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你是谁
双手环住于白青腰的那一刻开始, 应晚已经想好了开|枪的先后次序。
瘦高男人是两人中领头的那个,站的位置比较靠后,明显想让前面的矮个胖子为自己打掩护。矮个应该是名刚入行不久的新手,最先乱了脚步, 显出身形的也是他。
于白青背后刚好是两人的视觉盲区, 在头搁上面前人肩膀的同时, 他已经同时用另一只手勾出了藏在袖口内侧的袖珍手|枪。
凡事都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是他一向的行为准则。眼下唯一需要考虑的, 似乎只剩下该怎么和于白青交待。
靠在于白青肩头, 将手|枪缓缓上了膛,应晚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就听到了他哥的低语声。
于白青的呼吸近在耳畔,语气温柔地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猜到了于白青想干什么。
不出所料, 将他一把推入射程之外的角落,于白青原地转过身,迎上了来人的枪|口。
还是和以前一个样,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最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别人的安危。
面对着朝于白青冲上来的两人, 他在黑暗中抬起了手中的枪。
去你的, 于白青。
他心里想。
你这条命是我换回来的, 谁允许你这么糟蹋?——
走廊里响起的枪声惊动了外面大厅里的不少人,只是半分钟功夫, 隔着一道墙的赌|场便传来了人们慌张的叫嚷。
靠在墙角的人缓缓垂下拿枪的手, 脸上神色淡然, 仿佛刚才射出那两颗子弹的并不是自己。
应晚没看到自己开枪的那一刻时, 于白青脸上是什么表情。
两道身躯倒落在地,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远处的那道挺拔背影僵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头顶的白炽灯传出一声轻微的异响,眯着眼抬头往上望,他发现灯泡里的钨丝逐渐开始在半空中扭曲模糊,像一根银色丝线在他的眼前越拉越长,变换成了各种诡异的形态。
【滋啦——】
挂在房梁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灭了。一切再次陷入黑暗。
月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洒满了整个房间的木地板。
床、柜子、地面全溅满了血,小男孩屏住呼吸,蜷缩在洗衣机里的一堆衣服后面,紧紧抱着膝盖,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当着他的面被拖走了,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红色的血迹。为首的男人让手下先关门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了壁炉旁的老式摇椅前。
随手拨下矮柜上黑胶唱片机的唱针,优雅的古典交响乐开始在空荡的房间内流淌,男人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在木地板上轻轻敲打着节拍,与满地的血脚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背对着洗衣机点燃一根烟,男人在袅袅烟雾中仰头靠在摇椅上,眼睛半阖像是正在小憩。
呛人的烟雾顺着狭小缝隙飘进洗衣机的滚筒,小男孩连忙扯起一件脏衣服,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竭力不让自己咳出声。
那群纹着纹身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还一直留在自己家里。
随着黑胶里的曲子步入尾段,男人将点燃到的烟头狠狠碾在了胶片和摇杆相触的交界处。原本优美的旋律刹那间变了调,娓娓道来的提琴音开始变得卡顿而又尖利,像是一名女子在绝望中挣扎的哀嚎,诡异中带上了一丝毛骨悚然。
听到窗外传来的喇叭声,男人从摇椅前缓缓坐了起来。他拎起靠在墙角的猎|枪,踩着满地血污朝房门外走去。
小男孩开始在心底默念。
一旦这群人离开他的家,他就马上报警。
只差几步,男人就要走出房门了。
五米,两米,一米——
在房门口停下脚步,男人忽然回过头,朝放置在角落里的洗衣机望了过来。小男孩听到了男人的笑声,断断续续却又愉悦至极。
将身躯往厚重的衣物下面又缩了缩,男孩紧闭上眼睛,额前渐渐浸出冷汗。
皮鞋发出的脚步声离洗衣机越来越近,高大的黑影从玻璃门外拢了下来,挡住了窗外仅有的一丝光亮。
站在洗衣机外的人缓缓蹲下,轻轻叩响了玻璃门。
男人调着阴柔的嗓子,在外面不疾不徐地开了口:“Knock, Knock——”
这是他小时候经常和母亲在躲迷藏时玩的“敲门游戏”,他要在规定时间内偷偷藏到一个地方躲起来,等母亲找过来并且敲响了外面的门,他悄悄问一句来的人是谁,再开始和外面的人玩笑话接龙。
没有听到小男孩的回答,男人似乎陷入了困扰。双手在玻璃门上留下了两道血手印,他歪过头,将整张脸贴上了滚筒洗衣机的门。
小男孩在恐惧中微微睁大眼,清澈见底的瞳孔里映出了门上的血手印和外面那张与自己面对面的脸。
洗衣机外的人眼眶空空洞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男人拍了拍洗衣机的门,笑着说:“我要启动了哦。”——
“有人来了。”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将应晚从无边无际的荒谬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发现白炽灯没有熄灭,眼前的一切已经恢复如常。他和于白青仍然站在走廊尽头,没有诡异的唱片机音乐声,也没有满地的血泊。
刚才的那种失明感非常真实,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再一次丧失了视觉。
没等他开口应答,于白青已经原路返回,从靠墙的角落拿起盲杖,将长长的棍子重新递入了自己手中。
“先去更衣室。”于白青说。
接过面前人递来的盲杖,应晚神情微怔。
在打出那两枪子弹后,他认为于白青已经察觉到了他眼睛的蹊跷。为什么仍然还能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于白青没站在原地等他,而是先一步往走廊另一头的更衣室走去。推开半边大门,他站在更衣室门口,等待撑着盲杖的自己慢慢走过来。
被于白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应晚抿了一下唇角,还是像往常一样抖开手中盲杖,敲击着地面一步步往前走。
经过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时,他故意留出了一些细微的破绽,比如下意识地抬起脚,绕开了瘦高个摊在地上的手臂。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走来,却完美避开了过道上的所有障碍,于白青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无视了他从刚才到现在的所有异常举动。
等他握着盲杖走进更衣室,于白青合上了更衣室的门。
在置物柜前取出自己的个人物品,于白青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更衣室最里面的杂物间门口。打开杂物间灰尘仆仆的铁门,于白青率先钻了进去,转头朝跟在身后的人伸出一只手:“来。”
过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闻声而来的那群人已经转过了拐角。应晚不知道于白青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听从于白青的话,弯腰钻进了杂物间。
“咔嚓”一声响,杂物间的铁门被于白青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这个隐藏在更衣室角落里的房间只有七八平米大小,其中有一半的位置都堆满了浴巾和废弃不用的拳击套。靠墙的地方立着一块闲置的PVC软垫,前面勉强留出一片可供人落脚的空地。
杂物间里没有装灯,入目之处一片黑暗,只有靠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才能判断出于白青站立的位置。
双脚踩上一处没有堆着杂物的地面,应晚听到于白青的声音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什么时候的事?”
察觉到于白青在黑暗中往前走了一步,他用后背紧紧靠着身后的软垫,下意识地拉开了自己和面前人的距离:“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时候视力恢复了正常,还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用枪?
前一个问题他没办法和于白青解释,而后一个问题,只要能再拖延一段时间,他就可以给出于白青一个完全合理的理由,并且有把握不会让他起疑。
被自己逼到了墙角,只能用后背紧紧贴着墙,于白青看不到应晚的脸,却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呼吸乱了节奏,是少见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慌乱。
于白青打断了面前人的犹犹豫豫:“把枪给我。”
从袖口里抽出自己的袖珍手|枪,应晚刚把枪放到于白青的手心,就发现持枪的手被于白青紧紧握住了,于白青扭转枪把,将枪口对准了另一侧,他自己的胸膛。
修长人影又往前近了一步,将枪口在自己的胸前抵了抵:“怎么不开枪了?”
温热掌心贴着冰冷的金属,察觉到于白青的手指轻轻扣上扳机,按着自己的指腹往下压,应晚的心脏倏地漏跳了一拍。他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喊出面前人的名字:“于白青,你别——”
“麻醉弹的作用有三小时,”于白青说,“你现在把我击晕,还能多点时间想出点新的借口。”
被面前人完全猜中了心里的小九九,应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正准备开口解释,突然听到更衣室门口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站在紧闭的大门外,操着口流利的外语吩咐着周围的人。交待完毕,有人从门外抬起脚,一脚踹开了更衣室的大门。
走入更衣室,跟着于白青钻进这个狭窄的杂物间前,他特意用盲杖在杂物间门外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勾画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刚听到走廊外的人声,他就已经认出来人是奥托了。只要奥托查看过地上那两人胸口的麻醉弹,就能认出刚才开枪的是自己。如果这人足够细心,看见了自己留在门外的记号,很快便能猜出他现在躲在这里面。
他需要有人马上过来替自己解围。既然于白青早已误会了自己与奥托之间的关系,那再利用一下金发大个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妥。
他却没有想到,奥托才被人在拳击场上揍了个半死不活,脑子里嗡嗡充着血,智商充其量只有平时的一半。
奥托完全忽视了自己留在门外的记号,带着几名保镖在更衣室里转了一圈,一间间浴室和衣帽间挨个敲门搜查过去,唯独漏掉了角落里这个房门紧锁的杂物间。
“先生,没找到可疑的人。”
保镖站在门外,和奥托汇报。
应晚正准备弄出点动静吸引奥托的注意力,就被他哥伸手一把捂住口鼻。
于白青淡道:“别出声。”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奥托带着他的人马前脚刚离开,应晚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从兜里拿出手机,他下意识地想要按掉对方拨来的电话号码,却听到于白青在身旁慢慢开口:“接。”
在于白青幽深的目光中按下接听键,应晚用喉咙轻咳了两声。
他这是在暗示对方说话注意着点,自己这边有其他人在。
拳击场建在地下,信号并不是很好。
“老大……你……哪啊?”
一道年轻男声从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显然因为信号太差的原因,没有听出来他的暗示。
“……Otto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在他的场子被人堵了。”转过办公椅背对着技侦科里忙碌的众人,灰背压低声音,“你没事吧?”
手中苹果被啃得只剩下半个核,灰背起身绕到办公桌的背后,拍了拍正埋头在电脑前敲代码的关星文,让他再给自己递个大一点的桃子过来。
像是在故意说给某个人听,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他渐渐抬高了语气:“警局里有个姓关的小子,遇到事情拿不准主意了,求我留下来帮忙。”
“不是让你来蹭吃蹭喝的,帮不上忙就赶紧滚!”
灰背洋洋得意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出现了另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分贝之大险些震聋正在公放的两人的耳膜。
“我现在有点走不开,鬼鸮刚跟踪完……我让她顺路去接你。”
电话那头的信号又开始有些断断续续,应晚只听到灰背嘿嘿了两声,突然在电话那头发问:“对了老大,你为什么从没和我们说过,我们在……那个人……是你哥啊?”
手机里的信号从两格变成了一格,通话被自动切断了。
四周又归于宁静,老人机的暗绿色屏幕在狭窄的房间里散发出微弱光芒,应晚勉强可以看到他哥的脸。
于白青靠在距离他不到半米之外的铁柜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应晚:“……”
灰背一旦心情不错,嘴就会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完全停不下来。他没想到,这人像是和自己大半辈子没见似的,打个电话过来那么多废话!
用余光偷偷瞥了昏暗光线里的人一眼,他心里一横,想着要不真对于白青来上一枪好了。
哪怕让他哥就这么昏过去几小时,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糟到哪里去。
像是察觉到了应晚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于白青用手抵着应晚头顶的那堵墙,再次对他伸出手:“手机也给我。”
他的手机还在拳击场门口的光头手里,现在只有应晚的手机能联系上外面。
“不给。”
小孩连忙摇头,将手机匆匆忙忙藏到身后,接着蠕动了一下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也是有隐私的。”
就是因为笃定于白青平时从不翻动他的老人机,他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一直用这个手机对外联络。
听到应晚弱弱的一句回击,于白青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应晚还在上学的时候,应晚有段时间一直不给他看自己的手机,他以为是小孩到了青春期,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后来有一天,应晚不小心摔碎了手机内屏,他送去数码维修店里维修的时候,店员恢复出厂设置前让他保存一个备份,他才看到小孩用手机的盲人键盘敲了许多日记。
十几岁正是青春最好的年纪,小孩几乎每一天的碎碎念,却都是和他有关的。
于白青没再继续和身边人争夺他的老人机,确认走廊已经被清空,外面没人了,他走上前打开铁门的插销,却发现插销卡死在门上,怎么用力扭都扭不动。
眉心一点点皱起来,于白青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卷起半截袖口,使出九成立将扭动横亘在房门前的铁棍翻了个面,才发现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过,这扇铁门的插销已经有些生锈了。
他回头告诉站在墙角的应晚:“给刚才那人打个电话,让他把电话给关星文。”
拨通了灰背的手机,铃声在密闭空间里响了半天,那头的人终于接起电话。
让灰背把电话拿给关星文,应晚想了想,还是把手机递到了他哥的手里。
“喂?”
“老于?”认出对方是谁,电话那头的关星文有些惊讶,“你不是在休假吗?”
“我给你发个地址。”打开公放键,于白青对着电话开口,“你找几个人,带着破门的设备来。”
话音刚落,正要说出两人所在的位置,就听到应晚的手机发出“滴”的一声,电量耗尽自动关了机。
屏幕突然暗下,杂物间唯一的光源也跟着消失殆尽。
“……”
这一下,于白青彻底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察觉到一阵温热鼻息从后颈处袭来,应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背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他:
“……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老人机的定位追踪根本就是一个摆设,更何况老大的手机还安装了反定位追踪的功能。最后还是靠那通电话所途径的信号区,灰背才最终将定位锁定在了三贡镇的位置。
警方的两个小队分头行动,根据技侦科提供的信号消失位置在三贡镇搜索了整整半天,才终于在弼打街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非法经营的地下拳击场。
拳击场的经理说昨天发生枪击案后,自己带人检查了所有的房间,确定已经没人了。还在贵宾休息室里躺着敷冰块的奥托也信誓旦旦地告诉灰背,他已经派人搜查过了拳击场的每个角落,确定应晚和那个“鹰”已经离开了这里。
直到撬开生锈的铁门,在漫天飘扬的灰尘后面,一号小分队发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目标。
看到了门内的场景,站在门外的警察们都愣了,包括为首的关星文和紧跟在他身后的卷毛。
原本就狭窄的杂物间正中央放着一床软垫,刚被撬门声惊醒的应晚从软垫前懵懵懂懂地坐直了身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肩头还披着于白青的外套。
至于于白青,则独自一人靠坐在角落里,点燃的烟头在脚边堆了一地,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关星文一直以为老于是借着休假的名义,被派去外面执行什么机密的任务。没想到老于居然被一道生锈的铁门给难住了。
走出地下室的路上,灰背偷偷摸摸地溜到应晚身后,好奇地放低声音问他:“老大,你们是怎么自己把自己给锁起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老大有些深沉地开了口:“闭嘴。”
没有人知道在地下拳击场的一天内发生了什么,两位当事人也绝口不提。
临近傍晚下班,原本申请了休假的于白青又回到了市局办公室,后面还跟着披着他外套的应晚。
目送着于白青带着低眉顺目的青年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所有路过的刑警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看来老于他弟又惹事了。
只是这次和之前几次不一样,老于嘴角还挂了彩,也不知是自己撞的还是被别人打的。
跟着于白青走进接待室,应晚看到了坐在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刚刚跟着自己回来的灰背,抱着手满脸冷意的鬼鸮,还有把市局当成半个食堂,正在闷着头解决盒饭的阿布。
除了灰背,其他几人都是被他临时打电话喊过来的,这是他和于白青被困在杂物间的那一段时间里,交换达成的协定。
通常情况下,哪怕正处于非常紧急的时刻,他们几人也能在短短几个字的话语或讯息中提取出最重要的信息。
然而今天临时把他们喊来警察局,老大什么都没有在电话里说,就连惯用的暗号也没有留下。几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老大恐怕碰上了什么非常棘手的问题。
不知道这个破地方有没有安装监听或录音设备,本着“能动手绝不开口”的黄金准则,三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半天,一直默默地用眼神进行交流,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应晚刚跟着于白青进来不久,就听到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老刘探出个头,告诉于白青,他们已经把最后一个人带来了。
肿着半张脸的奥托是在去餐厅约会的路上被几名便衣请过来的,他原本让身后的保镖上去干涉,想找个理由推脱,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全盘复述出了今天在拳击场发生的枪击案,说市局刑侦支队的于队长请他走一趟。
走进会议室,看到几小时刚见过的“鹰”身穿制服,双肩别着警徽,坐在会议桌的尽头注视着刚进门的自己,奥托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他顿时恍然大悟。
这人不会查到了拳击场是自己的地盘,故意来钓鱼执法的吧?
