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走之前,柏锋临又点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他怕贺燃等会被辣哭,没得吃。
事实证明他很有预见性,贺燃没吃几口就被辣得有些受不了,薄薄的嘴唇此刻绯红一片。
“不能吃还偏要吃,”柏锋临把水杯递给贺燃,“多喝点水。”
贺燃胃里火辣辣的烧着,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静静喝水。
一杯水见了底,柏锋临又亲自给他添了一杯,“等会就在旁边喝粥算了。”
“喝粥还不如喝酒呢。”贺燃小声嘀咕。
“说什么?”柏锋临瞥了眼一直震动的手机,反扣放在了桌上。
贺燃摇头,然后眼巴巴看着他。
柏锋临静了一瞬,改口道:“实在想吃,过遍水再吃。”
没等贺燃说什么,柏锋临便警告他,“不准贪嘴。”
贺燃很敷衍地点头。
清水很快浮上了一层辣椒油,红艳艳的一圈荡漾着。贺燃吃了几口,过够了瘾就不再碰。
他放下筷子,起身开了瓶酒。
52度的白酒,柏锋临抱着手臂看他动作。
老实说,这次来云城见到贺燃,情况远比自己料想得要好很多。
他出国的这些年,两人并非一次面都没见过,贺燃大学毕业那年,他作为杰出校友,坐在台下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贺燃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台上发言。
台上的贺燃淡定又自信,侃侃而谈的时候似乎在发光,不自觉得就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全场响起掌声的时候,柏锋临生出了一种近乎诡异的自豪感。
贺燃就该这样,万众瞩目,哪怕是不在他身边四年,柏锋临也希望他可以变得更好,走得更远。
毕业典礼什么时候结束的,柏锋临不记得了,等到散场的时候,他远远看了眼被围在人群中央的贺燃,巧的是,那一刻贺燃也朝着他的方向瞥过来一眼。
两人同时一愣。
下一刻,贺燃冷淡的移开了视线,转过头笑着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意料之中的结果。
贺燃17岁那年,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他选择离开南城,已经被他拖了一年的出国留学提上日程,贺燃那时候怎么说来着?
柏锋临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悄然出了会场。
插着兜走在曾经熟悉无比的校园,柏锋临慢慢回想着。
其实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柏锋临没有刻意去回想过从前的诸多事情,让他惊讶的是,原本以为已经褪了色的记忆,却意外得鲜明。
十七岁的贺燃抽了节似的长,从前不过到他肩膀处,现在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已经到了他鼻梁的位置。柏锋临稍一错眼,少年纤薄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他说:“我会听话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别走。”
“求求你别走。”
少年似乎沾了点水光的眼睛极其明亮,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格外用劲,深怕一松手就什么都没了。
“或者等等我一年,我大学申请交换生也可以,我学习很好的。”
柏锋临不置可否,他只是,一点一点掰开贺燃紧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少年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柏锋临轻轻呼出一口气,停下脚步,平静地转过身。
他没想到,贺燃会跟着他出来。
“你来做什么?”
他听见少年没有语调起伏地问。
记忆里红了眼眶的少年和现在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让柏锋临呼吸一窒,他鲜少有这样无言以对的时刻,过了一会,才耸了耸肩说:“如你所见,参加毕业典礼。”
贺燃哂笑一声,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曾经的母校和曾经的……”他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好,离柏锋临两步远的时候,他停下来,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麻烦——”
“心里估计烦得不得了吧,还得一直待到结束,”贺燃眉眼一弯,轻笑道:“还真是难为你了。”
句句带刺,饶是柏锋临,心里也不好受。
况且他横行霸道这么些年,除了他亲哥,真没什么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柏锋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话都到嘴边了,脑海中又全是十七岁的贺燃红了眼眶的样子。
柏锋临:“……”
算了,左右是自己当年对不住他。
“毕业典礼刚结束,去跟你同学合影吧,好歹留个纪……”
“你又要赶我走?”贺燃眉梢一挑,毫不犹豫地打断柏锋临让他去和同学合影留念的话,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凌厉起来。
“我不是。”
贺燃不说话,就看着他,意思也很明显。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柏锋临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说怎么不是。
“贺燃,我知道你……”柏锋临试图跟看起来油盐不进的贺燃讲道理,贺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我从来都是一个麻烦,想随意抛弃就随意抛弃是吧?那没关系,”贺燃摇了摇头,“柏锋临——”
