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谁杀谁
这不是宫津第一次进警察局, 却是他第一次以非证人的身份坐在警察的面前。
在国外的时候,他曾以知名会计师事务所核数师的身份,为多家大企业的经济纠纷案出庭作证。公司财报里与实际收支出现任何一点微小的出入,宫津都能敏锐地抓到并一条条列出来作为呈堂证供。
数年来, 他打了无数大企业的脸, 也同样在业界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接过警察递来的茶水后, 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即使几小时前才被警察在登机口围捕, 被毫不客气地押下警车, 他身上穿着的定制西装依旧平平整整, 没有留下任何褶皱。
将戴着手铐的手交握平放在审讯桌前,宫津神态自如地靠在椅背上。他坦然地直视着对面负责审讯的警察,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清楚所有我拥有的权利。”还没等警察开口,他便放下冒着热气的水杯, 温和地笑了笑:“如果各位警官不介意, 我要求先见我的律师。”
“……”
半小时后,负责主审的警察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对着门外的一群同僚摇了摇头:
“这家伙仗着有引渡条款, 什么都不肯说。”
章昱点点头, 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目前的情况仍在众人的意料当中。要是宫津看到拘捕令后马上就招供了一切, 他们反而会有些起疑。
他转过身, 对一直站在身后的警察尊敬地出声:“老师, 接下来要麻烦您了。”
站在章昱身后的中年人警衔虽然与他平级,两鬓却已早早地染上了几缕银白。中年人姓叶, 名叫做维杰, 是章昱和于白青在大学里非常敬重的一位讲师。
在前线干了十几年后, 叶维杰主动放弃了晋升的机会, 退隐幕后, 留在警校为警界的新鲜血液们传道解惑。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繁市警队鼎鼎有名的审讯专家。
这起案子早已引起警队高层的重视,听说嫌疑人已经抓捕归案,督查组专门委托叶维杰前来参与审讯,希望能尽可能多地从宫津身上挖出信息。
第一轮审讯结束得很快。尽管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但章昱原本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减轻宫津的警惕心。
叶维杰全程都站在玻璃墙外观察,听到该自己上场了,他没有马上进入审讯室,而是拿起手中的几张A4纸,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几遍。
这是警方收到的关键证据,一份转换成文字档案的录音文件。
这份录音包含的内容信息量巨大,为整个案件提供了关键的突破口。
这次的嫌疑人算是块比较难啃的骨头,如果没有这些资料加以佐证,确实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将所有重要信息点都熟记在心,叶维杰推开审讯室的门,不疾不徐地坐到了宫津的对面。
看到前来审讯自己的警察级别高了不少,宫津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和刚被逮捕时一样从容不迫。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你未婚夫。”叶维杰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宫津抿抿唇,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冠玉也好,我也好,你们手里都没有任何证据。等时间一到,你们只能放人。”
叶维杰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他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宫津面前,点开一段音频,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中的人声响起,宫津猛地抬起头,刹那间变了脸色。
音频只播放了短短几秒,就被叶维杰按停了。
看到宫津脸上的风云变幻,他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这段录音其实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宫津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这是他和那个人的一段通话内容,那人告诉他自己坐在回程的车上,除了将尸体运送回来,还抓到了一个跟踪他们的“尾巴”。
想到这里,宫津嘴唇喃喃地蠕动了几下:“是那个乞丐……”
当时坐在车里的,除了绑回来准备灭口的少年,剩下的全都是自己人。警察手里会有那个人和自己交谈的电话录音,只有一种可能——
看出宫津已经察觉到了录音证据的来源,叶维杰合上屏幕,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可以通过声纹对比找到那个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你不是想和警方谈引渡条件吗?”他盯着宫津的眼睛,将整理成文字的录音文件朝他推了过去,“配合警方,将幕后指使你的那帮人老老实实交代了,咱们也不是没得谈。”
说完这句话,叶维杰正准备乘胜追击,从这人口中套出更多的话,却发现宫津整个人忽然瘫倒在审讯椅上,彷佛突然丢了魂一样。
他死死盯着放在自己面前那张薄薄的A4纸,两只瞳孔因为恐惧而缓缓睁大。
“不……”
宫津哑着声开口,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从桌子前无力地滑落,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察觉到宫津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叶维杰皱着眉从座椅前站起来,马上按下了呼叫按钮。守在门外的章昱也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带着几个警察夺门而入。
他们发现坐在审讯椅前的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哮喘发作的状态,一直闷着头粗重地喘气,一个劲地对着审讯室的白墙拼命摇头。
无论他们问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拎着保温饭盒,于白青前脚刚走进电梯,就接到了章昱打来的电话。
八爪鱼在电话里和他说,宫津在听到那段录音后情绪突然失控,警方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只能先将他带回候审室里单独关押。
“有些细节,我还要找那个被绑架的孩子谈一谈。”于白青说,“随时联系。”
电梯门缓缓关闭,挂断章昱的电话不久,阮天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按下应晚病房所在的楼层,于白青用肩膀夹着手机接通了电话:“老阮?”
“老于,脑袋主人的身份查出来了。”阮天杰站在解刨室外,一边打电话一边缓缓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看到两名法医在帘子后面不停摆弄着托盘里的人头,他感觉今天的午饭是吃不下了。
“关星文在数据库里进行了比对,这人名字叫詹腾,二十八岁,是离岛区化安镇人,他在两年前就被列为了失踪人口。”忍着有些反胃的感觉,阮天杰有气无力地说道,“法医这边正在进行颅骨识别,初步判定重合度和琴海湾监控里的人面捕捉数据能达到87.7%,小关说这人大概率就是凶……是假桑兴文没错。”
“咳——”
接过法医助理递来的报告单,看到上面高清360度无死角的人头扫描照片,阮天杰差点被刚喝下的矿泉水给噎到:“桑兴文和詹腾,两个人的身份证照我给你发过去了。”
点开阮天杰发来的两张照片,于白青渐渐蹙起了眉。
这两个人从五官来看长得其实并不像,但乍一眼看上去,又让人感到某些特质有些相似。
“如果录音里说的不假,宫津和他背后那个人都想杀了詹腾,那詹腾这里肯定有线索。”阮天杰说,“八爪鱼还在审宫津和姓和的,北澳泳棚那里我得带人再去看看,局里现在快忙疯了。”
“嗯。”电梯朝两侧打开,于白青拎着保温盒走出电梯门,“我下午就回。”
“得了吧,小晚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有什么事我和老章先——”
电话里,阮天杰突然停下了话头。
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半天没人开口讲话,于白青问:“怎么了?”
“我去,又有人搞事!”重新拿起手机,阮天杰急匆匆对他道,“先挂了啊,市区有个人拿刀恶意捅人被捕,刚被抓进来,我得去看看情况。”
推开病房门,于白青一眼就看到应晚拿着遥控器,正靠在枕头前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机里的频道。
小孩好像对卡通频道和动物纪录片都比较感兴趣,一直在这两个频道之间来回横跳,摇摆不定。
看到小孩眼睛里倒映出的色彩,于白青突然觉得,家里好像该买台电视机了。
应晚从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视觉,看到五彩斑斓的卡通人物和森林大自然,肯定会比别人要喜欢。
看到他走进来,应晚放下遥控器:“宫津供认了吗?”
于白青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他将保温盒放上床头柜,打开盖子,整个病房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
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放在嘴边吹凉,再轻抿一口确认温度正好,于白青正要把勺子递到应晚嘴边,却发现小孩紧紧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鸡汤,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不自然。
看到应晚脸上的表情,于白青的手陡然间僵在了半空。
他刚刚才用来试温度的汤勺,现在直接递到小孩嘴里,那岂不就是——
一时间,于白青的手往前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病床上的人已经张开唇,朝着他的手臂倾身凑了过来。
应晚垂下眼睫,开始小口小口吮起了勺子里的鸡汤。
温热鼻息喷上手背,于白青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里面的液体全撒在被子上。
面前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将鸡汤喝了个干干净净,应晚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苍白的脸一点点皱了起来。
“……”于白青语气微冷,“不好喝?”
他原本就不太信任自己的厨艺,应晚这样的反应,更是将他仅剩的一点信心彻底击碎。
整个病房忽然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他听到应晚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哥,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于白青这辈子从来没照顾过病患,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勉强熬出一锅鸡汤。他在网上搜了一堆给病人补身体的食材,干脆一股脑全加进了汤里。
当归,莲子,黄连,龙胆
看到应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于白青忽然间想起了一件小事。
应晚小的时候有点挑食,从来都不爱吃邻居送来的苦瓜这类食物,要在自己“不准浪费食物”的强烈威胁下才能哭丧着脸勉强咽下去。每次应晚乖乖把蔬菜吃完,自己总会往他嘴里塞一颗奶糖,作为给他的奖励。
他想起来了,小孩怕苦。
将勺子放回盛着鸡汤的碗里,于白青正在想着是把鸡汤倒了点外卖,还是自己全喝完,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应晚已经自己悄悄盛了一碗,就着勺子开始喝起了剩下的汤。
没过一会,半碗鸡汤就见了底。
看着眼前的人苦着一张脸把半碗汤全喝了,于白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如今毫不怀疑,哪怕自己做的是一锅五毒俱全的毒药,小孩也能面不改色地把它全喝下去。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一阵突兀的电话声在安静的病房里骤然响起。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应晚马上把手里的勺子撂回了碗里,捧着汤碗期待地望向于白青。
电话多半是局里的人打来的,这通电话不仅意味着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不用强撑着解决于白青的这碗“大作”,还得顾及他哥那颗易碎的玻璃心。
将手机调成免提,于白青还没来得及开口,章昱怒不可遏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艹,混账王八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乱,于白青还是第一次听到章昱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直接骂出了脏话。
“宫津死了!”
“跟那个在大街上刚捅了人的小子一起,两个人一起他妈的死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来啦,先提前说个晚安~
实习生把我做好的报告不小心全删了,连加了两天班弥补这场史诗级灾难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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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生死不许
将宫津的死讯转告给于白青, 章昱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于白青在医院里照看应晚。即使队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依然没有让于白青从医院里赶回来。
于白青和靠在病床前的应晚对视了一眼,转身走出病房,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现在不是打扰八爪鱼的时候, 他需要找个人来向他解释整件事件的来龙去脉。
和留守在现场的陈安阳通完电话, 他回到病房, 准备和应晚说一声, 马上赶回局里, 却发现应晚也在拿着老人机, 面色严肃地和人通话。
“找到以后封存在袋子里,马上送过去。”应晚蹙着眉,微微点了点头,“嗯, 就这样, 先挂了。”
把手机放回枕头旁,他问在床边低头收拾碗筷的男人:“哥,宫津是怎么死的?”
“局里送来了个在市中心恶意伤人的混混, ”于白青冷声开口, “宫津关进候审室的时候, 阮天杰刚把人审完, 让几名警察押着回看守所。那人在过道上突然开始发疯自残, 老阮临时决定将人带入候审室,等医生过来看看。”
“关他的房间就在宫津隔壁, 一开始没什么事。队里的人刚关上门要离开, 就看到宫津和小混混用手抓着脖子, 同时出现了类似癫痫发作的情况, 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等他们打开铁门冲进去, 两个人都已经瘫倒在地,没有生命迹象了。”
应晚缓缓抬起眼帘:“他们查监控了吗?”
“事发之后马上调了监控,”于白青说,“两间候审室都是全封闭隔音式,两人完全没有任何接触的可能。”
“不过宫津在死亡之前有些异常。监控里,看到那人被押进来的时候,他脸上曾露出非常惊惧的神情,”于白青顿了顿,继续接道,“就像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章昱和阮天杰两个支队里的一把手现在的处境肯定不会太好。押送嫌疑人的所有警察都得立刻停职调查,他们俩事后也逃不过处分。然而现在最迫在眉睫的,是要查清楚宫津的死因和那个混混的来头。
队里乱成一团,正需要有人坐镇指挥,告诉应晚下班再来医院看他,于白青从病床前站起了身。
他走的时候只穿着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没有带走垫在病床上贴着暖宝宝的外套。
刚要关上病房门,于白青听到床上人在背后喊他:“哥。”
应晚盯着立在门口的修长背影:“我可能有一个关键线索。”
“阿布意识清醒后和我通过一个电话,他看到搬运尸体的那几个人从詹腾靴子里翻出了一个手机。那帮人很不专业,当时把手机直接砸坏,然后随手扔在了沙滩附近。”
“我已经让我的人去找了,找到后马上让他们送到支队。”
原本还想让阮天杰带人再回泳棚搜查一番,但老阮现在肯定一时半会走不开了。
听到应晚这样说,于白青没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即带上了病房的门。
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应晚靠回枕头前,侧头望着窗外,隐隐有些走神。
几分钟过后,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接着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老人机,在键盘上输入了一行文字,点击发送:
【目标已死亡,Executioner(行刑者)来了】——
抱着自己的大背包在街角的咖啡馆门口蹲了老半天,灰背捂着头唉唉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他将转换存储器从笔记本电脑里□□,又重新插回去,这样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终于放弃似地将前额靠在键盘前,自言自语般地开始碎碎念:“这样不行啊——”
过了一会,灰背将笔记本粗暴地塞回背包,从台阶前猛地站起身。他沿着后巷一路走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路口,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对方的电话铃声是一首儿歌,十二生肖轮着在歌词里登场了一遍,仍然一直没人接。
“……”
灰背黑着张脸,正要把电话挂断,电话那头的人突然出了声。
“……干嘛啊?”
电话里传来关星文没好气的声音:“局里现在忙着呢,没什么事等会在打来,挂了。”
“你们不是等着要詹腾手机的硬件卡吗,我找到了。”
灰背冷冷开口。
关星文仿佛噎了一下:“找到了那你还不——”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灰背马上打断了关星文的话:“海水侵蚀造成存储器硬件受损,我没有办法提取到里面的内容。硬件修复你应该更有经验,你们办公室也有更好的设备,我送来你试试?”
“哟,”听到卷毛这样说,关星文像是突然间来了兴致,在办公室里悄悄压低声音,“你不是自称宇宙第一没人敢当第二吗,这不还是求到我头上了?”
“十分钟以后市局门口见,爱拿不拿。”
说完这句话,灰背马上掐断电话,咬牙绷紧了腮帮。
看姓关的那幅得瑟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上天了!
挂断卷毛打来的电话,关星文套上外套,转告身旁正在等待法医出结果的于白青和章昱:“卷毛把死者的手机储存卡找到了,我拿回来解析一下。”
走进电梯,按下一楼按键,关星文正要发短信告诉对方自己下楼了,脑海中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话说,卷毛为什么知道他最擅长的是硬件修复?——
时间比较紧迫,从卷毛手里拿到詹腾手机的存储器硬件,关星文便立刻回到了技侦的取证室,使用专门的设备开始修复进水的硬件。
两小时后,法医部的鉴定结果出炉。
宫津的初步尸检结果显示,他的死因是中毒而死,致死的物质是一种极其稀有的毒素——莫氏磷酸酯。
混混的指纹DNA检测结果要等次日才能拿到手,目前暂时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但这人的死因和宫津一致。
“磷酸酯?”捏着手中的报告单,章昱神色冷硬,“哪来的这东西?”
与此同时,关星文也顺利修复并导出了硬件里储存的本地无损文件。
他在电脑屏幕里调出了一个视频:“手机是新出厂的款式,一共储存了十四条短视频片段,大部分都是詹腾从非法网站上下载的毛|片,只有这条是他自己录的内容。”
视频里的画面没有对焦,像是被人倒握在手中偷偷录制下来的。画面中有一道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正背对着詹腾站在落地窗前,从周围的场景布置来看,应该处于一座比较高端的写字楼内。
画面开始播放,音响里传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男声:“你记住……三年前替你伪装那几起杀人案……我和他……”
说话的人带有明显的本地口音,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詹腾本人。
站在窗边的宫津没回头:“联系老李,他会把钱打你卡上。”
宫津话音刚落,画面微微开始产生了一丝抖动。詹腾往前迈出几步,从身上拿出一张看不清楚内容的白纸,放在了宫津面前的桌子上:“老子手上有你交易‘砖头’的证据,再加六千万,不然我马上让你完蛋。”
詹腾说完这句话不久,办公室右侧的后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穿西装的高大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镜头对着那道人影虚晃而过,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被詹腾结束了录制。
“停。”于白青在这时候骤然出声,“往回倒0.5秒。”
关星文将进度条往回拖,画面停留在了西装男人刚走入房间的那一刻。
没有对焦的镜头实在太过于模糊,几乎将那人拍成了一道光影,于白青皱了皱眉,让关星文把画面放大。
如果他们几个没猜错,这人应该就是阿布提供的那段录音里,和宫津协商杀害詹腾的幕后主使。
阿布称他在绑走他的车里也见到了这个人,并且和警方大致描述了这人的长相,与画面中的虚影也大致重合。
章昱眯着眼凑上前,抬手指着画面中男人裤兜的部位:“他的右手一直揣在兜里,口袋里有东西……是枪?”