看到人来齐了,于白青让老刘帮忙关上门,坐在座位前翻开了刚刚从关星文手里拿来的资料。
这是他对应晚提出来的条件,他要见一见这几个在应晚。
应晚知道他是为了从几人口中套出话来,最后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拍卖行投资商,混血商业广告模特,知名外企IT工程师,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围坐在会议室里的四人身份各异,甚至国籍都全然不同,但他们却都具备一个共同点——
于白青的目光从四人的资料上移开,落在了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应晚身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残障盲人,从没受过高等教育,也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工作,却能让不同背景不同来路的人听从他的指挥。
有意思。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于白青和应晚之间来回打转,坐在另一侧的应晚突然先开了口。
他正式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哥,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官于白青。”
听到他的话,几人同时将视线移向了于白青。
阿布乖乖出声:“哥。”
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大的哥就是他的哥。
灰背笑得热情而又灿烂:“于哥,又见面了。”
这人应该想不起来他俩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没关系,他一个人记得就好。
鬼鸮今天梳了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干练。她双手抱胸,对着于白青微微颔首:“于警官。”
奥托黑着个脸,从衣袋内侧里拿出扁瓶酒壶喝了一口,明显不想给于白青好脸色看。
于白青没有理会奥托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五指,用指节叩响了面前的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不同的节奏频次在他的指尖变换,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规律。
然而,整个会议室里除了应晚,其他几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变化。灰背和阿布两个年轻人表现的更明显一些,阿布怔怔地盯着他的手指,,眼神一直落在正在敲打桌面的指节间,还是听到一旁灰背发出一声轻咳,他才赶紧收回了目光。
应晚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安静地垂着眼坐在座位前,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白青似乎也并不着急。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前缓缓抬起又落下,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琴。
这是他在和冠玉的短视频里看到的那段情报代码,虽然并不知道其中含义,但他刻意记下了这段代码的节奏。
如果他没猜错,在座的几人都明白该如何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包括那个被卷毛称作“老大”的人。
叩完最后一遍节奏,于白青双手交叉放回了桌前。他的视线越过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投向了坐在正对面,全程神色如常的应晚身上。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这句话的含义有很多,却偏偏不该用在一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身上。
他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时的开场白。
于白青一直以为,自己缺席的只有执行任务的那两年。直到最后那两周,只剩下他一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世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对小孩几乎一无所知。
他知道小孩喜欢吃什么糖果,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喝酒。他知道他回家爱走哪条小路,却不知道在自己晚上留在警局加班的时候,小孩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哪怕死过一次,这人却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比如那双眼睛。
墙上的分针在缓缓转动,会议室里的人将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并不知道应晚会怎样应对这样的处境。
双手捧着桌上的水杯,应晚低下头,似乎在脑海里沉思了一会。
听到于白青这样直接问自己,他终于明白了他哥今天把鬼鸮他们几人全喊到这里来的目的。
一个人的时候,于白青总是招架不住他的柔软示弱,一次又一次接受他给出的答案。而这一次,他哥是想当着所有他亲近人的面,让他的谎言无处遁形。
那人是侦查专业出身的精英,那么多人证同时在场,没有谎言能逃得过他的火眼金睛。
应晚抬起头:“哥,你听说过‘知更鸟’吗?”
时间凝固了。在场的四个人当场愣住,震惊到难以掩饰脸上的神情。
除了他们几个和机构里的老人,知道鸟儿真实身份的人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次任务才刚刚有点眉目,老大这是干脆选择放弃,就这样在条子面前自爆了??
于白青眉头微微往上挑,却没有开口接话,像是在等着应晚继续说下去。
似乎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应晚抿了抿唇,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严肃而又认真:“哥,‘知更鸟’是我的救命恩人。”
奥托:……
鬼鸮:?
灰背:??
阿布:?????——
“我是在‘LEON’兼职的时候认识的Otto。”他捧着温水喝了一口,眼睫微微往下垂,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哥刚离开不久,我找遍各种途径想知道哥的情况,Otto是我在俱乐部里的熟人,他告诉我有人能够替我找到你的行踪,那个人就是知更鸟。”
“Otto资助我出了国,我到现在都挺感谢他的。”应晚接着说,“我和Denis,Elaine,我们几个一起跟着知更鸟一起学习收集情报,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真人,但我们一直听从他的指挥——”
“你为他在外面收集情报,他会给你支付丰厚的报酬,对吗?”于白青打断了应晚的话,“后来你查到了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本来想在国外继续调查,可是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那帮人一直想把你除掉。‘知更鸟’为你打了掩护,把你送回了国。可是没过多久,你就听到了他的死讯。”
他语气平静地替应晚补全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听到于白青说的话,应晚的脸上出现了进会议室后的第一次神情波动。他微微缩紧瞳孔,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坐在对面的侦查官。
这个版本的故事,他只用过两三次,几乎全是万无一失,他原本觉得刚好可以用来应付一下于白青,却没想到被面前人直接戳穿了他的谎言。
于白青从口袋里拿出根烟叼在嘴里,才突然想起会议室里禁止吸烟:“我还知道另外三个不同的版本,要全部和你复述一遍吗?”
应晚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他缓缓地垂下头,两手交叉放在膝前:“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是应晚以为他不会知道的事。
就像他今天在杂物间里和应晚达成的协议,没有当着这帮人的面戳破应晚的眼睛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刚才的这个版本,他在远山那里就听过了。
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冥冥之中一切都仿佛有迹可循。
于白青没有再接着逼问应晚,而是转过头,盯着旁边一直在发愣的卷毛:“你们这次来繁市,有什么目的?”
“这个……”
看到老大被他哥给降住了,灰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人能帮的上自己忙,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回来看看应晚,其他的——”
“他们在调查和裕置业。”应晚说,“和警方一样。”
打不过就加入,骗不过就合作,而他向来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哥,”他盯着于白青深邃的眸子,“在琴海湾发生的,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连环凶杀案。”——
入夜。
一个人站在警局顶楼的天台,应晚趴在栏杆前,俯视着不远处小吃街上来往的人群。
于白青还在审讯室里开会,审问那两个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的身份,他闲着没事干,于白青又不让他乱跑,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吹吹风。
奥托继续去赶他的夜场派对,灰背和鬼鸮已经回到了所在的酒店,准备继续为调查和裕作准备。阿布仍然在走街窜巷地收集消息。在于白青的眼皮子底下,他反倒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那一个,像往常一样等着于白青上班下班,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色渐渐深了,远处响起浑厚的钟声,应晚低头看了眼广场钟楼,时钟刚好停在了十点的位置。
天台后面的小门被人打开,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却并没有回过头看。
他等的人到了。
看着年轻人靠在天台上的单薄背影,高钧对着应晚出声:“你想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高钧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一双浓眉和半张脸都掩映在衣领下面,让人在夜晚看不太清楚他的长相。
转过身礼貌地对高钧点点头,应晚走到天台休息区的桌椅前,为来人拉出了一个空椅子。
知道他们俩有事要私底下谈,高钧也没想多留,只是在离开前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于白青那小子审犯人挺有一套,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束。”
应晚撑着盲杖,站起来送他:“谢谢高叔叔。”
高钧离开后,中年男人在应晚身旁坐了下来,一双眼睛锐利地打量着他:“上次见面,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放下水杯,应晚脸上流露出浅淡笑意:“以后就知道了,卓督察。”
他那时候已经准备赴死了,自然不会告诉眼前人自己是谁,从而破坏原本的计划。
坐在他面前的,是在“7.13”人质劫持案中被派来繁市重审案件的高级督察,他们曾在案发现场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却是自己主动联系的他。
“今天为什么找我来?”卓督察问他。
“我被另一批人马盯上了,这次来的人比较危险。”应晚对他说,“为了之后更好执行任务,我请求提高我的权限。”
卓督察盯着他的眼睛:“你现在用的身份暴露了?”
“于白青应该知道了。”沉默片刻,应晚缓缓开口,“他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只是一直不说。”
“那你那帮小跟班呢,怎么处理?尤其是那个叫灰背的,他的技术手段超过了我们绝大部分的技术专员,我对他不太放心。”
“再等等吧。”应晚靠上椅背,“这帮情报贩子用起来还挺趁手的,我暂时还需要他们帮忙。”
“所以,”他话音一转,“双方的情报我都提供给你了,我通过考核了吗,督察先生?”
“……不行。”卓督察面色微沉,“之前和你说过了,你的情况属于视障残疾,肯定入不了编。但我会酌情和上面说一声,先让你——”
“我的视力已经恢复了。”缓缓将视线往右移动,应晚盯着中年男人包裹在衣领内的工作牌,“督察先生,您认识我的父母,知道我不是天生的盲人。”
被面前人用这样的眼神牢牢锁定着,卓督察似乎有些摇摆不定,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你怎么证明?”
“停车场东侧拐角,北门入口花坛的树下面,还有站在天台门口的那两个黑衣人,都是专门跟过来保护你的便衣吧?”回头观察了一番四周,应晚的语气异常平静,“可是即使安保措施做的那么周全,左边邮政大楼靠右第四扇窗,还是有个狙击手正在对准你的眉心,想要在射程内把你一枪爆头。”
卓督察神色一凛,他从座椅前猛地站起身,抬头望向左侧邮政大楼的方向。
“骗你的,那里只是个广告牌,什么也没有。”
一边说着,应晚一边笑眯眯地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现在,把我的警徽给我。”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感谢小天使们订阅追更~
注:完结前一切皆有可能反转~
以下内容不算订阅点数:
【坑哥邪恶克星小分队】
章昱(八爪鱼)
职务:刑侦支队现任支队长,原禁毒支队副支队长
出场年龄:32
爱好:
大学的时候:和老于明着抬杠
现在:和老于暗着抬杠
备注:永远的第二名(不是)
阮天杰(阮大少)
职务: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老于好哥们,本地知名慈善家二子
出场年龄:31
爱好:以前喜欢打高尔夫喝点小酒,现在不敢喝小酒了
备注:吧啦啦正能量之神,富二代中的一股清流
关星文(尼古拉斯.Guan)
职务:刑侦支队技术侦察科代理科长,前EPI顶级网络安全技术员
出场年龄:28
爱好:
以前:破解好人的密码
现在:破解坏人的密码
备注:真的很想参加互联网技术论坛可是年龄不够
陈安阳
职务:刚毕业转正的热血小刑警
出场年龄:23
爱好:给老于买早点,吹支队所有人的彩虹屁
备注:第一次出警就被老于喊去装尸体
【坑弟乐子人小分队】:
灰背
职务:IT工程师(假),身份不明
出场年龄:27
爱好:
以前:破解所有人的密码
现在:破解关星文的密码
备注:体育不太行,经常被各种好人坏人警察邪恶势力追着跑
鬼鸮
职务:商业广告模特(假),身份不明
出场年龄:29
爱好:机车机车机车机车机车
备注:所有人都是弟弟
阿布
职务:乞丐(?),身份不明
出场年龄:16
爱好:
以前:吃小晚偷来的包子
现在:蹭警局食堂里的盒饭
备注:去哪都能非常快速的融入当地市井生活(特指丐帮)
奥托
职务:拍卖行投资商(假),身份不明
出场年龄:36
爱好:有钱人的爱好都喜欢就是说
备注:真的和小晚没有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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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五仔
市局的审讯室和拘留室全部位于同一层, 可以从刑支所在的楼层直接乘坐专用电梯抵达,方便局里的刑警随时提审犯人。
要不是于白青换了身新警服,一看就是刚冲完澡出来,队里的吃瓜群众都快忘了老于今天和他弟在弼打街的“悲惨”遭遇。
审讯犯罪嫌疑人的场所和询问室不同, 桌椅使用的都是嫌疑人无法自残的结实材料, 审讯椅牢牢固定在地面, 扶手前面放置着挡板, 防止坐在上面的人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在拳击场抓捕归案的两个枪手分别被关进了两间单独的审讯室。
带着陈安阳走进观察厅, 于白青直接推开左侧房门, 坐到了身形比较矮胖敦实的男人面前。
他审犯人的顺序和应晚开枪的次序一样,谁漏洞最多,就先从谁下手。
胖子见审问自己的警察和今天走廊里见到的是同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出乎意料的愕然, 随即马上别过头, 避开了面前人投来的视线。
于白青将手中证物袋往前一推:“P442型,还加装了消|音器,想偷偷把人给带走?”
胖子没吭声。
他这次任务接的比较急, 雇主刚发现目标出现, 就给他们下达了活捉的指令。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在出发前临时给枪口加了消|音器, 想要尽可能地避免骚动。
如果不是被眼前这个人拖延了时间, 他们本来能直接得手的。
想到这里,胖子的胸膛开始起伏不定, 看向于白青的眼神里多了一股狠劲。
示意坐在一旁的陈安阳可以开始记录了, 于白青眼皮往上一抬, 用指关节扣了扣喝水的茶缸:“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胖子算是个刚接任务的新人, 虽然接受过反审讯的培训, 但实战经验仍然不算足。看到刚来的条子懒散地靠上椅背,一副打算和自己一直耗下去的样子,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的时间是二十二点十五分。”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表,对着自己淡淡出声,“看你能撑几个钟了。”
“熬鹰”是国际刑警组织经常会使用的手段,通过没日没夜的疲劳审讯,在高度精神压力下逼出犯罪嫌疑人的口供。
这类审讯手段在国内并不提倡,但这两人都是被登记在警方内部数据库里的在逃通缉犯,执行这次任务前已经留了不少案底,针对这样的人,他们当审讯员的只能硬,不能软。
几小时过去,经过审讯人员连续不断的车轮式审问,胖子的心理防线渐渐开始出现了崩溃。
他看到警方又换了一批新的人进来,对着他交叉询问不知第几遍的问题:“谁派你们来的?”
睁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胖子对着面前的两名陌生人缓缓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他们在找他,那人身上有很重要的东西。”
“他们是谁?”
胖子垂下头,松开了紧紧攥住手铐的五指,不再说话了。
听到枪|手终于开了口,负责这一轮审讯的刑警打开房门,马上向站在观察厅里旁观的于白青汇报。
车轮式审讯步入末尾的阶段最为重要,这是让犯罪嫌疑人吐真言的黄金时段,一旦对方的精神状态开始恢复,这套手法就不凑效了。
让两名刑警继续追击审问,于白青带着陈安阳直接掉头,去了隔壁瘦高个所在的审讯室。
正在做笔录的刑警是个懂行的,看到两人突然走进来,抬起头故意问于白青:“那人已经招了?”
