帮我把蕨菜洗一下。”

    晏清绪还没琢磨明白安雨所说的话,身体便已经依照安雨的吩咐动了起来——拿起菜筐择菜。

    “尽人事……听天命?”他口中嘀咕了两遍,只觉得这话说的倒是通透。

    ……

    安雨到达主厅时,只发现阮府内多了一个人。

    阮老爷子、阮老夫人、阮泽年,旁边坐着的……那个碧眼金发的不是西域王子又是谁?

    西域王子此时连比划带说西域话,边上还有随行使臣帮他翻译,倒是和阮家人聊得欢。

    安雨和晏清绪:“……”

    这西域王子和阮家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小雨来啦?”

    阮老夫人眼尖,朝着安雨招了招手:“小雨,晏公子,快进来!”

    安雨一边踏进大厅一边道:“菜品基本已经做完了,还差一道汤还在炖着,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用膳了。”

    “真是辛苦丫头了。”阮老太太满眼疼惜。

    “@¥#!”之间西域王子惊呼了一声,手舞足蹈地重复:“用膳!”

    “……”

    所以是谁教西域王子汉话的,为什么先教这种词?

    “哈哈哈,王子真是好客,给了我们不少好东西!”阮泽年张开手掌,向安雨展示。只见十根指头上戴了十个戒指,各个不重样。

    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这都是王子从西域给我们带的礼物。”阮泽年开心道。

    “丫头你看,”阮老爷子也道,他指了指主厅侧面的红木高台,上面原本放着一支白瓷花瓶,现在白瓷花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亮粉色……畸形罐?

    “这是王子带来的西域熏香瓶,倒是有意思,哈哈哈!”阮老爷子显然兴致很高。

    “丫头,你看这扇子。”阮老夫人也满脸笑意,她手上拿着一柄半透明的雕花圆扇,从这个距离看过去那上面雕的好像是……大漠、明月和舞娘?

    “好看……好看。”

    这西域王子如此讨好阮家二老和阮泽年,是想干什么?

    安雨有点想不明白。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看见了桌子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食盒。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食盒里放了足足两包核桃酥,至少二十块,现在已经一块儿都不剩了。

    阮家人自己做的就是核桃酥的生意,就算她做的再好吃也不至于如何贪吃……

    她看向西域王子,果然在其右边脸颊上发现了一点儿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核桃酥残渣。

    呵,不愧是你,西域馋猫。

    “这是什么?”晏清绪上前,指着桌子上食盒旁边的一个米黄色纸包。

    他把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外形和阮记很像的核桃酥。

    “@¥#¥!”

    使臣翻译:“那是西域王子刚才过来路上从张记买的核桃酥。”

    “步嚎迟。”西域王子道。

    ……不好吃?

    纸包里整整齐齐放着十块核桃酥,一块儿都没少,倒是第一块上有个小豁口——也不知道是谁咬的。

    ……可能真的是不好吃?

    安雨走上前,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尝了尝。

    嗯……跟阮记的味道确实有点儿不一样,放的糖更多些,所以稍微压了压核桃的苦味。

    但不代表尝不出来涩。

    那只西域馋猫不就能分辨出来哪个更好吃么。

    晏清绪也将那核桃酥拈起一块儿尝了尝。

    他浅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随后晏清绪轻轻凑近安雨,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

    安雨听见这人在她耳边小声且带着点儿骄傲地道:

    ——“安姑娘,在这核桃酥上,我们怕是要稳赢了。”

    第150章 阮家来人

    “张老爷,我们可都听说了!您那点心铺子铺子稳稳压了那阮记的铺子一头啊!”一个满脸横肉、衣着黄绿色花纹长袍的小老板走上前来,这人的头顶还戴着一顶圆筒形的帽子——那圆筒形就像他的身材。

    “哈哈,核桃酥而已嘛,算不得是压了一头。”那张家掌柜摆摆手,话里虽然是这么说,但脸上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目前是只有核桃酥嘛!”

    那满脸横肉的老板眯着眼笑起来,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目前”两个字上,谄媚地说道:“谁不知道您从京城请了一位擅长做糕点的师傅回来,听说还是第一楼的?华朝谁不知道那开在京城的第一楼啊!那可是上过皇宫宫宴的酒楼,在那酒楼里做糕点的师傅都能被张老板您请到我们柳州来,您可真是这个。”

    这老板说着“这个”,右手伸出来比了个大拇指。

    这张家老板很乐意听这种话,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哪里哪里!”

    另一名掌柜的又凑上前来,这人姓王,是柳城做果脯买卖的,人长的有些瘦弱,尤其是此时站在了那满脸横肉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圆筒的老板旁边,看着便更像一根竹竿了。

    “张老爷,不是只有‘核桃酥’,我们谁不知道啊,那核桃酥可是那阮记糕点铺子拿手的点心,现在他们连自己的招牌都比不过您这随随便便拿出来的糕点,您这他们阮记还有什么可跟您比的呢。”

    这话正中张家老爷的下怀,他看了一眼这个说话的掌柜道:“小王是吧,你那果脯生意做得不错,等我商会弄起来,帮你扩展一下店面。”

    “那真是感激不尽啊张老爷!”姓王的掌柜听见这话眉开眼笑,双手合拢放在身前。

    张家掌柜的一开始挖那位糕点师傅过来,冲着的就是阮记糕点铺子的核桃酥,现在有掌柜在众人面前点出来“阮家糕点铺的招牌不如他们做的”,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那阮家发家早,仗着布匹生意做起来,张家自认为他们家要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做生意,这柳城大户肯定就是他们了。

    今年年初珠宝生意做起来之后,张家也兼并着搞了点儿布匹生意,可这柳城的成衣店都婉拒了他们家的布匹,说是和阮家合作了这么多年,也不好突然临时换一家。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阮家这么多年的地位。

    张家这些年本来就一直拿阮家当自己的假想敌,被拒绝后那张家掌柜心里更是不得劲儿,觉得要先把阮家压下去,他们张家才能在柳城一家独大。

    由是张家今年继续笼络了一批柳城新起来的商户们,一整年里没少明里暗里针对阮家。

    “哎呀,这商户大会阮家从来没参加过,往年都是推脱说阮老爷和那阮夫人年纪太大了,不便于参加这种活动。可今年那阮家少爷回来了,听说还带回来个小丫头……这可没理由不参加了吧?”

    “小丫头?难不成那个阮泽年在盘棱州娶了媳妇,已经有孩子了?”

    “没有吧?”有人在盘棱州也有生意,出来反驳道:“阮家那小子在盘棱州就一直守着他那个半死不活的辣椒铺面,没听说他娶妻生子了。”

    “那就怪了……难不成他们家领养了个闺女?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话的老板一挥手:“今年啊,要是那阮家还不来,真就说明他们怕了张老爷咯!”

    “是啊!”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要我说啊,这么多年一提我们柳城就是他们阮家。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阮家已经不行了,再提起柳城的商户应该说起张老爷、张家才是呢!”有人拍马屁道。

    一众人中没有反对的声音。

    也是,这商户大会来的本来就是张家一派的商户,自然和张家掌柜的沆瀣一气,话里话外都在踩着阮家。

    阮家起来这么些年,一直是温和低调的形象,很少管街里巷外的风言风语。

    早些年阮家发家后,遇上灾年还会开棚施粥,救济了不少灾民。那时柳城百姓们提起阮家都是交口称赞,都说阮家老爷又会做生意、人又谦卑,还是个大善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自打阮诗雨嫁到京城去、阮泽年去了盘棱州,这阮家就愈发低调。

    尤其阮诗雨的死讯传回柳城后。

    那时候阮家声势浩大地给他们家千金立了做衣冠冢,悲切之意显而易见,当时柳城基本都传开了——毕竟当时有不少人是亲眼看见京城来人,一身素镐来送讣帖。

    但也有人从中读出了别样的信息——这阮家在京城里可没有靠山了。

    纵使阮家从始至终都没有靠那左相做些什么。

    不过这话就算说出去,外边的人也不一定信。

    再之后的阮家……生意自然还是照做,布匹供货仍然十分稳定,只是这张家冒头后发起的挑衅,阮家一概当做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也不只是张家,一切风言风语和唱衰之词阮家都没有反应,安生儿做着自己家的生意。

    有人觉得这是阮家不屑于看跳梁小丑,也有人觉得这阮家现在是不行了,怕了那张家。

    今日到场的一众商户,自然都是第二个念头。

    老虎不咬人,就总有傻子跑出来挑衅,觉得那是好欺负的猫。

    “呦,那阮家死而不僵,这几年不都是夹着尾巴做生意么,张老爷给他们送请帖是看得起他们,那阮家不会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有人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笑容道。

    “要我说啊,不是把自己家当回事儿,是害怕不敢来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正在精神狂欢之时,举办商户大会的别苑门口匆匆走过来一个人。

    是这别苑的小厮。

    “老爷,阮家来人了。”

    “来了?”张家掌柜脸上的笑收回去了些,他用放下手里的茶杯理了理衣服,这才对小厮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爷……”小厮犹豫了一下。

    “怎么?”

    “那阮家……来的人实在是有点多。”

    张家掌柜:“?”

    ……

    带到阮泽年带着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进到别苑里,张家掌柜的才知道小厮说的“人多”是有多多。

    “呦,这儿这么热闹呢!”阮泽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着那站起身来的张家掌柜敷衍地拱了拱手:“张掌柜的,你邀请我们阮家来你这商户大会,应该不介意我带了一些朋友来吧?”

    张家掌柜看着阮泽年身后那一大群人:“……”

    你管这么多人叫……“一些朋友”?

    他定睛看过去,阮泽年身后不少人他都认识。

    这些不就是柳城里拥护阮家那群商户么!

    其实也不能说算是拥护……总之就是没有接受张家的拉拢、也没有对张家讨好的那些商户。

    柳城之中商户众多,除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站在阮家的那派商户,还有很多只想好好做生意,对站队之事并无兴趣的老板们。

    ……

    这商户大会举办的前一天晚上,阮泽年在晏清绪的指导下,去了不少人的铺面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阮家要参加这商户大会,一直站阮家、早些年受到过阮家荫庇的商户们自然不必说,只要阮泽年问了,他们就愿意一块儿来。

    更重要的是那些不站队、没立场、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家们。

    在晏清绪的指导下,阮泽年准备了一套“形势如此、没人能置身事外”的说辞,游说那些商户时说的都是“我们阮家并不要求你们站队我们,只是张家若一家独大后,你们想要置身事外的总有一天会被针对。”

    也就是唇亡齿寒。

    柳城的商户平衡早就被破坏了,单打独斗不如大家团结起来,日后才能有汤喝、有肉吃。

    ……

    张家掌柜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身后那些“张家派”的商户们自然也有微词,一个个说着什么……

    “这不合规矩。”

    “没有请帖怎么能随便来呢?”

    “成何体统?”

    站在阮泽年身边的晏清绪微微一笑,朗声道:“张掌柜,怎么?这里举办的不是商户大会吗?既然是商户大会,柳城中的商户不就能能参加?”

    “就是,若是这还要靠收请帖才能参加,你们这商户大会干脆改个名字算了!什么……张家铺面联盟,又或者是……张家军?都行!哈哈哈!”阮泽年挖苦道。

    “阮掌柜的说的这是哪里话?”张家掌柜脸上表情僵住了一秒,很快出声道:“既然大家都是柳城的商户,那自然也是能参加的。来来来……我这别苑也不小,各位请落座吧。”说完他冲着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多准备一些位子,给各位掌柜的看坐。”

    ……既然这阮家非要如此行事,他张某人也不介意在这么多商户面前彻底把他们阮家踩在脚下!