于白青没吭声。
他的视线从画面中男人的口袋位置移开,看向了他漏在衣袖外的半截手腕。
即使视频画面比较模糊,于白青仍然观察到了一处小细节。
男人的手腕处印着一片深黑色的痕迹,乍一看像是留在手背上的胎记,仔细一看又有点像是个看不出图案的纹身。
盯着那块黑色纹路看了一会,于白青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以前见过类似的玩意,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这时,关星文突然问出声:“交易‘砖头’的证据,詹腾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宫津会因为这点事,就要买|凶杀|人,甚至还要给詹腾支付那么多封口费。
章昱没接关星文的话。他像是忽然回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办公桌上的传真机就吐出了一份文件。章昱拿起来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好看了。
他将文件拍到于白青和关星文的面前:“我们一开始不是怀疑这起案件是模仿当年的那几起连环杀人案吗?我让槟洲警方调取了当年连环杀人案的卷宗,你们猜怎么着?”
“那个人第一次受审时曾招认过自己是团伙作案,却在认罪之前抵死不再承认,还独自揽下了所有的罪名。”
关星文:“……章队,你的意思是——”
“这起案件并不是模仿作案,”于白青说,“詹腾就是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听完于白青的定论,除了三人以外,在场的所有办案刑警都变了脸色。
工地杀人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三年前的案子,性质很可能比他们原先以为的严重得多。
【咚——咚——】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陈安阳推开办公室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那个,章队在吗?”
见所有前辈的目光齐齐投向自己,他咽了咽口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章队,和裕置地的律师到了,让咱们先放人。”
章昱黑着张脸:“拘留时间还没到,让他等着。”
陈安阳有些欲哭无泪:“和冠玉说他做了个噩梦,醒来以后马上嚷着想见宫津。我们要怎么告诉他,宫津人已经没了啊?”——
于白青第一次见到和冠玉,是在“红三绿”的包间里。
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和家三少被火灾吓得屁滚尿流,刚从麻将馆跑出来就被他逮进了局子。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市局的接待间。三少被老刘好茶好水招待着,已经完全把他俩几年前的一面之缘抛在了脑后。
这一次却是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和冠玉面色苍白,神色晦暗地坐在他的面前。
“我要出去,我要见宫津,”和冠玉哆哆嗦嗦地蠕动着薄唇,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种潇洒公子哥的姿态,“我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
放下笔录本,于白青垂眸坐在了他的对面,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昨天傍晚,和你们一起坐在车里去机场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和冠玉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我要见我的律师。”
于白青用笔尖敲击桌面:“先回答我的问题。”
“……”
几秒钟的沉默。
将五指绞在一起,和冠玉垂下头,缓缓开了口:“那人是宫津的朋友,我只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和他并不熟。”
“David Beaudoin?”于白青问。
和冠玉愕然地抬起头,脸上显露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察觉到在和冠玉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于白青也并没有追问下去。
警方在调查当天登机的乘客名单时,发现那趟航班的头等舱一共就卖出三张机票。和冠玉和宫津最后都没有登机,只有这名叫做David Beaudoin的外国人顺利登上飞机,已于昨天下午离开了境内。
最新的资料显示,这名叫做David Beaudoin的男子是繁市一家酒馆的老板,酒馆就开在距离市局不远的小吃街背后,然而就在半个月前,酒馆已经宣布关门倒闭了。
队里的刑警们目前都已经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昨天被警方抓捕的宫津和和冠玉两人,其实都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放出来的烟雾弹。他们前往机场的真正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掩护这个叫做David的人乘机出境。
而现在,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于白青来找和冠玉之前,技侦科已经拿詹腾视频里的照片和David入境时在海关登记的照片进行了面部对比,最后却发现并不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宫津、David、还有那个死在提审室里的不明人士,全都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几人现在死的死逃的逃,只有那个与宫津暗中交涉的人,还躲在某个角落蛰伏不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问完了这个问题,于白青话锋一转,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和冠玉:“你和宫津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我在国外读MBA的时候和他是同学。”和冠玉有些斟酌着开了口,“于警官,你们要问这个干什么?”
坐在一旁的陈安阳收到于白青的示意,马上拿起手中文件,平铺直叙地开始对着和冠玉念:“宫津,本名Neil Gung,二十九岁,出生在德州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曾一度靠政府救济金过活。五年前曾在北欧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担任初级会计师,两年前升职为事务所合伙人。今年五月,在你的担保下出任和裕置地财务总监,身价一夜之间翻了几十倍。”
和冠玉不明白警察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起宫津的过往履历,他正要发问,就听到陈安阳接着说:“宫津认识你之后改头换面,短短几年从一名普通会计师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最高管理层。你有没有想过,他当年接近你其实别有目的?”
于白青缓缓抬起眼皮,观察着和冠玉的神态变化。
他原本想让陈安阳委婉一点,循序渐进,没想到这小子那么冲,直接就把真相给说出来了。
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和和冠玉老朋友阮天杰给出的信息,目前的事实已经毋庸置疑。
和冠玉刚出国不久就认识了宫津,这人专门为和冠玉更换了学校里的专业,故意和和冠玉做了邻居,想尽办法接近这位地产大企业家的小儿子。
这人所设计的每一步,恐怕都是在拿和冠玉当幌子,暗地里搞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白青并不知道和冠玉对此知情多少,但按照目前警方掌握的情报来看,宫津对这个小少爷并没有实打实的动了真心。
听到陈安阳这样问,和冠玉愣了一瞬,反而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是又怎么样?”
“我和他各取所需啊,小警官。”
话说到这里,于白青点到为止,停止了审问。
距离拘留时间结束还剩下不到半小时,警方早就已经料到,和裕会花巨额保释金要求取保候审,将他们家的小少爷给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拉开椅子,于白青拨响一个电话号码,将手机朝着和冠玉推了过去:“有个人想要和你聊聊。”
屏幕跳转,电话被人秒接了起来。
“和事佬?”
对方在电话里淡道。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人声,和冠玉彻彻底底怔在了原地。
“……N?”他抬起头望了眼于白青,低下头拿起手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陈安阳早已离开了审讯室,只有于白青独自倚靠在铁门前,沉默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和和冠玉通电话,这是小孩自己要求的。
听说和冠玉还不知道宫津的死讯,小孩说由他来负责传达这个消息。他说自己对和冠玉此人非常了解,让他出面会比警方直接传达更好。
于白青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却在两人通话的时候守在一旁,全程冷着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静默,应晚在电话那头轻声开口:
“和冠玉,宫津死了。”
听到应晚的话,和冠玉缓缓睁大眼。
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等到和事佬的回应,应晚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再次说:“真的,我这一次没有骗你。”
于白青待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想起在来见和冠玉前,小孩告诉自己,和冠玉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个体。
应晚说,姓和的在俱乐部里拼命追求他的那几年,宛如孔雀精附身,只要一见到他就要开屏。即使他后来已经离开繁市,这人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后来,和宫津在一起后,和冠玉照样在外面约|炮养小情两不误,却还是接到一个应晚的电话就激动到不行,挖给他跳的坑说跳就跳。
用阮天杰的话来说,就是和冠玉已经把应晚当成了他的“白月光”,应晚也成了一辈子卡在他心里的那根刺。
当时听到这里,他在电话里问应晚,如果真的是这样,姓和的明显没有完全收心,为什么还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国和宫津领证。
在他心里,这两个人就是因为利益绑定才走到一起的。
应晚在电话里淡淡笑了:“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
“和事佬浪荡那么久,一直都是他在追逐别人。终于遇到一个人,愿意追逐在他的身后,承诺可以给他一个永远的港湾。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他是想为宫津收心的。”
“如果我告诉你,和冠玉甘愿被骗呢?”小孩在电话那头说,“他也许真的想和宫津就这么远走高飞,有一个家。”
手表上的时间走到了正点,和裕置地的律师在门外敲门,说拘留时间已经到了。
听到敲门声,于白青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了坐在审讯椅前一动不动的人。
双手缓缓捂住脸,那人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和冠玉哭了。
作者有话说:
女巫使用了解药,今晚是平安夜~
平安夜快乐呀,小天使们!!
今夜只有小和不快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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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罗生门
带着和冠玉离开警察局前, 律师特意问了于白青一句:“这位警官,三少想再见宫津先生一面,不知道方不方便?”
于白青看了眼坐在轿车后座的那道身影:“尸体还在等待进一步尸检,出结果会通知你们。取保候审期间他不能离开本市, 随时等待传讯到案。”
谢过几名警察, 和裕置业的几名律师坐上车, 吩咐和家的司机打道回府。
车辆驶出市局大院前, 于白青看到一直垂眼坐在后座的和冠玉突然转过头, 鼻尖抵在深色的玻璃窗前, 呆呆望着窗外夕阳西下,眼眶通红。
目视着轿车消失在马路尽头,于白青面色不改,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
送和冠玉离开的时候, 他静静看着和三少陷入崩溃泣不成声, 什么也没多问。
因为同样经历过生离死别,他知道和冠玉此时是什么感觉。
天色渐渐暗下来,市局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正在以证人身份被高新区警方重点保护的琴海湾工地工人——康六。
走入报案大厅, 康六攥紧衣角, 颤颤巍巍地告诉负责接待的警察:“……我, 我是来自首的。”
自从下午在工地看到电视台播报的新闻, 他便一直坐立不安。深思熟虑了几个小时, 他终于忍不住了,甩开保护自己的几名高新区警察, 直接乘坐巴士来了市局。
坐在询问室里, 康六低垂着头缓缓开口, 却不敢与对面的几名警察对视:“各位警官, 上次在工地, 我其实还有些事情瞒着你们没说。”
他告诉警方,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工地喝点小酒,由于身材矮小比较容易藏匿行踪,所以很少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案发那几天,他不止看到了崔胜德被残忍杀害的现场,还亲眼目睹了假扮成桑兴文的凶手和一名陌生人凌晨在工地外产生了冲突。
“那人给了桑兴文一个铝合金手提箱,说里面有好几,好几百万纸钞,让桑兴文停止动手。”似乎被那么多金额吓到了,康六说话的时候明显卡顿了一下,“桑兴文对那个人的态度很差,一直说这点钱不够。他们俩在那里争执了好久,是那个男的先发现的我。”
“桑兴文当时想马上杀了我,被那个男的阻止了。那人从口袋里拿出,拿出几沓现金,全给了我,让我千万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告诉警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工地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了……”
直到今天看新闻发现有人被抓,罪犯的身形特征和与桑兴文起争执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康六才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引火烧身,需要承担的后果可能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听完康六的话,于白青和章昱颇有默契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和应晚躲在地下室的时候,曾听到宫津和手下提出要杀康六,目前看来也说得通了。
康六目击了他和詹腾金钱交易的现场,但当时灭口康六太容易打草惊蛇。于是宫津在先杀了詹腾后,才决定继续想办法除掉康六。
而康六一直选择留在琴海湾不走,恐怕一是因为拿了一大笔封口费不愁生计,二是怕离开工地后会遭到人身威胁。
审完康六,几名警察进来正要把人带走,于白青突然问出声:“彭正初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琴海湾的视频监控里除了凶手詹腾,一共出现过四个工人:桑兴文、崔胜德、康六和彭正初。桑兴文和崔胜德早就死了,康六现在也牵扯了进来,只有剩下的那个彭正初好像与整件事毫无关联。
康六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愣了半天才回话:“……凶杀案发生后他好像就离开工地了,我和他后来没什么联系。”
“章队,于哥,这个彭正初好像也有点问题。”
正在这时,坐在一旁翻阅资料的陈安阳默默出声。
于白青和章昱同时转过头,只见陈安阳抽出一张影印版的雇佣合同,指向上面的籍贯一栏:“这个彭正初也是离岛区化安镇人,好像和詹腾是老乡唉。”——
彭正初是在下九区火车站被警方给逮捕的。
下九区警署派人去他工作的工地传唤他到案,却听到工地的工头说这人今天下午卷着铺盖就跑了,他们目前也找不到他人在哪。
根据交通联网系统里查询到的购票记录,警方派人在市区几个火车站同步蹲守,最终在下九区的火车站将他堵在了安检口。
彭正初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唯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就是他发达的肱二头肌。上半身肌肉发达比例不调,这是长年在工地搬砖的工人都会有的特征。
问询室里,将詹腾的照片和个人资料推到彭正初的面前,章昱问他:“你们俩既然是老乡,以前就认识了?”
看到彭正初缄口不答,章昱接着将印有詹腾人头的尸检报告也递了过去:“他刚刚被人杀害,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目前你的嫌疑最大。”
听警察这么一说,彭正初立刻大惊失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警官,这人不是我杀的啊!”
“在工地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人只有你,”章昱继续诈他,“除非你老实交代你们之间的所有事,否则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你的杀人动机。”
“我,我只是帮过他一点忙。”从资料前抬起头,彭正初连忙想要澄清,“我俩以前确实认识,也在一个工地打过工。他刚来琴海湾不久,就让我替他约那几个工友出去喝酒,我以为他是想和那几个人套近乎,每次都帮他约了。”
章昱:“你知不知道他不是桑兴文?”
“我问过他名字的事,他和我说他母亲改嫁的时候他也跟着改了名,我当时也没怎么多想,就直接信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以前在开锁公司当过一段时间学徒,他那几天给了我不少钱,找我帮他半夜偷偷开经理办公室的锁,还问过我怎么撬开挖掘机的控制台。”彭正初咽了咽口水,“第二天的时候,我看到工地多了一具尸体,还来了好多警察,都说死掉那个人才是桑兴文,才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后来没过多久,崔胜德就死了,康六也变得疯疯癫癫的,我怕下一个就会轮到我,连夜跑了。”
盯着手中资料,于白青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和詹腾三年前在哪个工地认识的?”
彭正初看了他一眼,忐忑不安地回答:“好像是……汇茗阁二期。”
听到彭正初的话,章昱、于白青和陈安阳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汇茗阁二期,三年前工地连环杀人案头一起案件的发生地点。
他们渐渐发现,所有事件在冥冥之中都已经串起来了,唯一还剩下两道未解之谜。
第一个谜团,是宫津让詹腾在繁市展开连环杀人案背后的动机,三年前他还远在海外,究竟是怎么掺合进这件事的。
第二个谜团,詹腾为什么选择时隔三年,再次在繁市开始作案?他手中到底掌握了宫津什么样的秘密?
【哥,在琴海湾发生的,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连环凶杀案。】
于白青想起了应晚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孩一定知道什么内幕,却并没有选择出手干涉警方的办案流程。
他隐隐之中产生了一种直觉,他们距离事情的真相,就差一步之遥。
在文件上彭正初的职业底下划了道横线,于白青的视线落在彭正初健壮的肱二头肌上:“你是工地的砌砖工,平时经常要接触砖头有关的工作吧?”
彭正初的脸色变了几变,过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对,对啊,我们平时就是做这个的。”
盯着彭正初看了半晌,于白青慢慢移开目光,在横线旁打了一个问号。
直觉告诉他,彭正初撒谎了——
技侦科办公室。
收到审讯那边发回的线索,关星文带着技术员们开始加班加点地复查有关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所有资料。
入了夜,办公室迎来了几名经济侦查支队的调查员。他们带来了上面发的授权令,请求技侦协助调查和裕置业的财务数据。
两个部门的人目标一致,干脆凑合坐在一起,加了个附带宵夜的小夜班。
两帮人分头行动。技侦负责重新调查三年前几名连环杀人案死者的身份,经侦则负责查询和裕置业近几年的境内外财务交易状况及采购清单。
两队人马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关星文这边的技术员先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关老大,三年前那桩连环杀人案也是发生在各大工地。汇茗阁二期共死亡三人,银狮花园共死亡两人,御景新城和川龙轩各死亡一人,死者全是工地的工人和卡车司机。”
“这些死者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想起于白青让技侦重点关注的几个线索,关星文追问,“比如,有没有人的工种和‘砖头’或者类似的东西有关?”