“嗯。” 于白青点点头,完全无视了对面脸色骤变的枪|手,“不用再审了。”
在椅子前坐下,他紧紧盯着瘦高个的眼睛:“你们两人中,你才是主使。”
愣了一瞬,瘦高个下意识地就要摇头否认,却听到门外有刑警敲门,听起来像是来带自己离开。
他以前也蹲过几次局子,知道这并不是放人的意思。而是要换一个地方继续审问,或者直接带着他去指认现场。
看到眼前人陷入了犹疑不决,于白青低头抿了口茶缸里的热水:“没拿到东西,人也没抓到,派你们来的人恐怕对你们非常不满。”
“……”
瘦高个的嘴唇喃喃地蠕动了几下。
他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被带回任务地点,一旦那帮人发现他已经被条子控制了,一定会找机会将他灭口的。
“……如果我说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瘦高个似乎在心里挣扎深了很久,颤抖着唇开口,“我要进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单人牢房。在定案前,不要让我接触除到除了警察以外的人。”
“这由不得你选。”
于白青淡道,“从坐在这里开始,你就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瘦高个定睛看向对面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你们想知道什么?”——
得到于白青颔首示意,陈安阳马上翻开笔录本,满脸严肃地发问:“第一个问题,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把人带走?”
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瘦高个原本还想在心里稍作斟酌一番,看到坐在最中间的刑警眉头渐渐往下沉,指背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隐瞒的打算。
他说,他们并不知道这次任务目标的名字。
支付两人佣金的,是一家新马泰地区的生物科技企业。他们在接到任务前曾见过雇主一面。雇主是这家公司的新任CEO,才刚刚上任没不久,是名非常年轻有为的生物科学家。他告诉两人,这次任务的目标,是找到他父亲的临终关怀师。
雇主的父亲身患癌症,半年前通过熟人介绍,聘请了这位有视力残障的青年。
虽然是视障人士,但听说这人具备极强的责任心和心理治疗技能,能够通过陪伴与聊天缓解病人临死前的痛苦,雇主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老CEO已经处于患癌晚期,生命时日无多。自从聘请了这位关怀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改善了不少,清醒的时间也比从前多了很多。老CEO非常喜欢与这位和善体贴的盲人青年聊天,在他的陪伴下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就当雇主想要重金酬谢这位盲人关怀师的时候,这人却突然消失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父亲偷偷藏匿了几十年,准备死后公诸于世的巨额遗嘱清单。
瘦高个动了动喉咙:“他要我们把目标带回去,如果能顺利从目标嘴里套出遗嘱的下落,佣金翻三倍。”
从这人嘴里吐露出来的内容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听完了前因后果,陈安阳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居然一时间还有些消化不了这人的意思是,于哥他弟半年前跑去国外给人当临终关怀师,还顺便顺走了人家的传家遗嘱??
看到瘦高个低下头不再出声,于白青冷声发问:“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SPEAR生物科技,总部在泰国。”
在座几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见陈安阳和一旁的笔录员同时摇头,于白青在手机浏览器上输进了这家企业的全名,跳出来的第一行就是公司官网:
【SPEAR生物科技——全球领先抗癫痫药物制造商】
于白青上学的时候英语不算好,但在出国执行任务的那两年间语言能力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能够流利地阅读那些冗长枯燥的英文语句了。
点进公司官网首页,他看到入口处滚动着一行类似广告宣传的外文小字:【本公司在临床大|麻素及工业提纯领域具备独特优势,已获得国际规范医药级认证监测】
这是一家合成医用大|麻的科技公司,产品主要用于生物医疗领域,拥有政府的合法经营许可及授权。
应晚为什么会掺合进这里面?
遗嘱的丢失又和他有没有关系?
从椅子前站起身,于白青示意自己暂时出去一会。他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拨响了关星文的手机。
这家公司背后的水一定很深,要让关星文找个时间好好查一下。
“哎,老于,”通话被人接通,他听到关星文在电话那头高声嚷嚷,“我正有事要找你呢!”
于白青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眼皮都在跳:“又怎么了?”
“你赶紧上来一趟,”关星文在电话里激动地不行,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原地蹦起来,“工地的那个案子找到突破口了,Dennis太神了!”——
凌晨一点的技侦科办公室里围坐着三个人:于白青,关星文,还有头发凌乱困得要死的灰背。
被关星文一通夺命连环call从床上召唤而来,他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脚上还踩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大半夜的,催命呢你?”
放下怀里放着电脑的双肩包,灰背龇着牙吼他。
关星文置若罔闻。
几个人忙碌了一整天,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疲倦,只有他活脱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致勃勃地坐在电脑前快速敲击着键盘,准备随时和于白青汇报自己的重大成果。
技侦科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正在值夜班的老刘走了进来:“老于……有件事我不太拿得定主意,得征求下你的意见。”
听到老刘找自己,于白青从电脑前转过头。
老刘有些为难地说:“你弟在走廊外面站了好久,我让他去休息室等你,他偏偏说要进来。”
这里是技侦科的地盘,办公室里存放着很多警方机密。除了那个刚拿到授权的卷发小子,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在这里自由出入。
看到撑着盲杖,从老刘身后弱弱探出一个头的青年,于白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很快就猜出了这人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小孩手里有警方需要的情报,同样的,他对这件案子也需要有知情权。
老刘走了,应晚最后还是被叫了进来。
大门从外面合上,看到几人正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中的视频,他似乎对此并不敢兴趣。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他沿着墙壁摸索了一会,在角落里拖出来一张沙发床,舒适地往后靠了上去。
高速运转的主机和处理器在办公室里散发着热气,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了几度,变得有些闷热。
微微眯起眼,应晚看到站在电脑前的于白青脱下警服,抬手解开了制服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望着那道修长笔挺的背影,他突然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个早秋。那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日夜夜接受“红尾鱼”熬鹰式拷问的时候。
他一直跟在戴着鱼头面具的男人身边,听到男人吩咐手下,让他们给那人下了药,找来一群附近城镇的应召女郎,全部送进昏暗潮湿的地牢中。
那群女人哭着恳求那个人,如果他今晚不碰她们,“红尾鱼”的人会把她们带出去全部杀死。
那个夜晚,他就这么静静在地牢外站了一天。听那人在牢房里忍耐地喘着气,恳求站在门外的自己放那群无辜的女人离开。
咬破唇齿,喉咙里挤出无意义的音节,那人用指甲在石墙上刮出道道血痕,却始终没有动她们半根毛发。
他最后救了她们一命。
窗外月光皎洁,用手肘枕着脑袋,应晚在夜色下缓缓勾起唇角。
明明看自己一眼呼吸都会变得粗重,却还是在人前表现出一副永远克制的样子。
装模作样的老男人。
“……”
这时,有人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安宁与沉静。
“老大……你不是看不见吗?”
他看到灰背愣愣地从电脑前转过头,有些迟疑地出声问自己:
“你,你为什么一直在盯着于哥的屁股?”
作者有话说:
宝们,明天是周四照例休一天,我们周五晚11:00点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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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源代码
卷毛的话音刚落, 于白青便整个人倏地僵在了电脑屏幕前。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关星文在电脑前的操作,他压根没怎么注意办公室周围。被身旁那小子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想起来,应晚安静地有些不同寻常, 似乎自从进了办公室以后, 就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来过。
灰背其实也挺纳闷的。
看到老大半眯着眼睛, 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同一个位置, 他原本并没有想多。
直到后来, 于哥拿着水杯从办公桌左侧走到右侧, 老大的视线开始跟着在半空中从左到右缓缓移动。于哥在电脑屏幕前弯下了腰,他看到老大的视线也随即往下移,落在了于哥别在腰后的手|枪上。
他最初以为老大是在盯着那把枪发呆,又想起来老大的眼睛好像不太好使。
视线在兄弟俩之间来回徘徊, 灰背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为了和姓关的讨论案情, 于哥俯身往下,用手掌心撑住了办公桌的边缘。两条笔直的大长腿搭在办公柜前,无意中摆出的姿势确实很能凸显出他常年锻炼的好身材。
就这么紧紧盯着于哥身上的同一个部位, 过了几分钟, 老大居然独自一人轻轻淡笑了一声, 连唇角都跟着弯了起来。
一心扑在自己的操作系统上, 等着屏幕中的视频开始导出, 关星文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在一片沉默的静谧中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屁股?”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房间里的氛围愈发凝滞了。
到最后, 还是始作俑者自己给自己解的围。
“你看错了。”
应晚的语气淡淡, 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说完这句话, 他马上闭着眼睛别过头, 将半个脑袋都埋进了身后的沙发床,无视了包括于白青在内的三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办公室内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只有于白青注意到了一处其他人都没有留意的小细节。
这是成年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小孩红了脸。
窗边是昏黄的落地灯,柔和灯光笼罩着侧躺在沙发床上的身影,那人耳根浮出一抹淡淡的红,在窗外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明显。
小孩将脖颈绷出了一条直线,即使刻意扭过了头,仍然可以看到在颊间晕开的,不同于往常的颜色。
从应晚身上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于白青转过头来对关星文说:“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靠在沙发前的人便在毛绒里蠕动了几下,整个人缩进了空调毯里,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于白青往下压了压唇角。
他知道应晚虽然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正在竖着耳朵,偷偷聆听他们讨论的每一个字。
很快就要到周末,他已经预约了市眼科医院最好的主任医师,准备先斩后奏,把这人拎去医院做检查。
他倒是要看看,小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装的——
“好了。”
将电脑中的画面定格在7月24日凌晨2点15分,关星文扭头看着坐在身旁的于白青:“老于,你再看一遍案发前后的监控录像,不用看完全部,从凌晨2点14看到2点16就行。”
单是这段案发时的监控视频,整个技侦科加上章昱于白青阮天杰三个人,已经来来回回看过不下一百遍了。听关星文这么说,于白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在座椅前换了一个二郎腿的姿势,凝神盯紧了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录像开始播放。
7月23日凌晨2点15分,假扮成死者的凶手站在工地的装载机前低头使用手机,在他抬起手机对着夜空拍照的时候,背后无人驾驶的装载机从阴影里缓缓驶出,朝他扬起了巨爪。
铲斗朝着凶手的头顶落下,他的身形被铲斗巨大的阴影挡住,也同时在监控中消失了踪影。整个案发过程前后用时不到一分钟,视频的进度条很快走到了尽头。
关星文问他:“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没有。”双手环抱在胸前,于白青蹙着眉摇了摇头,“一切都很正常。”
“这就是问题所在。”关星文有些激动地拍了一下办公桌面,“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不对劲。”
掂了掂手里刚洗好的新鲜水果,灰背懒散地靠在办公椅前,指着画面中一个亮着白光的小点:“于警官,你看月亮。”
摄像头的角度对准工地基坑,并不能直接拍摄到夜空。听到卷毛给的提示,于白青将目光移向了工地背后的两座低矮的居民楼。
画面中唯一符合卷毛所说的,是右侧居民楼侧对着工地的几扇窗。窗户外洒满月亮的反光,透过栏杆,在左侧居民楼的石灰墙表面斜射出了一片幽深的波浪纹。
将监控的时间线快速地从左到右拖了几遍,关星文来来回回地看着窗户上的月亮倒映从午夜出现,又在日出前慢慢消失,脸上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Denis,告诉于哥你白天的发现。”
“唔——”
趁机会咬了一大口姓关的买的水果,灰背拖着椅角往电脑屏幕前凑,“Otto先生也是在7月23日乘飞机抵达的繁市。那天他的飞机本来凌晨就要降落,可是入港空域天气能见度很低,不支持航班盲降,所以他乘坐的那趟航班在空中徘徊了近一个小时,临近清晨六点才降落在国际机场。
顿了顿,灰背忍不住感慨出声:“他那天要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因为这件事流了个几千万的大单,到了以后和我们抱怨了很久来着。”
“……”
关星文服了。
他原本以为卷毛是凭借着他那双高超的火眼金睛,看出了什么自己没找到的技术剪辑痕迹,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这种原因。
于白青拿起手机,马上点进繁市的气象监测网站。
7月23日的天气状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凌晨有小雾,能见度稍微下降了一点点,但并不明显,几个小时后就又恢复了正常。
入港区域的航空管制在航班还未飞入境内就会发出,确实不属于繁市主城区的气象监测范围内,而高新区离国际机场比主城区要近,所以他们才会遗漏掉了天气的因素。
如果说7月24日凌晨,天气的能见度与前一天相比有所降低,那月亮投影在窗台上的亮光就不可能会和前一天一模一样。
“这段录像,并不是案发当晚的实时监控。”
于白青倏地抬起眼皮。
他背对着沙发床,没看到角落里睡得香甜的人抱着靠枕翻了个身,在暗处偷偷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关星文:“嗯,这是一段从另一个时间点完整嫁接过来的录像。”
没等于白青继续追问,他已经起身走到办公室东北角上锁的证物柜前,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证物袋,袋子里放着的,正是警方从琴海湾工地上被拿回来当作证物的原版TF内存盘。
“我晚上又花时间读了一下这个硬盘里的原始数据,没有发现有明显被覆盖的痕迹。”将内存盘塞进电脑主机,他在键盘前一顿操作,“但我查到了一个东西,琴海湾的工地经理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在刻意隐瞒警方。”
“这台工地摄像头并不是7月23日开工当天才启用的。”关星文按下黑色空格键,屏幕上滚动出了一段字母与数字混杂的内存卡元数据,“这台监控在工地开工前一天,也就是7月22号,其实就被人给启动了。”
“按Denis的说法来看也完全符合。”他接着说,“那天的天气能见度同样很高,和视频里案发时的天气状况是一致的。”
这也就能说得通,在整个监控的时间线没有人为变动的情况下,7月23日晚上到24日凌晨案发当晚的视频是从哪里而来。
于白青放下腿,看着画面中那道站在月光下,穿着工人服装的静止人影:“如果说凶手在7月22日就启动了这台摄像头,那他一定是通过了某种手段,在23日凌晨操作挖掘机,故意利用监控摄像头录下了这段‘机器杀人’的过程,然后再将23日的视频往后移了一天。”
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心里渐渐已经有了一些初步判断。
监控里的真实发生时间,其实是7月23日凌晨,案发当晚工地上发生了一些警方并不知道的事情,却已经被凶手将那天凌晨的录像替换了。
随手拿过桌边的记录本,于白青从笔盒里拔出一只钢笔,在本子上写下了【桑兴文(真)】,【死亡时间】和一个笔锋凌厉的问号。
“法医给的结果,是死者在案发前已经死亡了十到十二个小时。”垂眸沉思了一会,他将记录本放回膝前,“如果按现在的时间线来推断,假的桑兴文,也就是凶手,是先操作装载机在监控前录下了这段视频,第二天中午到下午才将桑兴文杀害,然后——”
关星文缓缓睁大了眼:“那被他替换掉的那段视频,肯定录下了他重新回到工地、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放置在装载机下方、然后离开现场的整个过程!”
灰背完全没听懂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谈些什么。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在半空中扔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将苹果核正正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这时,他发现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床前坐了起来,用手肘枕着下巴靠在桌柜前,正在满脸若有所思地听着两个条子讨论案情。
说完了自己的分析,关星文渐渐锁紧眉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老于……案发那天的监控我们都给那几个工人看过,如果监控里的画面并不是那天凌晨,为什么他们三个没一个人指认?”