    想到这商户大会接下来的“比试”项目,张家掌柜心安了不少。

    左右这阮家的核桃酥也比不过他们……后面那诗词歌赋、论商经道更不如,那阮泽年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张家掌柜端起茶杯,脸上的笑意真心了几分。

    行啊,他以往请这些商户来他们都不来,这阮泽年倒是会做事,他张家瞌睡了就上前递了枕头。

    今年的商户大会声势如此浩大,阮家若是输了……

    看谁还会说阮家是这柳城首屈一指的商户!

    作者有话要说:

    安雨:又是姓张的是吧(沉思)

    第151章 整核桃仁

    “诸位,今日莅临我张某人的别苑,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待到商户们一个个都落了座,张家掌柜站起身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

    “第一步,就是请大家尝尝这核桃酥。”张家掌柜道:“哈哈……说是比试,在阮掌柜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承蒙各位抬爱,我张家才能在这柳城立足。今日既然是商户大会,而核桃又是我们柳城最负盛名的特产,不如我们就先预热一下,让大家看看我们张记和阮家的核桃酥哪个更胜一筹!”

    ——“好!”

    ——“张老爷说的不错!”

    底下响起了一片应和声,基本都是站张家的商户们在高喊。

    “怎么样,阮掌柜,我这个提议可还行?”那张家掌柜看了过来。

    阮泽年摆了摆手:“都行。”

    反正你怎么样也赢不了。

    “哈哈,若是我们张家的核桃酥做的不如阮记老字号,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毕竟我们开始做这核桃酥也没多长时间,自然不如一直靠核桃酥享誉盛名的阮家糕点啊。阮掌柜,到时候可别奚落在下,我们张家就是想虚心求教罢了。”

    张家掌柜倒是会说漂亮话。

    一番话说下来,倒是堵死了阮家所有可能会拒绝的可能。

    还聪明地把自己的糕点铺子捧到了“虚心求教”的位置上,而阮家呢?张家掌柜说的是“一直靠核桃酥享誉盛名”,届时若是在场商户觉得张记的核桃酥做的更胜一筹,阮家自然有点儿被打脸的意思——尽管夸也不是他们自己夸的。

    而若是张家输了,落败的理由人家自己都说了——“班门弄斧”、“虚心求教”而已。

    ……

    说是商户大会的小预热,现场气氛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在座的哪个不知道张家那糕点铺开起来就一直暗搓搓和阮记的糕点铺面抢生意?

    说预热是假,怕是想先给阮家来个下马威吧!

    阮泽年看着站起身来、朗声说话的张家掌柜“啧”了一声,小声骂了句:“伪君子”。

    别看这人现在人模人样的,嘴里说着什么“班门弄斧”,那天来阮府送请帖的时候分明是另外一副嘴脸吧!

    “阮掌柜的,这……”

    旁边一个成衣店老板小声叫了一下阮泽年。

    这位成衣店老板与阮家合作多年,自然是向着阮家的。但柳城中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张家从京中的第一楼请来了一位糕点师傅已经不是秘密,这些天来去张家买核桃酥的人确实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人数都能超过在阮家糕点铺面门口排着的人。

    这张家掌柜敢在这么多商户面前提出比试两家核桃酥的味道,想必是有备而来啊!

    “不用担心。”阮泽年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那成衣店老板的肩膀,让他放心。

    小雨改良过后的核桃酥那么好吃,就不信比不过这贼头贼脑的张家!

    ……

    “阮掌柜,听说你们糕点铺子前两天还弄出来个……限量出售?”张家掌柜的笑呵呵地发问。

    阮泽年点点头:“正是,门口排队的人太多,没办法。师傅每天能烤制出来的核桃酥就那么多,可不是得限量出售?”

    张家掌柜一噎:“阮掌柜倒是别出心裁。”

    “哪里哪里,不过是卖的太好了。”

    张家掌柜:“……”

    这限量发售不过是个幌子,想来是这阮家看生意和味道比不过他们张家,这才弄了点儿乱七八糟的花活罢了。

    他本来想点明这件事情暗讽一下阮家,谁想到这阮泽年就跟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一般,还笑呵呵往下接。

    什么?卖的太好了?

    等下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打自己的脸!

    ……

    不一会儿,别苑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各位商户掌柜们面前一人放了两只小碟子。

    两只小碟子长得一模一样,上面所放置的核桃酥长得也几乎一摸一样。

    ——张记从开始做核桃酥时,这核桃酥的外观就和阮记的相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各位掌柜,既然算是比试,那我们就公平一点。”张家掌柜的道:“我们准备了两个碟子,请各位掌柜的不要将碟子拿起来。品尝结束后将觉得好吃的那个碟子推到前方,一会儿小厮们便会统计这碟子下方写的是阮家还是张家,由此来决定最后是我张家的核桃酥更好吃、还是阮家的核桃酥更胜一筹。”

    阮泽年见状,也跟了一句,大声道:“此法甚好,请各位掌柜的不用想什么厉害关系,单纯投出自己喜欢的那一碟核桃酥便可。”

    ……

    安雨从别苑侧面走了过来,在侍女的引领下在晏清绪旁边落了座。

    “小雨,怎么样?”阮泽年低声问。

    “……没问题,都准备好了。”安雨道。

    本来是正常将做好的核桃酥送到张府后厨,被阮泽年说得这么神秘……就像她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阮泽年得到答复,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倒是晏清绪侧过头来,小声问安雨道:“累吗?”

    安雨:“没事儿,没干什么活儿,就是盯着张家的人放核桃酥。”

    晏清绪从刚才安雨坐下时便拎起了茶壶,稳稳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安雨手边:“喝点儿茶水吧。”

    安雨接的自然,茶水到了嘴边才恍然发觉她好像没说谢谢。

    ……仔细想想,她好像很多次不曾对晏清绪说起“多谢”这两个字了。

    不知不觉,两人间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吗?

    ……

    “唔……这碟核桃酥可真是酥脆入味,不过分甜也不苦,绝妙啊!”

    “这两碟核桃酥倒是都好吃,醇香有余又有恰到好处的甜味……只是这边这个略显美中不足,甜中带着点儿苦味。”

    “本来不觉得……你一说苦味我倒是也觉得,但这是核桃酥都会有的吧?”

    “谁说的!旁边这个碟子中的核桃酥吃起来就没有那一抹苦味!”

    “说实在的,之前吃的核桃酥都带着一点儿涩,核桃嘛,本来就是那味道,也不知道这碟核桃酥是怎么做的……竟然能把那核桃自身的苦味去除掉,要说甜腻嘛……倒是也不显得有多甜。”

    在场的商户掌柜们纷纷各抒己见。

    大家来的时候确实都是带着自己的立场,可如今这么一搞根本不知道哪碟核桃酥是张家的、哪一碟核桃酥是阮家的,所有人都是抓瞎,便只能靠着这味道来评判。

    那阮家和张家不是都说了么!不要掺杂个人情感,公正地评判谁家核桃酥做的好吃!

    由是商户大会的现场出现了难得的平和。

    张家掌柜的本来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评的是张家和阮家的核桃酥,他们两家面前的桌子上便没有碟子。

    这是以防他们吃出来自己和对家的区别,明里暗里给用户自己的商户们递话。

    ——这方法还是张家掌柜想出来的。

    这人倒是也十分聪明,看阮家带了这么多掌柜来参加商户大会,便怕这群人暗地里串通仗着人数非要说那阮家的核桃酥好吃,谁知道这阮泽年叫来这么多人有没有给他们好处!

    他迅速通知了别苑的下人们,换了一种“非常公平”的方式来让大家评判两家的核桃酥。

    张家掌柜对自己糕点铺里的核桃酥味道十分有自信——只要这些掌柜的抛开利益关系,只是冲着味道的话一定会选他们家的!

    他听着商户们议论纷纷的声音,脸上带着笑容。

    嗯?有一家比较苦?确实,那阮家的核桃酥就是苦。

    他从京城请回来的大厨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决核桃酥中的涩,两者比起来,那阮家的核桃酥自然比不上他们家的!

    酥脆醇香?嗯,这说的就是他们张记糕点铺面的核桃酥。

    看吧,就算这样不告诉食客哪一家做的,大家还是一致认为他们张家的核桃酥做的好吃。

    那他阮家凭什么?

    以后提起柳城核桃酥啊……得先说起他们张家才是!

    张掌柜听着听着,却突然听到了不对劲。

    ——“这酥脆甜香的核桃酥真是设计巧妙,中心还有一颗完整的核桃仁!”

    ——“这核桃仁真是精巧,应当是炒熟了吧?竟然一点儿苦味都没有,只让人觉得回味无穷啊!”

    ——“不止没有苦味,这核桃还有一层浓厚的糖衣……嗯,这糖衣和冰糖葫芦的糖衣还不太一样,吃起来没那么齁。”

    ——“这真是绝了,只可惜我之前不喜欢吃核桃酥,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张家掌柜面色一变,他们张记核桃酥的中间……有一整颗核桃仁吗?

    没有吧!

    虽然核桃酥的配方及改良都是大厨在负责,但是每次改良都会让他来尝试啊!

    难道……这些商户口中夸赞的是阮记的核桃酥???

    张家掌柜那股“胜券在握”的劲儿没了,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站起身来,只听旁边阮家位置上传来阮泽年的声音:“怎么,张家掌柜这是坐不住了?”

    “……阮,阮掌柜这是哪里的话?我就是想站起来活动活动!”

    “哦,我还以为是张掌柜心虚了,想给人递递话呢!”阮泽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误会了,误会了!哈哈——”

    张家掌柜:“……”

    这人怎么这么牙尖嘴利,招人恨!

    第152章 大输

    张掌柜面色灰败,刚才听见商户们夸赞的声音有多沾沾自喜,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

    偏偏这规矩还是一开始他自己定下的。

    自掘坟墓。

    张掌柜着实没有想到,之前阮家的核桃酥他也不是没有吃过……就是比不过他们张家的啊!怎么短短时间竟有了如此变化?

    他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还有那不长眼的商户走到这边来。

    一身黄绿衣服的圆筒掌柜脸上都是谄媚,眼睛弯成了月牙,趁别的商户都还在选碟子时跑到张家掌柜旁边来,小声道:“张掌柜,您店里做的那核桃酥可真是一绝啊!票我已经投了,就支持您!要说阮家就是不如您呢,无论是经商还是做点心哪儿有您这般心思精巧啊!还真是比都比不上!”

    张家掌柜抬眼看着这圆筒掌柜,压低了声音道:“你能吃出来哪个是张家的?”

    “那可不!那肯定是好吃的那一碟啊!”这掌柜的满脸横肉,一说话脸上的肉都在抖,说完这句话他还笑了一下,对着张家掌柜道:“对个暗号,您张老爷的,单个儿核桃!”

    是指那核桃酥中间有颗核桃的那个是他们张家的!