蹙眉看了一会清单,技术员像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兴致勃勃地从电脑前站了起来:“七个死者中,有三名砌砖工,两名水泥砖墙交叉水泥工,两名砖厂运送砖块的卡车司机,确实都和砖头有关!”
关星文刚把技侦科的调查结果发送给正在审问嫌疑人的章昱和于白青等人,经侦那边的人也抬头出了声:“大家伙都过来看下。”
刑警们纷纷凑到电脑前,看着经侦的同事在电脑上打开一份整理好的Excel表,截取了表中的一行数字:“这是这三年和裕各个工地采购员提供的交易记录,和我们从供应商那里拿到的表格有部分数据对不上,最后的帐本也不太能对上。”
关星文问:“里面有多少漏洞和砖材有关?”
“我正要说这个,”经侦的调查员打开一份新的表格,“有出入的确实大多是砖材。和裕从供应商购置的砖材远远比工地需要的材料要多,但最后的入账和出账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和裕付给供应商多少钱,最后总能通过其他途径得到同等的收益。”
“你的意思是,有一些砖材被和裕给私卖了?”
关星文皱起眉。
经侦的警察点点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除了这个以外,和裕置业正在往境外转移资产的情况基本属实,我们明天联系一下税务部门,让他们入驻公司展开全面调查。”
目前为止,所有的调查结果都和审讯那边提供的线索不谋而合。
事不宜迟,关星文赶紧拿着所有有用的资料,匆匆上楼跑去了支队办公室。
支队办公室的大灯在漆黑的楼层里亮着光,还没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就从玻璃窗外看到于白青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墙上的大屏幕。
走入办公室,环视了一圈四周,关星文忍不住发问:“老章呢?”
“上面追着要宫津的死因,他和老阮一起去见督查组了,”于白青仰头望着荧屏上那幢灰白色的建筑,“你们查到什么了?”
“不少东西。”
关星文没多说废话,赶紧走上前,将技侦和经侦的调查结果递给了于白青,“你们说的没错,三年前那桩发生在其他几个工地的连环杀人案,还有宫津这几年在和裕搞的动作,都和詹腾所说的‘砖头’交易离不开干系。”
于白青对这个结果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拿起所有资料大致看了一遍,他示意关星文看屏幕上的照片:“这是‘红三绿’隔壁那栋历史建筑,原本要被和裕收购的老楼。”
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关星文的目光落在老楼被烧毁了一半的墙面上,一时间并不明白于白青为什么冷不丁提起了这一茬。
只要是在繁市生活的人,每个人都听说过这起案子。和裕置业原本在市里的口碑不错,就是因为收购这栋老楼的过程中引发了一些争议,乃至后面发生的特大纵火案,让许多市民扭转了对它的好印象,开始对这家创立几十年的本地地产龙头颇有微词。
于白青抖了抖手中的资料:“连环杀人案开始的日期刚好就在‘红三绿’纵火案后不久,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巧合。“
“……可是那起纵火案的凶手不是早就归案了吗?”关星文隐隐有些不解,“老于,你是怀疑“红三绿”的案子也和后面这一连串案子有关?”
于白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除了都与和裕有关,暂时没有找到明显的关联。”
“那——”
“与其说有关,不如说后面那起案子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更像是在转移警方对和裕置业的注意力。”于白青说,“如果当年那几起连环杀人案是受了宫津指示,他那时候已经认识了和冠玉,这样也说得通。”
按照目前的判断,和冠玉肯定和“红三绿”的纵火案有关,但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他到底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红三绿”一案让整个繁市的警力都开始集中调查和裕置业,宫津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买通詹腾,让他在其他几个地产的工地上杀死和砖材交易有关的工人,同时又分散了警方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与其说宫津在帮和冠玉解决麻烦,不如说他早就盯上了和裕这块肥肉,接近和冠玉、同他确立恋爱关系、进入和裕管理层……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长达三年的计划。
想到这里,于白青脑海中渐渐有了一条大致的思路。
根据关星文提供的文件,宫津三年前还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在繁市其他几个工地开始了他的“砖头”交易。他也是从三年前开始转向在和裕置业旗下的工地操作,同时除掉了以前参与交易的那些工人,完全没有让警方起疑。
真的仅仅只是“砖头”那么简单?还是有什么东西藏在背后?
捏着手中的几份文件,于白青垂眸陷入了深思。
“我明天再审一次和冠玉,”他想了想,对关星文说,“你喊上那个卷毛小子一起,明早再去一趟琴海湾,一定要找出那批砖头的去向。”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鬼神,一切都有迹可循,死者也同样需要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这是他们作为警察的觉悟,为了这一点,所有人哪怕掘地三尺也誓不罢休。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的答案——
原本答应应晚下了班就来看他,却又被工地的案子绊住脚步,于白青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
夜空明月高悬,晚风迎着他的外套徐徐拂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在前台登记完信息,于白青轻轻推开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
病房内一片漆黑,床上人还没睡,仍然靠在枕头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的纪录片,一双眼睛熠熠有光。
看到他走入房门,小孩笑着唤他:“哥。”
时间太晚,已经没有几家餐饮店开门了。于白青就在小吃街的一家烧烤店打包了一份白粥,让老板在上面撒了点葱花。
虽然味道有点清淡,但肯定比他做的鸡汤要好喝。
就在于白青拆开外卖包装盒,弯腰将小桌板搭在床上的时候,应晚抬起刚拔了针头还贴着平口贴的手,好像不经意似的,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看到面前人蓦地僵在原地,应晚眨了眨眼,抬起脸坦然望向他:“有点刺。”
听应晚这么说,于白青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两天医院和局里两头跑,已经好几天没用剃须刀刮过胡子,下巴处已经冒出了点点青茬。
没人提醒他,他都忘了。
“哥,你不考虑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应晚低头搅拌着碗里的热粥,“你看章哥,周末接女朋友下班,看电影。”
于白青手中动作微顿:“我这种工作性质,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应晚满脸了然地点点头:“也对。”
他将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仿佛开玩笑般地说道:“等你以后去相亲,人家女孩子问起来,发现你不仅没房没存款,还得养个无业游民的弟弟,肯定早就跑了。”
“是啊。”
背靠着病床坐下,于白青将眉眼隐匿在落地灯的阴暗里,语气淡淡:
“都因为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束这个副本,晚晚要起飞啦!(各种意义上狗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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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折腰
新泰南部, 锡隆府。
夜色越来越浓。SPEAR科技制造园如同钢铁混凝土外壳铸成的巨兽,在大雾的笼罩下陷入了沉睡。
电子围栏将整座园区包围得密不透风,东南西北四道关卡前都设有岗哨,每个哨口外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屋顶的报警探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旋转运作, 将园区内外的所有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半山腰处, 一幢纯白色解构立方体建筑拔地而起, 宛如一双隐藏在黑夜中的兽眼, 鸟瞰着山底面积辽阔的科技园区。
整栋白色高楼没有一扇窗户, 从外形看不出建筑的用途。密密麻麻投满四面墙壁的红外感应线, 还有挂在大门口表示“剧毒危险品”的黄底黑骷髅头金属牌,令所有企图靠近这栋楼的人望而却步。
凌晨三点,制造园区南门附近远远传来一阵沉闷的汽车引擎声响,一辆沾满泥尘的越野车破开浓雾, 朝着岗哨缓缓驶来。
越野车在哨口被执勤的安保人员持枪拦停, 为首的士官看到开车的是个陌生面孔,用生疏的英语开口:“请出示您的通行证件。”
坐在后座上的人摇开半截车窗,朝士官递出自己的工牌和通行证:“你应该认识我。”
扫了眼工牌上的编号和职位名称, 士官连忙立正站好, 朝坐在后座上的中年女人抬手敬礼:“博士, 好久不见。”
绑着铁丝的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 他的目光离开后座, 落在了开车的男人身上,语气隐隐有些迟疑:“这位是……”
没等士官把话问完, 男人已经猛地踩下越野车的引擎, 驾驶着车辆往前直接冲进了工业园!
随着越野车不顾安保人员阻拦闯入大门, 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响彻了整座园区。越野车背后传来枪响声一片, 男人却紧接着扭转方向盘, 在园区大道上左右摆动,灵活地避开了背后雾霾弹的袭击。
越野车安装的是军方的专用防弹玻璃,普通子弹本来就无法穿透车窗,更别说后座上还坐着集团的首席科学家。为了博士的安全考虑,门口的安保人员并不敢随意开枪扫射,只能紧急拉响警报,通知园区内的安保团队进行拦截。
越野车接连拐过几个路口,远远看到道路尽头出现一片闪烁着的车灯,开车的司机转过头问后座上的人:“他们在前面设了路障,现在往哪里走?”
坐在后座的中年女人沉声吩咐:“往回倒车,直接进林。后山有两道天井,可以直达‘白屋’。”
无视身后前仆后继赶来的追兵,男人猛地打紧方向盘,开着越野往后掉头,调转路线朝后山的山林道疾驶而去。
夜晚的山林没什么人,倒是半山腰上的那栋白色建筑前站满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他们显然已经收到了警报通知,专门赶过来保卫这里。
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越野车停在了山涧的小河边。中年女人套上白大褂,在男人的搀扶下跳了车。她脱下高跟鞋,光着脚在前面带路,带着男人熟稔地穿过石径小道,绕到了一处半露天的斜坡前。
“上面就是‘白屋’的天井,”女人开口,“设备带了吗?”
男人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攀岩绳和挂钩,又在腰间挂上了一把冲锋和两把手|枪。
女人匆匆交代他:“进门以后有三道权限。刷了我的卡以后三秒钟内要验证指纹,否则就会启动Level 1级别的防御保护模式。把东西换了以后,记得把桌上的文件也带走,让他们以为你只是来盗取文件的。”
接过女人递来的权限卡和印有她指纹的透明膜,男人将装着鲜红色溶剂的长柄密封管妥帖放入了胸前的口袋。
不远处的半山腰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有人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行踪。
“接应我的直升机五分钟后就到,博士你怎么办?”
拎起冲锋枪的枪柄,男人转头问身后的人。
中年女人弯腰套上高跟鞋:“你打晕我,再对着不是要害的部位开上一枪,把我扔在天井台上就行。我会和他们说我受到了你的胁迫,他们并不敢拿我怎么样。”
听完中年女人的话,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真的感谢您,博士。”
女人揽起额前碎发,优雅地对他笑起来:“等你见到那孩子,记得替我向他问好。”
“我会的。”男人点点头,将攀岩绳搭上了斜坡,“他让我转告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您的实验对象。当年离开这里时,他已经把您当成了他的半个母亲。”
……
五分钟后。
【警告——重复警告——SE062实验室遭到外来入侵】
【重复警告——SE062实验室遭到外来入侵——】
整座SPEAR科技制造园区警铃大作,直升机在低空中盘旋,带起了一阵阵气流。男人手持冲锋枪,一只手紧紧抓住机口垂落的软梯,被迅速带离了白色建筑的屋顶。
安保人员冲上楼顶,发现他们的首席科学家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泊里,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搭乘直升机消失在了夜空——
虽然胸口还在戴着矫正器,阿布却完全在自己的病房待不住,每天都试图偷偷溜上楼来找老大闲聊。
他没想到,今早刚走出电梯,就迎面撞上了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他认识这人,姓卓,是警察总部派来的一名高级督察。老大以前经常和包括这人在内的几名督察传递情报,他也当过几次跑腿的。
大人物出行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身后还跟着两名专门保护他的便衣。
察觉到卓督察正在透过墨镜默默地打量着自己,阿布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来找老大?”
没等卓督察回答,阿布已经按住了电梯门,看样子准备往回溜:“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喂,小子。”
他正准备拄着拐杖钻回电梯,突然听到卓督察在背后喊住了他。
卓督察问:“你以后想不想当警察?”
听到卓督察的话,阿布在原地瘸着腿蹦蹦跳跳了好几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我不当警察,我就是个要饭的!”
下一秒,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少年早已溜得没了影。
卓督察:“……”
走进病房门,卓督察看到病床上的人拿着一只马克笔,正蹙着眉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写写画画。
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应晚正在参照着电视机上的卡通人物进行临摹。
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床上人从桌子前抬起头:“……是你?”
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前坐下,卓督察二话不说,直接开口:“和冠玉招了。”
应晚放下握在手中的笔,微微挑起了眉:“全部都招了?”
“局里启动重审了当年‘红三绿’的纵火案。”卓督察说,“于白青带着手下人排查了一遍,发现当年那起纵火案的凶手归案后,他父母和原配的家里突然多了一大笔钱盖房子。”
“警方拿着证据盘问和冠玉,和冠玉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不打自招,承认当年那起纵火案有他的手笔。“
原来,百年老楼是和冠玉继承父业后落实的第一个收购项目。他一心想让项目顺利推进,却没想到会受到居民的抵抗。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花重金找了个有案底的人在老楼纵火,想以不能继续住人为由,付高额的赔偿金逼走那帮钉子户。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天的火势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火灾蔓延到隔壁的“红三绿”麻雀馆,最终导致了店里七名工作人员死亡的惨剧。
护子心切的老和总给纵火犯支付了巨额的封口费,让他不要供出和冠玉并且直接认罪。那起事件后,老和总就把捧在手心的幼子送出了国,让他读书的同时顺便避避风头。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和冠玉才会在国外认识了宫津。
听到这里,应晚微微眯起眼:“所以,宫津早就盯上了和裕置业。”
因为想把自己非法交易的根据地转移到这家地产大企,所以才会在和裕置业出事后马上设计了连环杀人案,替和裕分散了警方大部分的注意力,又故意安排了与和冠玉在国外的相遇。
宫津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披着合法外壳做他那不为人知的非法生意。
“于白青也找到了琴海湾工地案凶手的杀人动机。”卓督察靠上椅背,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份凶手和死者的对比照片,“警方讯问了死者桑兴文的父母,发现死者当时是被一名网友劝到城里来打工的。根据目前的推测判断,那个网友应该就是凶手本人。”
应晚拿起两张照片,发现照片里的两个人身形几乎一模一样,五官虽然不是很相似,但只要一戴上工人头盔,留一个相同的发型,便很难让人区分开来。
“于白青交了一份结案报告,他认为凶手早就盯上了死者,想要杀死并替代他以达到混淆警方视野的目的,因此才通过网络交友将他引到了和裕置业的工地务工。”
应晚从照片前抬起眼皮:“凶手用三年前同样的杀人手法杀死他,是为了提醒宫津,他又回来了。”
卓督察微微颔首:“嗯,于白青和你想的一样。”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卓督察摘下墨镜,掏出纸巾擦了擦镜片,“他们队里的两个一把手都因为犯罪嫌疑人在局里死亡,受到了处分。上面有意愿让于白青复职,重新担任支队队长职务。”
应晚手中动作一顿:“他怎么说?”
卓督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拒绝了。”
应晚低下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卓督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他觉得这对兄弟不仅有什么东西在瞒着自己,还同时在瞒着所有人,像是在打什么只有他俩才知道的配合战。
离开病房前,卓督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物体,放在了病床的柜子上:“对了,你的配枪。”
他知道应晚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够通过极度敏锐的听觉迅速判断敌人所在的位置。但由于视力有障碍,为了避免误杀情况的发生,之前一直使用的都是专门为他配备的麻醉|枪弹。
这一把却不同,里面都是实打实的黄|铜子弹,静能伤人,动能破甲。
接过手|枪,应晚用指尖缓缓摩挲过枪柄底部,抬头对卓督察说:“谢谢。”
将枪放在手中掂了掂,他感受到了枪柄沉重的分量。
他还记得,每个警员第一天入职警队,领到配枪时都要对着头顶的警徽大声说出四个字,于白青也不例外。
责任,忠诚——
应晚出院的前一天,恰好是鬼鸮的生日。
鬼鸮以前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灰背和阿布他们几个却偷偷瞒着她买了个生日蛋糕,趁她来医院探望的时候顺便端来了应晚的病房。
捧着印有机车图案的蛋糕听灰背和阿布吵吵闹闹唱完了生日歌,鬼鸮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拘谨地端坐在病床前,在一众人的目光注视中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灰背拍了几下她的后背:“鬼姐快许愿!”
鬼鸮抿着唇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有些僵硬地开口:“那就……祝鸟儿早日康复。”
“啊啊啊鬼姐,说出来就不灵了啊!”阿布捧着蛋糕嚷嚷,“何况老大不是已经康复了吗,明天都要出院了!”