于白青淡淡道:“因为凶手故意用了障眼法。”
上周他和八爪鱼去工地的那天,关星文并没有随同,因此也没有听到康六的二次证词。康六那天曾告诉他们,“桑兴文”这个人非常大方,四人才刚认识没几天,他却每天晚上都请他们外出喝酒打牌。
每天半夜回工地以后后,“桑兴文”也都会留在工地的空地上拍一会月亮,这样的特殊爱好另其他三个人觉得有些奇怪和诡异。
然而事实上,他这是早就在为混淆几人的试听做准备了。
三个工人每天凌晨都喝得烂醉返回宿舍,每天都会和他在工地的基坑前道别,哪怕他们警方再怎么询问证词,或者让几人查看监控,他们都无法通过细节辨认出监控里的录像并不是实际的时间。
想到这里,于白青的眸光微微一沉。
凶手选择扮作桑兴文,故意在工地接触其他的工人,明摆着就是在为自己安排警方调查时的人证。
这人的反侦查手段很高,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智商罪犯。
线索整理到现在,整个案发过程的大致脉络已经基本上清楚了。
走到白板前,于白青拾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段笔直的黑线。他在直线上标注了三个距离平均的点,在每个小点下方分别写下了三行小字:
【7月23日凌晨2:15】
【7月24日凌晨2:15】
【7月25日凌晨2:15】
“7月22日晚,凶手带着其他三人像往常一样外出喝酒,回来以后宣称自己要留在工地上拍月亮,得到了独自布置现场的时间。”
于白青在7月22日到7月23日的直线上方画了条弧线。
“几小时后,也就是7月23日凌晨2点15分左右,他操纵挖掘机对着正在拍月亮的自己往下压,但有可能在被碾压的前一刻,已经趴倒在地,通过监控画面中的视觉盲区成功欺骗了查看监控的人,让我们以为他已经在那时候被活活压死了。”
“犯罪嫌疑人往往会留在现场观察一段时间,我认为这名凶手也不例外。”他说,“他或许在现场的某个角落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没有人发现装载机在半夜启动的痕迹,才偷偷离开了现场。”
“时间跳转到第二天中午,也就是真桑兴文的死亡时间。”于白青用马克笔指了指7月23日中间的空隙部分,“他在工地开工的白天杀害了死者,却又等到了当天午夜,再一次和其他三人出去喝酒打牌。”
他回过头问在座的几人,其实就是在问关星文:“他有什么目的?”
关星文马上插嘴:“他回到现场,再次找借口留下来拍月亮,实际上就是第二次把装载机给放下来,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搬到铲斗下面去了?”
于白青微微颔首:“同样,凶手也算好了崔胜德每天晚上外出的时间。”
“崔胜德是那天晚上凌晨3点左右报的警,因为他那时候刚好从宿舍区出来,看到了被压在装载机下面的,真桑兴文的尸体。”
“……难道说,凶手是在看到崔胜德报警以后才替换的监控画面?”关星文的眼睛越睁越大,将惊讶的神情直接表露在了脸上,“这时间点踩得也太准了吧?一看到警方出现在监控里,马上替换掉之前的画面,这样直接连在一起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蹊跷啊!”
于白青拿起手中的白板擦,擦去了7月23日到7月24日之间的线条:“按照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7月23号零点到2点15分的画面是真,23号2点15分到24号2点15分的画面是假,用的是22号同一时间段的画面。从24号2点15分以后,包括高新区警方抵达现场之后的画面,一直是真的。”
“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指向了白板上23日白天,也就是真桑兴文被杀害的时间点,“既然死者是在23号白天死亡,那凶手将尸体藏在了哪里,能让整个工地在开工第一天,那么多人同时上工的情况下还没有发现?”
于白青是故意问出这句话的,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从他开始整理整个案件的脉络起,小孩就从沙发背后探出了一个头。虽然面上仍然一副慵懒困倦的神情,但看到自己的笔在白板上移动时,小孩的一双眼也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跟着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对应晚发出的第一次正式试探。
果不其然,自己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弱光亮,接着,应晚在柔和灯影下缓缓直起了腰。
小孩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很轻很轻:“哥。”
“你刚才说,那两天晚上,装载机的铲斗都是立在空中,被凶手操纵着压下来的?”
于白青注视着他的眼睛:“是。”
“他把尸体放在铲斗里,白天的时候立在半空,没人能发现,晚上的时候放下来,尸体自然就滚下来了。”小孩的语气波澜不惊,用的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你们去现场看看,如果是这样,铲斗里一定会留下血迹。”
轻描淡写地将案件最后一个没有解决的地方一语道破,应晚无视了于白青投向自己的深沉视线,再次往后仰倒,抱着枕头侧身翻了过去,一副自己真要睡了的样子。
用空调毯将自己整个人盖了起来,他随即从裤兜里掏出老人机,给鬼鸮发了一条消息:
【条子查清那案子了。凶手和和裕联系上了吗?】
他只能帮于白青帮到这里。
接下来,只要和冠玉和宫津那边露出一点点马脚,他就能引导警方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消息发出去十多分钟,他终于收到了鬼鸮发来的短信。
鬼鸮回的信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凶手死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来了~
抱歉这两天修文断了更新,已经恢复更新了,稍后会给大家发补偿红包QAQ(私信我都看了!感谢!)
前两章因为是红锁,解锁的会比较慢,基本是重生前的内容,没看过的小伙伴可以耐心等待一下解锁,不影响后面的剧情线,如果等不及养肥也可以的~
本来打了一大段后面删了,社恐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文章末尾立意里的八个字一直是本文从开文起坚持的主旨,蠢作者会好好更新到完结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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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恋恋风尘
从空调毯里冒出小半张脸, 应晚用余光看到他哥泡了杯黑咖啡,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摇匀,一边听关星文复盘还原后的案发现场,全程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
将老人机切换成静音模式, 他干脆用毯子直接蒙住头, 将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确保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在角落里干什么, 他马上拨通了鬼鸮的电话。
鬼鸮秒接:“喂?”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潺潺的流水声, 应晚猜她现在应该在酒店里泡温泉, 一边敷着泥膜一边在和自己通话。
他在毯子底下压低了声音:“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鬼鸮放下手机, 等候在温泉旁的侍应生说了几句外语。等侍应生离开,周围没人了,她才接着开口:“凌晨一点多,北澳, 淹死的。”
她在电话里告诉应晚, 最先误打误撞发现尸体的正好是阿布的一名乞丐朋友。
阿布今晚一直在下九区港口附近收集消息,有个和他挺熟的流浪汉跑来找他,说在北澳泳滩附近的一片废弃沙地里发现了一个脸朝下躺在沙土里, 不省人事的年轻男人, 身形特征与阿布之前和他描述的很像。
流浪汉凑上前去用手探了探, 才发现这人早已没有了鼻息, 腮帮和肚皮也肿胀得厉害, 肚子里全是水。他又翻找了尸体的几个口袋,没发现身份信息和钱包, 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这次的事故应该不是意外。”低头抿了口香槟, 鬼鸮慵懒地靠上了温泉边的石墙, “阿布现在已经赶过去了, 他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一直在沙滩附近转悠, 正准备蹲点搞清楚他们要干嘛。等他回复了我下一步情况,我就马上赶过去。”
应晚轻应一声,表示自己了解了:“嗯。”
挂断打给鬼鸮的电话,他马上给阿布发了条消息,让他不要擅自行动,注意安全,又给鬼鸮发送了三串连在一起的星号。
这是同意她继续行动的意思。
在沙发床前转了个身,应晚拉下一点点毯子,在灯光下悄悄睁开眼,透过桌柜间的缝隙观察那个正在用食指缓缓揉搓太阳穴的人。
凶手一死,这人又有的忙了。
“如果桑兴文才是凶手的真正目标,为什么崔胜德也会被杀?”
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案件思路,关星文忍不住发问:“因为被看到了就要灭口?凶手这么做,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的确,杀一个人还能在监控底下瞒天过海,凶手杀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向警方露出马脚。
“崔胜德是工地目前唯一的装载机机师。”于白青用指腹敲打了几下桌面,似乎察觉到角落还有个人在睡觉,下意识地将声音放轻了些,“还记得康六告诉我们的吗?”
“凶手来工地的头一天就开始和崔胜德套近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从崔胜德口中套到了操纵装载机的方法。崔胜德不可能不知道挖掘机出了问题,凶手恐怕因为这个原因才灭的口。”
“……”片刻后,关星文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自觉地锁紧眉头,“老于,凶手这是在灭口所有对他暴露身份有威胁的人……按你这么一说,康六怕是也会有危险!”
于白青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关星文看了张别人刚给他发送过来的照片。照片里,康六一个人蹲在工地外的川菜馆门口抽水烟,额前皱纹堆得老高,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线人今晚发给我的照片。”他对关星文说,“琴海湾工地发生了两起凶杀案,已经被老赵他们局列为重点管理区了,凶手估计一时半会不敢对康六动手。”
或许这就是康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工地的缘故。他心里恐怕也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觉得自己一旦踏出警方的重点保护范围,很快就会出事。
于白青将手机放回裤兜:“我会和高局汇报,让他同意加派警力暗中保护康六,同时观察所有试图靠近康六的人,但不能打草惊蛇。”
平时加班加到这个点,他都已经站在走廊上抽了两轮烟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小孩也在这里,在凹陷的软垫里睡得正香,他心里莫名多了一种难得的安宁,以至于到现在烟瘾还没有涌上来的迹象。
说完自己的一番推测,于白青从办公椅前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趟,安排一下明天加派警力的汇报文件。他刚推开办公椅,却接着被关星文从背后按住了肩膀。
“老于,你先带着你弟回去休息吧。”关星文打了个哈欠,“凶手只会在晚上作案,天马上就要亮了。等明早八爪鱼出差回来,我让他去安排。”
他知道于白青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睡过觉,白天还和他弟差点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持枪袭击,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回头看了眼角落里裹成一团的毛球,于白青最终领了关星文的这个情。
收拾好满桌的案子材料,关星文带着卷毛一起走了。
他不放心一个人先走,把卷毛留在办公室里。卷毛要是真想拿到什么警方内部的保密资料,那他这样做就是给这人留下了可乘之机。
关星文离开后,技侦所在的楼层人去楼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第一批值早班的警察就要来打卡了。
于白青原本想将应晚喊醒,让他回到家再补觉。却没想到刚走到沙发床边,就看到小孩大半个身子滚到了窗边的花台前,两只手正紧紧抱着沙发的靠枕不放。他歪着头阖着眼,睫毛在眼前洒下淡淡阴影,胸膛平稳地起起伏伏,看起来睡得香极了。
在窗前一动不动立了很久,于白青走回办公区,从椅背上拎起自己的制服外套,拿过来盖在了睡着人的身上。
在睡梦中轻轻嘟囔了两声,像是嫌办公室的灯光太过于抢眼,应晚直接拉着警服盖住了脑袋。
察觉到了应晚的动作,于白青走到大门口,关上了办公区所有的灯,只留下窗前的那盏落地灯作为唯一的光源。
将所有事情逐一做完,他弯下腰背靠着沙发,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小孩的身边。
他知道应晚前半夜是在装睡,其实一直醒着。
这人还在小的时候,两人每晚都挤在老弄堂的木板床上一起睡觉。
小孩如果还没睡着,就会脸朝上裹成一团在自己身旁躺得笔直,完全不敢放肆。只有真正睡着了,才会从背后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腰,将额头抵在自己的后背上轻声梦呓,不是喊爸爸妈妈就是喊哥。
有时候自己上晚课很晚回家,小孩就会把床上的二手玩具熊和外套揽在怀里,以此来代替自己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些全都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细节。
刚才他们在讨论案情的时候,应晚一直没发出什么动静,而现在却抱着怀里的枕头舒适地砸吧嘴。
他知道小孩真的睡着了。
眼皮稍稍往下垂,于白青曲着腿坐在昏暗灯光下,半张脸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去执行任务的第一个冬天,小孩是怎么一个人入眠的。
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手,于白青想要将掉落在地上的空调毯往回拉一点,指尖刚碰上毯子的边缘,就微微顿在了半空。
进入了深度睡眠,应晚松开其中一只攥着靠枕的手,五指沿着花台往下滑落,和他冰凉的手背轻轻碰在了一起。
于白青下意识地压低呼吸,却控制不了心跳不可遏制地骤然加速。
毛茸茸的黑色半短发紧贴着耳侧,睡着的青年五官十分精致,线条流畅地宛如用工笔雕刻而成,却并不带着外露的张扬。
乍一看只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白玉,却在声色犬马的灰色地带混迹地如鱼得水,弯唇一笑就能搅动港区风云,人们咒骂、诋毁、不屑一顾,却又甘愿沉沦。
贴在手背上的五根温热手指,像是一道下了层层禁锢的五指山,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于白青忽然想点根烟,不抽,只是放在嘴里缓缓劲。
开着吉普回家的路上,他曾听到深夜电台的主持人说,爱是一种本能。
即使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仍然能从幼时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捕捉到一些东西。那对善良的夫妻是爱着他的,他们虽然离开的太早,却教会了他勇敢,教会了他要做一个正义的人,却唯独没有教会他如何去爱。
后来,他捡到了小孩。
他带他回了家,教会他辨认方向,教会他读书认字,教会他如何跌跌撞撞地往前生活。
爱是小孩偷偷为自己做菜时切破皮的指尖,是小孩走路被石子绊倒时掉落在自己手背的眼泪,也是小孩与自己两手相叠时指尖散发的余温。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人产生的那种心思,却慢慢演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他以为自己是从某一天突然多了这种感受,其实并不是。
微微往下俯身,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小孩的鼻尖,温热呼吸还未在半空中散去,已经缠绕了上来。
爱不是本能,是后天习得的。
有一个人,他想抱他,想吻他,不想听他喊自己哥,想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别人,是他的晚晚。
—
应晚快要麻了。
吉普车转过十字路口,远远看到道路尽头并排而立的两栋白色建筑,他忍不住伸手抓紧车门把手,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好几下。
于白青这个老骗子!
他信他个鬼!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办公室里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晒屁股了。他睡觉的沙发床四周都被人拉上了窗帘,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脚步走动的声响,他将窗帘微微拉开一条缝,发现整个技侦科办公区没什么人,所有电脑和柜子都关机上了锁,只有一名看起来像是技术员的值班刑警从电脑面前抬起头,默默盯着刚睡醒不久的自己。
值班的技术员咳出声:“于哥让你醒了告诉你一声,他在楼下食堂给你打饭,让你等他上来。”
听了这话,应晚闭上眼,又挺尸般地躺了回去。
他脑海里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只记得一开始是灰背他们几人在讨论案子,后来鬼鸮给自己回了条消息,说——
想起鬼鸮说的事,他连忙从裤兜里拿出了老人机,解锁打开了质朴无比的收件箱。
他手机的密码就是于白青的生日,只要于白青想,随时都能解开他的手机检查,但他直觉相信于白青从没有这么做过。
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未读,他看到鬼鸮天亮前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她正在和阿布汇合的路上。
给鬼鸮发了条短信,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应晚刚想要再给她打个电话,就听到大门外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技侦科的大门被人打开,空气里远远飘来一股面食的香味。于白青给自己带了两笼每天都吃的蒸饺,给他带了一个香喷喷的菠萝油,还顺便给值班的技术员也带了份烧麦。
兄弟俩坐在窗台边吃完早饭,于白青一边低头收拾塑料袋,一边对他说:“你的残疾津贴有两年没续了,今天带你去续一下。”
坐上于白青的吉普车,应晚惬意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享受着吃饱睡足的舒坦。直到车辆在市中心拐了好几道弯,驶入了最拥堵的一条车道,他心里才隐隐多了几分狐疑。
大周末的,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不放假?
停车杆往上打开,于白青像是完全没发现应晚的微妙脸色,淡定地将车驶入医院停车场,停靠在了距离电梯间最近的一个车位。
吉普车门发出解锁的“嘀嘀”声,小孩刚扶着门把手准备跳下车溜走,就把他伸手一把扯住了后衣领。
他问应晚:“你要去哪?”
小孩微微偏过头,脸上写满了心虚:“哥,我……我有点尿急。”
于白青没让应晚有尿遁逃走的机会。
关上车门,他带着应晚一路走入眼科医院的电梯,按下八层电梯按键,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二十分钟后。
专家门诊的预约候诊屏幕上跳出了应晚的姓名缩写,眼看着这人还是想找准机会溜走,于白青干脆使出了对付犯人的那套,从后面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走。”
别的患者来看医生是想要治病开药,应晚来看医生活脱脱像是在奔赴刑场。
一路被于白青的目光牢牢锁定,他被带进了诊室隔壁的一个暗着灯的小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各种验光设备。
验光师拿过应晚的空白病历本:“挂的专家号是吧?先验个光。”
应晚明显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医生,我是个盲——”
于白青用后背挡住了禁闭的诊室门,截断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因为情况比较特殊,除了测视力用的E视力表,验光师将几台仪器逐一给他测了一遍。
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检查单看了半晌,验光师在座椅后面陷入了沉思。
“你说他以前是一名视觉残障患者?”验光师问。
视觉残障患者是医学界比较好听的说法,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盲人。
于白青也看到了验光师脸上不同寻常的表情,微微颔首:“怎么了?”