    “……你该回去就回去吧!”张家掌柜没好气道。

    这人投完票就来找他套近乎,岂料拍马屁正巧拍在了马蹄子上。

    ……

    待到全部商家选出自己觉得好吃的那一个,将选中的碟子推到前面后,小厮们鱼贯而入,先是一桌一桌地收掉了每一桌上没有被选中的那一只盘子。

    随后侍女们上来,一桌一桌地统计碟子下面所代表的商户——是阮家,还是张家。

    “阮家。”侍女走到第一个桌子面前,这桌子坐着的正是那满脸横肉的圆筒掌柜。

    她拿起小碟子,底朝上,清晰地念出了盘底贴着的小字——“阮”。

    本来满脸笑容看向张家掌柜的这掌柜愣住了,喃喃道:“怎么可能……是阮家的???”

    他有些失神,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不对!不对!”

    周围商户看到他这个反应不由议论纷纷。

    阮泽年出声嘲讽道:“怎么?是因为没选到张家?看来这位掌柜不是按照核桃酥味道优劣选的,而是冲着这核桃酥背后所代表的商户啊……这样还能算是公平吗?”

    “我就是按照味道优劣……”那圆筒掌柜话说到一半,强迫自己闭了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选的结果已经被公布出来了,他要是再说什么自己就是按照味道优劣选的,这不是在帮着捧阮家嘛!

    其他商户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知道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碟子被反过来,“阮家”的票数越来越多。

    张家派的商户们很多志得意满,觉得自己选的就是张家的碟子,谁想到反过来一看那碟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阮”字。

    很多人僵立当场,有些不可置信——这,这阮家的核桃酥什么时候这么好吃了?

    大家都是柳城人,基本都吃过阮家糕点铺的核桃酥。

    明明……明明就没这么好吃啊!

    ……

    紧接着,不少商户掌柜的动了起来,他们目光转向桌子上,想找到刚才的另外一支碟子,趁着还没有统计换一下。

    可另一支碟子早就被小厮们收走了。

    这个环节本来也是张家掌柜设置的,目的就是在前面掌柜们的结果揭晓时避免后面的人修改自己的投票结果。

    最后别苑掌柜们的全部结果很快就统计出来了。

    阮家的核桃酥以在场八成的票数碾压式的赢过了张家。

    ——那两成投张家的掌柜中,有几个确实是口味独特,还有几个阮家这边的商户掌柜,是觉得那碟子里的核桃酥应当是阮家做的,这才投错了票。

    ……

    “张掌柜,承让承让啊!”

    侍女报完核桃酥的投票结果后,阮泽年咧着嘴朝着那张家掌柜拱了拱手。

    张家掌柜纵使心里再不服气,也只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阮掌柜……还是厉害,在下,在下佩服。”

    “不客气,张掌柜不是还想向我们糕点铺求教嘛,赢了是应该的。”阮泽年也不说什么谦虚的话,对上这本来就不怀好意的张家掌柜,他倒是也张狂。

    “那还请……阮掌柜能不吝赐教。”张家掌柜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输了也正常。”只见那阮掌柜旁边的小姑娘开了口:“毕竟张掌柜自己也说了,做核桃酥的营生也没多久,输给这么多年来一直做核桃酥的阮家也是正常。”

    她早看不惯这张家掌柜了,先前趾高气昂不说,今天商户大会开始的时候还在那里茶言茶语的,真是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打脸再加上把这人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也让这位张家掌柜知道一下什么叫做脸疼。

    “阮掌柜,这位是……?”

    “这位是我外甥女。”阮泽年一脸自豪。

    “掌柜之间说话,你个小毛丫头就不要插嘴了。”那张家掌柜的见没法说阮泽年,只好阴阳怪气他身边的人。

    这阮掌柜倒是有意思,来参见商户大会还带着家眷。

    “张掌柜!”阮泽年一听这人居然说小雨,护短的劲头儿立马就上来了。

    说他可以,说小雨可不行!

    “我外甥女儿可不是什么毛丫头,这核桃酥便是出自小雨之手。张掌柜你从京城请了第一楼的大厨,我们小雨也是在京中开了食铺,今天中秋宫宴还进了宫呢!”

    阮泽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这外甥女有多厉害,一下子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张家掌柜一噎,顿觉更加耻辱了。

    因为周围掌柜们的议论声都是——

    “这张家重金从京城请来的大厨输给了一个小娃娃?”

    “哈哈,这张家掌柜的脸可是丢大发咯!”

    “那……那女娃娃不也是京城开食铺的么,应该也是厉害角色,不说别的,就说这核桃酥,做的可真好吃。”

    “是啊,那张家不还是输了?”

    张家掌柜:“……”

    可恨,这阮家人怎么一个个的都牙尖嘴利的!

    此时,那些张家派的掌柜们也都一个个站出来,准备为张家老爷“分忧”。

    王掌柜站起来道:“诸位,阮家做核桃酥的确是一绝,我们有目共睹。不过张老爷家的糕点铺能在短短几年做的这么好吃,在下倒是心生敬佩啊。”

    “是啊是啊,虽然今日张家铺面的核桃酥不如阮家的受欢迎,但……前途不可限量啊!”那一身黄绿的圆筒身形老板连忙接上话,算是为刚才的自己找补。

    “得了吧,哪那么多漂亮话呢!阮家赢了就是阮记糕点铺赢了!”有的掌柜高声道。

    “你们说的比试,别现在输了就不认账啊!”

    有站张家的铺面掌柜说好话,自然也有中立或站阮家的掌柜们拆台。

    “这核桃酥比试,阮家赢了!”

    张家掌柜见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也不想让这种失败继续发酵下去,小声宣布了结果便立刻道:“下面一项!比诗书!”

    ……

    虽然他宣布结果声音小,但不影响阮泽年这一派的掌柜们高声庆祝。

    各种恭喜、赞扬声维持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

    张家掌柜看着洋洋得意的阮泽年牙都痒痒——本来想着自己在这商户大会上出出头,没想到给这阮家做了嫁衣!

    不过没事,倒是诗书这一项,看着阮泽年怎么办!他可是知道,这阮泽年从小游手好闲,不喜读书。

    这一关他是输定了!

    “不是商户大会么……比那诗书干什么?附庸风雅。”有第一次参加这商户大会的掌柜道。

    阮泽年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比这没有用的玩意儿干什么?”

    之前核桃酥的比试不过是预热,后面的比试就是各位掌柜需要共同参与的了。

    今年商户大会不同往日,来了许多非张家派的掌柜,听见这项内容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这诗书跟开铺子做生意有什么关系?

    “非也非也。”张家掌柜道:“诗书礼乐一直是我们华朝的文化,我们这些当掌柜的自然要懂得多一点,诸位说是不是啊?”

    “是啊!这商户大会一直以来都是这规矩!”

    “什么规矩,针对才是吧?”阮家这边的掌柜也有人提出异议。

    “诶,什么针对,商户大会历来如此。”张家掌柜定了定神,从桌子上拿起茶杯道:“若是有掌柜的不想参加,大可不参加。只是阮掌柜……作为我们柳城这响当当的大户,若是不敢比试的话有点说不过去吧……传到外面,少不得有人说这阮家生意做得好,名声在外,掌柜的却一点儿文都不懂……”

    阮泽年:“……”

    传就传呗,有啥问题?

    看着自己这边儿掌柜们脸上的忧心,阮泽年这才紧张起来一些,但很快,旁边的人拍了拍他。

    阮泽年侧过头来,只见安雨凑过来低声道:“没事儿,有晏清绪呢。”

    阮泽年:“!”

    对哦,要说这诗词歌赋,谁比得上晏国公家的公子呢!

    就算有,也不会是这些张家的草包们!

    第153章 打压

    “诗书切磋的最终胜利者是——阮家。”

    张府别苑中,侍女宣布第二轮比试的结果。

    ……

    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一场核桃酥比拼结束没多久,张家掌柜精心策划的诗书环节落幕,想象中的阮泽年惨败的狼狈场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阮泽年并没有上场。

    他身边那个公子不知道什么来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把张家掌柜准备的所有题目全答上来了不说,就连最后一项——即兴创作也是那位公子夺得了魁首。

    眼看着又是阮家彻彻底底的胜利,张家掌柜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道:“不对,不对!阮泽年,我们今天是商户大会,你不能随便找个人来代表你们阮家吧。”

    阮泽年闻言也是不服:“什么叫随便找个人?小晏也是我们阮家的好吧!”

    张家掌柜也不复这商户大会一开始时那般从容自在,他对阮泽年依依不饶道:“怎么是你们阮家的了?噢,那我也能找个文人过来说是我们张家的!阮掌柜,不觉得有些胜之不武吗?”

    阮泽年也有点被气到了:“现在输了知道找茬了?上一轮核桃酥我还没说你们那做核桃酥的大厨不是你们张家人呢!噢……倒是不用找茬,因为你们本来就输了。”

    “你!”

    “现在看我们阮家又赢了,开始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挑刺了?真有你的啊!”阮泽年嘴皮子利索的很,他在盘棱州时便天天走街串巷看热闹,在怎么阴阳怪气气人这一点上十分有心得。

    “谁挑刺了……那,那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们阮家人!”张家掌柜道。

    “谁说小晏不是我们阮家人了!他可是和我外甥女有婚约,这还不能算是我们阮家人???”阮泽年义正严词道。

    安雨、晏清绪:“……”

    “那……那……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阮泽年怒了:“我有必要因为你这么个商户大会搭上我外甥女儿的名声吗?”

    张家掌柜:“那……那……”

    那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确实没想到……这能言善道、精通诗书的公子还真是他们阮家的人。

    张家掌柜没话说了,人家阮家可是自己货真价实地拿了两次第一。

    阮泽年见张家掌柜没什么可狡辩的了,心中更是畅快。

    冷不丁袖子被人拽了拽,安雨小声问他:“舅舅,你是如何得知婚约之事的?”

    阮泽年也小声回复:“是你祖母跟我说的,你小时候被你娘和晏国公的夫人一块儿,与那晏国公府的公子定下了娃娃亲,你娘传信回来与你祖母说过。那日你祖母见到晏公子便想起来了这件事……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安雨:“……”

    她没有不好意思。

    实不相瞒,现在这桩婚事已经被退了。

    “安姑娘……”晏清绪闻言眼神有点躲闪:“舅……阮掌柜他们都知道了……”说到这里他凑到安雨耳边:“等我们回京城在下若再下聘书,安姑娘可还……会接下?”

    话越说到后面愈发不确定,语气和方才与在场商户比试时的成竹在胸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小心翼翼和试探。

    安雨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点想笑——这婚又不是我退的,可她又不想让晏清绪在这种场合和情景下看到她的笑意。她维持着面无表情,瞥了一眼阮泽年。

    嗯,此时的舅舅正在和那些过来祝贺的掌柜们聊天。

    她学着晏清绪刚才的样子靠近对方,在晏清绪耳旁轻轻道:“晏公子,要是祖父祖母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退了……”

    “我可能会被扫地出门。”晏清绪小声道。

    安雨:“……晏公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所以……”晏清绪似乎又想说刚才提到的话。

    “不知道。”安雨坦然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好。”

    晏清绪倒是并不低落,本就是他做错了事情在先。安姑娘没有当场拒绝,在他看来还能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看上去并不抗拒他提起此事。

    ……

    “恭喜啊阮掌柜!”

    “阮掌柜一家都是人中龙凤,不仅生意做得好,无论是糕点还是诗词歌赋都这么厉害!”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祝贺啊!”