应晚在一片喧闹中笑出声:“好了,别贫嘴了,先切蛋糕。”
一群人在应晚的病房里闹到很晚,直到护士进来赶人,灰背和阿布才勾肩搭背地哼着歌走了。
窗外的月亮又升了起来,病房内只剩下鬼鸮和应晚两个人。
等到房间再次陷入沉静,鬼鸮才坐在了病床前,对应晚开口:“鸟儿,我明天就要走了。”
没等应晚出声,她就接着说:“上面给我委派了新的任务,去意大利,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得回去找老东家。”
他们接到的任务都需要高度保密,鬼鸮没说,应晚也没问。
从口袋里掏出两罐啤酒,鬼鸮顺手扔给了应晚一罐:“医院不让带,我偷偷揣进来的。”
应晚撬开易拉罐上的拉环,举起酒罐,和面前的长发美人碰了碰杯:“敬智者。”
鬼鸮仰起头一饮而尽:“敬智者。”
留在繁市的最后一夜,鬼鸮坐在应晚的病床前,和他有的没的聊了很多以前的旧事。
从她口中,应晚才得知,原来只是在这里待了短短几个月,就有不少异性和鬼鸮搭讪并展开了强烈的攻势,天天上电视的模特明星、各种名流新贵、运动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气定神闲地又开了一罐啤酒,鬼鸮两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鸡仔,姐姐可比你们有经验多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手肘撑着应晚的肩膀,缓缓凑到了他的耳边:“我说鸟儿。”
“你以前不是什么俱乐部的,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对,top。你不是俱乐部里的top吗,你那方面的经验应该不少吧?”
应晚淡定地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只有一次。”
鬼鸮夸张地睁大眼睛,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她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鸟儿这张脸虽然很容易让人产生别的心思,但她知道,鸟儿其实是个非常自律的家伙。
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和人有过那种经验。
“……谁,俱乐部里的客人啊?”话说到一半,鬼鸮又马上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谁敢对你下手,早就死了百回千回了。”
看到鬼鸮已经隐隐有些半醉,应晚从床头给她抛了个枕头。
他说:“那次是我主动的。”
鬼鸮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卷发挡在眼前也没顾得上管。
她怔了半晌,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应晚在说什么。
把鬼鸮笑着推回椅子前,让她坐正,应晚靠上靠枕,捧着手中冰凉的啤酒罐,缓缓阖上了眼睛。
昏暗潮湿的地牢内,应召女郎们扒拉着铁栏杆,哭喊声震天。
“红尾鱼”的人将这群无辜的女孩就这么丢在一个被下了药的男人面前,给她们下了死命令。如果那个人今晚不碰她们,她们明早一个都活不了。
看到他戴着鱼头面具,静默地站在牢房外,那个受尽酷刑的男人拉扯着锁链嘶哑开口:“救……求你……救她们——”
如果让男人就这样忍耐下去,他会受尽药效折磨而死。
如果不放那些女人走,那些女人就会死。
在一片哭喊声中,他拿出钥匙,打开了地牢的房门。
他对那群衣衫不整的女孩说:“你们走吧。”
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昏暗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反锁上地牢门,来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清了,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肩膀也颤抖个不停。
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了手,男人产生了疯狂的抗拒,开始用后脑勺哐哐撞向身后的石墙。
褪去“鱼”的外袍,他缓缓俯下身,双手环上男人汗湿的脖颈。
“别忍了。”
他压低声音,戴着面具的脸埋入男人的颈窝,“碰我。”
男人一边在锁链下拼命挣扎,口里却断断续续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月,是不是也和今夜一样,又圆又亮。
不过幸好,那个人已经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应晚的眼睫微微一颤。
仔细一想,他这一生命运多舛,却唯独有一件幸事。
他所爱之人肖想他多年。
【第一卷/危险关系/完】
作者有话说:
来啦,宝们明晚见,大家有没有发现我周末很勤快(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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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鬼娃娃
立秋还有几天, 大街小巷已经堆满了枯枝与落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前过,鬼鸮抵达意大利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灰背留在繁市参加CSC国际网络安全论坛,奥托在市区各大拍卖行搅动风云,拍下了一件又一件价值不菲的收藏品, 阿布则招揽了好几个潜在的线人, 在人员密集的娱乐场所替他收集消息。
只有应晚, 没文凭找不到什么正式工作, 还在市局背后的小吃街摆摊。
他俨然已经成了一条行走的人形锦鲤, 认识他的所有人事业都蒸蒸日上, 包括隔壁两个铺位的生意也渐渐越做越大。
右边推拿铺的盲人大叔赚到了第一桶启动资金,在小吃街背后专门租了个铺面,雇佣了几名盲人在店里给客人做按摩。大叔临走前还问应晚要不要加入他的创业队伍,被应晚以不会搓背为由婉拒了。
左边算命摊的假瞎子生意也非常火爆。他最近不知从哪里批发了一堆丁零当啷的新玩意, 整日挂在铺位前, 趁着给人卜卦算命的时候拼命推销。
应锦鲤谁都旺,除了不旺他自己。
他每天守着自己卖旅游纪念衫的小破摊,从早坐到晚几乎没什么客人。陈安阳有一次实在看不下去, 甚至带着从外地来的父母过来买了好几件。
回归了一段时间小贩生活, 应晚逐渐发现, 他哥也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周一到周五工作日, 每隔几个小时, 警察局后门的岗亭外总会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他哥经常站在岗亭的大树底下点火抽烟,遥遥看着他摆摊的位置。
每当他抬头回望, 于白青都会佯装无意地移开视线, 将抽完的烟头扔进路边垃圾桶, 拎着制服外套转身离开。
有一天, 两人回家的路上, 应晚忍不住问了于白青一句:“哥,你怎么每天来大门口那么多次?”
“局里现在不让抽烟。”于白青面不改色地扶住方向盘,“出来过过嘴瘾。”
应晚“哦”了一声,抬眼观察着后视镜里于白青的神情:“我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后视镜里,于白青听到他的话,深深蹙起眉峰,眼神陡然变得锋利无比,隐隐有些慑人。
应晚觉得他哥可太好玩了。
他发现,自从上次挨了枪子,现在无论去到哪里,他都必须要时时刻刻处于于白青的视野范围内,否则他哥就会默不作声地开始焦虑。
回小吃街摆摊也是于白青要求的。从早到晚坐在这里,既能随时待在于白青的眼皮子底下,又因为在警察局附近,能够随时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他现在没什么机会找借口离开小吃街,去和除了阿布他们以外更多的人接触了。
于白青盯他盯得那么紧,就是在防着他又去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又是一个百般聊赖,摊位无人问津的下午。
估算着于白青差不多要出大院了,应晚捞起摆在凳子前的零钱罐,将所有硬币放在纸巾里包好,准备照常等阿布过来拿零花钱。
临近下班放学,隔壁算命铺的人流比上午要多不少。许多大学生和小情侣在铺子前排起了长龙,完全挡住了应晚的服装摊。
“一个一个来,先拿号码牌,不用着急啊,都能排到——”
拥挤的算命铺前,假瞎子临时请的助手在铺位前大喊。
沿着人群中的间隙往外挤,应晚发现假瞎子的铺位前多了块一米高的广告宣传牌。广告牌上画了一个坐在莲台上的女观音,观音的背后还飘荡着九根毛茸茸的白色尾巴。
这种拼接得牛头不对马嘴的广告图,一看就是用劣质PS技术P出来的。
应晚不知道假瞎子是从哪里搞来的海报,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突然听到一个正在排队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她的男友:“今天还打八折,只要三千多,我买一个好不好?”
牵着她手的男生看起来年龄也不大,文质彬彬戴着副黑框眼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小舒,要不我们再攒攒钱?”
“你知道,我俩一个月的生活费加起来才三千出头,况且我总觉得这种东西挺假的——”
“真的很灵!”
女孩信誓旦旦地反驳他,“你还记得我那个上个月刚分手的舍友吗?她就是来这里求的。算命先生说她这个月三号会有桃花,三号那天,真的有个学长在食堂捡到了她的手机,两人现在已经在约会了。”
“会不会就是碰巧?你说,哪有这么神奇的事——”
听到周围人群的议论纷纷,应晚有些好奇地看向隔壁的算命铺,发现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假瞎子已经从摊位前站了起来。
他手中拎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牌,正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只剩五个,只剩五个了啊!全都是我师傅从新泰请回来的,有一个是假的本人遭天打雷劈!招桃花招财运什么都灵,3999不讲价了!”
路灯还没点亮,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应晚微微眯起眼,刚要上前看清水晶牌上的图案,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汽车喇叭声。
于白青摇下半截车窗,坐在吉普车里喊他:“小晚,回家了。”
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座,应晚双手枕着后脑勺,懒散地靠上座椅靠背。他见于白青同样在打量着算命铺前排起的小长龙,忍不住弯起唇角,和他随意吐槽了一句:
“哥,你要不让城管过来看看。假瞎子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些神神叨叨的玩意来卖,骗了好多大学城的女生,卖一个抵人家两个月生活费。”
从车窗外的长龙前收回视线,于白青淡淡“嗯”了一声,踩下油门,汇入了傍晚下班的车流。
今天出门前,他又试着熬了一锅鸡汤。熬汤的步骤是专门跟着警局的食堂大妈学的,得赶紧回去看看出锅的效果。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钻研厨艺,希望小孩不要再看到碗里的东西就愁眉苦脸了。
吉普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算命摊前,透明的水晶吊牌随风摇晃,在半空中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清脆而又动听——
锡隆府远郊,帕班村。
连绵秋雨下了整整一夜,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两棵百年老树枝叶交错,压在茅草房顶上方,替屋内人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佛堂前跪着一名身形枯槁的老人。
老人身穿棕色长袍,宽大的两侧衣袖绣满了黑色条纹,她双手合十交叉放在胸前,正在紧闭着眼低语个不停。
茅草房内香火缭绕,烛灯长明。立在堂上的却不是普度众生的慈祥佛像,而是两幅几米长的挂幡。
挂幡中隐隐有些褪色,画面中的黄金台上端坐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形兽面像。两张兽脸露出獠牙,上下唇裂至耳际,面上笑容随着幡动而动,似是在笑,却更像是在哭。
两幅画的兽脸上都没有画出眼珠,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眼眶内一团漆黑,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线条,宛如有雾气浮动。
佛堂外,一道瘦小的身影站在倾盆大雨中,是一名穿着新泰传统服饰的年轻女孩。
被雨水浸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颊侧,女孩在寒冷水汽中止不住地哆嗦,却仍然仰着脖颈,任着雨水敲打脸颊,在口中虔诚地念叨着什么。
几小时后,清晨的太阳从东边升起,雨也渐渐停了。
直到曙光刺破缭绕云雾,老人从佛堂前站了起来。
她踩着木鞋走出茅草房,缓缓踱步到了女孩的跟前。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女孩在泥地里跪了下来,满怀期冀地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
“莎昂,你想好了吗?”
老人声线沧桑,俯视着她的目光无喜无悲。
女孩点点头,沾在眼睫上的雨水顺着鼻尖往下滴落:“大人,我的灵魂将永远追随于您。”
跟随老人进入茅草房,女孩在佛堂前再次跪下,看着老人将布满皱纹的手伸进宽大的袖口,从内侧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包。
打开香包,老人将香包内的香料抖落在手心,将双手高举在头顶,用嘶哑的歌声开始吟唱:
【So let him reap——】
她的嗓音空荡而又悠远,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回响。
在半空中挥舞着长袖,老人整整吟诵了七遍,接着便高昂着头,将所有香料全塞入了自己口中。
双手垂落膝前,她把供奉在堂上的水晶牌捧在手心,随即将含在口中的香料喷洒在了佛牌的表面。
接过老人递来的佛牌,女孩珍重地将它挂在胸前,对着堂上的挂幡磕了几个响头。
双手捂着胸口,她仰望着挂在半空中的画,喃喃出声:“信因果,有报应。”
话音刚落,挂幡随风翻涌而起,芭蕉扑打上佛堂的窗棂,仿佛有人在风中尖利地笑出了声。
夕阳西下,整个帕班村乱成了一锅粥。
村长带着一帮村里的壮汉和村医,浩浩荡荡地举着火把,朝着半山腰的莎昂家赶。
莎昂的父亲老颂津傍晚在田里劳作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醒,邻居说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完全丧失了生命迹象。
老颂津是这个离异家庭唯一的一家之主,他的突然暴毙,使家里的三个女儿顿时没了依靠。
听到这个消息,帕班村的村民们不无唏嘘。但莎昂家的邻居却说,老颂津每天喝酒后都会狠狠殴打家里的几个女孩,他这么去了,几个孩子哪怕被送去城里的福利院,也比待在这个家要好。
围坐在尸体周围,歌唱完送别的歌谣,村长带着一帮壮汉到山头挖坟,准备为老颂津下葬。
临走前,他看到作为长女的莎昂一直垂着头坐在木床前,雨水掺杂着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颂津已经走入往生的路了。”村长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不要太难过,莎昂。”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前,莎昂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安慰完老颂津的长女,村长带着众人离开了莎昂家的木屋。
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女孩紧紧捂着胸口,往上翻起眼白,脸上裂开了灿烂无比的笑容——
于白青是在半夜接到的阮天杰打来的电话。
停在侧卧门外静静聆听了一会,确认房间里的人并没有被电话铃声吵醒,他套上警服开始往公寓门外走,一边关门一边低声问电话里的人:“我收到群里的消息了,怎么回事?”
阮天杰的语调带着几分凝重:“老于,你还记得上周发生在一中的那两起案子吗?”
一周前,繁市新闻台曾播报过两起发生在繁市第一中学的死亡事件。
第一起是一名高三学生的自杀案。因为和父母产生冲突,这名学生半夜从宿舍楼的最顶楼跳了下来。
这起案件没有什么疑点,学生家长也很快和校方达成了和解,因此并没有列为刑事案件。
第二起事故发生在繁市第一中学东门外的十字路口。凌晨一点多,有一名深夜飙车的机车党因为车辆超速,在十字路口不慎撞上了道路左侧的栏杆,当场身亡。根据目击者描述,死者当时的死状极其惨烈,栏杆上溅满了乳白色的脑|浆。
这起案子虽然性质严重,但仍然属于交通事故的范畴,并没有被一中所属辖区上报到市局。
“我们刚才收到了一中一名学生的报案。”阮天杰说,“他和他的同学在校外的公寓租房子一起住。他刚才出门上卫生间,发现他同学躺在沙发上,流了很多鼻血,已经没气了。”
站在走廊里,于白青停下脚步:“法医赶到了吗?”
“法医和附近医院的医生都赶到了,初步判断是突发型脑溢血。”
听阮天杰这么说,于白青缓缓皱起了眉。
如果真是脑溢血死亡,那这起案件依然不能够被列入刑事案件的范畴。
然而,同一地点一周之内接连发生了三起死亡案件,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对了老于,”阮天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电话里补充道,“这次的案子有个地方比较蹊跷。”
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斟酌着开了口:“这名学生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了血的……佛牌。”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明天我要加班到很晚,会挂个假条,后天见呀!
这本所有案子都是有关联的~
另外补充一下上一章结尾,老于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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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谁是卧底
市局的人马前脚刚抵达死者租住的公寓楼, 就被几名像是学生家长的人拦在了楼下。
刑警们几乎从来没遇到过被家属阻碍查案的情况,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等着刚从警车上下来的于白青和阮天杰出面。
阮天杰见家属拒不配合,找了个比较面善的女警官, 去询问那个自称是死者姐姐的女孩为什么不想让警察上楼, 并且和他们讲清楚妨害公务的后果。
通常情况下, 家属不让见死者的尸体还能理解, 毕竟死者为大, 家属可能也会顾忌某些东西。但死者目前已经被送去尸检, 家属仍然不愿意让警方检查现场,这就有些奇怪了。
趁阮天杰带着人在和家属耐心周旋的功夫,于白青问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死者班主任:“那个打电话报警的同学,现在人在哪?”