“……还是等医生来看吧,我这里还一时不好判断。”从座位前站起来,验光师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进诊室。
于白青给应晚挂的是一名老眼科医生的专家号,这名医生治疗过无数眼疾患者,具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听验光师凑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医生接过应晚的检查单,皱着眉戴上了老花镜。
事已至此,应晚只得乖乖坐在老专家的面前,任着他拿起小手电对着自己的瞳孔做二次检查。
检查完毕,放下手中的小手电,老医生沉吟着开了口:“按初步的检查情况来看,你的眼睛并没有任何病理性疾病。”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复杂的年轻人,又瞥了眼靠在门口神色冷峻的青年,他直接问应晚:“那是你亲属还是朋友?如果是亲属,你把他叫来,我有一些话要问他。”
应晚并不知道老医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能听从医生的吩咐,回头将于白青喊了进来。
老医生直截了当地发问:“患者的眼盲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没等于白青张开口,应晚自己就先回答了:“十岁。”
“在眼盲症状开始之前,有没有什么预兆,还是突然就这样了?”
似乎在心里稍作斟酌了片刻,应晚眨了眨眼,淡淡出声:“突然的,有天早上醒过来,突然就看不见了。”
这也是于白青第一次听应晚提起他眼盲前的事。小孩平时总是不愿意和他多谈,问起来只说小时候的事已经差不多忘光了。他也因为顾忌到小孩的心情,从来没有逼问过他。
老医生点了点头,拿起笔开始在病历本上写字,似乎对眼前这名患者的情况已经有所判断。
“我们医院帮不了你,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性,最后的确诊结果还需要精神科医院的参考。”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又一行潦草字迹。
精神科?
于白青和应晚同时怔住了。
写完诊断结果,老医生对于白青说:“他很有可能患有癔症性眼盲,又是我们平时俗称的‘暴盲’。”
“这类患者的视觉系统并没有任何问题,通常是受到了心理疾病或精神暗示影响。发病的诱因有很多,突遇重大变故、目睹强烈刺激到心理的场景不愿意面对、受到他人语言暗示等等,都可能会引发这类症状。”
“发病时间也有长有短,有的几小时就能恢复正常,如果没有经过良好的治疗,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恢复。”
“我问你个问题,”老医生继续接道,“你说你从十岁开始无法视物,那我给你说一个人的名字,齐致,你能想象出他长什么样吗?”
齐致是繁市新闻台的头号主播,近几年才开始主持每日地铁的早晚间新闻。
应晚顿了顿:“……能。”
在老医生说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这名主持人的长相。然而事实却是,他在恢复视力以后从没有坐过地铁和看过电视,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这张脸。
“那就是了。”老医生摘下老花镜,在办公桌前摊开手掌,“你的视觉系统每天在替你记录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因为你的心理作用一直在麻痹你。”
“应先生,”他低头看了看病历本上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有一双和正常人一样的眼睛。”
这时,一直沉默着站在背后的于白青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音色也略有些发沉,似乎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其中:“医生,他的眼睛在什么情况下会恢复正常?”
“这个……原因也有很多了。”老医生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有句老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当然也需要心药来医了。”
“如果患者曾遇到某件事,突然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或者已经放下所有,原谅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他的癔病症状也很有可能会随之消失。但这种说法并没有科学依据,只是给你们举个例子而已。”
于白青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偏过头,看到小孩慢慢抬起眼帘,也同样在默不作声地回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杂质都没有,干净地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今晚大家都看流星雨了吗,看到了记得许愿啊( ;?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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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狩鹰
“你小心一点, ”鬼鸮对着电话低声开口,“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去接应你。”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是鸟儿安排的。”
海边的天亮的总是特别早, 初升的朝阳大片洒落在人潮拥挤的渔市街头, 将早秋的寒气一扫而空。
鬼鸮将一只腿搭上机车的踏板, 低头拢火点燃了一根香烟。她总觉得这次行动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有什么问题。周围人声嘈杂, 只有她安静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几个路过的小孩子满脸好奇地凑上前, 打量着她背后这台涂着炫彩涂鸦的钢铁载具,却又被飘散在她身前的云雾呛得咳了好几下。
微微皱起眉头,鬼鸮干脆将刚点燃的香烟甩在地上,几下踩灭, 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太久没经历那种踩着刀尖过活的日子, 现在连街边随随便便几个小屁孩都能引起她的恻隐之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阿布躲在一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中,正在用手将身旁的枝干和落叶扒拉到两旁:“定位给你发过去了, 泳棚这边没什么人, 你到北澳之后立刻告诉……”
阿布的声音在电话里戛然而止, 只剩下树叶摩擦着肩膀的悉索声响。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阿布的声音再次从另一头传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告诉我,先不要直接过来。”
听着阿布那边发出的动静, 鬼鸮忍不住皱起了眉:“目前还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身份, 你不要掉以轻心。”
“鬼姐, 你放心啦。”稍稍压低声音, 阿布乐呵呵地说道, “我隔的距离老远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其他人在附近。而且这帮人来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反侦察措施,我看处理尸体的方法也挺粗糙的,根本就是一帮外行人。”
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就知道什么是“外行”什么是“内行”了。
鬼鸮用鼻音哼笑了一声,抬手挽起披散在肩前的头发,将头盔罩到了脸上。
“我现在过来,你先计划好撤退的路线。”
阿布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吧,那我俩等下在北澳翠平邨的十字路口汇合。”
他又拍着胸脯对鬼鸮打了包票,让鬼鸮对自己放心,然后便原地找了处隐蔽的墙角,开始向她汇报那几个收尸人的情况。
在泳棚蹲守了半个多小时,他发现这帮人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甚至连小混混都算不上。他们趁着夜半无人,骑着几辆摩托车大摇大摆来的泳滩。几人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几包胶带和保鲜膜,接着径直走到了尸体的面前,蹲在尸体四周,开始往死者身上的各个部位开始缠裹胶带。
几人看起来都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面部表情在瞭望塔大灯的映射下有些晦暗不明,神色看起来很紧张。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尸体旁交头接耳聊着什么,他现在距离隔得太远,听不太清几人的谈话内容。
汇报完这部分信息,电话那头的阿布突然停顿了一下:“……咦?”
鬼鸮:“怎么了?”
“鬼姐,你等等。”阿布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得靠近一点,有人正在打电话,那帮人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鬼鸮再次提醒他:“注意自身安全。”
阿布在电话那头咧开了嘴,鬼鸮都能想象出他那道经常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咧,你放心吧。”
挂断鬼鸮的电话,阿布仔细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他猫着腰从树丛里偷偷钻出了半个头。
初秋的落叶夹杂着干燥沙尘在脚边打转,他屏住鼻息,贴着石墙凹凸不平的墙壁侧身往前,最终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公共浴室后面蹲了下来。
这里距离沙滩上的几人只有几米之遥,他已经能够依稀辨认出他们交谈的内容。
不远处,刚通完电话的那个男人脸色不算好看。他抬脚踢了一下刚缠裹到一半的尸体,忍不住开始忿忿出声:“他让我们再等等。”
“……他们让做的我们都做好了,他们会兑现承诺的吧?”
另一个同伙忍不住发问。
正在包裹尸体颈部的第三个人手中动作一停,他埋着头沉默不语,并没有搭理另外两个人。
将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用短信发给了鬼鸮,阿布在原地等待了十多分钟,收到了鬼鸮发来的回信。她说她已经骑着车抵达翠平邨附近,通知他现在可以撤退了。
阿布举起手机,对着远处几人连拍了几张模糊的夜景照,正准备按照鬼鸮的吩咐原路折返,忽然听到一阵车喇叭的响声划破了夜空。
一辆轿车踏着夜幕悄然而至,停在了泳滩和乡村公路的交叉路口。汽车的引擎在寂静无人的沙滩区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就连一向敏锐的他都没察觉到车辆是什么时候开过来的。
听到喇叭声响起,泳滩边的三人连忙抬起裹好的男尸,朝着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
阿布一边和鬼鸮通着电话,一边偷偷摸摸地尾随在三人身后,以浴场边摆满的烧烤摊作为掩护往前移动。
“我看看,那辆车的车牌号是HY1420。”
鬼鸮的声音沉了下来:“HY打头?”
繁市的民用车辆登记号码通常以两个英文字母打头,后面配以四位数字,车主在进行车辆登记的时候也可以自选。
她问阿布:“这车是和家的?”
从不远处的轿车前收回目光,阿布缩在墙角点了点头:“应该是。”
“这帮人恐怕就是姓宫的派来的,他们这是想灭口消灭证据。”
鬼鸮很快在电话里提出质疑:“不可能,他们不会用自己的车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
“这帮人都是门外汉,说不定真做得出来。”阿布默不作声地捂住手机的听筒,“鬼姐,我撤啦,五分钟后汇合。”
鬼鸮应了一声。她骑在机车上,两只手握紧车把开始热油,准备随时接应阿布离开。
正在这时,她听到本来要挂断电话的阿布再次出声:“……不对,我要再靠近看看。”
没等她开口阻止,阿布已经行动了。
过了一会,鬼鸮听到阿布在电话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鬼姐,车里有个人,他身上有那个纹身。”
听到这话,鬼鸮的眉心紧紧拢在一起:“你确定?”
电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通话突然被挂断了。
鬼鸮神色突变,她赶紧再次拨打阿布的号码,却发现这人的手机已经关机,和她单方面切断了联络。
五分钟过去,接应的时间已经到了,周围却再也没有出现阿布的身影——
跟在于白青身后出了医院,应晚察觉到裤腿处传来手机的震动,应该是鬼鸮回了自己的消息。
坐上吉普的副驾驶座,他趁着于白青正在盯着后视镜扭转方向盘倒车,默默将手伸进裤兜,打开了自己的老人机。
鬼鸮刚刚发过来的是一条文字短信,短信内容是一串他完全看不懂的字母和符号。
这是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之一。因为眼睛无法阅读文字,他平时和线人交流时经常会采取这种手段。每到这时候,老人机的自动朗诵功能就能派上大用场。
这一串生涩难懂的文字原本并无任何含义,但中间留出了许多长短不一的空格,AI女声在念出来的同时也会跟着带上不同的节奏。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节奏之间留下的空隙和音调的转换来巧妙地辨识暗号。
如果不是情况非常紧急,鬼鸮一般不会给他发送这种类型的加密暗号。
用余光瞥了眼身旁全神贯注盯着路口红绿灯的于白青,他寻思了片刻,还是按下了语音朗读的快捷按键。
他和于白青回到家还需要一段时间,要是等到自己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再听,说不定会错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
公放开启,老人机里的AI女声开始刻板地朗诵起来,明明是在念读字母,连起来听却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听着手机里转换成音频的文字信息,应晚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太好看。
语音朗诵结束,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中,扭头看着窗外掠过的建筑楼群。
车厢内鸦雀无声,他听到于白青在耳边淡淡开口:“怎么回事?”
从车窗前回过头,应晚神色不变地回答他:“没什么。”
于白青收回投向红绿灯的目光:“你把刚才那段话再放一遍。”
应晚握着按键的手指微微往内蜷。
察觉到于白青一直在透过后视镜注视着自己脸上的微表情,他迟疑地抿了抿唇,还是解开了手机密码锁,让AI重新朗读了一遍刚才的内容。
吉普停靠在了路边。
“前半部分是一个人的名字,后半段是求救信号。”
再一次听完整条音频,于白青将手臂搭上方向盘,望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你的人失踪了?”
应晚的心跳遽然漏了一拍。他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眼睛,发现于白青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自从他上次在市局会议室里“自爆”以后,于白青再也没有和他谈论过有关他身份的话题,两人之间还是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并不知道于白青已经对自己了解多少,但就凭刚才的那句话来看,他或许完全低估了于白青刺探一个人的水准。
这类情报代码又被称作“反输入(Anti Input)”,哪怕在黑|市里做交易时也并没有多少人能看明白,但于白青却随便一开口,就已经说准了大半。
老狐狸肯定知道不少关于自己的事,却一直藏着掖着,就等着自己有朝一日主动露出马脚。
于白青拔下吉普的车钥匙,将车窗摇下一半,手搭在窗外点燃了一根烟。
“把情况都和我说说。”白灰色烟雾沿着车窗往外游蹿,他看到于白青将烟衔在嘴里,用指节敲了敲方向盘的正中央,“别什么事都瞒着你哥,听到了?”
“……”
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应晚还是缓缓出了声:“阿布在跟踪目标的时候走丢了,手机也突然关机,应该已经落入了对方手里。”
在车载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于白青眯上眼睛,勉强将应晚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和记忆里的人脸对号入了座:“是每天跟在你后面那小孩?”
应晚点点头:“哥,你以前也见过他几次。”
虽然年纪最小,阿布和他却是几人当中最早认识的。
阿布是当年在菜市场那间破危楼里露宿的流浪儿之一,当初也是阿布将他领去了那帮流浪儿的大本营,让他得以有了一个暂时落脚休息的地方。
阿布十二岁的时候,他开始带着小乞丐接触那帮人,这小子也算是被他给一手教出来的。虽然赚到手的赏金早已不愁吃穿,但小乞丐仍然喜欢每天走街串巷,那身标志性的破衣烂衫早已成了他故意表露在外的保护膜。
于白青点了点头,却一直没吭声,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被于白青一直用深不见底的目光打量着,应晚算是认输了。
“阿布正在跟踪的人是宫津,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告诉于白青,“如果你没问,我会让人想办法去救他出来。”
“这不就行了?”
烟头在烟灰缸里碾得细碎,于白青将车钥匙重新插回钥匙孔,开始启动打火,“有他失踪时的具体位置吗?”
应晚低下头翻找收件箱,发现鬼鸮也同时发来了带走阿布那辆车的车牌号。
于白青二话不说,拿起手机直接找了关星文,让他查一下交通互联网,看看能不能找到这辆车今天的历史行驶路径。应晚看了他哥一眼,也马上给灰背发了条信息。
刚接通电话不久,于白青看到应晚朝自己晃了晃手机屏幕,转头对着电话里的关星文说:“已经查到了。”
关星文在电话里话音一停,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隐隐变得有些复杂:“……你弟在找卷毛帮忙?”
于白青如实回答:“嗯。”
“……”
抱着手机僵在电脑前,关小爷的心态再一次崩了——
查询到了那辆车所经的大致路线,吉普车调转车头,开始朝北澳所在的离岛区驶去。
吉普刚出城不久,应晚突然从副驾驶座上转过头,对身旁的于白青说:“对了,有个人或许知道一些内幕。”
没等于白青发话,他已经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铃只响了短促的一声,就被那头的人接了起来,速度比“LEON”俱乐部接待VIP顾客的人工客服还要快。
“……”
见给自己打电话来的应晚半天没动静,电话里的人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沉住气,“……你找我?”
应晚直截了当地开口:“宫津在哪?”
和冠玉愕然地愣了一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不是——我说,你他妈贱不贱啊?上次那么膈应人也就算了,这次直接打电话到我头上了?”
听着和冠玉在电话里夹杂着嘲讽和怒意的语调,应晚垂下目光,微微敛了敛神。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了,宫津并没有告诉和事佬自己上一次拿枪指着他,试图从他嘴里套出情报的事。
那人应付和事佬的说辞,恐怕就只是在俱乐部的时候遭受了自己的敲诈勒索。
看来这对未婚夫夫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亲密无间。两个人虽然合作往境外转移资产,说不定背后各自有各自的算盘,起码和事佬目前心里应该并不清楚,姓宫的私底下在背着他干什么。
“手机号一跳出来,你倒是接得比谁都快。”应晚淡淡勾起唇,毫不客气地回击,“和冠玉,你说是你贱还是我贱?”
