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肩膀轻轻颤抖,沉默地点着头。
他已经听不清陆北津在说什么。
旧伤压抑了太久,雪原中的寒冷激起阵阵灼热,接二连三的刺激之后,终于浪潮般扑灭了景瑜的意识。
火光快要烧去他的理智。
他仰起头,对上陆北津冷漠而审视的目光。他于是忍不住感到恐惧。
但炉鼎印发作时,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意识空白的一瞬间,他已经向陆北津倒去。
陆北津曾经帮他纾解过伤势的发作,景瑜平时羞耻得不敢去想那件事,身体却牢牢记住了。
炉鼎印第一次发作,是在杀阵之中。
那时候景瑜还不知道炉鼎印的存在——这具身体他捏了就放到了修真界,十几年后来时已经被印上了炉鼎印——他只知道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只是呼吸便忍不住颤抖。
危机四伏的杀阵中,少年跪倒在一抹剑光之下。
他要这么死了吗……
那抹剑光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只有肩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少年冷得打了个哆嗦,仰起头来,眸光懵懂,湿润的眸子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哀切。
剑气再度闪过,衣衫从景瑜身上落下。
陆北津性子凉薄,即便是亲手剥开景瑜满是血迹的衣裳,神色也没有一丝动容。
他只是冷然地,将景瑜背上的图案收入眼中,而后用指尖轻轻复刻。
少年颤抖着,眼角被热泪打湿,全无反抗地接受了陆北津的行动。
他仰着头,无神的眸子倒映出陆北津的身影。
一向不因人热的人,因他而微微俯身,淡色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景瑜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好像把自己放在了心上。仅仅如此,景瑜就很开心了。
即便他置身血腥的杀阵,衣衫尽落,浑身是血,而陆北津仍一尘不染得像天边的明月。
被陆北津缓解旧伤的感觉算不上差。
平时回想起来,景瑜耳尖也会泛红。
此时身体回想起曾经,无师自通地一阵阵颤抖。热意烧得景瑜精神疲倦,身子却忍不住舒展开,想要用凉意镇住从肩膀开始蔓延的火。
怒号的狂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了。于是最后一丝能带给景瑜的清凉也消失殆尽。
滚烫的肌肤碰触到一点冰凉,冷得瑟缩,后退的动作却被人硬生生按下,动弹不得。
湿透的衣裳贴着身,景瑜没有一丝安全感,想缩成一团,却又因伤势而忍不住地想要更多的触碰。
他撞入了陆北津的怀抱。
一如往常的,没有被推开。陆北津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他。
也只有这时候,陆北津对他最温柔。
几乎有一瞬间,景瑜要认可那些人口中的话。
炉鼎的身子天生需要被强制填满。
这种可怕的想法,让景瑜恶心得胃部抽痛。
少年恢复了些许理智,微微垂下头,轻笑出声,却是踩着厚厚的积雪,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陆北津微微皱眉,对他的后退极为不解:“不想活了?”
“不是的。只是……”景瑜喘息良久,终于温顺地笑着,回应了陆北津的话,“那伤若是不和谁结印的话,其他舒缓的法子就只是治标不治本。暂时缓解了,却只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狠。师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长此以往,我次次都需要麻烦你……”
最终依赖于陆北津,将他当成自己唯一的药。
景瑜不想那样。
他是来渡情劫,去爱陆北津的。他想要的爱,不是一味的索取。他也想为陆北津做一些事,也想站在他身边。
他越喜欢陆北津,就越不能耽于一时的享乐。
少年虚弱地抬起头,眸子却亮晶晶的,映出男人雪白的身影。
“我会找出治愈自己的方法,师尊也会帮我。但是在那之前,我想,我应该自己坚持下去,才能不辜负师尊对我的宠爱……”他的话语因体内的烧灼而变得断断续续,“所以、所以我们先回家吧,师尊。”
他有些羞耻,不敢去看陆北津。
于是他没看见,陆北津眼底划过的一丝讽刺。
男人薄唇轻启:“是么。”
“是、是啊……”景瑜哈着热气,湿润的白雾模糊了两人的面孔。
陆北津凝视着景瑜,淡色的瞳孔里压抑着几分平常见不到的幽暗。隔着白雾,看不真切。
景瑜轻轻垂眸,双手挣脱他的桎梏,洁白的小臂在空中划过,缩进了衣袖中。
陆北津没有拦他。
少年颤抖着站起身,呼吸声深重。
分明在冰天雪地里,他却好像热得快要化掉,从肩膀到衣角,都随着呼吸颤抖。
没等迈开脚步,意识便已模糊。他跌回了绵软的雪地中。
衣裳摔得散乱,发丝散在身下,有几丝沾在鼻尖,随着呼吸翕动,景瑜已无力拨开。
“可以坚持?”他听见男人问,那声音像是带着冷笑。
像是心脏被揉碎,挫败感如同潮水一般上涌,他只能仰着头望向陆北津,眼角无知觉地落下泪。
湿润的眸光,再也藏不住少年的脆弱与哀伤。他的倔强与坚持,被再也无力爬起的身体,狠狠碾碎了。
那脆弱奇异地取悦了陆北津。
他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更深地按入雪中,直到景瑜浑身湿透。景瑜挣扎不了,自暴自弃地任由他摆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景瑜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只能感受到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腕。腕骨精致地突出,有力而柔韧。
而后这有力的手腕离开了他的肩。
后背烙印下的灼热几乎压过了一切。
景瑜一度什么也看不见。他试着缩起身子,却无力地落了回去。
心宛如要跳出胸膛。他像一根被抻拉至极致的弦,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他听见了男人讽刺般的问话:“舒服了么?”