    各种赞扬声响起,不少阮家派的掌柜还特地提高了音量,为的就是让张家这边儿的人听清楚。

    阮家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张家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了?眼看在这张家举办的商户大会上他们张家自己被驳了面子,很多掌柜乐见其成。

    也好,打压打压张家嚣张的气焰,也好让张家明白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

    “今天就到这吧!”

    无数赞扬声在耳边响起,赞扬的对象却不是自己,张家掌柜的脸色不好看至极。

    今日这商户大会的结果和他预想之中完全不一样。

    张家派的掌柜们此时都像是头埋进沙子里的骆驼,面子都扔在了地上,脸皮疼得很。

    “明天城东树林见!”张家掌柜的道。

    张家举办的商户大会一直是两日。

    “去城东树林做什么?”有第一次参加商户大会的掌柜们问。

    “围猎比试!”

    这张家掌柜此言一出,引起了其他掌柜们的不少议论。

    “围猎?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家公子哥呢?”

    “就是,就一个商户大会,弄了一堆跟做生意没关系的比试做什么?”

    “啧,净整些没用的。”

    “做生意没见有什么成就,别的方面倒是能整出来一堆花活,倒是为难张家掌柜了。”

    吐槽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家掌柜的结结巴巴说了句:“商户大会就是这么办的!你们……你们爱来不来!”

    说完,便在侍女和小厮的包围下落荒而逃,狼狈退场。

    背后嘘声不断。

    那张家掌柜离开后,站张家的其他商户们也不复一开始的嚣张气焰,一个个默默离场,生怕被别的掌柜拽住嘲讽。

    那张家掌柜步伐飞快,心中还不禁盘算着——

    今日可真是彻彻底底输给了这阮家……他得趁着现在为时不晚去城里找点儿人,明天坑上阮家一把才好!

    城东树林他可是非常熟悉,几次围猎都在那边举行,想让阮家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点亏……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第154章 迷路

    城东树林。

    树枝上麻雀恍然惊起,间或有箭矢射出的鸣金声。满地秋叶,平白给这篇树林增添了一份萧瑟。

    “安姑娘,稍微忍一下。”晏清绪手腕用力,“唰”地从自己衣摆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

    “没事儿不疼,不过是擦伤。”

    安雨的胳膊被晏清绪握在手中,大臂外侧有一道出血的擦伤,从那伤口处来看,不难推断出之前有箭矢从她身后射出。

    当时还是安雨反应快往侧面一避,那箭才堪堪穿过她胳膊侧面,造成了轻伤。

    晏清绪闻言没说什么,皱着眉头绷紧手上的布,将安雨胳膊处的伤口仔细包扎起来。

    “这围猎凶险,看来没让舅舅来是好事。”

    “你也不该来,有我一个就够了。”晏清绪闷声道。

    安雨一顿,看向晏清绪。

    这人明显有点儿不高兴……

    她就不用问为何不高兴了。

    “那张家掌柜心眼多,要是就你一个人过来少不得要被针对,我和你一起也好帮你分担一下火力。”

    “所以你受伤了。”

    安雨:“……”

    “可本来应战的就是我们阮家,哪有让你一个人过来,我们都在背后躲着的道理?”

    晏清绪一噎:“我也没有保护好安姑娘。”

    “这还算没保护好?方才掉下来的时候若不是你护着我,我现在脚腕都不保。”安雨真心实意地道。

    若是仔细观察能发现,晏清绪身上也有不少细微的擦伤,大多是在关节的位置。

    两人身上都灰扑扑的,是刚才从山坡上滚下来所致。

    尽管安雨从一开始心里便知道这场由张家掌柜举办的围猎不会那么简单,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其凶险。

    在进入场地,她与晏清绪成功捕获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鸟后,便有人躲在树林之后朝二人放冷箭。

    甚至还不止一个人。

    安雨胳膊擦伤后,晏清绪便纵马带着她的马一起朝前方疾驰。但路上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她只觉得随着风声的还有无数“嗖嗖——”的箭矢声。

    直到二人跑到一处山坡上,晏清绪和安雨这才拉紧缰绳紧急停了马。

    本以为那冷箭不会跟上来,但谁想到还没等两人缓过来,那箭便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连逃跑的口子都没有。

    无奈之下,二人只好弃马滚下山坡。

    当时二人也就是对了一下眼神,随后便跃下——

    安雨紧闭着眼睛,猝然听到一声微弱的“抱歉,唐突了”,然后便被人抱在了怀里滚下高高的山坡。

    说实话,这山坡真挺陡,若是她自己滚下来少不得要受一些轻伤。

    ……

    “还说呢,你有没有事?”安雨见晏清绪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问道。

    “不碍事,都是小擦伤。在下虽说不是魏大人那样的武官,但毕竟被父亲逼着从小习武……安姑娘,习武之人与普通人不同,我们懂得如何巧败。”

    安雨道:“巧败?”

    这的确是没有听说过的词。

    晏清绪点点头,帮安雨胳膊上的伤绑了个利落的结:“就好比方才我们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我心里明白那么高的山坡不可能毫发无损,但我能利用自身的技巧使收到的伤减到最轻。”

    “我看不一定。”安雨道。

    “?”

    安雨看出晏清绪的疑惑道:“若你真的明白什么事巧败,刚才就不会硬要保护我了,你手腕这处磕痕,是刚才托着我的头是碰到的吧?”

    晏清绪连忙道:“……不碍事,安姑娘很轻,就算带上安姑娘也跟我一个人滚下来差不多。”

    安雨:“……”

    所以说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巧败。

    两人简单处理完伤口,安雨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纵马跑了那么远,这里是哪里?

    “城东附近……有小溪吗?”她出声问道。

    “……”晏清绪也是初来乍到,并不知道。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打量了一圈儿四周的环境。

    安雨看着晏清绪的动作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那山坡真是又长又陡,一个人的重量滚下来都不好说,更不用说刚才晏清绪怕他受伤,怀里还抱着一个她。

    “没有大碍。”晏清绪见安雨担心,还真就在她面前活动起自己的手脚,证明方才没有受伤。

    安雨放下了些心。

    “没想到就是个商户大会比试,张家掌柜能下如此黑手。”

    今日参加这围猎之前,阮家人都担心这张家掌柜会从中作梗,找一些人在树林中针对阮家,也是因为此,安雨才极力劝阮掌柜不要参加。

    她当时说有晏清绪和她便足矣,可以应付今日的围猎。

    想过围猎凶险,但没想到会像今日这般凶险。

    “有点不对劲。”晏清绪道。

    “?”

    “那张家掌柜是可以找人,但能在昨日结束后到今日,找到那么多善于骑射的练家子么,这真是一个做生意的掌柜所为吗?”晏清绪皱起了眉头。

    他会武艺,尤其善于骑射,由此也更明白方才之凶险。

    那些冷箭配合精妙,若不是他带着安雨即使躲藏,换个人来……怕是会受伤不轻。

    “躲在林中之人更像是想下死手。”

    此言一出,就算是安雨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若是要针对,抢夺猎物便可,为何要伤人?”

    “对,这也是我没有想明白的。”

    “难道……这林中之人还有,不是张家但想针对我们的?”

    “……”

    “我们阮家并未在柳城树敌多少,为何下这么重的手?”安雨不明白。

    晏清绪也想不明白,只好道:“猜测无益,眼下我们还是尽早找出出去的路才好,待到出去与那张家掌柜当面对质,说不定便可知道谜底。”

    “好。”

    ……

    两人决定要找到回去的路,可周围山林密布,他们对柳城周边也不熟悉,走了半天也未曾看到熟悉的林子。

    “按照方位来说……我们走了这么久应当能看到刚开始出发的树林才对。”

    晏清绪点点头。

    “可现在……”安雨看着周围的环境,和之前那片树林没有半分相像,甚至连地形也不同。

    “我们可能错估了马匹的脚程。”

    两人之前为了追兔子便纵马跑了不知多久,后来遇上那放冷箭的,逃命时又纵马一阵好跑,眼下竟不知离城东树林还有多远。

    “这柳城边上山峦密布,一座山峰接着一座山峰,我们怕不是……迷路了。”

    安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叹了口气:“只可惜背篓在滚下山坡的时候不见了。”

    那背篓里不仅有两人绑好的兔子,还有在围猎一开始发下的信号花。

    信号花本就是为了防止围猎的商户们走的太远,迷路后发出位置用的,眼下两人连求援的道具都没了。

    安雨抬头看着渐暗的天色道:“围猎本该黄昏时结束,到时候若是有人发现我们没回去,应该会叫人来找。”

    晏清绪点了点头,问安雨道:“安姑娘身上可还有火折子?”

    “有。”

    “那我们便爬上那一座稍微缓些的峰顶吧,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是有人来找我们,到时我们点上火把也更容易被发现。”

    “好。”

    ……

    柳城本就气温寒冷,入夜更是。

    寒风裹挟着不知从哪传来的“呜呜”声响彻在山谷之中,给夜晚增添了几分诡异。

    等到安雨和晏清绪两人登上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若是抬头看看,甚至能看清天空的几颗明星。

    “有没有合适的火把?”

    接着月色,两人在地上寻找合适的树枝。

    很快,一小堆差不多大小的树枝便被晏清绪捆在了一起:“如果没有合适的……诶,这个还可以。”他把那捆成一堆的树枝放在地上,弯腰捡起了一根正常火把大小的木棍:“这木棍看上去还算趁手。”

    安雨顺手接了过来,正准备掏出火折子就被晏清绪拉下了袖子:“等一下。”

    安雨以为晏清绪是担心现在点了一会儿来人便无法燃起火把,便道:“我这火折子是够的,现在可以先点一次,等一会儿有人声我们再点起来。跑了一天找找附近有没有果子充饥。”

    岂料晏清绪摇了摇头,用下巴点了点南边,对安雨道:“你看那边。”

    她顺着晏清绪指的方向看过去,之间山峰底下有一道城墙。

    那城墙的位置离他们不算很近,但也算不上远。

    “往那边儿看。”晏清绪拉着安雨蹲下身来。

    安雨稍微抬了点儿头,朝着更远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黑压压的密林之下,城墙南边有一处扎营之地。

    那营地看不真切,只觉得人数众多,一个接一个的营帐排布开来,应该有相当大的规模。

    “这里是东南驻军?”安雨问道。

    “若是东南驻军,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晏清绪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安雨一愣,问:“怎么说?”

    她不了解华朝军务之事,也看不出来眼前这片营地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眼下这篇驻军真的是华朝东南驻军,为何没有看见华朝的扎营旗?”

    “!”

    第155章 受伤

    “……我们应当是在这林中误打误撞跑错了方向,才跑到这……”说到这里晏清绪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这很有可能是蛮族人的扎营地。”

    “蛮人在城墙底下扎营?他们是不是太冒险了?”

    “似乎是这样,但这里反倒是悄无声息潜进柳城最佳之地。你看周围山势。”

    安雨抬头看了看,只见四周群山环绕,就连刚才看见的城墙也是绕着下面较为低矮的山坡而过。

    “这处扎营地周围都是密林,且有水源,更有一点得天独厚。”

    “除非像我们这般站在如此高处,否则不会发现他们?”

