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太子李建就算身子骨一直不康健,有皇后坐镇,太子之位依旧牢固。
可就在皇后也染病薨逝后,这一切就跟着翻转。
朝臣们不能容忍下任帝王是个病秧子,便起了换储之心,而建成帝的性子更不会允许慈手软的帝王出现。
于是……他放任大臣们对付李建,就想看看自己选的储君究竟有何能耐?
若是被其他皇子掀翻,那趁早换人也是明智之举。
再然后就是李建被四处围攻,终于忙中出错被人揪住小辫子拉下了太子之位。
建成帝的狠除了不针对倪琦玉,就连亲生的皇子们也不曾放过。
这不就是典型的言情小说剧情?
心下先吐槽了下建成帝和倪琦玉的“霸道皇帝爱上我”剧情,倪佚继续回忆。
系统里没给出倪琦玉具体染病的时间,可画面出现时她穿着常服,应是在室外场合。
再结合信中所说的春猎,这次狩猎就应该是关节点。
“……”
养病……
太子李建……
倪佚心思微动,建成帝这次去往行宫,治病休养只是其一。
他将朝廷之事以及玉玺全部交由李建处理,是否也是在借机考验他的能力?
将朝政丢给太子大半年,原主认识的那个狠人可不会将手中权利轻易交给他人。
这……就是考验!
“老三!”倪佚抬眼,眸中一抹精光闪过:“磨墨。”
一封送往坤宁宫的回信写完,倪佚将信装进信封,封上蜜蜡,便出声喊进了倪影一。
他将信送去了东宫,这是倪琦玉与他商定有要事告知的送信方法。
整个皇宫,只有东宫没有皇帝的眼线。那是帝王对一国储君最大的信任态度!
而倪佚恰巧也希望李建本人亲自看到这封信。
毕竟!他只提供思路,最终的执行要靠李建来决定。
就看他是否愿意搏一把。
“……”
信送走,倪佚复又看向三个一头雾水的儿子。
“两日后你染病晕倒,之后就在府内歇息吧!”
“是,父亲!”
倪博鑫不知为何,却知要遵循父亲的意思,便丝毫没有考虑地点着头应是。
这是几十年来形成的固定思维,不管倪佚说什么,他们照做就是,根本不要问为什么。
因为一问除了被骂外没有任何收获。
可这回倪佚在他回答完后,却开口给他解释道:“圣上年迈,为了给皇子们扫清障碍,朝廷上接下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你作为皇后的弟弟,切莫在此刻站队。”
很清楚很详细的解释,倪博鑫惊诧地掀了掀眼皮,心中荡起滔天巨浪。
他虽无实职可总归是个三品的官员,朝廷一直风平浪静,并不像倪佚所说的那样震荡。
圣上前些天还在众朝臣面前亲自下场策马与皇子们打了场马球,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难道是……
“是皇后娘娘送回来的消息?”他想来想去只能有此猜想。
倪佚点头,而后看向倪博海:“你职位不高,不用上朝,所以这些杂事无需担忧。”
倪博海郑重点头,心中当然知晓孰轻孰重。
至于眼睛只黏在那箱子银票上的倪博君,倪佚的手搭在箱子上轻轻点了点,吓得他马上收回了眼神。
“老三。”
“儿子儿子在!”
“我将城西的两处铺子交由你经营,若是你能……”
话还没说完,倪博君猛然抬头,只看着倪佚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让他脑中嗡嗡作响,竟忘记了如何反应。
“若是经营得当,我就将柱国公府的全部铺子交由你管理。”
原主不了解这个幼子,只认为他风流成性,难成大气。
可倪佚后来看过几房各自管理的营生账本,发现只有三房名下的铺子三年前还处于赚钱状态。
后来经查。
三年前罗氏与倪博君爆发激烈争吵,他将账本一股脑都丢还给了罗氏,这才导致连年亏损。
这小子自那以后就更频繁流连于青楼茶馆。
风流是真风流,脑子应该也不错。
“全部交给我?”倪博君不敢相信似又问一遍。
得到倪佚再次点头后,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父亲,我最近看中了一座山……”
准备好的一大堆话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倪佚抬眸看了他一眼,直接问:“要多少银子?”
等倪博君伸出手指畏畏缩缩比了个六的手势后倪佚直接起身走向了一旁的书架。
“六,六万两……”
就在倪佚转身时,他艰难补上一句。
六万两这个数目对任何皇亲贵胄来说都是笔巨款,眼下柱国公府又是这么个情况,倪博君从没想过倪佚会同意将这么些银子扔出来“打水漂”。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多大把握,说出来不过是试试罢了!
“哦?”