被应晚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刺,和冠玉在电话那头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在纠结要不要直接摔了手中的电话。
空气陷入了一片静谧,还是和冠玉率先打破了车厢里僵滞的气氛。
和冠玉在电话里问他:“你找宫津干嘛?难道还想打他的主意?”
“关你屁事。”
应晚忽地笑了,他懒散地靠上椅背,半阖着眼睛,语调里带上了一种肆意的张扬,“我有伴了,轮得到他?”
他绞尽脑汁,刚想要继续激怒电话里的人,以从这人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就发现坐在身旁驾驶座前的人有了动作。
于白青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平静出声:“拿来。”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好几个小天使在评论区问更新时间的问题,目前还没决定好是九点还是十一点更qwq
应该下周开始就会稳定一个时间更新啦,宝们晚安鸭!不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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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错位吻
把正在通话中的老人机扔到吉普的仪表台前, 于白青目视着正前方拥挤的车流,直接问:“车牌号HY1420,你让谁在开?”
电话那头的和冠玉一愣,显然没料到应晚的身旁还有别人。
他迟疑了几秒, 狐疑地出声:“……你他妈又是谁啊?”
于白青扶稳方向盘, 淡道:“三年前‘红三绿’, 抓你的那个人。”
听到对方提起“红三绿”, 和冠玉在电话里沉默了, 半天没吭声。
整个繁市知道他和在“红三绿”里发生的那起案子沾边的人屈指可数, 很多人都被他老爸付了封口费,没人敢再提。
“红三绿”是荔景街一家老牌麻雀馆,全称叫“红三绿麻雀娱乐公司”。这家麻将会所开门营业几十年,已经成了繁市最鼎鼎有名的牌桌。
和裕置业在三年前收购了它隔壁的一栋百年历史建筑, 原本需要在政府的要求下对其进行保育。然而, 公司管理层发现了收购文件中存在的漏洞,计划利用存在漏洞的条款,对老楼进行二次开发, 将其改造成半旅游和半商业的营业场所。
这一决定出炉后, 首先引起了原本居住在楼里的几十户原居民的不满。
在和裕没有收购老楼前, 他们中的老一辈大多在老楼里住了大半辈子, 小辈则都在“红三绿”的场子里当帮工。原本的家突然要被房地产商改造得面目全非, 他们选择拒不接受,开始了长达整整半年与和裕的对峙。
那起案子发生在三年前的夏天, 十几个在夜场上班的老楼居民白天还拉着横幅在雀馆门口进行抗议, 到了半夜凌晨, 老楼和“红三绿”同时发生不明原因的失火事件, 在家里睡觉和在店里值夜班的居民被活活烧死了七八个。
当年警方聚集了大量精英警力, 很快就破获了整起案件,并且抓获了故意纵火的犯罪嫌疑人。那天晚上,和冠玉刚好在“红三绿”的包间里和一帮狐朋狗友躲着“吸|粉”,火灾发生后疏散的同时也被警方当作嫌疑人给带走了。他当时在局子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真正的凶手被找到,他才蓬头垢面地被家里的律师给领了回去。
正是因为这件事,和裕放弃了收购老楼的打算,并且因此损失了几个亿。现在回过头再想,他只觉得晦气。
思绪渐渐回笼,和冠玉突然觉得电话里这个警察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听到和冠玉一直在闪烁其词,半天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白青二话不说,直接按下挂断键,把电话给撂了。
将老人机扔回给副驾驶座上的应晚,他握紧方向盘继续开车:“不用问了,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接过于白青扔过来的手机,应晚扭头看着他,阴森森地说:“你这种问法能问出来什么?”
于白青不搭理他。
“对付和事佬这种人,你这种手段不管用。”应晚挑起眉头,“要是放在以前,我——”
话刚说到一半,应晚突然噤了声。
他盯着于白青绷紧着肌肉的手肘看了片刻,接着将目光缓缓往上移,落上了于白青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往前一凑,应晚看向于白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哥,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怪怪的?”
于白青喉结微不可查地一滚,避开了应晚投来的视线。
接着,他松开一只握紧方向盘的手,狠狠按响了吉普车的喇叭:“没什么。”——
吉普车刚驶下北澳大桥,两人就同时收到了灰背和关星文发来的车辆历史轨迹。
这两人像是知道对方也在介入这件事,消息打包发过来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看了两人发来的GPS行驶路线图,于白青半路踩下刹车,在路口拐了个弯,将车开进了附近的加油站。
轨迹图里,“HY1420”离开泳棚后直接横穿北澳大桥,沿环岛路线兜了好几个圈,像是确认没有被可疑车辆跟踪,才返回了主城区。车辆进入市区后终止了导航,行驶轨迹消失在了一个两人都非常熟悉的地点——港口酒吧街。
于白青和应晚在酒吧街路口的停车场下了车。于白青将路线图放大,指着那辆车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北街的一座旧押局。”
“华登夜总会?”
跳下车,应晚从吉普的后备箱取出用来作为掩护的盲杖,拿杖柄敲了敲面前的石板路:“哥,跟我来。”
即使酒吧街到处都有自己的线人,于白青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华登夜总会的名号,起码这家夜总会并不属于几家出名的大型娱乐场所之一。
他没想到应晚会对港口这片区域那么熟悉,只是通过一个模糊的地点,就判断出了那帮人的去向。
接近中午,酒吧街没什么人。整条街空空荡荡,酒吧和俱乐部要么刚歇业,要么还没开门。放在门口的招牌全都被店员收了回去。只有街边和几家酒吧的后巷躺着几个宿醉的人。
为了不被路过的巡警罚款,店家故意将这帮人扔在店后面堆杂物的地方,等着他们清醒后自行离开。
带着于白青熟练地穿过一条条隐蔽的巷道,应晚闭着眼睛,一边走一边用五指摸索过建筑两侧的墙壁。这是他以前用来识别路线的方法,没想到现在居然也能派上用场。
盲人往往在记忆日常场景的方面比正常人更加敏锐,上天总是公平的,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为他打开了另一扇。
绕过大半个街区,两人终于来到了一栋并不起眼的灰色小楼背后。这栋楼原本是座当作押行用途的唐楼,如今三层以上的部分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楼并排经营着两家小型夜总会,其中一家的招牌正在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来回晃动,上面写着夜总会的名字“Walden”。
二楼的半露天阳台隐隐传出一阵人群的喧闹声,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抬起头,能看到有几个人围坐在一圈,正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碰杯交谈。
于白青略一皱眉,默不作声地将应晚往后回拉了半步,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等两人的身形全都被墙角的阴影所遮挡,他一只手握紧腰间的枪夹,另一只手拾起脚边的一个碎石块,朝着夜总会门口的台阶抛了过去。
石块砸上台阶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楼上那帮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常,依旧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应晚刚想问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听到于白青出声:“等等。”
他话音刚落,阳台右侧的另一扇门就被人打开了。三个身穿灰色衬衫的平头男人拎着西服走出了房门,一边交谈一边往脖子上系领带。
阳台后面有一条立着雕栏的狭窄走廊,走廊连接着一条能够从二楼下到一楼的铁质楼梯。眼看三人活动着肩膀和脖颈,马上就要沿着楼梯往下走,于白青握紧枪把,凝眸扫视了一圈四周,用极快的速度判断出了附近几个比较容易藏匿的隐蔽位置。
他随时能带着应晚潜伏进暗处,唯一的风险,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就对着楼梯口,无论选择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和那三个人迎面撞上的可能。一旦引起这几个人的注意,恐怕也会同时惊动阳台上那帮来路不明的外国人。
于白青在心里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完全没注意到应晚是什么时候扔下盲杖,来到自己面前的。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在头顶错落响动,应晚直接往前靠近了几步。
将手搭上面前男人的左肩,他一把将于白青推到灰色砖墙前,用手抵住了他别着枪的后腰。
墙面上的石灰扑扑往下掉,落了于白青满肩。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眼前的人攥住了领口。
没等于白青反应过来,应晚已经灵活地解|开了他衣领两侧的纽扣,双手环住他的后颈,半踮着脚尖,倾身靠了上来。
于白青浑身重重一震。
颈侧一阵忽冷忽热,应晚身上自带的温热体温朝他袭来,渗入了他的每一处毛孔,令两人的气息须臾间全乱了套。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三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叼着嘴里的烟,沿楼梯口来到了一楼,正说笑着往他们所站立的位置走。
危险在步步逼近,面前的人却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睫毛因为紧张而颤动着,应晚微微仰起脖颈,轻贴上他冰凉的额头。
“……哥。”
他稍稍启唇,呼出来的气息喷在颈间,温热瞬间包|裹住了于白青的全部,“别动。”
小孩的声音很小,轻得几乎听不到,却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口挠痒痒,让于白青的心脏猛地颤栗了一下。
垂在身侧的手臂青筋绷紧,他的后颈顷刻间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在应晚背后停了下来。
刚走下台阶,三个人就看到夜总会的后巷尽头站着两名衣衫不整的年轻男人。他们背靠着墙壁拥在一起,似乎完全不顾旁人的目光。
周围全是打碎的酒瓶,酒液沿着瓶口流出来,淌了一地。从几人站立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怀里的那个正在搂着对方主动索|取,他们额头相抵,在正午和煦的暖阳下吻得难舍难分。
在原地顿了片刻,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转过了头。
他们调转方向沿着路口离开,似乎对夜总会门口发生这样的事早已见惯不惯。只是这一次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香|艳,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饶有趣味地回头打量了好几眼。
脚步声渐渐远去,确定那几个人没有中途折返的打算,应晚从于白青的颈窝前抬起头。
错位接吻,这是他最擅长利用的混淆视觉的手段。他就是要给对方这种两个人难解难分的错觉,效果越逼真,就越不会让人起疑。
危机暂时解除,缓缓呼出一口气,应晚放下了一直环抱住于白青的手臂。他正准备和于白青解释一番自己刚才的举动,却发现他哥眸中隐隐划过了一道瘆人的寒芒。
紧接着,他就被于白青扶着肩,硬生生给推开了。
或许是担心他会摔倒,于白青并没有用太重的力道,但仍然让他接连往后退了两步,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揽起被他扯开的领口,于白青一边用手系上扣子,一边冷冷出声:“这就是你说的手段?”
见于白青好像真的生气了,应晚摊开两只手,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哥,下下策而已。”
于白青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人刚走出巷子,转移到靠近主路的另一条巷口,应晚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他打开手机,发现是鬼鸮新发来的消息,说她也已经到达酒吧街了。
他正准备喊着于白青一起离开巷子,去找这家夜总会的后门,就被于白青一把从背后拉住了领口。
于白青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对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出声。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烟味,距离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垃圾场传来了两道若有若无的谈话声。
从谈话内容来判断,应该是刚离开那三人的其中两个。
“没想到都是男的……” 一人嗤笑出声,“你别说,哥几个虽然不是头一回见,倒还挺稀罕的。”
另一个人没接话,只是开口问他:“处理好了吗?”
“死透了。” 男人说。
应晚呼吸一滞,刚在墙背后睁大眼睛,就听到那人继续接道:
“在地下室里,和那个刚抓到的乞丐关在一起。”
应晚:“”
他这辈子最讨厌人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听到阿布暂时还没事,紧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那就这样吧,”另一个人说,“不问姓宫的了,走,先去处理了那个乞丐。”
几分钟过去,那两人终于抽完了烟,开始前后脚朝着灰色建筑往回走。
应晚回过头,想问于白青他们要不要跟上,却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男人双手抱胸靠在砖墙的阴影里,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身上,耳根像是充了血,红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作者有话说:
宝们,第一个副本开始进入收尾揭秘阶段啦~下个副本我已经在前面给了一点线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找到∠(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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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同心
押楼是仿旧式的洋楼风格, 二层全是半开放式露台,任何人只要站在阳台上,就能将周围观察地一览无余。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于白青和应晚所在的位置处于二楼露台的正下方,左右各摆放着几堆杂物和废弃不用的酒柜, 这里距离夜总会的后门距离很近, 也正好处于楼上那群人的视觉盲区。
隐匿在墙角, 他们看到谈话结束的两个平头男绕过夜总会正门, 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后方的走廊内。
让应晚站在原地不要动, 于白青转身背靠着墙角, 开始透过对面停车场倒车的广角镜观察走廊的情况。
站在于白青身后,应晚注意到,只过了短短片刻而已,这人耳侧的那抹红便已经消失殆尽, 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理智与冷静。
观察结束, 于白青回到应晚身边,将墙角的盲杖递回给他:“那扇门是道密码锁,我想办法去拿到这里的WI-FI局域网地址, 你让你的人看看能不能联网解锁。”
“用这个防身, 站在这里等我。”
这件事只能靠应晚的那个卷毛手下帮忙, 关星文隶属于警方, 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不能私自侵入商家的内部网络。
“哥, ”话音刚落,于白青听到应晚在自己背后开口, “你留在这里掩护我, 我很快就回来。”
没等他出声阻止, 小孩已经弯腰从地上捞起了一块酒瓶碎片, 揣在裤兜里, 转身便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
这时候贸然跟过去,只会打草惊蛇。
在原地敛神片刻,于白青干脆从腰间拔出枪,侧身来到了巷子口。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夜总会大门,随时准备进去接应。
不知道应晚突然想到了什么办法,但看小孩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相信他这一次。
时间才刚过去不到两分钟,他便看到应晚猫着腰,从巷子的另外一头溜了回来。
只是来回一趟,小孩的衬衫纽扣便往下解开了两粒,颈部还多了一张创口贴。
看到应晚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模样,于白青的神色倏地阴了下来:“你干什么了?”
应晚抿着唇笑了,他撕开创口贴,给于白青看锁骨处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痕:“我拿碎片刮的,稍微掩饰了一下,和前台说是在门口被客人弄的,问她能不能给我张创可贴。”
一边对面前人说着,他一边从口袋里拿出老人机,开始给灰背发送短信:“趁着她转头去柜子里找,我就把贴在墙上的账号密码全给记下来了。”
把得到的信息全告诉了灰背,应晚抬起头,发现于白青的视线一直落在他锁骨间那道被划破的伤口上,眼神中带着种瘆人的压迫感。
几秒钟后,于白青将手里的枪塞回后腰,别过了头:“回去打个破伤风。”
这时,一阵手机的震动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响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
电话里的灰背有些激动:“太好了老大!那里用的确实是联网安保系统,再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就把密码权限给破了!”
键盘的敲击声在电话那头响起,两分钟后,两人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滴滴”一道轻响,灰背远程解开了夜总会的密码锁。
“我重置了这里的监控摄像头,但不知道他们的人多久会发现蹊跷。”挂断电话前,灰背提醒他们,“鬼鸮在外面等着接应,你们快去快回。”
于白青本来的想法,是把应晚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营救小乞丐,让他看到形势不对马上联络阮天杰进行增援。
经过刚才的那件事,他稍微改变了一点想法。
应晚不可能乖乖待在原地的,说不定还没等自己出来,小孩已经拿着枪杀进去了。
于白青转过头看着背后的人:“拿好你的东西,进去后跟紧我。”
果然,听到他的这句话,小孩从袖侧露出了半截黑黝黝的枪|口。
他挑开保险栓,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放心——
或许算不上一处重要的据点,华登夜总会并没有安装级别很高的安保系统,地下室也只是在门口设了一道密码验证。
摸着黑走进过道,于白青原本想伸手拉背后人一把,却发现应晚适应黑暗的能力远比自己要强。他贴着墙壁往前走,灵活地避开了所有的路障。
两人的手脚动作很轻,一路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距离底层的过道还有几层台阶,于白青和应晚已经看清楚了这里的内部构造。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一盏白炽灯挂在地下室的房顶,灯光忽明忽暗,在寂静的房间内发出“嗞嗞”的声响。
地板的中央躺着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了桌子底下。那人似乎刚被用了私|刑,全身遍体鳞伤全是伤口,只有胸口却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还有一口气。
褊狭的房间里站着三个人,从背影来判断,有两人是刚才的两名平头男。
几人正围聚在一起交谈,没有察觉到有人闯进了这间隐蔽的地下室,密码锁已经失效了。
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就是阿布,应晚从背后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于白青的袖口,用眼神询问他:现在怎么办?