    “正是。”晏清绪点了点头,“今早为了围猎胜利,在下还特地问了阮掌柜和府中家仆城东树林的情况,城东树林不产核桃,土地不适宜种植,山势也陡峭,越往东南走便越鲜少人来,就连就近的樵夫也不会往这边走,正是藏匿大批人马的好地方。”

    “从这里到柳城城门,若是从山上走应该会省不少力气……普通人或许走这种山路困难,但若是行伍出身的蛮人便不一定是个问题。”

    晏清绪听了安雨的话点了点头:“不错……而且今天下午我们遇到的那批冷箭。”

    “也许是出自蛮族暗探之手?”安雨知道晏清绪此时的推测,十分自然地接下了话头。

    随后她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话,一脸了然地道:“是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便说得通了。那张家掌柜与我们不过是生意上的摩擦,断没必要下狠手伤我们性命。但若是蛮族暗探发现有华朝人闯入了他们军队驻扎的警戒线,自然是要痛下杀手。”

    “不错。”

    “这里山势复杂,应当就是我们在追兔子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安雨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是没有想到参加商户大会的围猎比试,能一路找到盘踞周围虎视眈眈的蛮族部队。

    真不知是该说他们俩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这一下不仅他们之前的猜测彻底落实了,连蛮族军队位置也已经找到,现在拿着如此确凿的证据去与东南驻军通信,将这隐藏在山峦之中的蛮人大军一网打尽应当不是问题。

    但紧接着,晏清绪想起了一件事:“如果真是我们误打误撞跑到了蛮族驻军的位置……那么,就不会有人来救援我们了。”

    安雨闻言一顿。

    的确。

    他们过来时就曾遭受过蛮人暗探的袭击,当时蛮人应该没想到会有人闯到这里,故而会有从刚开始一支冷箭到后来铺天盖地数量递增的过程。

    蛮人那时还比较松懈。

    而二人逃脱后……且不说张家人会不会因为他们不见了而派人出来寻找,就算是有人出来找,能不能找到这里还是个问题。

    他们身上没有信号花,一路上更没有什么标记。就算那些箭矢……如果蛮人暗探够细心的话,应当也已经清理干净了。

    倘若,倘若真有人能朝着这个方向找过来,应该也会被提起注意的蛮人暗探射杀。

    没有粮没有水,再加上四周危机四伏,他们二人现在的处境极为不乐观。

    安雨轻轻叹了一口气,顺势坐了下来。

    “你说……我们顺着那城墙爬过去找东南驻军,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晏清绪:“……”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天亮之前爬过那道山弯,应当不会被蛮人发现。”晏清绪认真道。

    军队之中都有瞭望台,届时若是天亮了,处在高位的哨兵应该会很快发现二人的踪影。那城墙上没有任何树木遮蔽,不好藏。

    安雨:“……”

    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行。

    ……

    微风拂过,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几声乌鸦叫。

    “……你看那边!是不是我看错了?”安雨拉了拉晏清绪的袖子小声道。

    晏清绪回过头来,朝着西侧看过去。

    只见远处不知道隔着多远的地方有几点小小的火光在跳。

    “火把。”晏清绪道。

    “蛮人在搜山找我们?”

    “应当是。”

    形势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或许是白天蛮人暗探不好引人注目,又或者是……他们搜寻的方向与二人走的方向不同。

    但探子众多,安雨和晏清绪二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逃离,找到他们应该是迟早的事儿。

    ……除非他们真的趁着没被找到去爬城墙。

    “周围一圈儿应该都是蛮人的包围圈,怎么确定城墙上不是蛮人监视的范围?”安雨低声问道。

    “确定不了,所以只能赌。”晏清绪道。

    没有办法的办法。

    两人现在身处如此险境,更确切的形容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只能朝着唯一的活路走。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我们能在这山里藏起来呢?”安雨问。

    如果可以的话,那当然是不冒险最好。

    这山势复杂,说不定有一些不易被察觉的山窟。若是二人藏身其中,说不定可以想出别的脱身之计来……再或者摸清这些暗探的路线,能混出去也说不准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不是必要……没必要让自己深陷最糟糕的险境之中。

    闻言,晏清绪有一丝动摇。

    显然这山林中难以久留,但安姑娘说的办法也未尝不可。现在是深夜,蛮人暗探本就难以找到他们,捱过这一夜后,白天蛮人也不敢如此大摇大摆地行动。若他们能借着火光摸出蛮人布防的规律,不论是逃跑还是东南驻军前来支援,知道这个信息都是有益无害。

    良久,他点了点头:“安姑娘说的有道理。你看那边。”他伸出手指向下面一处较为低洼的地势。

    “那边好像较为隐蔽,看地形……也是容易出山窟的地方,不如我们去那里探一探。”

    “好。”安雨道:“那个方位离城墙也近一些,若是情况不对也利于我们上城墙。”

    两人正准备行动,忽见晏清绪目光一凛:“那蛮人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安雨转头查看。

    果然,刚才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火光现在越靠越近,显然是想要搜寻这边山头的意思。

    他们下意识地朝树后躲了躲,以免站在高位被下面的人一眼看见。

    安雨侧了侧头,向晏清绪示意:那边。

    蛮人已经过来了,他们得尽快去向晏清绪所指的地方。

    两人没有说话,眼神交流。晏清绪朝她点了点头,两人弯着身子缓慢后退——从山坡背面滑下去更不引人注目。

    “刷——”

    许是夜晚凉了些,山坡上所落秋叶湿润,带满秋霜。

    两人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因为滑行发出太大的声音。

    安雨抿着嘴巴,尽量控制着平衡,忽然旁边这人忽的侧过身来,一把拉着自己的胳膊抱进了对方怀中。

    安雨:“?”

    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下滑的速度很快,安雨知道在这个过程中随便乱动会给两人带来麻烦,便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晏清绪这么多肯定有他的理由。

    “唔……”

    下滑停止的同时,安雨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闷哼,来自于抱着她的晏清绪。

    “你怎么了,受伤了?”安雨十分警觉,立刻小声问道。

    晏清绪摆了摆手,张开抱着安雨的手臂横躺在了山坡上。

    安雨坐起身来,这才看见两人下滑的山坡底部有一块儿锋利的石头。她回头望去,借着月光只能看清临近底部的这一小截坡。

    那上面遍是石头。

    安雨:“!”

    她也不多废话直接把晏清绪扶起来查看背后的伤势。

    “诶……安姑娘。”晏清绪小声道。

    安雨唇抿的更紧,手指动作很轻。这人背后果然有不少擦伤,山上的石头缝里,他身后全都是划破衣服到背部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隐隐渗出血来。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不打招呼、不提前说,一遇到这种事情就自作主张地自己扛。

    “别生气……”晏清绪盯着安雨的表情,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晏清绪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对方现在是在想些什么。

    “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我也没有注意这山坡上的情况,已经下滑时我才看清这一路遍布石头。”晏清绪道,他眼力好,接着月光能看见底下那块儿大石头。

    若是安雨一直以那个速度滑到底,肯定会受伤。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已经选了这面,也已经下来了,再在中途停下可能会因为蛮力手上,还有可能闹出动静来让蛮人暗探们发现……可若什么都不做的话,安姑娘不曾习武,就这么滑落定然会受伤,但是我……”

    晏清绪还没说完,安雨便接上了一句:“你想说你会巧败,是吗?”

    “……是。”晏清绪抿了抿唇,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自上而下打下来的、叶缝间的月光。

    “而且……要是安姑娘因此受伤,在下会自责良久。”

    安雨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刚才胸膛里憋着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莫名其妙就被眼前这位晏傻子消除了个干净。

    第156章 心甘情愿

    “来,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安雨扶着晏清绪到了两人之前看好的那个地方。

    上天终于眷顾了两人一次,这个地方还真有个小小的山窟。

    这山窟说位置低倒也算不上是很低,只不过比方才安雨晏清绪所呆的山坡要矮上那么一截。

    山窟位置隐蔽,洞口杂草丛生,安雨先是把晏清绪扶到一边儿坐下,这才动手清理起洞口处的树枝杂草来。

    ——刚才两人滑落下来站起身,安雨见晏清绪不对劲的反应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了抱着她护她周全,滑落到最下面顶到了那巨大的石头。

    速度又快……于是便崴了脚。

    若他们真要从城墙那条路逃出去,以晏清绪现在的状态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

    片刻后,安雨基本清理干净那洞窟。

    这里应该从来没有来过人,天然形成的洞穴与山浑然一体,内部高度不平,有的地方人站起身来碰不到顶,有的地方人弯着腰都会碰到头。

    安雨把晏清绪扶进洞窟,又把门口的树枝和杂草盖了回去。

    ——这处实在不容易被人发现,方才两人在那山坡上时并未发现这里有处洞窟,还是走近了,晏清绪才看出来有一些不对劲儿来。

    两人从上面滑下来,一路过来也有好好掩盖走过的痕迹,那蛮人探子们没上山坡,就算是怀疑这里也应该是从东边径直过来的,应该察觉不到有人的痕迹。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行动,还有一点十分危险——动物。

    确定洞窟口已经遮盖的严严实实后,安雨点上了火折子,将里面这不大的空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毒蛇、蝎子后这才放下心。

    两个人都已经身处如今这个处境,要是这时候再出来个毒物给他们一口,便也不用想别的,可以安然埋骨于这群山之中了。

    “辛苦安姑娘。”晏清绪道。

    “不辛苦。”安雨查探完洞窟,又在比较宽敞的地方捡起了一个小火堆点上。

    点完火堆之后她从腰带处掏出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放在了地上。

    “以备不时之需。”安雨是这么说的。

    “安姑娘认识这种果子?”晏清绪有些疑惑,这果子很圆,上面还有些白点儿,看上去不像任何他熟知的果实。

    “不认识。”安雨如实回答道。

    “那……倘若有毒怎么办?”

    “哦,我说的不时之需是……等到我们在这山里快饿死或者快渴死的时候,又或者是马上就要被找到的时候一人来一个。能活下来就算我们命大,活不下来也是个痛快。这果子鲜艳,如果有毒的话毒性应该挺大的。”

    晏清绪:“……”

    安雨说完,还找了个树枝捅了捅那堆柴火,挽救了它马上就要熄灭的趋势。

    安雨听自己说完,旁边这人一直没有动静便转过了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狼狈。

    在外边还好,黑夜中哪怕有月光看得也不太真切,现在火光摇曳,把洞窟内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两人今日又是摔下山坡又是在山中四处躲藏,刚刚还一起从旁边的小坡上滑下来,脸上都灰扑扑的,甚至还有点儿土的痕迹。

    “噗嗤——”安雨率先笑出声来。

    晏清绪刚开始还茫然:“怎么了?”

    ……

    “安姑娘不生我的气了?”

    “你是为了我,我有什么立场生你的气?”安雨瞥了他一眼道。

    语罢,安雨嘴角还带着些弧度:“咱俩现在应该都像是花猫。”

    晏清绪这才知道安雨在笑什么,不知不觉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谁能想到晏国公家的公子此时像是个花猫一样,满脸都是土?”安雨笑着打趣道。

    “那谁又能想到,参加过宫宴得到权臣、皇子们赏识的永安食铺掌柜现在与在下的花脸不相上下呢?”在说俏皮话这一点上,晏清绪从不逊色。

    ……

    两人歇了歇,总算些微缓解了这一天的劳累。

    “你还能背着弓和箭筒,我的都不知道去哪了。”在帮忙查看晏清绪脚踝的伤势时,安雨道。

    好像是弃马跌落山坡的时候便不见了。

    她箭筒背的松,弓就挂在马侧,那时候情急根本想不起来那么多,只顾着保全人了。

    “不打紧,安姑娘带了火折子,可比我这弓与箭有用多了。”

    “非也,要是我们非得在这山窟中躲开探子活几日,还要劳烦晏公子打猎了。”

    他们两个是大活人,总不能不吃不喝。

    “听安姑娘差遣。”

    没多久,安雨便皱起眉头来:“你这脚腕已经开始肿了。”

    刚才兴许是崴得狠了,晏清绪才连走路都走不稳。想来也是,两个人的重量,又是那么快的速度滑下来,安雨学过物理也有尝试,那种重量和速度碰撞……冲击力得有多大?