班主任在事故发生后马上赶到了现场, 此刻的神色也不算好看:“他还待在自己的房间, 刚才一直是我在上面,现在陪他的是学校里的心理辅导老师。”
于白青说:“您问下他,警察想要和他聊聊, 问他愿不愿意。”
班主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这……他现在的情绪还不太稳定, 我担心——”
话刚说到一半, 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电话听对面人说了几句, 班主任皱着眉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对着于白青说:“他听说警察来了,主动提出要见你们。”
班主任告诉于白青, 那名学生已经听说死者家属正在楼下闹, 他说如果不方便, 自己可以下楼来见警察。
于白青从不远处的那帮人身上收回目光, 对着面前的老师微微颔首:“我们在车里等他, 麻烦了。”
以往常的经验来看,有时候人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最后只带了陈安阳一个人回了警车。
陈安阳年纪不大,更容易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不像自己,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儿八经很无趣的人,很难让年轻人产生亲近感。
坐在警车里等候了一会,于白青看到班主任和一名年轻女老师领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朝警车走来。男生身上仍穿着睡觉时的睡衣,在外面临时套上了一件外套。他耷拉着脑袋,双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
男生刚钻进后车厢,陈安阳就从保温杯里倒了半杯热水,递到了他的手中:“先喝点热水暖和一下。”
“谢,谢谢警官。”
男生面色苍白地接过陈安阳递来的保温杯帽,捧在手中捂了很久。他双眼愣愣地望着空气中徐徐往上升的水雾,仿佛还没从刚才的遭遇中走出来。
在后视镜里细细打量着后座上的男生,于白青淡声开口:“你有话想专门和我们说?”
按照常理而言,一名普通学生,在发现朋友或者同学出事后,第一反应应该是马上呼叫救护车,或者立刻打电话给老师还有家长求助。
而这个男生在目击了室友的死亡后,却最先联系了警察,这样的行为逻辑其实有些说不通。
除此之外,在得知警察到了,男生还那么急切地主动提出想要和他们见面,说明他一定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果然,于白青话刚说完,男生就张了张嘴,似是鼓足勇气地开口:“……警官,我知道梁培东的家人为什么不原意让你们上去,或者应该说,为什么不想让你们进他的房间。”
男生动了动喉咙:“我知道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于白青默不作声,只是调暗车内的灯光,给男生营造了一个相对有安全感的空间,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梁培东的房间里贴着几张很诡异的海报,他平时总是关着门,但我还是会在他出门上卫生间的时候不小心瞥到几眼。”男生告诉他们,“他经常大半夜不睡觉,我有时候凌晨三四点钟起夜,还听到他房间里传出很奇怪的声响。”
“前两天我还在想,要不要劝他作息规律一点,再这样天天通宵下去,学习成绩会下降,身体也早晚会被拖垮。结果,我完全没想到……”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提醒这位同租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这人居然就猝死了。
陈安阳连忙追问:“什么海报?”
于白青撩起眼皮:“什么声响?”
陈安阳:“……”
好吧,他和于哥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男生垂下头沉思了很久,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就这样在车内静默地坐了好一会,他终于犹豫着开了口:“也许,也许是我看错或者听错了。”
“有一次,我留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回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进屋以后,我发现他房门半敞着,没有关。”
“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他戴着耳机坐在椅子前,正在对着墙上的几幅画做那种事情。”说到这里,男生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半天才继续接道,“他当时发出的声音很大,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看,隔着老远就听到了……”
“我觉得他家里人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刚从宿舍搬出来住的时候告诉我,他和他父母因为生活习惯的矛盾大吵了一架,他爸还想带他去看医生,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我们老班。”
听完男生所说的话,于白青用指节缓缓敲击着方向盘,频率时快时慢,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想通。
根据男生的这番证词,暂且不讨论死者的隐私癖|好和生活习惯,他的死亡其实有充分的前提条件作为支撑。
作息不规律,心事重重,最多再加上个生活习惯不健康,几种条件叠加在一起,确实存在一定疾病突发的几率。
但队里的几个老人都知道,这件事一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于白青又继续发问:“法医在尸体身上发现了一块佛牌,你以前见过或者听他提起过这类东西吗?”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将手伸进裤兜,在里面翻找半晌,掏出了一个串着红绳的挂件:“警官,您说的难道是这个?”
他手中拎着块巴掌大小的金黄色五边形挂坠,挂坠上模模糊糊印着几行看不清楚的符文。
“这玩意我们好多人都有,学校后街的小铺子,五块钱一串。”男生说,“坠子后面有道镂空的夹层,可以把最近想要实现的愿望写下来,叠成小纸条塞进去。”
“最近不是期中快要到了么,大家买回来就图个心理安慰,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
接过陈安阳递来的佛牌,于白青用手机拍了个照,和几个疑问一起打包发送给了鉴证科。
青少年的心智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非常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当一种未知的事物逐渐在学生中成为流行,其具备的危险性不可估量。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负责鉴证工作的警察直接给于白青打了个电话,逐一回答了他在短信里提到的几个问题。
“老于,死者手里的那枚,和你拍的那张照片从外形判断确实是同一种,具体的还要等你拿回来做进一步分析。”电话里的人说,“另外,我们也在死者佛牌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于白青:“纸条上有什么?”
“……我发过来给你吧。”
那个警察叹了口气,告诉他。
挂断电话,于白青很快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因果报应】。
纸条白底红字,不知道写的时候用的是红褐色墨水,还是他自己的血——
高一和高二年级即将开始期中考,高三年级也马上要参加一模。
发生在校外的突发脑溢血死亡事件并没有在校园里大肆传播开来。老师们带着各个班的学生开始紧锣密鼓地进入阶段性复习周,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即使偶尔有小道消息在学生中间流传,也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风浪。
与此同时,警方开始了暗地里的走访调查。
刑支暂时被分成了三队人马。受过处分被降职为代理队长的章昱仍旧坐镇队中,主管队里的日常运作。阮天杰带人着重调查校外发生的那起意外交通事故,陈安阳则和几名队员一起走访学校附近几条街的商铺,整理买卖佛牌等祈福小物件的店家清单。
至于于白青,在猝死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就穿着一身便衣,坐进了学校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看着放在办公桌前,要求校方积极配合调查的取证函,教导主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于警官,这几起事故都发生在我们学校周边没错,但我们作为校方,确实没什么责任啊——”
“……”
于白青本来就不是爱解释的性子,平时有一绝对不说二,要查证就查证要办案就办案,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弯弯绕绕。
他没想到,高局居然会让自己来和学校的管理层兜圈子。他偏偏又不能对人家摆什么脸色,只能神色自若地坐在茶几前,指了指文件上盖了公章的条款,将上面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取证期间全程便衣走访,非必要不透露警方身份,随时向校方汇报调查进展,不影响学校正常运营秩序及工作。”
他心里清楚,这时候还不能和教导主任和学校管理层解释,有些事情已经露出了危险的苗头,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防范于未然。
校方如果听到他这样说,只会觉得是在危言耸听,并且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高钧这一次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介入调查可以,但三周内必须要出结果。如果事件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并且确实没有查出几起事故之间的必要性关联,那往后就没得谈。
教导主任拿着公函反反复复翻阅了好几遍,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页“三周调查期限”的那行条款上。
“……我们要怎么配合?”
深思熟虑了一会,他放下手中文件,从头到脚打量了于白青好几眼:“于警官,我这个人说话有点直,您不要太介意。您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像是会出现在咱们学校里的人。”
当了几十年老师,他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面前这人显然不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他身上有股尖锐且充满胁迫感的独特气势,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对他敬而远之。
这样的人虽然看上去矜贵而又清高,却与这座书卷气浓郁的校园格格不入。
“高二(7)班,高三(11)班。”于白青说,“不仅两起有关学生的死亡案件发生在这两个班,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结果,最早关于佛牌祈福的流言也是从这两个班级传出来的。接下来这几周,我会以上级派来的旁听员身份走访调查这两个班级,希望您能配合。”
以听课老师的假身份介入调查,这也是高钧提出的一个比较适中的方案。
毕竟案件目前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定论,警方大张旗鼓地进入校园调查于理不合。并且考试周就快要到了,如果选择在这时候启动大规模调查,确实会影响到学生们的正常学习生活。
可是如果不在校园内安排警方自己的人马,如果接下来还有什么与学生有关的恶性案件发生,那他们这帮在上面做指挥的难辞其咎。
“如果只是这样,我们校方也可以接受。”
盯着面前的警察看了半天,教导主任的职业病还是犯了,忍不住指了指于白青胸前口袋里露出来的半截打火机:“……于警官,那我还要提醒你一点,咱们学校严禁吸烟,室内室外都不允许的。”
于白青的俊眉深深地纠结到了一起。
除了小孩,就连八爪鱼和高局都管不了他这走到哪吸到哪的毛病。
半分钟过去,教导主任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两件东西。
于白青这辈子第一次,乖乖上缴了自己的打火机和香烟盒——
第二天,高三(11)班的最后一排多了个人。
来人胸前挂着名牌,名牌上写着他是从外校来一中旁听讲课的老师。自从进了教室,这位年轻男“老师”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在教室后面充当背景墙。
他全程不发一言,坐在角落里用目光环视着整间教室,时不时还在自己面前的教案本上做点笔记。
下课铃响起,那人也不走,只是垂着眼坐在座位前,静静听着学生们的课后谈资。
这个班级两周前刚有名女同学坠楼身亡,教室的座位空出来了一个位置,班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并不算活跃。
但毕竟已经是毕业班,在班主任和家长们的鼓励下,学生们正在逐渐化悲痛为动力,生活看起来已经慢慢步入了正轨。
就这样在教室里坐了整整一上午,记录下了学生交谈中所有有用的信息,于白青拿着假教案从椅子前站起来,准备下午移步高二(7)班,去调查一下梁培东他们班的情况。
报警的那个男生因为情绪还不太稳定,目前仍然在家休假,现在整个班级里,谁也不知道他是名正在取证调查的警察。
中午放学,于白青从后门走出了高三(11)班的教室。
他沿着楼梯一路往下,顺便拨响了陈安阳的电话,想要问问他在学校周边区域的走访情况。
于白青没想到,他刚转过楼梯拐角,就迎面撞了一个人入怀。
靠在拐角处的人身上穿着学校清洁工的专属橘黄色制服,胸前挂着工牌,正在低着头往前走。
他左手拎着一只水桶,右手拿着一把扫帚,看样子正准备上楼去打扫卫生。因为手里拎着的东西比较重,所以才会一直低着头不看路,在楼梯口撞到了自己胸口。
发现桶里的水往外溅出来了一小半,全洒在了对面人黑色的西裤和锃亮的皮鞋上。清洁工连忙握紧手中提把,一边往右侧避让一边和于白青道歉:“抱歉啊老师,不是故意的——”
听到清洁工的声音,于白青身形微顿。
号码刚被拨通,陈安阳见于白青在电话那头半天不出声,主动先开了话头:“于哥,你到一中了没?”
“我刚从小吃街回来,你说的那个算命的瞎子今天没来摆摊。话说,你弟今天好像也没来啊?”
陈安阳说话的余音还在楼梯口回荡,撞在一起的两人却已经同时陷入了沉默。
应晚:“……”
于白青:“……”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这章告诫我们年轻人不要熬夜但我还是熬了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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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声色犬马
过道里全是刚下课准备去食堂吃饭的学生, 只有他和应晚两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
于白青抬起眼帘,视线逐一扫过周围的人群。
这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学校走廊。除了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应晚,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出现。
这人撞上自己的时候手中拎着满满一桶水,走得很吃力, 应该也没有人和他一起。
随着离开教室的学生越来越多, 两个僵立在楼梯口, 衣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大人也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力。
陆陆续续有学生从两人身旁走过, 都纷纷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个拍着篮球路过的男生看到于白青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 连忙弯下腰, 将还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篮球捞了起来。
“老……老师好。”
心虚地扔下一句话,男生抱着篮球从两人身边溜开,匆匆跑上前去追赶自己的同伴。
看到男生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下楼梯,离开前还转过头, 有些后怕地偷偷瞥了自己好几次, 于白青:“……”
他已经完全不懂小屁孩们的想法了。
应晚显然也没料到他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拎着塑料扫把,背靠墙壁怔怔望着那几名男生走远,他像是终于回过了神, 从不远处收回视线, 目光沿着于白青熨烫平整的西装渐渐往下移, 最终落上了于白青拿在手中的教案。
站在原地沉默半晌, 于白青总算开了口。
他问应晚:“不重?”
没等应晚回答, 于白青已经弯下腰,从对方脚边拎起了盛满水的水桶。
拎着水桶一路沿楼梯往下, 两人停在了教学楼一层, 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社团活动室门口。
看到于白青抱着肩倚在门口, 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应晚心里明白, 他哥恐怕又要放大招了。
每次只要于白青一这样,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小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致使他早已学会了如何通过旁人的语气和动作来判断对方的情绪变化。
然而从小到大,他唯一无法作出准确判断的就是于白青。
老男人最擅长不动声色地装模作样,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以前无法通过于白青的语气判断出他的心理活动,没想到现在已经能看到他脸了,依然不行。
沉稳而又克制,不显山不露水,让他猜不透这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在心里稍加思索,应晚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放下扫帚,语气里带上了一种淡淡的讶异,“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像是没注意到自己微微有些刻意的神态转变,于白青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西服口袋:“最近几起案子和这个学校有关,上面让我来找找有没有可疑的人。”
摸到口袋内空空一片,于白青这才想起来,他的打火机和烟已经上缴给了学校的教导主任。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缓慢眨了眨眼,脸上隐隐有了几分好奇:“那找到了吗?”
于白青说:“找到了。”
他抬起眼,视线落在应晚胸前印有他照片和名字的工牌上:“目前看来你最可疑。”
“……”
应晚往后战术后退了一步。
他没想到,于白青不仅没上钩,还那么快就识破了他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扔出来的饵。
老男人这是放弃试探,想直接和自己玩心理战了?
想到这里,应晚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哪里可疑了?”
他不再故意装作一无所知,而是轻轻抬高语调,用扫帚指了指于白青手里的教案:“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哥,你才可疑好吧?”
于白青满脸波澜不惊,用他刚才说的话反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应晚面不改色:“摆摊赚不到钱,我来这里打工。”
于白青微微挑了一下唇角,像是对他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哪里乱你就在哪,每次只要出事都有你,你还说你没问题?”
应晚想了想,发现他哥这话还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一边回避着于白青投来的锐利视线,他不着痕迹地攥紧手中扫把,回头望向背后的楼梯:“……哥,楼上的卫生还没打扫完,我先去上工了。”
话音还没落尽,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转过了身,看样子马上就要溜。
刚刚走到楼梯口,还没来得及上台阶,应晚听到背后那人冷冷出声:“站住。”
应晚心想,完了,大事不好。
“哥,”深吸一口气,他站在原地缓缓回过头,“我真的只想当个勤劳踏实的清洁工——”
皮鞋在过道地面敲出沉闷的响声,于白青在距离他半米外的地方停下了。
微风裹挟着淡淡烟草味从身后那人身上飘来,于白青问他:“你真的只是来打工?”
“……真的只是打工。”应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相信我。”
“就你一个人?”
应晚:“就我一个人,我保证。”
于白青不出声了。
走廊的绿化带里栽种着几棵树冠泛黄却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挡住了窗外的煦暖日光。
周围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从远处球场上传来的欢声笑闹。
两人的身影被遮挡在大树的阴影底下,感受到了拂上颈后的那股温热气息,应晚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眼皮。
背后那人明明没有靠近,也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枪口紧紧抵住了后心。
背部像过了电流,一阵酥麻感过后紧接着便是空空落落,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心里很清楚,于白青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心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膛,他沉重的心跳声与背后人的呼吸频率渐渐趋于一致,如同两块相距咫尺的磁铁,在此起彼伏中无声地共振。
此时此刻的他,和一个逃亡者没什么不同。被堵在原地无路可走,无处可退。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局面。
“老大——老大,你怎么在这里啊!”
运动鞋踩上草地发出窸窣声响,一道气喘吁吁的少年音在过道的台阶底下响起,“不是说好十二点在天台汇合吗?”