几米外的过道右侧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杂物间,于白青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腕往前开路,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杂物间背后的工具柜。
等到另外两人汇报完,站在最中间的人冷冷问道:“怎么有个孩子?”
他一出声,于白青和应晚便同时确认了他的身份。
其中一个平头男回答:“你的人办事不力,被他跟了。”
“……”宫津的语调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满,“你们没问出来路?”
两个男人摇摇头,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不就是个乞丐吗?赶紧处理掉就是了。”从地上人的身前移开目光,宫津皱起眉,“先说正事。”
朝躺在地上的阿布啐了口唾沫,另一个平头男对宫津发问:“现在工地上到处都是条子,怎么对那个姓康的下手?”
“我会想办法,”宫津缓缓蹲下身,用手掰过阿布汗涔涔的脸,“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就行。”
他刚说完这句话,几人的头顶便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开始在楼上大声叫嚷,顷刻之间便打破了地下室里的沉闷气氛。
“上面有动静。”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宫津对着两人说:“你俩先办事,派人去检查一下,一切处理好之后再联系。”
他显然并不准备多留。交代完剩下的事,他拉起风衣的两侧衣领,又用墨镜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沿原路匆匆离开了地下室。
应晚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楼上的混乱应该是鬼鸮刻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他和于白青留出更多营救阿布的时间。
宫津前脚刚走,他就伸出手,用手指蘸了蘸工具柜上的灰尘,在柜子表面画出一道半圆和两根箭头。
这是营救任务中经常使用的战术术语,意为“分头上前包抄,掩护我方解决敌人”。
带领小队在境外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于白青对这样的指令再熟悉不过。
看到应晚用灰尘画出来的符号,于白青用余光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手中枪柄,然后拎起放在柜子上的一把铁钳,对着两人头顶的白炽灯便扔了过去!
【啪——】
灯泡在空中碎裂炸响,整个地下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当中。
“……谁!”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个平头男很快意识到了,地下室里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
室内发出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他们纷纷从后腰掏出手|枪,却只能举在半空中,完全无法辨认来人的方位。
应晚等的就是这一刻。
对方在明,他们在暗,于白青充分利用了他们这边的优势,果断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出击的模式。
他哥总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最危急的时候,黑暗就是他的武器。
应晚缓缓阖上眼。
通过两人发出的脚步声,他开始快速地在脑海中推断两人所处的位置。即使入目之处一片漆黑,不远处的那两道人影却已经被牢牢锁定在了他的识别范围内。
三,二,一——
应晚猛地睁开双眼,双手移动枪口,朝地下室的东南方位扣下了板机!
麻醉子弹纷纷从枪口中射|出,前后时间相距不到一秒。
地下室的东南角落,两道举着枪的身影在原地僵住片刻,接着便靠着墙壁往后倒了下去。
寂静过后,一道虚弱的少年音在地下室里响起:“……老大?于大哥?”
面无表情地将袖珍手|枪收回袖口,应晚踹开了躺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径直走到了阿布的面前,开始默不作声地给他松绑。
阿布的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勒痕,恐怕自从被抓到这里后就没有被松过绑。应晚刚准备给他翻个身,扶着他站起来,就听到阿布弱弱地“嘶”了一声:“老大……我,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手在半空中顿住片刻,应晚转过身,仰头望着正在用手机为自己照明的于白青:“哥,你来抱他。”
无论是在繁市还是境外,从来都是于白青指挥别人执行任务,从来没有别人指挥他的时候。
听到应晚出声,于白青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一次临时解救小乞丐的任务,他好像全程都在听从应晚给出的指令,将主导权完全交到了小孩的手中。
沉默了片刻,于白青没多说一个字,只是走到应晚身边,用运送伤员的手法固定好了小乞丐胸口受伤的位置,然后将人半抱起来,扛在了肩上。
一切撤退工作已就绪,应晚走在前面开路,突然听到被于白青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的阿布可怜巴巴地出声:“角落有几个黑色袋子,老大你……你拎一袋走。”
举着于白青的手机在地下室转了一圈,应晚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堆积在一起的袋子,地下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就是从袋子里散发出来的,越靠近闻起来越有些呛人。
应晚不知道袋子里装着的是什么,只是一只手捻住鼻子,用另一只手随便拎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袋。
袋子有一点点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滚动。于白青正在抱着阿布,暂时也没手帮忙,他只能将袋子的两个提手在掌心绕了两圈,确认里面的东西不会在跑路的时候掉出来。
打开地下室的门前,应晚先将耳朵贴在门口听了片刻,确认门外没有人蹲守,才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于白青跟上。
夜总会的正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大厅的防火警报也响了起来,不知道鬼鸮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到底搞出了多大动静。
他的计划,原本是让鬼鸮开机车先来把阿布带走,然后自己和于白青再趁着混乱偷偷离开夜总会的地盘,回到酒吧街的停车场开吉普离开。
现在却必须换一个新的方案。阿布的肋骨受了重伤,要是再跟着鬼鸮骑摩托车颠上一路,这孩子估计能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回到后巷两人之前躲藏的位置,确认了周围暂时安全,应晚连忙用老人机给鬼鸮打了个电话。鬼鸮估计还在被人在夜总会里围堵,一直没接。
正在这时,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阿布颤颤地抬起手,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处,隔着一道墙的停车场:“老大……他们抓我来的时候,好像把车停在那后面。”
应晚刚要开口问,巷子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一把拎起放在角落里的盲杖,对着于白青和阿布匆匆道:“有人来了,撤。”
夜总会的人已经发现了地下室里陷入昏迷的两人,他们派出一群人沿着押楼搜了一圈,刚走到这条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后巷,就发现了几个陌生人的踪迹。
“是他们!”其中一人喊道,“赶紧追!”
身后是闻讯而来的追兵,前方是一片混乱的夜总会大门。应晚和于白青对视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选择兵分两路,在巷子口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转身离开。
于白青直接抱着阿布往人多的地方走,酒吧街好歹也属于港口巡警的管辖范围,这帮人再怎么不要命,也不敢直接在大街上对着他们放冷枪。
应晚则选择转头往回跑。他先将手里的袋子从墙头扔了过去,然后用盲杖的手柄勾住墙顶的一块凸起,直接翻身上了墙。
他知道于白青没有对他的计划产生异议,说明这人已经认可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已经有了独自面对危险的能力。
唯独只有阿布,看到一个盲人在被追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睁大眼睛盯着老大的背影愣了半晌,以为是自己脱水太严重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几分钟后,于白青暂时甩开了背后追过来的人,他带着阿布回到了原本计划汇合的停车场,却发现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并没有应晚的身影。
他将阿布放在一堆旧纸箱后面,正准备打电话联络警方增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响。
在他的背后,一个男人坐在那辆车牌号是HY1420的汽车里,正在被副驾驶座上的应晚用手|枪指着脑袋。
他开着车从停车场外驶过来,一路停在了自己和阿布的前面。
应晚将枪|口抵住男人的眉心,在车厢内冷冷出声:“滚下去,让他来开。”
这个男人刚好是三个平头男中一直没出现的一个。于白青不知道应晚是怎么挟持到这人的,却注意到男人的左脸肿起了老大一块,像是刚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男人高举着双手,打开驾驶座,从车上连滚打爬地摔了下来。
【砰——】
一阵枪响过后,男人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接着张开四肢,直直倒在了于白青的面前。
收起自己的麻醉|枪,应晚从车载纸巾盒里取出一张纸,默不作声地擦走沾在自己掌心的血痕,从窗口扔了出去。
响起的枪声马上吸引了远处追赶而至的那帮人,他们纷纷朝着停车场跑来,却又担心这声枪响会吸引附近巡警的注意,一时间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
将阿布放上汽车后座,于白青坐上主驾驶座,扭动车钥匙,直接踩下了车辆的油门。
于白青刚启动发动机,便看到巷子尽头窜出了一辆黑色机车,机车上的人将手放在头盔前,对着他们比了个手势,表示她也已经一切就绪,可以撤了。
油门踩到最底,于白青快速转动方向盘,驾车跟上了在前方开路的鬼鸮。
那帮人并不敢在街上开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开着车走远。只要离开这片地界,宫津的人就不敢在市区对人明目张胆的下手。
与鬼鸮在桥洞口分道扬镳,于白青开着汽车驶上了港口的高架桥。
发现应晚从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于白青问坐在身旁的人:“你怎么要挟他的?”
他不相信应晚能够凭一己之力,让这种明显接受过训练的打手对他束手就擒。
应晚扭开车里的矿泉水瓶,仰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是你教我的,用时候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刚才的情况那么紧急,如果他告诉于白青,这人被他拿枪指着的时候还试图对他发起偷袭,那于白青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
车辆渐渐开始减速,转过高架桥上的一个交叉出入口,被应晚放在后座上的袋子突然滚落在地,提手往两侧松开,一阵刺鼻的味道从袋子里散发出来,开始在整个车厢内弥漫。
透过后视镜,于白青看到黑色袋子里露出了半张人脸。
“”
他转过头,正要问应晚是怎么回事,却突然发现应晚正侧着头靠在窗边,眼睫乖顺地往下垂着,唇角微微泛起了白。
将车停靠在一个无人的休息区,于白青喊身旁的人:“小晚?”
“哥,”怀里抱着他给的外套,应晚对着他笑笑,“我中弹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空可以度娘一下灰背,鬼鸮和知更鸟的图。都是看起来凶巴巴,但其实很可爱的……鸟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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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禁空法则
两年前。
“队长, 3点方向有情况——”
螺旋桨擦着刺柏从头顶呼啸而过,山崖边的风猎猎作响,寒潮裹挟风雪涌入洞口,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峭壁上方, 几十名雇佣兵将滑翔链搭上悬索桥, 怀抱步|枪朝几人躲藏的位置潜伏而来。
包扎好左臂的伤口, 狙击手趴在湿冷的岩石后方, 对准了为首那名雇佣兵的眉心。
于白青按住他的手, 用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开枪。
这里是一处靠近半山腰的防空洞, 四周全是坚硬的掩体。如果他们这时候开枪狙击,惊动了滑翔链上的冲锋小队,那敌方有很高的概率马上躲藏进掩体内,随时呼叫崖上的主力部队前往支援。
虽然被困在了洞里, 情况比较严峻, 但警方和军方的人已经收到了他们发出的求救信号,只要撑住这一波试探性的突袭,就有机会能够逃出生天。
唯一的问题是——
于白青眼神微沉, 用拇指顶开了微冲的保险, 指尖紧紧卡住扳机。
他所带领的队伍刚从敌方大本营撤退, 是最先拿到对方头领位置及信息的小分队。只要他们能够顺利撤退, 那警方的主力队伍马上就可以集中火力攻入崖顶的防御堡垒。
然而, 他们这只由八人组成的小分队伤亡惨重,目前存活四人, 其中两人伤势严重, 包括他和狙击手在内的剩下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于白青绷紧身体靠在墙洞前, 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山洞前方是敌人, 后方是正在赶来救援的直升机,他们现在只能比谁的速度更快。
悬崖上方传来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声,特警部队已经和敌人在前哨正面开火。山谷间狂风大作,眼看直升机马上就要在风雪中迷失方向,一旁的狙击手低声提醒于白青:“发射信号弹!”
于白青心里清楚,发射信号弹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可是一旦信号弹在空中出现,己方增援和敌人就能够同时定位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来不及多想,于白青从装备箱中抽出一把信号枪。
几声枪响过后,烟幕弹在山洞外点亮。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群收到了他发出的信号,同时调转方向,沿着山洞后方的悬崖峭壁开始降落。
救援人员几乎是与敌方的雇佣兵同时抵达的防空洞。
于白青高举着微冲断后,等待救援兵将几个受伤的队友逐一搬运上机舱。眼看崖顶的滑翔链已经运行到尽头,几十名雇佣兵正在依次沿着铁链往上爬,他扛着枪往洞口走,一枪轰爆了最先爬上来的雇佣兵的脑袋。
“——走。”
敌人朝着洞口扔进来一枚蹿着火舌的热焰弹,于白青一手抓紧直升机的软梯,对着身后的狙击手出声低喝:“N62,你先上!”
N62是狙击手在特警小队里的编号,这是他们第一次搭档执行任务,他并不知道这人来自哪里,真名叫什么。
话音刚落,于白青看到身后的狙击手突然往后退了几步,用身躯堵住了正在坍塌的洞口。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了狙击手腹前的狰狞伤口。这人刚才一直趴在岩石后方,所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腹部已经血肉模糊,几乎能够看到被碎弹炸出的窟窿。
救援兵强行将受伤的于白青从软梯前拉上来,关闭了直升机的舱门。
“Bring this for RB (把这里的情报带给知更鸟)。”狙击手抹走嘴角殷红的血,扛起手中的瞄准镜,对着半空中的他挥了挥手,“God bless you, Yu(上帝保佑你,队长).”
迎着密集扫射的子弹,直升机与悬崖顶的朝阳一同升起。
他回过头,只看到那道身影背对着他们,消失在了珀堪斯山脉的漫天风雪中——
繁市第四市立医院。
应急通道的大门前,急诊科的医生护士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准备迎接伤者被送达医院。
十分钟前,他们接到市警察局打来的紧急电话,称有人在港口酒吧街中弹,伤势严重,请距离港口最近的四院配合进行急救工作。
医院调遣了两张床位用来运送病人。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除了中弹的伤者外,还有一名受到恶性伤害导致肋骨断裂的少年同样需要进行手术。
他们原本收到的消息,是运送伤者的车辆还有十分钟抵达,没想到仅仅过去五分钟,医院门外传来巨大的引擎响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众目睽睽下加速冲入了医院后院的停车场。
将两名伤者搬运上床、测量心率、转移送往手术室,一切急救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直到手术室的大门从外面合上,一名负责后勤的医生才走上前,给一直站在门外的男人递上了一包纸巾:“先生,你的身上全是血,我替你先处理一下?”
看到了男人脸上的神情,她忍不住开口安慰:“主刀的是我们院最好的医生,那枚子弹并没有打中要害,他不会有事的。”
黏稠液体顺着男人的指尖往下滑落,滴在了医院过道锃亮的地板上。听到她的这句话,男人似乎才缓缓回过了神,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嗓音沙哑地对她说了一句“多谢”。
手术开始,所有人都离开了,手术室前的走廊过道上只剩下一个人。
于白青站在手术室外,靠着墙阖上了眼。他手中拎着一件沾血的外套,表面还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温。
几分钟后,走廊另一侧的电梯门打开,一名男医生步履匆匆地朝他走来:“请问是于白青于警官吗?”
男医生从裤兜里拿出一串灰色的项链,递到了于白青的手中:“另一名伤者目前已经恢复了意识,他让我们把这串项链转交给你,说可能会有用。”
男医生走后,于白青抬起掌心,摊开了阿布给的骨头项链。他将项链翻了个面,指腹摩挲过金属表面,突然间停下了动作。
这是一种非常精巧的录音设备,经常被用于秘密的情报交接中。一般情况下,接收人只要取出放置在里面的内存卡并放在电脑里加以解析,就能够提取出录制下来的内容。
想到这里,于白青拿出手机,拨通了高钧的电话。
高钧刚听说了酒吧街发生的骚乱,看到是于白青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地开了口:“章昱和天杰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于白青,你小子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我请求马上对宫津发出拘捕令。”于白青说。
高钧:“……你说现在?”