    现在距离刚才已经有一会儿,晏清绪的右脚脚腕高高地肿了起来,还带着些红紫的颜色。

    “也不知道现在是应该冷敷还是热敷……”安雨有点着急。

    这伤是不致命,可致命的是他们所处的环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晏清绪身上这伤还是能尽早处理便尽早处理。

    “先冷敷再热敷。”晏清绪道。

    “……”

    “儿时习武难免扭伤,那是家中医师便是替我如此处理的。”

    “好。”说罢,安雨便拿起刚才那两枚红色果子往晏清绪伤口上滚。

    秋夜寒凉,从外面捡到的果子也透着凉气。

    凉凉的果子滚在晏清绪的右脚脚踝上,带来丝丝酥意。

    “安姑娘,这果子不是可能有毒吗?”

    “有毒你也不拦我?”

    “安姑娘不会害我。”

    “若是我想害你呢?”

    晏清绪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洞窟中的火光忽明忽灭,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那在下也心甘情愿。”

    “……”

    安雨突然闭了嘴,也不再抬头看着晏清绪,只是低头处理着晏清绪的扭伤。

    待到那果子的温度渐渐和人的体温差不多,她便停了手。

    坐回到休息的位置,安雨把一颗果子往对方那里放了放:“能吃。”

    “安姑娘认识?”

    “嗯。”

    ……不就是大个儿山楂么,体态特征和现代时山楂的一种“大棉球”几乎一模一样,没想到这人看上去精明,山楂变大一点儿就不认识了。

    自己本来想借这山楂开个对方的玩笑,没想到话说到后面反倒被绕进去了。

    “……”

    可恶。

    第157章 开拨

    城东小树林,围猎场门口。

    阮掌柜面色焦急,上前两步拉住张家掌柜。

    “我外甥女他们人呢?你看这天都黑成什么样了。”

    张家掌柜“啧”了一声:“已经派人去找了!”

    “姓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在围猎里面动手脚,要是我们阮家人出了什么事儿,我绝对饶不了你!”

    张家掌柜有口难言:“……阮泽年,我是叫了两个人让他们看机会去抢你们阮家的猎物,可是刚才你也听见了,自打今天围猎开始,他们根本就没找着你们阮家人的人影!”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那树林里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再说了,你说你就找了两个人,谁知道你下了多狠的手?”

    “喂喂喂,我直说了,我是和你们阮家不对付,不想让你们今天赢得那么漂亮,但我也没必要对两个小娃娃下什么毒手吧?这柳城山多,他们也没怎么来过,说不定……说不定是自己迷路了呢!”

    ……

    黄昏时刻围猎结束,各家掌柜派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就是不见晏清绪和安雨二人。

    当时前来接人的阮泽年就着急了,派带来的家丁和嚷嚷着让张家掌柜去找人。

    刚开始想的不过是两人可能走的比较远,又或者正在出来的路上,可现在天完全黑了不知道多久了,完全不见安雨他们两人的影子。

    找人的去了两拨,回来都说没找见。

    阮泽年这下彻彻底底急了,此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安雨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那晏清绪也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他们要是在这林子里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偏偏他还不能进去找,若是连他也进了林子,万一张家掌柜在外面做了什么,这城东树林外面就真的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了。

    “阮掌柜,晏公子在这里?”

    阮泽年和张家掌柜正吵着架,魏淮延带着人过来了。

    “魏大人?”

    “噢,在下有些急事找晏公子,方才去了贵府,府中人说您过来接安姑娘和晏公子迟迟未归,在下这便过来看看情况。”

    “魏大人啊!围猎结束都一个多时辰了,小雨他们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啊!”阮泽年像是找到了救星,对魏淮延如此道。

    “什么?”魏淮延脸色一变。

    “大人,您看能不能帮帮忙?这柳城周围的山里晚上危险的很,毒蛇栖息,说不定还有狼呢!他们两个小娃娃要真是迷了路,在这山里呆一晚上可……可真熬不住啊!”

    “阮掌柜别急,在下这就带人去找。”魏淮延立马道。

    晏清绪和安雨断不能再出事。

    “那真是感激不尽!!!”

    “哦对了,有没有这片山势的地形图?还有,能否询问一下今天在林中见过他们二人的人,看能不能推断出他们的行进方向。”魏淮延沉声道。

    “地形图有的!见过他们的人……姓张的!”

    张家掌柜其实也有点儿慌,他虽然生意上跟阮家不对付,但也不想出人命。他见阮泽年叫他,也听了刚才两人的对话,于是便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叫人去问。”

    ……

    魏淮延大概了解了周围的地形,也问了问晏清绪和安雨可能在的方向。

    只可惜参加围猎的商户众多,见过这两人的掌柜却没多少。见过的也是说只有在围猎一开始的时候见过两人。

    “李三。”魏淮延叫自己身边的侍卫。

    “大人,属下在。”

    “你去衙门借点儿人,帮着搜山。”

    “是。”

    “阮掌柜。”

    “诶!”

    “您不要太着急,若是府里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调派过来帮着一起找人,这树林的范围虽然没有多大,但是和后方的群山相连,若是晏公子和安姑娘他们迷路到了群山之中,得需要一定人手才是。”

    “好好,我这就派人回府叫人。”

    阮泽年答应下来,转过身与一旁的家丁吩咐:“……记得不要惊动老爷和夫人,若是他们问起……你就说今日围猎取得了好成绩,我带着小小姐和晏公子在外面和别的掌柜一起庆祝呢。”

    “是。”

    ……

    一旁的张家掌柜见这个架势,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干看着。

    这人毕竟是在他举办的围猎上出的事。

    “……我这边也有一些家仆,这位大人,您要是人手不够就归您派遣。”

    “多谢,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说。”

    “借这群快马一用。”魏淮延伸手,指着旁边的一群马匹。

    ……

    一切准备就绪,魏淮延准备进树林。

    “魏大人还请万事小心。”

    “好,外面的接应就交给阮掌柜了。”

    “没问题。”

    魏淮延说完话,一转头看见一个人,当场愣住。

    “王子……”考虑到旁边有别人,魏淮延硬生生在后面又加了个字:“涯,怎么在这?”

    不能暴露西域王子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在不知情之人面前叫“王子”。

    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脸疑惑的西域王子。

    这人轻功这么强吗?在自己身边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自己还完全没有察觉到?

    王子旁边的使臣气喘吁吁道:“刚来。”

    “王子……涯过来干什么?”

    “说来话长,王子……涯本来刚才是去阮府找安姑娘的,想再吃些核桃酥,但是他们说安姑娘在这边,王子涯就过来了。”

    魏淮延:“……”

    他自打来了柳城,这几日天天为了调查线索忙的脚不沾地,这位倒是吃喝玩乐闲得很。

    ……

    使臣简单跟西域王子说了情况,只见王子眼睛瞪得溜圆,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稀里糊涂说了句什么便朝着林子冲了出去。

    ……

    使臣:“王子……涯说他一定把安姑娘平安带回来。”

    魏淮延:“!”

    添乱!

    见状,没有办法,他只好立马带人跟上,对使臣道:“王子涯交给我,你留在这里接应。”

    使臣也一把年纪了,有着文人的脆弱身板,没必要跟着他们夜晚犯险。

    =

    山窟中。

    “他们好像没有向着这边来。”

    安雨透过山窟前的树枝缝隙看去,见那些连串的火光消失在了西边的位置,没有朝这边走的迹象。

    晏清绪点了点头:“那还好,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安雨又趴在洞窟口前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群人确实是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

    她目光一转,停在了在山坡上看见蛮人营地的方向。

    安雨一顿。

    这个位置和山坡上又有所不同,这里离城墙更近,看那蛮人营地看得也更清楚。

    ……

    晏清绪坐在一块儿平坦的石头上,见安雨久久没有转过头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闻言,趴在洞窟口的人这才慢慢转过来。

    安雨面色苍白,眉头紧皱道:“晏清绪。”

    “嗯?”

    “如果深更半夜,蛮人驻军突然开拔,还带着军队营旗……他们可能会去做什么?”

    第158章 长夜

    “如果深更半夜,蛮人驻军突然开拔,还带着军队营旗……他们可能会去做什么?

    安雨这句话问完,洞窟中落针可闻。

    只余快要烧尽树枝的火堆在“噼噼啪啪”地作响。

    晏清绪的拳头不觉握了起来:“你是说……”

    没等他说完,安雨便点了点头道:“是。”

    她刚才的问题虽然那样问,但是心里明白。

    蛮人这是要趁夜进攻了。

    方才还说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想不到还有更加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晏清绪指尖发白,双手拄着石头便要站起身来。

    安雨连忙快步走过来扶了他一把,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被安雨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洞窟口看过去。

    只见蛮人营地方向灯火通明,一队一队的人点着火把朝着西边的山行进。

    前面的人不知道进入了什么地方,只见走过去的火光一点接一点的消失。

    “那边是……山道?”

    “有可能,可能他们选这里当营地正是因为这处山道。”

    “不行……来不及了,若是蛮人今晚行动,柳城守军完全没有防备。”

    “……我们避开蛮人眼线突围出去有多大的可能?”安雨问。

    “……最多不过四成,而且也来不及。我们纵马过来到此尚且花费了小半日,倘若我们真的能走回去,在没有马的情况下走出去快要天亮了,届时蛮人大军已经在城外,就算是那时快马加鞭通知东南驻军也来不及了!”

    “……”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情况始料未及,通知驻军的最好时机就在眼前,他们却没有丝毫办法,甚至连身的安危都难保。

    “那,从城墙过去,向东南驻军求援呢?”

    晏清绪的脸色不好看,他道:“此时蛮人大军开拔,城墙上的情况定有人盯着,那城墙北边是山,是周围的小高点,若是要翻过去定会上高点……蛮人定能看见。”

    安雨抹了把额头:“而且我们两人只身前去,没有任何凭证,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东南驻军的具体位置……就算跑过去应该也会花不少时间。就算到了……恐怕也会先被拦下来,被迫解释一阵儿我们的身份。”

    “嗯。”

    所有的能行的办法似乎都不可行,两人再次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晏清绪的目光转向洞窟之中的柴火堆,突然眼睛一亮。

    “城墙……烽火台!”

    安雨看了过来。

    “我们可以上城墙,点烽火台!”晏清绪抬起头,目光炯炯。

    “……烽火台?传递军情之用?”

    “没错,方才我竟没想起来。若遇敌情,白日施烟,夜间点火!”

    “点了烽火台,驻军就一定会前来支援吗?”这是安雨的疑问。

    晏清绪点了点头:“是,烽火作为守城士兵之间传递敌袭讯号的标志,一旦燃起,驻军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便没有人借此开玩笑吗?我的意思是……若是谁家小孩贪玩跑到了城墙上,误燃烽火呢?东南驻军接到信号后是会立刻过来,还是先确认这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种问题需要确认清楚,以免他们空欢喜。

    “安姑娘可能不了解相关军令,烽火台乃是重要军情传递之物,无紧急军情私燃者重罚,造成严重后果者甚至发配奴籍,由是没什么人敢误燃。再者……城墙之上一般会有守军,守军除了瞭望情况、防止敌袭,还需要看守烽火台。”

    “原来如此……”安雨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了然:“……不过,有一点疑问刚才我便想问,这柳城周边的城墙之上,为何没有华朝守军?”