十二点一到,阿布准时和一起打球的小伙伴们说了再见,离开球场跑上了教学楼的顶楼,准备和老大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结果等了半天,天台上连半个老大的人影都没出现。
他沿着楼梯往下找了一路,才终于在一层过道发现了一个疑似老大的清洁工。
兴冲冲地跑上台阶,阿布刚准备接着往后讲,便看到了老大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看清楚了那人是谁,他在台阶前猛地就是一个急刹车。
他盯着阴影里相对无言的两人呆了片刻,紧接着马上往后退了几步,拔腿就往回跑。
看懂了老大让自己闭嘴的手势,阿布简直欲哭无泪。
他还记得来学校前,老大曾经专门吩咐过,这次任务需要所有人配合默契,最重要的是要隐藏好行踪,尤其不能让于哥发觉。
就刚才那一会在操场上和同龄人打球的功夫,他已经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原本还想兴致勃勃地来找老大邀功,却完全没想到老大会和于大哥待在一块。
于大哥本来就长着一张冷峻的脸,手里还拎着一副银晃晃的手铐,看起来更可怕了。
“……”
目视着一溜烟跑没影的少年,应晚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你一个人?”
下一秒,他听到耳畔传来于白青漫不经心的声音,“嗯?”——
下午一点,正是学生们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回宿舍睡午觉的时段。
教学楼顶的天台上,于白青静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应晚:“说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个人都懂的道理,应晚自然也懂。
就在十分钟前,他险些遭遇第一次做任务时的滑铁卢,作为犯罪嫌疑人,被他哥用手铐给拷回局里。
被于白青用审讯犯人般的目光盯着看,应晚难得的有些心虚。
短暂犹豫了一会,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白纸,递给面前的于白青:“我们临时接了个活,有人想调查最近几起死亡事故的死因,报酬给的挺高的。”
接过应晚递来的白纸,于白青拿在手里展开,看到上面列出了迄今为止三名死者的身份信息和照片。所有信息与警方数据库里的内容基本吻合,甚至还有一些他们仍在调查当中,还没有掌握的资料,例如几人平时的兴趣爱好,案发前几日在网络上的历史踪迹等等。
很多资料非常详尽,一看就是出自那个卷毛的手笔。
“哥,你是不是派人去找那个假瞎子了?”
见于白青将他给的资料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应晚忍不住开口,“我的人告诉我,这几条街上可不止他一家算命铺子在卖水晶牌。最近好多店铺和摊位陆陆续续都有进货。假瞎子应该也是个被忽悠的中间商,找他没用。”
于白青将资料还给他:“我的人说他今天没来开店。”
“听到什么风声,跑了呗。”
应晚挑了挑眉,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有关佛牌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之后肯定还要接着查下去。但于白青心里清楚,他目前要做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学校里的线索都挖出来,再和其他的资料做对比,才能够得到一条完整的案件逻辑链。
于白青继续问他:“还有谁在调查这件事?”
他观察着应晚脸上的神情变化,却发现小孩只是眯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满脸讳莫如深。
于白青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问不出来什么,却还是佯装无意地试探了一下。
和他想的一样,应晚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在境外执行任务的那两年,他已经充分了解了情报贩|子们的行事风格。
这帮人虽然看起来游离在灰色地带,两边都不沾,却并不是绝对的“报酬至上论”。警察内部会产生分歧,这帮人同样也会区分阵营。
章昱还在禁毒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八爪鱼那时候对他感慨,世道和人心多险恶,万幸的是,“知更鸟”每一次都是站在警方这一边。
接着,他听到小孩说:“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
“我的身份能让我自由出入校园的任何地方,而且不会让人起疑。哥,你在明,我在暗,没有比我们这样更好的配合了。”
说到这里,应晚的唇角勾起一点点,像是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他原本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于白青,你这样子还是太过于显眼了,根本就不像个老师。
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男人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英气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即使他想要刻意收敛也效果甚微。这人只要站在人群中,就注定会被心里有鬼的人注意到。
正因为有棱有角,骨子里的刚正骗不了人,所以才最适合堂堂正正地站在光里,带领着那群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义无反顾地向前。
这样的人永远熠熠生辉,手上沾不得半点肮脏的血。
但他可以。
从小孩嘴里听到“合作”两个字,于白青眸中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
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生活了那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他担当的是那个“照顾”别人的角色。照顾眼瞎的弟弟,将弟弟拉扯长大,努力工作支撑这个家。
然而一旦停下脚步,站在十字路口驻足回头望,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突然间意识到,小孩并不总只是追随在他身后,跌跌撞撞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早就已经在并肩同行了——
校园陷入了短暂的沉睡。午后日光懒懒的,云层里散发出几道微弱的光晕,洒满教学楼的屋顶。
于白青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高钧打来的电话。
他让应晚等自己几分钟,拿着手机反手合上天台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通了高钧的电话。
高钧打这通电话来,并没有怎么问他在学校里的调查进展,而是专门提醒他,让他认真调查几起事故之间的关联,有什么需要就随时和局里说。
他说,督察组的人也十分重视这个案子,今天还专门打电话开了个电话会议。
等高钧把话说完,于白青在电话里如实汇报:“高局,我弟在这所学校做清洁工。他说可以帮忙从学生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我认为应该要告诉您一声。”
高钧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嗯,随时报告吧。”
两人又谈了几句案子,高钧就称自己要去开会,挂断了通话。
接完电话,于白青放下手机,微微蹙起了眉。他觉得高局今天打来的这通电话有些奇怪,像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却又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停留在原地沉思片刻,他重新回到了天台。
推开天台铁门,迎面刮来一阵寒凉的风,带起了于白青的衣摆。
那道穿着橘黄色清洁工制服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穿着学生校服的熟悉背影。那人背对着他,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围栏前,正双手搭在铁栏杆上,掂着脚尖往楼下的大操场张望。
于白青正要出声,就发现那人已经从围栏前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哥,电话打完了?”
察觉到自己正在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那人伸手拍了拍袖口上沾着的灰,朝他解释:“温度突然降了几度,刚好那边栏杆上挂着一件,应该是别人扔了不要的,我就随手套上了。”
说完这句话,应晚发现于白青一直没吭声,目光却仍然牢牢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似乎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半空中挥了挥肥大而又臃肿的袖口,将校服拉链沿着下摆一直拉到了领处:“我就想穿一下试试……这样很丑?”
于白青仍旧没有说话。
应晚坐在他身边的矮台前,一双修长的腿正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阴影遮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只露出了他淡色的薄唇和清秀的鼻梁。
明明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穿着一身高中生的运动校服,长长的袖口耷拉在身侧,看起来却还在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小孩十岁没到就瞎了眼睛,除了在盲人学校学过几年盲文,从来没有真真正正上过一天学。
他前不久还在和自己打趣,现在社会竞争那么激烈,像他这种连中学文凭都没有的,恐怕连个快递员的工作都找不到。
可就是这样一个从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却熟练地掌握了好几个国家的语言,能够和南法商人奥托,还有那个来自意大利的女骑手用他们的语言毫无障碍地进行沟通交流。
应晚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如果说上天公平,那原本不该在创造出这样灵动鲜活生命的同时,却剥夺了他观察这个世界的权利。
如果说命运不公,却又赠予了他一副好皮囊。
这样的人,不该在喧嚣的午夜俱乐部里穿梭流连,应该和那个拍打着篮球从自己身旁匆匆跑过的少年一样,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桌前,度过那段独属于他的青葱时光。
应晚微微仰起后颈,慵懒地靠在栏杆前,难得的享受着午后的风与阳光。他都没有意识到,身旁人是什么时候抬起的手。
男人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头顶,接着,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柔软头发。
“不丑。”
过了一会,他听到于白青说,“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宝们,新年快乐!!我踩着点发啦!
去年这个时候老社畜在写校园,今年这个时候老社畜还是在写校园(不是)
新的一年希望我工作和码字都顺顺利利,大家的学业和工作也都顺顺利利~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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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门开
应晚腰疼, 真的疼。
每天早上七点十五,学生们刚刚开始晨读,学校负责卫生的主管就开始给他们分配清扫区域。和他一起新来的清洁工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只有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每次分配到最后, 强度最大的室外清扫工作都会落到他的头上。
因为视力原因, 他以前很少做高强度的运动, 这次刚来学校不过两三天, 就熟练掌握了从打扫蜘蛛网到清理犄角旮旯的所有技能。
原本完全可以做做样子, 专注于调查本身, 但他已经在于白青面前夸下了海口,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回繁市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一定会好好干。
中午饭点。
于白青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自家弟弟蹲在操场边, 手里拿着个小铲子, 正在非常努力地铲除留在地面上的泡泡糖。
秋天的太阳没有那么耀眼,中午却仍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太阳底下蹲了一会,应晚扯下搭在后颈上的白毛巾, 擦拭干净沾在鼻翼的薄薄汗珠, 换了个姿势继续闷着头干活。
周围的少男少女们嬉笑着从他身边走过, 一丛蓝白色校服中混杂着一抹橘, 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于白青没料到, 这人居然真的不是嘴上说说,工作的比谁都要卖力。
脱下清洁工的制服, 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应晚等着他哥去打饭, 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几分钟后, 于白青回来了, 手里还多了一瓶能量饮料, 一盒应季的果盘和两块巧克力。
“我找你们主管说过了,”于白青在他对面坐下,把买的零食全推到了他的面前,“我告诉他你刚出院不久,不能长时间在户外工作,你从明天开始去打扫教学楼。”
应晚眼睫往下垂,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可是主管说,让我一定要——”
“累了也不懂拒绝,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开口,“怎么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
“知道了,哥。”
眼看目的已经达到,应晚也不再多作争辩,只是乖乖点了点头,撕开外包装开始吃于白青买的黑巧。
不懂拒绝是假的,驯顺也是假的。
他就乐意看老男人这副明明心疼自己,却又忍着不明显表露出来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一中正式进入了期中复习周的倒计时,两人也兵分两路,在校园不同的地点分头行动。
由于得到了学校管理层的默许,于白青除了白天会留在教室里旁听,晚上也能跟着查寝的老师一起进入男生宿舍,观察一下每间寝室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
而应晚则总是神龙不见尾。
于白青每天只能在饭点的时候见到他。每次吃饭的时间一到,他总能看到应晚拎着清洁用的工具,从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钻出来。比如实验楼的化学实验室、球场背后的情侣小树林、甚至还有一些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隐蔽角落。
自从警方把目光投向一中校园,这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事故。
渐渐地,两人发现了同样一件事。
“这所学校的学生都很怕老师。”
坐在教师食堂的饭桌前,应晚端着热气腾腾的汤,从他哥碗里捞走一个肉丸子,“每天上课铃还没响,学生们都已经全部回教室坐下了,这是正常现象吗?”
看到小孩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碗里的丸子犯馋,于白青干脆拿起勺子,将肉丸全盛到了对面人的碗里:“不正常。”
“我读书的时候,哪怕上课铃响了几分钟,只要老师还没进教室,班里的同学就会一直闹。”
“可是他们并不害怕你。”心满意足地扒拉着碗里的肉丸,应晚夹了一个放入嘴里,鼓着腮帮子说,“不仅不怕,我昨天还看到几个女孩躲在教室门口偷偷看你,互相推搡着想来找你说话。”
于白青手中筷子微顿:“你应该看错了。”
他低下头想了想,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教她们的老师,她们当然不怕。”
眉稍隐隐带上一丝笑意,应晚继续接着品尝自己的肉丸子,不再逗他哥了。
眼看对面人碗里的饭菜马上就要见底,于白青问他:“我下午要回局里开复盘会,你这几天有什么发现?”
应晚牵起唇角:“我的发现不算少,哥如果想听,可以拿你的和我做交换。”
看了对面人一眼,于白青很快明白了应晚是什么意思。
小孩这是想和自己做交易。
有人说,“知更鸟”的一份情报价值千金。所有想要从他手中得到情报的人,都必须要付出昂贵的筹码。
除了他主动愿意与之交换信息的人,各取所需,以达到所谓的平衡。
做交易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保密。从这两天的接触当中,他发现应晚早就摸清了警方具体在调查什么东西。
他不会问应晚是如何得知这些信息的,只知道这人肯定有自己的途径和办法。
于白青没有多说废话。他靠回餐椅后背,将专门用来记录和分析的“假教案”递了过去:“首先,关于佛牌。”
“我们接触的第一个人证目睹了室友的死亡。从他口中得知,死者死前握在手中的佛牌挂坠在学校后街有卖。五元一个,价格很便宜,所以在这两周吸引了很多学生购买。”
“然而,根据这一周的观察,我发现这所学校的学生有佛牌的并不算多,尤其在第一个死者的班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东西。”
应晚展开本子放在餐桌前,若有所思:“这和假瞎子卖的水晶牌应该不是同一种。假瞎子说他的水晶牌是他师傅从新泰请回来的,不管是真是假,一个都得卖几千块。”
他发现,于白青的教案里还写了其他几条重要的观察结果。
高三(11)班自从发生了学生坠亡事件,就鲜少有人再在平时提起那件事。班里的高三生们忙着复习和小测,忙得脚不沾地。班里的学生即使下课后偶尔路过教室中央的那个空座位,也会下意识地避开。
但在这样一个充斥着紧张考试气氛的班级里,却有一个人对死去的女孩非常关注。
“他们班的学习委员,一个叫做龙思图的男生。”于白青对应晚说,“他每天走进教室和离开教室,眼睛都会朝空座位有意无意地扫过来。昨天下午体育课,教室里没什么人,他抱着一束花单独离开了操场,把花放在了女生的宿舍楼下。”
“……他暗恋那个女孩?”
于白青摇摇头,示意应晚看夹在本子中间的草稿纸:“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昨天晚上十一点,跟着班主任一起去检查男生宿舍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龙思图的铺位。龙思图的床铺前拉着厚重的垂帘,看起来已经休息了。桌椅课本摆放得整整齐齐,脚边的垃圾桶里却有好几个皱皱的纸团。
临走的时候,于白青趁宿舍已经熄灯,从垃圾桶里拿走了其中一个。
展开的草稿纸上列了几排公式,应晚没学过,看了半天没太看明白。
“这是重力加速度和空气阻力的公式。”于白青朝他解释,“不用明白,你看最后得出的结果。”
视线停在草稿纸的末尾,应晚盯着纸上的几个数字,拿着记录本的手顿了一下:“这是……女生坠楼的高度和时间。”
他不知道这份推演公式是什么时候写下来的,在事故发生前还是发生后。但一名马上就要参加模考的高三学生,为什么会花功夫来计算这个?
看到小孩抿着唇陷入了沉思,于白青喝了口茶,继续:“另外,发生在校门口的交通事故,老阮那边也出了二次调查结果。”
“交警比对了事发时周边几个路口的监控,发现摩托车骑手之所以会突然加速,撞向十字路口左侧的栏杆,是为了紧急避让前方的一辆私家车。”
“……”
注意力集中在了于白青的前半句话,应晚蹙起眉,“也就是说,这起事故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和学校里两起学生的死亡事件其实没什么关联?”