他第二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柏锋临。
柏锋临预感不是很好,他隐约自己碰到了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从那年夏天,他说要走开始。
“现在是我抛弃你了,我不要你了。”
他说完,最后看了眼柏锋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柏锋临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穿着学士服早已长大成人的贺燃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以前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人,突然就转身走了。
这和他那会出国时的狠心不一样,无论他去哪里,贺燃都会一直待在原地,等着他回头,但这次,是他站在原地,贺燃没有回头。
柏锋临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了他曾经生活过四年的母校。
他自小长在京城,狐朋狗友一向多,听说他从国外回来,都约了起来。
柏锋临本来不想去,但一想到贺燃上午说的话就觉得糟心,想着出去玩玩也好。
组局的是他发小祁霍,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上学那会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这几年柏锋临虽然都在国外,但两人之间也没少联系,关系依然铁。
柏锋临去得晚,刚进门就被几个人起哄着灌酒。
“说吧,是不是身边又有人了?和兄弟们聚会都能迟到,”祁霍冲在最前头,抱了柏锋临一个满怀后,搂着他的脖子就要灌酒,“来来来,老规矩喝三杯。”
柏锋临嫌弃地想踹他,“你赶紧滚,搂得我想吐。”
“别啊,”祁霍笑嘻嘻,“还没喝呢,就想吐啊。”
“赶紧滚蛋。”柏锋临拿过他手上的杯子仰头就喝,一直到三杯下肚,周围一帮二代们拍手叫好。
柏锋临酒量一直都不错,但这样上来就是空腹连喝三杯,给他难受得够呛,本来心情就不佳,喝了酒就更不爽了,拒绝了许多一起玩的邀约,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想睡觉。
祁霍把话筒给别人,鬼哭狼嚎开始之前,他跑到柏锋临身边坐下。
“怎么了?玩也不玩,心情不好啊?”
身为发小,祁霍是知道贺燃的存在的,但柏锋临也不想跟他说太多,厌厌道:“没。”
祁霍几时见过柏锋临这样啊?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一个任谁都躲不过去的问题,“失恋了?”
柏锋临不想说话,懒得搭理他。
“真失恋了?不是吧?”祁霍惊奇道:“谁能让你柏二少失恋啊?她眼瞎?”
越说越离谱了,柏锋临满脑袋黑线。
“哪来的恋爱让我失?”
“也是,”祁霍摸着下巴,“谁眼瞎看上你谁倒霉。”
柏锋临:“……”
故意的吧,一个两个。
他烦躁地薅了把头发,说:“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管祁霍,直接跨过他走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祁霍的声音连带着鬼哭狼嚎的歌声一并都被隔绝在了里面。
世界安静了。
柏锋临靠在过道墙上,疲惫地捏了捏眼睛。
他没去洗手间,反而是去了吸烟区,靠着墙抽完了一根烟,才慢悠悠顺着原路往回走。
宽敞的过道有一间包厢门开着,柏锋临发誓他并不是故意要去看,真的只是顺着光亮随意一瞥,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顿在原地。
害他一天心情不佳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几人中间……喝酒。
整瓶啤酒直接喝那种。
柏锋临当即火起,贺燃也看到了他,还朝他笑了下。
喝了酒的男人不似上午那般冷漠,略带潮红的脸庞以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满心满眼望着你,朝你笑得时候。
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
包厢都是贺燃的同学,有下午在会场见过柏锋临的,知道他是杰出校友,邀请他进来一起喝酒。
柏锋临看了眼贺燃,叹了口气,进去了。
贺燃笑意更深了,一双眼睛从看见柏锋临起,就没有移开过视线。
有同学想要给柏锋临敬酒的时候,被贺燃截胡了,他说:“我来。”
包厢里开始起哄了,大约都是抱着种好奇的心态,常年学分绩点位列专业第一的学神从来都是焦点的存在。
毕业典礼结束,他们整个四年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晚上一整个班全员到齐,完全是放开了喝,桌上白的啤的红的摆了一堆。
贺燃把那瓶啤酒放在桌上,重新取了一个纸杯。
白的啤的一顿参,满满一杯。
包厢莫名安静下来,班长季浩言看情况不对,立马出来打圆场,“学长不好意思,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有点醉了,”说着要去拿贺燃手里的纸杯。
贺燃没回头看他,只是盯着柏锋临说:“我没醉。”
淡黄的酒液在争执中洒出了些许,在贺燃白得过了分的手指间留下了几道痕迹。
“你别管。”他侧头跟大学四年的同寝舍友说。
季浩言担忧归担忧,但还是依言放开了手。
就算真的出什么事,季浩言环顾了下四周,他们这么多人,不怕柏锋临一个。
贺燃重新把那纸杯递在柏锋临面前,洒在了指尖的酒液半干不干,变得黏黏糊糊。
“喝了,我就当今天的话没说过。”
“喝吗?就当是你回国,我给你接风洗尘。”
横跨五年,两道声音莫名重合在一起,柏锋临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那双依旧白得过了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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