    晏清绪沉吟片刻:“华朝已经多年没有战事,这柳城边防也松懈得不成样子。连入城的关检都不上心……这一段城墙没有布防倒也是他们干得出来的。”

    “嗯……所以这蛮人驻军在这里扎营了这么久,柳城才没有一个人发现。华朝这么些年边关没有战事,西域、蛮族也一直与华朝有盟约,从柳城的角度来看似乎确实没有什么需要防范的……”安雨道。

    正说着,她只感觉己脖颈两侧的穴位被人重重一按,当即全身失去了力气朝下倒去。

    “!!!”

    坚硬的撞地感并没有到来,而是跌入了一个怀抱。

    “抱歉……安姑娘,点燃烽火台仍然危险,在下定不能让你与我一同犯险。”晏清绪在她耳边道。

    随后,他把安雨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头上,将她上身靠在一侧的岩壁上。

    “安姑娘志向菜品,胸有百姓,未来不可限量。”

    “你……你未来就可限量了?”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安雨真是气笑了。

    “你与我不同,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能看出来,安姑娘眼中生机勃勃,那其中装着山海,装着人间烟火,在下从未见过姑娘这般的人。”晏清绪认真看着安雨的眼睛,接着道:“所以奢望……是不是与安姑娘越近,那山高海阔便可分我一隅。”

    “……”

    “我小学的是策论、辅君治国,与其说是关心天下社稷、百姓安危,不如说这些就像是……框架一般,从我记事起就已经刻在了我的骨血中。华朝是无数像我这般的人……前赴后继,才有了今日,所以有这样的危机,我身先士卒是应该的。”

    “我也是华朝子民。”

    “是。”晏清绪就这那忽明忽亮的火光笑了起来:“但是安姑娘是我需要保护的社稷子民。”

    “……”

    “你没有如我一般的使命,也不需要有。我也不会允许安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以身犯险。”

    晏清绪说着,慢慢凑近安雨:“我只希望……如果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倘若我真的……安姑娘一定要好好撑到东南驻军赶到。这穴位只会暂时麻痹安姑娘的身体一会儿,等到恢复行动之时,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

    他似乎是还想做些什么,但最后化作一声微小的叹息,小声道:“都这个时候了,我便不唐突了。”

    ……

    突然。

    洞窟中响起了一声吸气声。

    “砰——”

    “额,嘶——”

    晏清绪正要站起身来,突然右脚脚踝一痛。

    他整个人站不稳,向着地面倒去。

    下一刻,本该好好坐靠在石头上的安雨起身,双手迅速反剪住晏清绪的双臂,将他摁在了岩壁上。

    “!”

    “……”

    “晏清绪,你要是没那么多话,现在也没法被我捆住。”

    “安姑娘……”

    “行了,收起你的大道理。你的脚踝肿成那样,我就算是走也比你跑的快。还有……你做决定从来都是说话吗?”安雨咬牙切齿地问道。

    晏清绪:“……”

    “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她装好火折子,对晏清绪道:“你身上的绳扣是活扣,你挣一会儿就开了,本来就是衣服绑的,也绑不紧。哦对了,挣脱之后别乱跑,也别来上城墙。”

    “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现在我说了算。”安雨轻笑一声。

    “安雨……”晏清绪计无可施,第一次叫安雨的名字。

    “晏清绪。”安雨道:“这柳城不只是你所想要辅佐的社稷,里面还有我的家人。我做不到眼看着别人去送死。”

    “我也做不到!”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博得一线生机。”安雨说着,低头看了看晏清绪的脚腕:“你就别逞强了。”

    “……”

    说完,安雨掉头往洞窟外面走。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没等完全走出去便一顿,紧接着折返至晏清绪面前,就着昏暗的光迅速地亲在了他脸侧。

    “……”

    “你不唐突,那我唐突。你要是不乐意,就到时候伤好了来找我报仇。今天我不会死,你也不会,以后少在我面前说那些丧气话。”

    “……”

    “别皱眉了,还不至于那么严峻。”安雨上手,抚平了晏清绪额间的皱痕。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洞窟。

    笑话,她又不是没死过,还犯不上一个全身都是伤的人舍命来救她。

    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举动,还是因为接下来要独完成的事情。

    ……也有可能两者都有吧。

    安雨活动了几下身体,在黑暗中朝着城墙小心前行。

    这晏清绪下手真是狠,现在全身还有点麻……要不是刚才咬了下舌尖,硬生生行动,现在都缓不过劲儿来。

    安雨顺手将己的头发盘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简单处理了一下,更方便一会儿上城墙。

    这漫漫长夜……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曙光。

    ……

    晏清绪挣脱良久,才将那捆在身上的衣服挣脱开。

    安雨临走前用他的外袍将他己捆了个结实。

    他正准备站起身来,一顿。

    手心被人放了东西。

    是个手帕包着的小布包。

    晏清绪手有点儿抖,他打开那手帕,只见其中躺着一只簪子。

    与那日他送安姑娘的类似。

    ——但明显是给男子所佩。

    第159章 金色

    堪堪到达城墙脚下时,安雨身上好几个地方都挂了彩。

    之前所在的山窟虽说离城墙近,怎么说也与之隔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之中有小坡也有小坎,月光能照见的地方安雨能顺着避开,但若是上面的树林枝叶茂盛异常,底下的路便只能看个大概。

    安雨就是因为几次“大概”,没看清前面有坑,着着实实摔了几次。

    之后她便学聪明了,从地上摸了根长棍子,走之前先用这棍子探路,前方的地形便一清二楚起来。

    幸运的是,一直到这城墙根底下,安雨都没遇上蛮人探子,也没看见往这边来的火光。

    这算得上是极度糟糕中的一点安慰。

    ……

    城墙侧面与地面几乎垂直九十度,烈烈夜风里,安雨仰头看着城墙,觉得爬上去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这城墙远看确实不高,感觉也就一层楼的样子,可走到了这城墙跟前才发现,这高度……怎么也有六七人高了。

    “呼……”

    安雨深呼吸了几次,仰头看向城墙。

    但愿爬上去的过程顺利,不会被发现才好。

    时间紧急,安雨也来不及多想其他的,简单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随后从衣摆处撕下两条布条,分别缠绕在双手的手心处。

    ——要完全爬上去,工作量不小,这样简单处理一下手掌更耐磨。

    城墙表面砖头凹凸不平,安雨便扒着这样的缝隙一点点往上走。承重点面积很小,由是每每往上走一点,她都要花上全身的力气。

    此时的风似乎也成了阻力,人本就挂在城墙侧边摇摇欲坠,冷风刮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安雨只觉得脸颊像是刀子划过一般。

    手指尖端早就没了感觉,像是冻久了,对外界的触感都有些迟钝。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上爬。

    ——还好来的不是晏清绪,就他那个脚踝,要是爬城墙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啊——”

    惊呼声短促地响起,很快消散在风中。

    安雨一脚踏空,整个人的重心被打乱了一瞬。踏空的那只脚悬在空中,另一只脚刚才刚想迈步便往下一坠。

    还好上面的手扒得紧……

    这几秒中她的脚没有找到着力点,全靠手指硬撑。指尖在那一点点砖石的边缘被压地青紫,安雨狠狠一咬牙这才重新找好脚踩的位置。

    她抬头看了看剩下的距离,心里为自己打着气——快到了,再坚持一小会儿。

    安雨很清楚,现在不会有援军,蛮人的部队正在开拨,能不能及时通知东南驻军,这生机和时机全都在她的手上!

    ……

    堪堪爬上城墙,安雨迅速瘫坐在城墙之上围挡的阴影中,避免被蛮人探子发现。

    张开手,十个指头上全是摩擦所致的血痕。

    因为用力过度,双手还在不可控制地颤抖。

    可是没有时间休息,她猫腰站起身来,在城墙上四处搜寻烽火台的位置。

    ……按照以前看古装剧时的经验,烽火台应该在某个垛口……她抬头看向前方,高点处有一处城墙塔楼,那烽火台的尖尖从塔楼顶上冒了出来。

    那个位置在高点,届时烽火燃起,若是蛮人顺着火看过来,应该能发现她。

    安雨此时呼吸都加快了,大脑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极度慌乱,另一半还在有条不紊地在城墙上搜寻一会儿点完烽火后躲藏的位置。

    她看了周围一圈儿,觉得自己现在这个位置最为隐蔽,从方位来看,只有现在躲藏的这篇阴影是对方视线的盲区……但到时候山上的蛮人探子也会发现这里不对劲,走过来就能看见这个位置上的她!

    城墙上遮蔽物太少,没办法找一个全方位的盲点。

    罢了,大不了一会儿躲在那塔楼之中,不说能不能出去,暂且躲一阵……应该能行吧?

    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她也没有时间可以多想。

    安雨回头看了一眼,过来的山路埋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看向她自己过来的方向。

    晏清绪现在应该差不多把衣服绳索挣脱开了吧?他应当……应当现在在洞窟口看着这边。

    安雨不知为何,嘴边短暂地扯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她便回过头来,迅速朝着高点的塔楼跑去!

    风更烈了,刮在脸上生疼,在城墙上面能听到不少“呼呼——”的声音。

    塔楼比城墙还要高上一些,门楼定然是进不去的。这段城墙没有士兵把守,门楼的入口被一把大锁锁的严严实实。

    安雨探身看了看侧面——这塔楼一侧临山,上面还有一个空着的窗口……看来只能从上边进去了。

    ……

    跳进城墙塔楼时,安雨的两只手上已经遍布鲜血。

    连掌心包着的布上都是血迹。

    ……早知道穿过来之后这么考验体力,穿过来之前就找机会多去练练攀岩了。

    安雨不合时宜地想道。

    落地后她的双腿都在发抖——情况紧急时人能爆发出体力的极限,别的不说,就今天这两段近直坡爬墙,安雨觉得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体力和力量范畴了。

    不想别的了,点火。

    ……

    静谧的山林之中突然冲起巨大的烟雾,那烟雾持续一阵儿后便是火光。烟雾长长地坠着,指引着人们源头的方向。

    无数沉睡的飞鸟被惊起,面孔各异的人们从黑夜中抬起头来,看向那亮眼的火光。

    ——烽火台被人点燃了。

    有敌袭。

    ……

    “嗖——”

    一支箭朝着这边射过来,安雨迅速侧身,但身体反应还是没有那么快,被刺中了肩膀。

    她眉头一皱。

    这箭头似乎与他们打猎时的不同,被射中的地方像是被……绞紧了一般,钻心的疼。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也有箭矢射过来。

    安雨立刻蹲下,以防再次中招。

    这城墙塔楼也是有城墙塔楼的好处,虽然不好逃出去,但是能挡一挡箭也是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耳朵能听到远方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仓促且快,甚至间或还夹杂着几句她听不懂的语言。

    新的箭矢又过来了,这次甚至不是几支,而是小规模的箭雨。

    可能是对方发现她躲了起来,于是便开始这样大规模攻击。

    窗口毕竟没有遮挡,有几支箭透过窗口进来了。

    安雨选了个好位置,背靠着那面射箭矢的墙坐下。头顶上间或有箭矢飞进来,但是目前还伤不到她。

    她正准备松一口气,侧面窗户突然飞进来几支箭,有一支明显是从高处射进来的,那行进轨迹直直地朝着地面。

    安雨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小腿一痛。

    再次中箭。

    眼下安雨已经疼地额头出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小声道:“东南驻军,你们可是要快一点啊……希望这蛮人的箭里没有毒。”

    箭声还在继续。

    安雨有点担心箭头带毒,为了防止毒素继续蔓延,她伸手握住箭身,试图拔箭。

    可动了一下她便疼地轻哼出声——不行,这个箭头有问题,不能拔。

    真要拔出来,没多久她就要失血而死了。

    箭身上留下了安雨手掌按过的血迹,看上去十分吓人。

    箭声还在继续,此时两个方向都有箭声,安雨没办法,只好缩在塔楼角落中,试图规避冷箭。

    ……忽然,她在密密麻麻、听不真切的箭矢声中听到了一声,朦胧的破空声。

    侧面的窗口箭雨渐渐停了。

    安雨愣了一下,但很快心里一沉。

    ——晏清绪。

    她不顾身上疼痛,强撑着来到侧面窗口,微微侧身向外看去……

    山上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应当是山上的蛮人探子,之前这一侧的箭矢应当是他们所射。

    刚才不知发生了什么,现在那些火光在移动。

    ……在朝着他们之前藏身方向的洞窟移动!