“嗯。”于白青微微颔首,“可是也有奇怪的地方。他当时紧急避让的那辆车没挂车牌,也不是本地车辆,警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车主。”
依照目前的调查结果,那起交通事故看起来和什么佛牌、诅咒并没有关系,机车党也不是突然中了邪,自己往栏杆上撞的。只是因为这件事刚好发生在学校门口,所以引起了警方的关注。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和坐在对面的应晚四目相对,于白青知道小孩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坠楼身亡,可以归结为自|杀。
交通事故,可以归结为避让车辆。
脑溢血死亡,可以归结为熬夜猝死。
似乎有人在暗地里混淆视听,试图将所有事情解释得合理化。
整个调查渐渐已经陷入了僵局,除非寻找到一些新的突破口。
“哥如果已经说完,那就轮到我了。”
将记录本还给自己,他听到应晚淡淡出声,“我目前掌握的线索,或许能解答你们的部分疑惑。”
他问于白青:“哥,你知道教学楼的最顶层为什么一直上着锁吗?”——
每个学校都有属于自己的怪谈,这些怪谈有的完全是学生们的杜撰,有的是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却被人们不断地渲染夸大,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就演变成了现在的版本。
拿这所学校举例,最出名的一个校园怪谈,就是铁门一直上着锁的教学楼最顶层。
一中的主教学楼一共有七楼,二到六楼都是上课用的教室。几年前,学校宣布要重新修缮第七层,将所有在七层上课的高三学生都转移到了其他楼层的教室。
修缮工程原本进行的很顺利,可工程刚进行到一半,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学校突然中止了这个项目。后来,工程队带着设备撤离,七层从此以后也上了锁,就此被废弃不用。
就在两年前,学校为主教学楼安装了几部电梯,方便学生和老师平时上下课。电梯每一层都会停,老师和学校工作人员刷卡后甚至能够直达天台,却唯独不停在第七层。
有一段时间,学校里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得很广,说因为七层死过人,深更半夜的时候还闹过鬼。学校觉得晦气,所以才不再使用。
校方还专门出来解释过,电梯不停七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学校管理层为了方便,让电梯公司对电梯系统进行了设置,锁定了那一层的按钮而已。
传闻还说,曾经有胆子大的学生,并不相信学校的这番说辞,趁下晚自习回宿舍的那段间隙独自溜进过电梯,想试试能不能按亮前往最顶层的按键。
结果那一次,那名学生成功了。
根据那个学生后来的形容,电梯真的在七层停了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道上着锁的镂空大铁门和一条昏暗的走廊。
夜晚的凉风顺着窗户缝隙往内漏,吹起铺在地面上的报纸,在空荡的过道上呼呼回响。
那名学生在七层停留了一会,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随即赶紧按上电梯门,胆战心惊地坐回到了楼下。
从这件事情过后,学校的论坛里就多了一种新的说法。
只要在每月月亮最圆的时候,一个人进入3号货运电梯,同时在心里默念几遍“门开”,电梯门便会真的在七层打开。
听完应晚告诉自己的这个故事,于白青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在他上学的时候,校园里也总是会流传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什么死过人的地下室,走着走着就会消失的最后一级台阶。隔十几年回头一想,发现学生们当年都是自己吓自己,交的全是智商税。
可是看到小孩全程说得起劲,他也没准备打断他的话。
“哥,你是不是想问,这流言和我们调查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话音停了片刻,应晚压低声音,往餐桌前微微倾了倾身。
他凑到于白青耳边,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很轻,淡淡呼吸钻入于白青的耳朵。
“我在小卖部外听到有几个学生在背地偷偷讨论,那女孩曾经去过一次最顶楼,回来以后还告诉过她们整个宿舍的人。她们说,自从那天以后,女孩就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精神状态也渐渐变得不太对劲。”
“她们班主任不准他们私下讨论这件事,所以她们谁也不敢提。”
应晚的嘴唇微微张合,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耳垂:“我的人调取过电梯的历史监控。”
“坠楼事故发生的前一晚,女孩确实上过七层。”他说,“电梯门打开,她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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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人鱼
回局里开完复盘会的当天下午, 于白青又去了趟学校教导处。
教导主任正在办公桌前低头收拾着公文包,看起来已经在准备下班了。
看到于白青从门外走进来,他立马停下手中动作,换成了笑脸相迎。
“于警官, ”从办公椅前站起身, 教导主任在饮水机前接了杯茶水, 招呼于白青在沙发前坐, “案子有进展了?”
接过教导主任递来的水杯, 于白青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今晚想带人去趟教学楼七楼, 您找人帮忙开一下门?”
听到于白青的话,教导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于警官怎么突然要去那里?七楼的教室都已经闲置很久了,我们平时没事也不会上去。”
“您听说过学校里关于教学楼闹鬼的流言吗?”
于白青问。
教导主任脸上渐渐露出了然的神情:“于警官原来是指这个……”
“这些传闻都是学生们私底下说着玩的, 你懂的, 年轻人嘛,平时就喜欢讨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们做老师的也管不住啊。”他的语调隐隐有几分无奈,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学校马上要建二期校园了, 目前也没有扩招的计划, 教室已经足够平时教学使用。教学楼最顶层的那排教室楼层太高, 学生上下楼也不方便, 我们开会讨论了一下,干脆就闲置了。”
于白青点点头, 表示自己了解了:“我们先上去看看。”
“……”
见于白青仍然在坚持, 教导主任的神色一时间有些为难。他坐在沙发前想了想, 最终还是抬起头, 对于白青笑道, “这样,我先给保卫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钥匙现在谁在保管。”
于白青眼睁睁看着教导主任从沙发前站起来,拿着手机匆匆离开了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他断断续续的通话声,听起来确实是在问人钥匙的事。
片刻后,教导主任回到办公室,投向于白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啊于警官——”
“保卫科负责管理钥匙的同事已经下班了,我们打电话也联系不上。我已经告诉办公室里负责的老师了,要不等明早?明早那位同事一来上班,我就马上让他带你过去。”
听了他的这番话,于白青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喝了口纸杯里的热茶,他从沙发前站了起来:“那今天就不麻烦主任了,我明早再过来一趟。”
“好,好,于警官慢走,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联系。”
教导主任随即也跟着站起了身,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离开办公室前,于白青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教导主任,眸中带着几分深意。
察觉到于白青的视线,教导主任的笑容再一次僵在脸上。
来到学校大门口,于白青很快就找到了应晚的身影。
小孩蹲在学校门外的绿化带前,正在聚精会神地吹着泡泡糖。
一路走到应晚身后,于白青淡淡出声:“你猜的没错。教导主任找了个借口,把事情推到了明天。”
被背后人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应晚费劲千辛万苦才吹好的泡泡糖在半空中破了。
“……”
拍拍裤腿从绿化带前站了起来,应晚在半空中投了个抛物线,将泡泡糖包在纸巾里,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果然在欲盖弥彰。”
于白青:“他们很有可能会趁今晚在背后偷偷做手脚。”
“不怕,”应晚勾了勾唇,“哥,你知道罗卡定律吗?”
于白青当然知道。
当年在警校里,他现代刑事鉴定学的考试成绩几乎是满分。
法证之父罗卡曾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一切事物只要客观存在过,证据就必然不会被磨灭。
“再给他们一晚上时间搞小动作。”双手揣着裤兜,应晚在傍晚的寒风中耸了耸肩,“等明天一早,我们就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了。”——
第二天上午,学校刚下早自习,于白青就接到教导主任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保卫科的人已经来上班了,现在就可以带他们上楼。
跟着于白青一起来到教学楼楼下,应晚看到一名工作人员拎着串钥匙链,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
走进3号货运电梯,按下七层的按键,工作人员对身后两人解释:“主任今早才和我说你们要上去。电梯公司已经开了去七楼的权限,我带两位直接上去。”
抬头望着电梯顶部不断变化的数字,应晚故作无意地问工作人员:“之前听学生们在传,电梯门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在七楼停下,是真的吗?”
“唉,都是他们乱编的,信不得真。”工作人员连忙摆了摆手,“电梯系统确实偶尔会出一两回故障,但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人来复检,不可能出现您说的这种情况。”
电梯一路往上升,楼层的数字从“6”跳转到“7”,最终抵达了教学楼的最顶层。
等电梯停了下来,工作人员示意于白青和应晚往后退:“这扇门太久没开了,灰尘有点多,两位别站太近。”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一阵微风裹着凉意涌入狭窄的电梯厢。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扇竖着铁栏杆的老式大门。大门右侧挂着把黄铜材质的大锁,将电梯门和过道隔绝在了两侧。
捂住口鼻,工作人员拿起其中一把钥匙,费了半天劲,才将钥匙插|进了铜锁的钥匙孔。
于白青问:“这扇门只能用钥匙打开?”
“对啊,”工作人员抬手挥走扑面而来的灰尘,“这门有点年头了,还挺难开的。”
打开七层的铁门,让两人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自己,工作人员独自乘电梯下了楼。
电梯门在于白青和应晚身后关合,过道里的温度陡然间降了下来。
和校内论坛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一样,整个教学楼七层早已人去楼空,确实一副废置已久的样子。
墙上贴着的墙纸已经泛黄褪色,翘起了一道道边角。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来,曙光透过布满尘垢的纱窗,照射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班级合照。
班级门口,几十个身穿校服的学生在相框里笑得灿烂。原本是非常温馨美好的画面,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下,却莫名令人觉得有些诡异。
于白青往前走出一步,皮鞋踩在了地面的一张黑白报纸上。他垂下眼,看见了写在报纸头版上的年月日。
根据日期来推算,这张报纸留在这里已经三年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跟上来,于白青的指尖在身侧微微一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反手牵住小孩的手,让他跟紧自己别害怕,却看到应晚已经开始大步往前走,随手推开了距离两人最近的教室门。
于白青:“……”
行吧,是他想多了。
两人首先进入的是旧的高三(1)班。教室里的桌面上全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后墙黑板报上的内容庆祝的还是几年前的新年。
站在讲台上,环视着整间空荡荡的教室,应晚拿起放在台上的教辅书,正要翻开来看,突然发现于白青目光微沉,径直朝着教室最后一排的区域走去。
在后黑板前缓缓俯下身,于白青伸出食指,在地面上抹了点灰尘。接着将手举至半空,对着沿窗缝漏下的光隙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
做完一系列动作,于白青转过身,望向站在讲台上的应晚:“这里积聚的颗粒覆盖度比周围要浅,痕迹也更清晰,能勉强看出来有道四边形的轮廓。”
“这片区域应该堆过类似箱子的东西,临时被人搬走了。”
应晚早就已经听说,在繁市警界,他哥的侦查技能和指挥作战能力算得上数一数二。刚走进这间教室,于白青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片区域与其他区域的不同。
最后一排的桌椅是人为摆放的,目的恐怕是为了遮挡住地面上堆积箱子的痕迹。虽然来人已经刻意把这一排课桌摆出和其他课桌一样七歪八倒的效果,但有资历的刑警还是能很快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应晚开口:“我去其他教室看看。”
听到于白青的分析,他心里也逐渐产生了一种新的猜测。
如果每间教室都有类似的搬运痕迹,那便能够间接印证一点:在他们上楼之前,有人专门上来清理过教室里的箱子,还有放在箱子里的东西。
一扇扇推开各个教室的房门,应晚一路上专门留意着于白青所描述的细节。沿着整层楼挨个检查了一遍,他发现还有另外两个教室有相同的灰尘覆盖痕迹。
从位于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出来,应晚沿着原路返回,准备去找于白青汇合。
刚走到楼梯拐角,他的运动鞋便踩上了一张铺在地面的旧报纸,纸张和他的鞋跟相触,在空荡的过道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脆响。
鞋尖从旧报纸的表面移开,应晚看见了印在报纸上的照片。
正准备弯下腰,将地上的报纸捡起来,应晚突然顿住身形,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啪嗒——啪嗒——】
微风拂过耳侧,应晚竖起耳朵,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啪——】
脚步声愈来愈近,在静谧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像是沾着什么粘稠液体,来人的鞋底紧紧贴着地面,令他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
比如下过雨后的水洼。
又或者,血。
这样的声响对应晚而言非常熟悉,他并不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
沉闷的脚步声在身后逐渐消失,那人在距离自己一米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蓦然感到心口一阵发凉,应晚移开目光,从地面缓缓抬起了眼帘。
眼前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映出两道身影。一道是他自己,另一道人影则站在他的背后,正在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垂落在身侧的手上沾满鲜血,粘稠液体沿着他的指缝往外渗,一滴一滴滑落在地面。
那张脸的眼眶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却正在对自己咧着嘴笑。
“……小晚?”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熟悉的声音在大脑中响起,应晚的瞳孔骤然一缩,又缓缓有了焦距。
他回过神来,发现于白青正站在他的身后,紧紧蹙着眉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透过玻璃窗看清了来人是谁,应晚的喉头微微一动。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听到于白青问自己。
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来人,应晚的眉稍微往下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一不小心出神了。”
于白青似乎有些怀疑他的这番说辞,盯着他欲言又止看了半晌,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看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于白青干脆拿出手机,转身给保卫科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让他上来带两人下楼。
等到于白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应晚缓缓往下弯腰,捡起了那张踩在脚底的旧报纸。
这是一份学校内部的通讯小报,出版日期是三年前的夏天,恰好在这一层楼的学生搬离前。
报纸头条印着张拍摄于学校操场的照片,是两个足球队聚在一起的合照。
照片上方的标题上写着:【欢迎友谊学校——新泰锡隆圣邦国际学校足球队莅临本校参观】
泛黄的照片里全是踢足球的中学生。站在左侧的十几名少年身穿淡蓝色足球服,每个人的胸口前都印着“繁市第一中学”几个大字。
而右边的十几名少年则全都长着一幅外国人的长相。他们的足球服上除了印着新泰语的校名和学校logo,还有另外一行英文小字:
【由SPEAR生物科技公司赞助支持】
几分钟后,和工作人员简单通了个电话,于白青朝应晚站立的位置走了过来:“我们再过五分钟下楼。”
看到应晚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于白青停住脚步,再次用审视的视线打量着他:“有别的发现?”
应晚不动声色地将折成小块的报纸塞入了外套口袋。
“没什么,哥。”双手揣在外套里,应晚笑着转过身,“走吧。”——
新泰锡隆府,SPEAR生物科技医疗中心。
下了市区高架桥,三辆豪华轿车朝着大道尽头的医院大楼驶来。
看到几辆轿车的车牌号和车头印有公司logo的迷你旗帜,医院门口的所有值班人员同时立正站好,向坐在第一辆车后排的年轻男人抬手敬礼。
医疗中心的院长在门口等待已久。随着车辆缓缓停在大门口,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领,沿着台阶匆匆忙忙往下跑,替来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门内迈出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医院院长连忙弯腰鞠躬:“老板,您来了。”
来人前脚刚从车上下来,跟在后面的保镖便赶紧撑着一把黑伞走上前,替他遮挡住了正午的日光。
男人轮廓深峻五官高挺,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他出挑的外表,而是他比常人都要浅的瞳色,全白的头发和眼睫毛。
一名惧光的白化病患者。
男人压根没看毕恭毕敬的医院院长一眼。他一边摘下手上的白手套,递给跟在身后的保镖,一边迈步往医疗中心的大厅走。
坐上通往楼顶私人病房的专属电梯,男人开口问一旁的院长:“博士醒了?”
“醒了醒了。”院长连忙回答,“听说您专程前来探望,博士已经打了止痛药,在病房内等着您了。”
男人“嗯”了一声,全程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电梯门在顶楼徐徐打开,男人示意院长和保镖都在门外等候,推开门独自一人走进了病房。
设备齐全的独立病房内,一名面容慈祥的中年女性正倚靠在病床的枕头前,低着头阅读一本书。她的手背上挂着吊瓶,床头检测心率的仪器还在滴滴作响。
看到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女人缓缓坐直身体,称呼来人的小名:“lluis?”
被叫作“路易”的年轻男人十指并拢置于胸前,对着病床上的中年女人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新泰礼节:“姑母。”
行完见面礼,男人脱下西装外套,姿态慵懒地坐在病房的沙发前,再也不复刚进门时的尊敬模样。
打开桌前茶盏,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他淡然开口:“姑母的伤势好些了吗?”
女人将双手举到胸前,给男人还了礼:“本来就不是很严重的伤,过几天就能回园区了。”
听到女人这样说,路易抿了口杯盏里的茶,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见路易一直不出声,女人放下书本,问他:“除了那份文件,实验室还有其他损失吗?”
“白屋的安保系统还是有漏洞。”路易放下茶盏,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天值班的几个看守都没尽到安保职责,已经全部被我处理了。”
女人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却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这事也有我的疏忽。”
“哪里。”路易缓声道,“姑母您千万不要自责。让您被对方劫持,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处置那帮人都算轻的。”
在公司内部,“被处理”的手下和叛徒一样,都只有一个下场——废去双手双脚,送入科技园当新型药物的试|药人。
虽然嘴里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座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坐在病房内和女人聊了一会,看到女人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手术后的倦意,路易也没准备多留。他从沙发前站起来:“姑母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院长提,研究都是次要的,您的身体最重要。”
“等我找到那个叛徒,”伸手拉开病房的门把手,他转过头,朝病床上的女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一定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替姑母报仇。”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关上了房门。
注视着门外在保镖的簇拥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女人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位心狠手辣的侄子,已经开始对自己起疑了——
车门从外面被保镖关上,路易重新戴上手套,抬手疲惫地揉搓着两侧的太阳穴。
车辆驶出医疗中心,坐在副驾驶的秘书转过身,放低声音朝他禀报:“老板,除了萨瓦尔海峡暂时被‘红尾鱼’接管,咱们的货船没办法抵港,新出的这批货在几个地区都已经清完了。”
阖着眼靠上后车座椅,路易看起来正在小憩:“知道了。”
“上次派出去的那批人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秘书在脑海里斟酌着措辞,犹豫着开了口,“安插在内部的人说,那两人都被关在安全级别很高的监狱,我的人也没办法接触到。”
浅白色的眉宇微微皱起,路易的眉间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阴沉。
发现老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秘书动了动喉咙,立马话锋一转:“不过我这有条新的线索,本来想等确认后再和您禀报的……我的人在繁市的一所学校里,好像见到那个人了。”
听到秘书的话,路易缓缓睁开眼。
“我只要确认的消息。”他说。
“是,是——”
用手背抹了抹额前的汗,秘书连忙回道,“我会再派人去调查清楚,您放心。”
后视镜里映出他锐利的眉目,路易重新闭上了眼睛。
待在他身边的所有心腹都知道,他在满世界翻天覆地地找一个人。
那人带走了父亲留下来的遗嘱。
所有人都以为遗嘱里写的是有关巨额财产的分配事宜,却只有他和那人知道其中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个午后。
父亲的卧室门外哭喊声一片。他带着白色袖套等候在门外,看到那人低垂着眉眼,掩上大门走了出来。
漂亮的青年杵着盲杖,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听到青年对自己轻声说:“请节哀。”
没等他出声道谢,那人已经停下脚步,在他耳畔轻轻笑出了声。
“我忘了,您应该巴不得自己的父亲早点死才对。”
青年用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望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晃人心神的弧度,“既然是这样,那就先恭喜路易少爷如愿以偿了。”
留下了这样一句话,那个人便自此销声匿迹,还顺手带走了他们整个家族保守了几十年的秘密。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如愿以偿”,仿佛像是一句针对他的无声嘲笑。
这时,路易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秘书小心翼翼地问:“老板,如果真的确认是他,需要我派人把他偷偷处理了吗?”