当然舒服。
舒服得要结出心瘾。
身体兴奋而舒展,理智却抗拒着铭记这份轻愉。
景瑜避而不答,只是无神地躺着,任由泪水滑下,蹭乱的发丝湿漉漉地沾在他面颊上。
他逃避般失去了意识。
·
无念峰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竹林,清风拂过,竹声梭梭。
陆北津从不喝酒,于是无念峰上禁酒。但今日在竹叶的清香中,夹杂了些许醇厚的酒味。
于是道童们便知道,是景瑜回来了。
与景瑜比较熟悉的道童,推开了偏殿的门。
浓厚的酒香扑面而来,殿中摆了坛刚拍下封泥的陈酒。景瑜身上一袭里衣贴着身子,仿佛曾经湿透。他没穿外衫,光着脚跪坐在地上,连头发都没绑。墨发浓密而柔顺,随着他仰头的动作散了一地。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三分醉意,叫出来人的名字:“寻闲。”
景瑜笑吟吟的:“我回来啦。”
道童身量比景瑜还高些,见状眼中满是无奈,跪坐在景瑜身旁,替他穿上罗袜:“刚回来,也没说和我们见个面,就跑到偏殿喝酒。你不知道这五年我们有多想你。你不在,仙君他变得太可怕了……还好你回来了。”
景瑜抿着唇,气息弱了些,撒娇般道:“我也想你们。可我好累啊,我想睡觉。”
旧伤被刺激得太狠,纾解得又不彻底,很快便会来势汹汹地再次发作,想要不那么难受,只能在睡梦中挨过去。
可没有酒,他就很难入睡。于是他先跑来喝酒了。
他喝了好多,喝多了就很喜欢说话。
他将头枕在寻闲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我在万顷雪原旧伤发作啦。师尊救了我,但是他把我送出雪原就走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还没灵力用宗内的传送阵,他就走了。”
所以他自己爬上来,一点点的,每一阶都好困难。
无念峰的台阶好陡好长,他走了好久,以为今天爬不上来了。
不过他终于爬上来了。
“我脚腕都疼啦,哪儿都疼……好累好累。”
但就算这么累,他还是记着陆北津不喜欢他脏兮兮的,于是先去沐浴,才来偷偷开了几坛他从前埋下的美酒。
小酒鬼委屈又可怜,任谁看了也舍不得朝他生气。寻闲长叹一声:“公子,我扶你回去睡吧。”
少年却摇摇头,朝前膝行了些,借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寝殿走。
就算他旧伤发作了,还爬了好高好高的阶梯,但是自己回寝殿这点力气他还是有的呀。
他才不要被人扶。
景瑜轻声笑道:“师尊他……现在是我的师尊了。”
寻闲跟在他身侧,眸色有些复杂:“嗯,公子得偿所愿。”
但为了成为北津仙君的徒弟,景瑜付出了过多的代价。寻闲都看在眼里,如今除了恭喜,他还能说什么呢。
景瑜依旧笑着:“今日无念峰上的灵气好浓郁呀,我刚回来就感觉到了。”
寻闲笑着叹道:“对,因为仙君让我们烧了一株灵气极浓的草药。好像是叫还仙草,听起来很偏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只是灵气如此浓郁,想必也是好草药。”
景瑜的眼眶有些发烫,声音抑制不住地软了些:“就这么烧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确实如此,但仙君也不缺这一株草药。”寻闲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只随口道,“更何况这草药烧了以后,味道很好闻,无念峰到处都能闻到,能维持好几日不散呢。”
还仙草不是这么用的。景瑜好想反驳,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让寻闲与他分享痛苦呢。
好难过。
他再也忍耐不住,极快地闪身进了寝殿,狠狠关上了门,将自己与寻闲隔绝开来。
酒意偏偏在此时上涌,疲倦感像潮水,冲击着景瑜的理智。
他想不起万顷雪原,想不起还仙草,甚至想不起炉鼎印。他只是疲倦而委屈地靠着门,身子缓缓滑下,在厚重的地毯上缩成了一团。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只想要个说法。
就算是个借口,但凡陆北津能在回来之前向他解释一句,为什么要烧掉还仙草,他都可以高高兴兴地接受的。
可为什么……师尊没有说呢。
好想去问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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