    晏清绪刚才定然是射箭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安雨有点着急,但无计可施。

    眼看着那群光点朝着晏清绪的方向过去,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人刚才为什么要搭箭,现在是引走人的时候吗!脚踝伤成那个样子,跑都跑不掉吧!

    正想着,一声“嗖”迅速由远及近而来。

    安雨全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箭头入骨肉的声音。

    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胸口处冒出了一根箭头。

    身后方位也有敌人。

    安雨伸手扒住墙侧,想要勉力支撑,但痛楚让她眼前发黑,眩晕感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她整个人正在缓缓下滑。

    已经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她只感觉耳边响起了某种号角声。

    号角声……听起来倒是还有点像家门口早餐车的声音,是死掉之后就能穿回去吗?

    ……那晏清绪呢?他能活下来吗,他可没有什么穿越加身,还是不死比较好。

    这样……这样心怀社稷的人,刚刚及冠的年纪枉死在深山中,也太不值了。

    她不是圣人,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危急时刻强者居之,更何况这群山背后住着原主最亲近的家人。

    ……疼,也好累。

    安雨脑中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眼前一黑,整个人朝着地面倒去。

    ……最后的画面。

    最后的画面,似乎是看见了……一抹金色?

    这黑夜漫漫的绝境里,哪里来的金色呢。

    兴许真是她的幻觉吧。

    第160章 苏醒

    顺德一七四年,东南边境烽烟起,华朝与蛮族之战一触即发。

    蛮人行踪诡秘,东南驻军接到烽火警示时拨军出发,这才惊觉蛮人至边境柳城不过咫尺。

    幸得烽火及时传信,才将这场蛮人之乱所可能造成的灾祸压到最低,最终保全柳城,未有流民。

    朝廷接到消息后立刻派西南驻军前往支援,两军夹击下蛮人很快败退,最后蛮人求和,割青山山脉让给华朝。

    从烽火传讯到割地求和,总共用了四个月。

    ===

    安雨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中光怪陆离,有真实的也有虚幻的。

    连续的不多,大多都是以片段出现。

    有的片段是她在现代时,去4S店提新买的车。那导购员在旁边不断地叨叨注意事项。多长时间保养一次、保险分几种等级,要是遇上什么交通事故,这种保险赔付多少、那种保险赔付多少。主要责任人是她的话如何如何……

    听着就有点犯困。

    然后画面一转,又是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

    幼儿园不算大,小朋友们倒是多,吵吵闹闹排着队等阿姨放包子。包子个儿不算大,但是管够。

    这个幼儿园不是那种私立的,而是职工幼儿园,阿姨们管的也松些。那边儿发包子发的热火朝天,自己被一个大块头堵在角落里扯头发。小安雨也不甘示弱,伸手照着对方的肥肚子就掐了上去,直到对方疼的嗷嗷叫。

    阿姨发现了这边儿的动静,连忙跑过来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然后一手领着一个小朋友去吃包子。自己把包子捧在碗里,直接照着顶儿一口咬下去,萝卜肉馅儿的,肉多汁浓,吃着特别香。

    还没等包子嚼完,画面又是一转。

    这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子,池塘杨柳,水中还游着小鱼。

    自己动不了,好像是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晃晃悠悠。阳光温暖却并不刺眼,闻上去还有些茉莉花的香味儿。

    耳边响起一段儿小神童去买药的故事,讲故事的声音是女声,温温柔柔的,想必人如声音一般娴静。

    远处匆匆来了个什么人,叫着“夫人”,自己听不真切,但听见那个哄自己入睡的女声笑了笑说:“不碍事,我先哄小雨睡觉。”

    然后安雨就在那“小神童机智聪明,拿着自己编制的草蚂蚱去换钱买药的路上”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类似这般的片段。

    那些片段有些她经历过,有些她没经历过。甚至有的过于奇幻,是满眼的彩虹小马和漫天飞的七彩蘑菇。

    啊……这就是走马灯吗?

    在一个被箭击穿身体的片段后,安雨猛然反应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顺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感觉。

    所以这一切果然都不是真实的。

    十有八九,自己就是死了。

    不过……走马灯里为什么会有彩虹小马和七彩蘑菇呢?

    安雨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那叹息声很空灵,近,又像是遥远。

    “你还不该来,回去吧。”——安雨听见那个女声这样说。

    ……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忽然,一段儿鸟鸣声传入她的耳中。

    与之前各种片段中听到的声音不同,那鸟鸣无比清晰,就像是打破了什么隔膜一般,真切地来到了她的旁边。

    “……”

    好吵。

    安雨皱起了眉头。

    是她曾经吃过的烤乳鸽烤家雀们来找她索命了吗?

    安雨很烦,想看看那群鸟儿在哪里,把它们赶远一点。

    她这样想着,错不及防睁开了眼睛。

    ——好亮。

    她伸出手遮住了眼睛。

    眼睛眯了眯,待到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挂着帘子的木顶。

    ……安雨愣了几秒。

    这是哪?

    她缓缓坐起身来——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

    强撑着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口渴。

    安雨摇摇晃晃地扶着床边站起身来,想要去桌上倒一杯水喝,就听见“哐当”一声。

    循声看去,是门口一个水盆掉了地。

    “小姐!小姐你醒了!”

    有人飞快地跑过来扶住了她,安雨的眼睛半天才聚焦,看清面前来人后艰难发声:“……小兰?”

    “小姐!小姐……您,您快去床上歇着,我给您倒水。”

    小兰重新将安雨扶回床上,先倒了杯水递到安雨手里,眼泪珠子像是不要命地往下掉。

    安雨喝了口水,看见小兰这样开口道:“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兰飞快地擦了擦脸上泪水,然后跑到屋门口大声道:“小姐醒了!大夫!大夫!!”

    安雨:“……”

    噢,原来活下来了。

    ……

    安雨躺在床上,手臂放在床侧,一位郎中摸着胡子为她诊脉。

    郎中背后站着一大堆人,一个个都神色紧张,等着郎中开口。

    “嗯……之前老夫便与你们说过,安小姐身上的毒素都已经清干净了,苏醒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目前安小姐身子还是太虚,老夫重新开几付方子,你们照着熬,一天四次,一次都不能少。”

    “好的好的。”

    “没问题,一定盯着小雨喝下去。”

    说话的是小兰和阮泽年。

    这俩人一个坐在安雨床尾伺候着,另一个紧贴着郎中站,那架势……就好像是离郎中站的越近,得到消息就越快一般。

    “大夫,小雨这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说话的是阮老夫人。

    “应该不会,那毒素虽然难清,但老夫这几个月来日日针灸逼出毒素,若是还有残留安小姐定不会醒来。没有残留,又何来后遗症?”

    “那就好那就好。”

    “丫头啊,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疼?”问这话的是阮老爷子。

    安雨感觉了一下,摇摇头:“就是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

    “这正常,卧床太久。每日多下床走走,这力气自然就回来了。”那郎中道。

    一堆人听郎中这么说,算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郎中写药方,药方又被送出去煎药,一通乱七八糟的折腾下来,屋里终于清净了些。

    只是……郎中走后,屋中一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安雨身上。

    一个个眼泪还都在眼眶里打转。

    安雨哪里应付的了这种场面?她想了半天,终于从脑中抠出一个问题来:“那个……我昏迷了多久?”

    一问这个,阮老夫人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她道:“已经四个半月了!丫头……你,你……好教人担心!”

    “丫头都醒了,是好事儿,是好事儿!”阮老爷子拿着帕子给阮老夫人擦眼泪。

    安雨:“……”

    这么久?

    怪不得她浑身没力气呢。

    “那……这里是哪?”

    “小雨啊,这是舅舅的别苑。”阮泽年道:“早些年置办的,环境好周边也没什么热闹的集市,正是适合你养伤治病,就把你带过来了。你祖父祖母担心你,这几个月也一直住在这边。”

    “还在柳城?”

    “不,是在盘棱州。”

    “那……战事如何了?”安雨紧张起来,为何换地方,难道柳城……

    “结束了,结束了!”阮泽年长叹一声:“傻丫头,那行伍军人做的事情,你干嘛要傻乎乎上去呢?已经过了四个多月,蛮人割地求和,人都被赶回老家去了。”

    安雨一怔:“那……柳城?”

    “柳城没事儿。”阮泽年摆摆手:“你……烽火点的及时,柳城人都看见了,东南驻军很快赶到,柳城布防也立刻严了起来,后来两军交战是在青山山脉打的,所以最后以割青山山脉告终。哎,把你带到盘棱州来,主要是柳城没什么好大夫,这给你瞧病的郎中啊可是这里闻名的神医,就住在盘棱州呢!”

    他解释了一下安雨现在为何身在此处。

    青山山脉就在柳城山脉边上,中间有一块儿小小的平原。

    那平原之前是两族交界,现在倒是彻底归华朝了。

    安雨听几人简单讲了讲她昏迷这几月来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与晏清绪当时在那城墙上点燃烽火台是一件足以扭转战局之事。

    再拖过那一晚,柳城第二日便会沦为战场,双方少不得会陷入苦战。所幸当时他们二人坚定,将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小雨啊……”阮老爷子眼睛湿润,道:“祖父是又心疼你,又为你自豪啊!”

    安雨有点不好意思:“身为华朝人,那时遇到那样的场景,都会那样做的。”

    ……对了,晏清绪呢?

    她想问。

    “那,晏清绪怎么样?”

    话刚出口,就见门口一人匆匆地赶过来,甚至人未到先闻其声:“舅舅!听说安姑娘醒了?”

    阮泽年自然地回过头去应着:“是啊,小晏,你快进来看看吧,小雨正问起你呢!”

    安雨:“……”

    不是,她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以前……舅舅不是不让晏清绪叫他舅舅吗?只能称呼其为阮掌柜来着。

    怎么一觉醒来,晏清绪这舅舅比她叫的还要顺口?

    自己昏迷这段时间……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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