“不。”
路易打断了他的话。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回味地笑起来,尾音带上了一抹残忍而又愉悦的快|意。
既然能凭一张伶牙俐齿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他就切除他的声带,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说出那个秘密。
既然能跑得满世界没人能找到行踪,他就折断他的两只腿,让他再也无路可逃。
“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过了一会,秘书听到自家老板在后座上喃喃出声,声音轻得仿佛像是在梦呓,“我要把他养在白屋,我的鱼缸里。”
折了他的翅膀,做我的鱼。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副本的重要角色出场了,变//态老路哥(点烟.jpg)
虽然不追星,但公司明天发了张演唱会的门票,明晚会和同事一起去看演唱会,宝们后天见鸭!!QAQ
感谢在2022-01-02 05:57:19~2022-01-02 23: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绥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监视者们
高一高二的期中考试和高三的一模在同一天开考。
考试开始的前一天, 于白青和留守在校外调查的警察就收到了学校管理层打来的电话,委婉地告诉他们,全校马上就要开始考试,问警方能不能暂停几天在学校周边的走访调查, 尽量减少对学生们的影响, 营造一个良好的考试环境。
接到学校的通知, 于白青没说什么, 只是让陈安阳他们几个先带人撤离了学校区域。
高三的一模考试为期两日, 每天从早上考到下午, 学生们晚上还要留在教室里复盘和上晚自习。
下午四点,高三宿舍楼前的石板小路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个年轻的清洁工拎着清洁工具走入宿舍楼,拿起胸前清洁工的专用门卡,在门禁前滴了一下。
坐在收发室里的宿管看到宿舍楼来了个清洁工, 隔着玻璃窗问他:“你们现在来打扫?”
宿舍区的每日清洁时间一般是在傍晚六点半到七点, 现在时间还早。
“嗯,”年轻的清洁工对着宿管礼貌笑了笑,“领导说学生因为考试从教室搬回来很多东西, 过道上的杂物很多, 让我们提前来打扫一下。”
看了眼来人的工牌, 宿管也没再多问, 坐回去继续嗑瓜子看电视剧。
高三的学生都还留在教学楼考试, 宿舍楼里没什么人。应晚沿着三楼走廊一路往里走,来到了放置在过道尽头的一排垃圾箱前。
宿舍楼每层都设有分类垃圾箱, 学生们如果不按照要求进行分类, 会扣除每个宿舍相应的考勤分。
清洁工们每两天清洁一次湿垃圾, 每周清洁一次干垃圾。今天刚好是周五, 也就意味着过去一整周的干垃圾还没有被人清理。
屏住呼吸, 忍耐着弥漫在周围的淡淡异味,应晚打开了最右侧纸张分类的垃圾箱盖。
调查完教学楼七层,他和于白青并没有发现第一位死者自|杀身亡的有用线索,唯一能算得上突破口的,便是那个叫做龙思图的男生。
自从发现了男生打的那张“死亡推演”草稿,于白青便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这人的身上。通过过去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这名男生有个奇怪的习惯。
他有一本装线的牛皮笔记本,平时无论上课下课还是吃饭回宿舍,都会随身携带着书包,将笔记本放在背包里。
由于笔记本从不离身,于白青没有机会去翻开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但他俩合理怀疑,那些堆积在垃圾桶里,被龙思图撕下来的纸团,原本应该属于笔记本的某几页。
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全校都在考试。他刚好有机会来宿舍楼碰碰运气,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些剩余的皱纸团。
原本还有些担心,龙思图已经把剩余的纸团都偷偷处理掉了。应晚没想到,他只是刚刚打开垃圾箱,就在箱子最上一层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
几个皱巴巴的纸团趟在一堆废弃的纸张中间,很明显是被人粗暴而又急切地撕下来,临时扔进垃圾箱的。
纸团材质和于白青手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大概率就是龙思图的东西。
十分钟后,应晚在宿管的注视下,神色如常地拎着水桶原路返回,离开了高三宿舍楼。
宿舍楼背后有一排刷着蓝漆的垃圾站,一道熟悉身影站在垃圾站对面墙角的阴影,视线朝他淡淡投了过来,看起来已经等待他很久了。
走到男人面前,抬起水桶朝他晃了晃放里面的几个纸团,应晚笑眼微弯:“报告警官,圆满完成任务。”
看到小孩都快要把尾巴都翘到天上了,于白青微微往下压了压嘴角,装作自己没看到小孩的得瑟样。
最近几天,学校里的人明显已经开始提防他了。不要打草惊蛇,趁考试日偷偷进入宿舍区找线索,这还是应晚想出来的主意。
时隔一周,于白青原本没指望那些可以当作线索的纸团还留着,没想到这人就这么来回一趟,就把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带了回来。
下午场的考试还有不到半小时结束,两人站在角落的监控死角,开始一张张检查龙思图留下来的纸团。
将纸团逐一拆开看了一遍,于白青发现上面写着的大多都是一些没有逻辑的字句和公式。看起来应该都是课堂上的内容,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从水桶里捡起最后一张纸团,应晚在手心里展了开来:“这里还有一个。”
这张纸团上没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只有一张用墨水绘制的潦草图案。看到画在上面的东西,两个人同时一愣,没了声音。
于白青没注意到身旁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应晚手中的纸上,目光紧紧停留在图案上方,面色有些阴沉。
他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这玩意了。
在“琴海湾工地杀人案”凶手詹腾录下的手机视频里,那个出现在宫津办公室里的幕后主使,手腕内侧就纹着一个与这个很类似的模糊图案。
而这一次,龙思图将那道纹路完完整整地画在了草稿纸上,让他得以看到图案的全貌。
这是一副非常诡异的速写画,画的主角是一个断臂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画完的原因,女人只有上半身,脸上除了嘴巴没有其他五官。两条毒蛇姿态扭曲地缠绕在女人的胸前和背部,正往外徐徐吐着信子。
画画的人应该专门学过美术,寥寥几笔就将女人狰狞而又痛苦的神情画得惟妙惟肖。
在詹腾的视频里第一次看到黑色纹路时,于白青就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然而这一次,盯着纸团上线条清晰的图案看了半晌,一张定格画面突然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于白青蓦地抬起眼帘,似乎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埋藏在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再一次重见天日,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他曾花两周时间谋划潜入“红尾鱼”在境内的老巢,为警方截取了“红尾鱼”逃亡前的关键性证据。
只为了让那个人不白白死去。
——远山。
上一辈子,远山曾拿枪抵着他的眉心,问他:
“应晚死了,难道你也不想活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隐隐约约记得,在远山搭在扳机的食指上,看到过一个同样的纹身。
和宫津接触的那名黑衣男,难道是“红尾鱼”的人?
……不可能。
于白青紧跟着在脑海里否认了这个念头。
他曾在“红尾鱼”南美洲的大本营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但他仍然记得很清楚,“红尾鱼”的精神图腾是摆尾的金鱼,并不是什么断了臂的无脸女人。
在他身旁,小孩拿着纸张的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随即将纸张折叠了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幅诡异的画而出现什么异常反应。
“你们——”
正在这时,两人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人声。
来人在发声前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动静,就连听觉灵敏的应晚都没有及时发觉。
距离两人不远处,龙思图正背着书包,独自一人站在垃圾站前,满脸狐疑地盯着两人:“……你们在那里偷偷摸摸干嘛?”——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距离考试结束才刚刚过去两分钟。
男生神色拘谨地站在他们对面,额头和脖颈间都沾着一层薄薄的汗,一看就是飞奔着跑回来的。
应晚的第一反应,是这姓龙的小子简直就是个飞毛腿。他以前听灰背科普过,考试结束后通常还要等着监考老师收卷子,这得什么样的百米冲刺速度,才能那么快跑回宿舍楼。
盯着两人手里的纸团半晌,龙思图喉头滚了滚,双手攥紧自己背后的书包,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没等应晚开口,于白青已经有了行动。
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黑色皮夹,于白青打开证件页,举在了龙思图的面前:“我是警察。”
听到于白青的话,男生刹那间变了脸色,开始转过头向四周张望。
应晚以为他马上就要扭头跑路,正准备上前把人给逮住。却没想到龙思图用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了一会,接着便拉紧书包肩带,朝两人站立的阴影处匆匆跑了过来。
眼看男生离自己越来越近,于白青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侧,挡在了应晚前面。
他刚做出防御性动作,就见男生握紧十指举在胸前,两只膝盖同时往后弯,直接在两人面前的草地前跪下了。
应晚:“??”
于白青:“……”
“救救我!”
龙思图的语调因为过于激动而发颤,说话的语序也有些颠倒,“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是老师,你第一次来我们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于白青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男生已经伸出两只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裤腿:“求求你,我被监视了,他们都在看着我……”
看到龙思图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应晚抬起眼皮缓缓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宿舍区仍然没有任何人出现,看别说有人在看着他们站立的这处隐蔽角落了。
于白青没有吭声,只是拎着男生的校服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男生的腿还有些软,被拎起来的时候颤颤巍巍一直在抖。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于白青淡淡问出声:“谁?”
嘴唇喃喃蠕动了几下,龙思图显然被突然变成警察的“于老师”给吓到了。在脑海里组织了半天措辞,他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你们,你们是来调查苏苏是怎么死的吗?”
苏苏,是那个坠楼自|杀女生的姓。
见眼前的警察默认,龙思图的语气愈发急促了:“苏苏不是自|杀,她马上就要参加专业统考,要和我去同一所美院的,怎么可能会突然想不开?”
听到龙思图的这番话,应晚眸色沉了沉。
于白青:“你说的被监视,是什么意思?”
“于老师,有一些老师不是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龙思图说,“我早就提醒过班里的同学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他们已经怀疑我知道苏苏的死因了。所以他们才会跟踪我,胁迫我,从早到晚都盯着我。”
男生的话语逻辑有些语无伦次,要不是两人知道其中有一些内幕,恐怕会以为他是一名被害妄想症患者。
“她是怎么死的?”应晚问。
龙思图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她应该是受到了别人的唆使。”
应晚敏锐地注意到,男生的话里带了一个“应该”,说明他对此也并不十分肯定。
展开手中纸团,于白青将画着纹身图案的纸张递给了面前的男生:“这是你画的?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这是我从我笔记本里撕下来的。”
从龙思图口中听到了“笔记本”三个字,于白青和应晚对视了一眼。
这恰好与他们此行的目的不谋而合。
在提到笔记本前,龙思图先告诉了他们整件事的起因。
随着说的话越来越多,男生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语言逻辑也比刚见到两人时清晰了不少。
龙思图说,苏苏坠|楼的那天下午,他曾看到她站在年级办公室的门口,和一名男老师一边交谈一边哭泣。
他从没有见过那名男老师,能够辨认出他的身份,完全是凭借挂在他胸前的教师名牌。
画在纸团上的那个纹身,也是他在男老师颈侧发现的。学校里的教职员工应该不允许有纹身才对,他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还刻意多留意了两眼。
他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苏苏。
坠楼事件发生后,他跑去和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都提起过这件事,可是所有老师都告诉他,肯定是他看错了,学校里并没有他所形容的那个老师。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班主任莫名其妙地开始对他特别关照。不仅经常询问他的行踪,还随时回来班里看他在不在。
连续几次上课的时候从课本前抬起头,他都用余光看到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外,正在透过玻璃小窗静静地盯着他所在的位置。
他每天上下课和去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都会察觉到身后隐隐投来一道监视的目光。可每次只要一回头,那道视线就会消失不见,只能看到一群和他一模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从上周于白青来到班里旁听起,那道视线出现的频率就少了很多。
这个总是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新老师渐渐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监视者们就不敢靠近。
笔记本是他用来记日记用的,平时发生大事小事都会记在上面,班里的很多同学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
苏苏死后,他一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开始每天在本子里记录一些碎碎念。可是每次写完以后,他都觉得背后有些瘆得慌,又马上把纸揉成团丢了,不想让其他人发觉。
“今早去考试前,我们老班专门来宿舍楼下找了我。”龙思图咽了咽口水,对于白青说,“他让我把笔记本交上去,说有同学举报我不务正业。马上就要毕业考了,让我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告诉他我的笔记本放在宿舍里,他说他在楼下等我,让我马上去拿。”
为了加深印象,他曾把男老师身上的那道纹身画在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担心会被人从笔记本里发现蹊跷,所以在下楼前,他专门把那一页纸撕了下来,匆匆扔进了垃圾桶里。
说到这里,龙思图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我一考完试马上赶回来,就是想把那张纸给处理掉。刚才没在垃圾箱里找到,我还以为被发现了,吓了一跳。本来想看看有没有在垃圾站,结果刚到,就发现你们在……”
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龙思图也没有接着继续往下说。
听完龙思图的话,于白青开门见山:“既然有所怀疑,为什么不找警察?”
“高三实行的是全封闭管理,我没有办法出学校。”
龙思图摇了摇头,眼睛里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恐惧,“我原本打算等这学期结束,放小长假的时候就去报警。我怕现在一旦被发现,就会和苏苏一样,被——”
紧紧咬住嘴唇,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从小到大,家长和老师们都说他脑子聪明转得快,所以即使以后想要上美院走艺术路线,他还是能将学习成绩保持在班级前列,当了三年的学习委员。
他知道如何自保的办法,也自然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人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眼看着宿舍大门外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出现,龙思图下定决心,准备豁出去了。
“警官,我还有件事想要和你们说。”在心里斟酌了片刻,龙思图缓缓开口,“我的笔记本里除了日记,其实还藏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觉得应该对你们有用。”
“苏苏在跳|楼之前,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我把信缝在笔记本的封皮里了。”——
和两个大人告了别,看着两人从宿舍区后门离开,龙思图确认了很久周围没出现什么可疑的人,才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贴着墙角准备偷偷溜回宿舍。
刚才那两个人告诉自己,先装作无事发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其中那个比较年轻,穿着一身清洁工衣服的青年,还送给了自己一个小东西,是一个形状有点像创口贴一样的黑科技装置。
那人说,只要把这个东西贴在手指头上,就能够实时进行录音,必要的时候轻点两下触发,他们就能够随时定位到他的位置。
龙思图背着书包绕回到宿舍楼下,刚匆匆忙忙从裤兜里拿出门禁卡,就看到有个女孩站在宿舍楼的大堂外等着自己。
女孩是他们班的班花,也是一起备战参加艺考的考生之一。
“龙思图!”看到他走了过来,班花笑着问他,“你考完试以后去哪啦?”
环视了一番周围,确认没有可疑的人出现,龙思图微微松了口气:“……我考完试肚子有点痛,跑回来上个厕所。”
“老班一直在找你呀,”班花笑嘻嘻地说,“他让我找到你以后告诉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有关于培训请假的事要问你。”
“哦,我这就去。”
龙思图点了点头。
和班花说了一声谢谢,他背着书包刚转过身,突然察觉到背后有一阵凉意。
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身形僵了片刻,他缓缓回过头,发现身后依然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班花站在原地,正在对自己笑着挥手说拜拜。
她背后书包的拉链上,一枚半透明的水晶挂坠也跟随着女孩的动作微微晃动起来,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作者有话说:
宝们,久等了,我,来,啦(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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