于白青:“嗯。”
有人头,有录音,有赃车,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他们所需要的所有犯罪证据,已经全部落入了警方手中——
章昱带着阮天杰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
子弹虽然已经从体内取了出来,但伤者目前仍处于手术结束后的观察期,家属和探访者暂时还不能进入病房进行探望。
在病房外和留守的于白青问了一下应晚的情况,阮天杰先取走了能够作为证物的骨链,准备下楼先将和裕置业的那辆车送回警局,让鉴定科马上进行证物技术鉴定。
阮天杰走后,章昱在于白青身旁坐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从背后拍了拍于白青的肩。
于白青淡淡出声:“没事了,等他醒吧。”
章昱靠在长椅前,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什么好和老于斗嘴的了。
自从他上上周接到任务临时出差,琴海湾的案子就一直是于白青在主要负责。他不知道于白青的弟弟是怎么掺合进这个案子的,但他知道老于心里不会好受。
这人仍和在警校时一样,一旦因为某件事陷入自责当中,就会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只想着一个人独自扛下所有,直到事情解决为止。
两个大老爷们坐在走廊里相对无言,章昱本来还想问于白青要不要和自己出去抽根烟,突然听到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走到窗前通了个电话,章昱回到于白青身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老于,我的线人说有两辆车刚从和裕置业的总部大楼开走,直接往机场大道的方向去了。”
于白青的语调十分平静:“宫津准备跑路了?”
“估计是,”章昱微微皱起了眉,“他们说今天下午公司有个挺重要的会,宫津和姓和的都没参加,恐怕和冠玉也在那两辆车上。”
“拘捕令下来了吗?”于白青问他。
章昱刚摇了摇头,神色蓦然沉了下来:“我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宫津,他现在拿的是境外身份和护照。我们即使拿到拘捕令,也没有办法马上在机场把人给扣下来。”
“如果拘捕令一时半会下不来,警方也不能直接进入机场出入境管理区进行抓捕,影响国际航班的正常出入港。”
换句话说,宫津如果现在真的想逃,就能够找出一百个拖延警方批捕程序的办法。等到一切手续下来,恐怕姓宫的早已离开境内,溜之大吉了。
于白青眸中浮起一丝冷意,显然也与章昱想到了同一点上。
两人沟通完目前手上掌握的信息,章昱看了眼手机上的短信,从长椅前站了起来:“高局让我先回局里坐镇,我通知一下特警那边,让他们随时准备好抓捕工作,拘捕令一下随时告诉你。”
将八爪鱼送进电梯前,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于白青听到背后的病房门被人推开,一名护士从房间里探出了个头:“应晚的家属在吗?”
护士来到门口,放轻声音问于白青:“他清醒后一直在找手机,我们不知道他的手机在哪里,想问下您知不知道?”
“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于白青看了一眼病房门,问。
护士有些为难地摇摇头:“恐怕暂时还不行,现在麻醉刚过不久,我们还需要观察一下他的各项体征指标,等可以的时候会告诉您。”
于白青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外壳已经有些褪色的老人机,放入了护士的手中:“麻烦你了。”
这是小孩从他怀里被医生抬走的时候,塞进他手心里的东西,黑白色的屏幕时亮时熄,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干涸血迹。
当初他看中了这款老人机的盲人输入法功能,才买下来送给小孩的,不知道小孩为什么一直那么宝贝,用了好几年都没换过。
目视着护士拿着手机回到病房,于白青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走到了过道尽头大露台上外的吸烟区。
脑海里一帧帧闪过刚才发生的画面,他按了几下打火机,却半天没有将烟头点燃。
油门踩到底,汽车在道路上往前飞驰,小孩温软地靠回座椅前,一只手摩挲着朝他移过来,握住了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正在紧抓着变速器的手。
他用指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像是在安慰自己不用太担心。
口中烟味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苦涩,于白青迟钝地感受到一阵疼痛,抬起手掌,才发现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刻出了一道道鲜红刺目的痕。
正在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八爪鱼打来的电话。
“老于,”章昱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开口,“你马上下楼,我现在来接你,我们和高新区警方十五分钟后在国际机场汇合!”
“机场特警组和海关督查处刚才临时通知我们,他们已经收到上面发出的授权,将全面管控出境航班,配合我们上机逮捕。”
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一道陌生人声,像是有什么人打断了章昱的话。
章昱转过头和那人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重新拿起手机,在电话里感慨出声:“……太好了老于!”
“他所乘坐那趟航班所飞往的中转地区也给使馆办事处发来了消息,一旦他出境后在中转国降落,当地国际刑警的联络处会协助我们进行跨国抓捕。”
挂断八爪鱼的电话,于白青将手机放回裤兜。他在阳台前垂下眼,双手搭上栏杆,俯视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国际大都会。
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正在暗中堵死了宫津的逃亡之路,张开法网使其无处遁形。那双手的主人仿佛在告诉他:
猎物替你准备好了。
鹰,请享受属于你的胜利吧——
更换完病床前的吊瓶,护士上前善意地提醒病床上的伤者:“你的麻醉刚过不久,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有什么人需要联系的话,我可以帮忙。”
“谢谢,”躺在床上的青年虚弱地弯了弯唇角,手指在键盘前按下了几个键,“我很快就好。”
将编辑好的消息发送出去,应晚松开手中的老人机,将手机放到床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分钟,老人机在枕头旁发出了一声震动的轻响。
屏幕亮起黯淡的光芒,收件箱显示出了一条新的回信:
【已授权,等你下一步指示。】
作者有话说:
来啦~~我不喜欢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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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大指挥官
“目标车辆刚刚驶离机场高速收费站, 无法截停,已通知机场特警组待命——”
对讲机内传来一道男声,伴随着“嘀”的提示音响起,对方结束了对话。
“收到, 还有五分钟抵达3号航站楼, ”开车的刑警转头问章昱, “章队, 是否让交警大队对机场大道启动紧急交通管制?”
关上对讲机, 章昱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上的人:“老于?”
老于是他从医院门口临时稍上车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衬衫外侧还沾染着点点干涸的血迹。
从车载屏幕的航班出入港图前移开目光, 于白青皱着眉开口:“宫津和和冠玉坐的应该是同一辆车, 暂时不知道后面那辆车里是什么人,进入机场停车场前最好不要惊动目标。”
章昱在副驾驶座上微微颔了颔首,似乎也同意他的观点。
机场收费站已被警方暂时接管, 七八辆警车拉着警笛从收费站出口穿梭而过, 朝落日笼罩下的国际机场呼啸着驶去。
警车刚列队停在机场负二层的停车场, 章昱就接到了高钧打来的电话。
挂断了高局的电话, 他打开车门, 将后备箱中的指挥用对讲机扔到了于白青手中。
看到于白青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解,章昱上前几步, 别有深意地拍了拍面前人的肩:
“上面让你来指挥这次抓捕行动。”
同为警务侦查与指挥专业出身, 他还在禁毒摸爬滚打的时候, 老于已经接受了上级外派, 在境外秘密执行了几年的重大案件危急处置与抓捕任务, 单从这一方面来说,于白青如今的指挥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
然而,自从几个月前被降了职,于白青就再也没有指挥过一次队里的行动。指挥抓捕犯罪嫌疑人,这是老于最擅长不过的事情,他知道老于虽然面上不提,心里其实也会痒。
听章昱这么说,于白青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从椅背上拿起制服外套套上,遮挡住残留在身上的血痕,接过了指挥对讲机。
他和八爪鱼从大学到现在打了十多年交道,该有的默契总是有的。
马上和章昱调换了位置,于白青将车载屏幕切换成了连线模式,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AS01,请报告你们的位置。”
对讲机里发出一阵信号波动的嘶嘶声,紧接着,一道年轻男声从对讲机的另一头传来:
“AS01收到,AS01正在3号航站楼60-68登机口附近待命,无可疑目标出现。“
“请继续待命。”
“收到!”
与机场特警组和安保组依次搭建了分级连接桥,于白青将特警组的三支小队从登机口调离至安检口,让他们乔装成安检人员在几个安检口巡逻,又将登机口附近的人马全部更换成了刑支的便衣警察。
听着于白青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布置下去,章昱逐渐明白了于白青这次所使用的抓捕方案。
机场并不是普通的公众场合,尤其是3号航站楼,起飞和到港的全是来往五大洲的国际航班,人流量巨大且人员构成非常复杂。
嫌疑人既然选择在事情暴露后马上离境,就是笃定了警方不能马上拿到机场的完全控制权。不提是否有人在机场接应,目前的第一要义是让嫌疑人放下戒备,确保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范围内。
根据目前前方的回报,嫌疑人既没有出现在头等舱的贵宾候机室,也没有出现在登机口附近,明摆着就是担心被警方发现,想要在登机前踩着点上飞机。
于白青这是想瓷中捉鳖,全程不引起机场的骚动,在上飞机的前一刻再对嫌疑人实施抓捕。
二十分钟后。
“这里是AS03,疑似目标之一已出现在贵宾安检口附近,请指示。”
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听到于白青让AS03在原地按兵不动,坐在驾驶座上的刑警忍不住问他:“于哥,这样会不会有风险?”
毕竟从安检口到登机口还有六百米左右的距离,中途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现在不马上对姓和的实施抓捕,说不定会错失绝佳的抓捕机会。
于白青点点头:“有。”
“那……”
盯着车载屏幕上现场记录仪传来的画面,章昱替他补全了下半句:“和冠玉没和宫津在一起,宫津人呢?”
“他在拿和冠玉当鱼饵,看警方会不会出现。”
话音刚落,于白青举起手中对讲机,发出了这次行动的第一个抓捕指示,“AS01、02,目标A已走出安检口,请密切注意停止安检前十分钟的登机人员。”
“——AS01收到!”
“——AS02收到!”
切断对讲机的通信,于白青推开警车的车门,一边用手扣上后腰的枪夹,一边对坐在后排的章昱说:“走。”
听到八爪鱼在自己身后啧啧出声,他转过头,淡淡发问:“怎么?”
“没什么,”章昱挥挥手,“走,一起去把那个孙子逮了。”
看着于白青手拿对讲机站在入口处,指挥着后方车辆的人员分批进驻机场,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也跟了上去。
“7.13”人质劫持案后,这人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锋芒毕露的警校精英收起了爪牙,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愈行愈远。他渐渐将身影藏匿于阴影背后,再也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就连队里请来的心理医生也看不出他的问题,只说他可能存在一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原因未知。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以前的于白青又回来了——
从站在窗前的那道背影身上收回视线,应晚重新闭上了眼睛:“……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
麻醉才刚过去不久,他中弹的部位已经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并不太想多说话。
卓督察没吭声,只是将病房的窗帘朝两侧拉开了一些,余晖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打破了病房内的昏暗。
他拿起桌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病床前的壁挂式电视机。
电视机里,繁市新闻频道正在放送一起突发新闻,国际机场的3号航站楼外围起了长长的警戒线,闻讯赶到现场的媒体记者将整个航站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新闻台的王牌主持人齐致正在严肃地进行实时播报:
“警方目前暂未透露嫌疑人具体身份,至于现场的详细情况,让我们立刻连线现场记者——”
画面一转,拿着话筒的女记者侧过身,示意摄像头对准航站楼的大门口。现场亮起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押送着两名头戴黑色头套,西装革履的嫌疑人从大厅内走了出来。
在新闻视频里找了半天,应晚没找到那道熟悉的影子。他盯着挂在半空中的吊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卓督察,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专门来给我看这个?”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青年,卓督察的神情有些严肃:“上面给于白青下达了行动指挥令,是你要求的?”
应晚淡淡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否认。
“你知道宫津身份特殊吧?如果证据不足,他的律师团随时能用引|渡条约将他从境内带离。”
应晚镇定地回望他:“卓督察,死去的人总是需要一个交代。”
“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于白青不会随便抓人。”他顿了顿,说,“他不会让宫津有飞往中转国的机会,宫津已经逃不了了。”
床上人低垂着眼睫,受伤后的虚弱肉眼可见,卓督察也知道这人需要静养和休息。走到病房门口,等站在门口的警员替他打开病房门,卓督察回过头,模棱两可地问了床上人一句:“你当年和于白青……真的是巧合?”
他们当年找到应晚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居然是被于白青给带大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碰巧的事。这两个人迟早会有见面的一天,却绝不应该比他们所计划的提前那么久。
认识于白青的时候,应晚甚至都还没有长大。
床上人侧头靠在洁白的枕头前,眉目困倦地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督察先生,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巧合。”
病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卓督察带着两名保护他的便衣匆匆而来,又匆匆地离开了。
来人走后,护士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正打算给病人拉上窗户,却发现病床上的青年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夕阳洒满他白皙的脖颈,在病床前镶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或许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青年扯了扯嘴角,眉宇舒展开来,带上了几分安稳。
那人一直以为,是他在巷子口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瞎子。
他一直不知道,是小瞎子捡到了他——
日暮西垂,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半梦半醒中,应晚察觉到病房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以为是鬼鸮和灰背到了,却没想到视线刚刚聚焦,就对上了一张万般熟悉的冷脸。
他哥站在病房的落地灯下,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倒影。
于白青身上的衣服仍旧没换,藏在制服外套里的衬衫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血。看到他有些迷茫地望过来,于白青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病床边坐了下来,目色沉沉投向了他正在埋着针头的手背。
过了一会,应晚看到于白青脱下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暖宝宝。将暖宝宝贴在制服内侧,又将制服翻了个面,于白青把衣服轻轻垫在了他的掌心下方。
暖宝宝的温热沿着衣料表面传递进入皮肤,应晚正要询问今天抓捕宫津的情况,却看到于白青拿起遥控器,关上了墙壁上正在静音播放的电视屏。
“再睡一会。”
于白青哑声道,“哥陪着你。”
术后用药的药效渐渐上来了,应晚也确实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喊了一声于白青的名字,还是别的什么,就这么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看到床上人阖落眼皮,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冗长,于白青如同一樽雕像般在病床前坐了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病床左侧的柜子上,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在黑暗中无声地流动。
拉起床上人的另一只手,用手肘抵住病床,他缓缓弯下腰,将冰凉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透过小窗看到病房内的两道人影,鬼鸮拉起皮夹克的衣链,转头对跟在身后的灰背低声说:“走吧,明天再来。”
两人坐着电梯一路下到医院门口,灰背跟着鬼鸮走到机车前,看到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点燃,还顺便扔给了自己一根。
发现鬼鸮眉头微皱,似乎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灰背忍不住发问:“鬼姐,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深深吸了一大口烟,鬼鸮仰起头,朝着半空吐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看到鸟儿和他哥,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站在路边抽完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她揽起衣领,拍了拍机车的座椅,让灰背上车。
机车在郊外的绿荫大道间穿梭,灰背抓着鬼鸮的肩膀,突然听到她在头盔底下开了口:“我也对一个人有过那种心思。”
“我和他是在意大利认识的,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一个秋天。”
将头盔打开一半,鬼鸮任着傍晚的凉风吹散她的头发。
“那个人对我很好,像对待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一样照顾我,他说我是Sicilia最美的一朵玛格丽塔,等他洗手不干了,就把我娶回家。”
灰背:“……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啊。”鬼鸮在风中笑起来,“他死于一次帮|派火拼,我亲眼看着一枚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
灰背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抱歉,姐……”
“小灰,”她说,“你知道老大为什么不让我们找伴吗?”
听到鬼鸮突然这样问,灰背一下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的,每天都是在踩着刀尖过日子,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坐在病床前的笔挺背影,她拨开额前碎发,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留下来的那个人该多难过啊。”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来啦来啦~~~日子过懵了,看到小天使提醒才想起来今天是冬至,冬至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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