听到这个数字,倪佚没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将抽屉里的盒子放到书案上后才问起具体的情况。
素云郡往西五十里,有座莲花山,那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生长,所以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人居住。
可有路过的商人一眼就看中了座山,花了银子将其买下。
后来倪博君江湖上的好友偷偷摸摸去瞧过,发现那里真有矿石存在。
于是就当奇闻跟倪博君说了。
买山的只是个普通商人,根本没有能力保住矿山开发。
于是他放出消息,说是山下有铁矿石,一旦买下这座山取得官府的开采权,银子就如流水般而来。
没能力保住矿山,那就从中捞一笔银子走为上策。
“你可亲自去看过?”
真能拿下矿山当然是好事,只不过倪博君只凭流言就坚信有铁矿的做法有些草率,倪佚也就问上了几句。
“儿子去看过,还找了专门的工匠去勘察过,山下确实有丰富的矿脉。”
对于自己结交的这些江湖朋友,倪博君一向很信任,回话时就难免挺胸抬背将自信表现了出来。
“很好!”
看来是心中早有无数想法,所以才在没银子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前期工作。
“喵——”
清晰的猫叫声从房梁上传下,踏雪黑色的尾巴轻轻地摇摆着。
倪佚话顿时一转,浅笑着朝踏雪招了招手。
黑猫轻巧跳下,在书案上迈着猫步,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卧到了倪佚手旁。
“你将踏雪带去莲花山,若它没有异常,你再与那富商签订契约。”
“这……这只猫?”
倪博君不相信带只猫去究竟能有什么用处,不过看倪佚在这件事上不欲商议,只有勉强答应了下来。
而后倪佚将六万两银票当面交给了他,期间并没提若真是矿山要,算是谁的归属。
而只是在后来添上句:“不够再说!”
“……”
处理完眼下的情况,倪佚打发走了三兄弟。
人一走,踏雪才懒洋洋地开口。
“你没经过本猫同意就让我去帮忙,我要跑腿费。”
倪佚瞥它一眼,伸手挑亮烛火,继续整理倪琦玉送来的银票。
“喂!你好歹说句话啊……”
“你跟你的任务对象有那么多话要说,怎么和我这个老搭档无话可说。”
“不行!你不理我的话我就不去了。”
“倪佚……你这个狠毒的人类。”
持续的唠叨声中,倪佚终于抬手揉了揉额角,吐出第一句话:“我相信你的能力。”
“没问题,看我的!”
简单的一句回答,瞬间让踏雪满意不已。
黑色尾巴扫过桌面上的银票,踏雪站起,牛气哄哄地跳下书案。
“趁现在有时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帮你看看吧!”
说完,就从大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几个跳跃间,踏雪走远,倪佚这才翘起唇角露出个笑容。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踏雪跟倪博君真的去看矿山,要勘察还是需要专业的谁设备和不短时间。
踏雪的系统要想得出结论,还是要花不少时间。
所以倪佚今天才直接拿钱给倪博君,他还没签约前踏雪就能得出结论。
“真是个话痨的系统。”倪佚轻笑,起身吹灭桌上的烛火后抱着箱子迈步。
虽然话痨……有伙伴在身旁,感觉也是不错的!
***
坤宁宫。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位身着宫装的美貌女子立于铜镜前,正由宫女们服侍着梳妆。
镜中女子神情慵懒,眸中一汪清波荡漾,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浅浅痕迹,举手投足间仍万种风情。
只这么站着,便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色。
宫女躬身走近,轻声禀报太子李建求见。
“就这样吧!”
随意捡起托盘上的簪子插入发髻,倪琦玉就这么素面朝天地召了李建进来。
母子俩虽同住宫中,能见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上回还是他将柱国公府的消息带回,然后在母后的眼泪下被父皇狠狠责骂。
一袭简单湖蓝色宫装从屏风后走出的倪琦玉浅笑:“皇儿为何这般早?”
“母后!”
李建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倪玉琦的手背,二人在软塌上落座。
“外祖父昨夜送了信来给东宫,儿臣怕耽搁正事便想早些送来给母后过目。”
李建话音未落,倪玉琦就连忙坐直了身子,脸上慵懒神色不再:“拿给母后瞧瞧。”
厚厚一封信递出。
李建心中暗暗叹气,他母后也只有面对外祖父时才会流露出几分烟火气。
平日里不管是面对父皇还是他们两兄弟,母后永远是镇定自若,冷清得不像是这世间的人。
信估计很长,倪玉琦看了很久。
而李建就在半盏茶的时辰里,看到他母后神色忽喜忽忧,最后眼眶中竟含了汪泪水。
最后放下信纸后,大滴泪水从她眼角滚落而下。
“母后。”
生怕倪玉琦又要哭得死去活来,李建忙接过宫女送上的帕子,温声问起信里的内容。
第63章 “你自己看!……
“你自己看!”
倪玉琦接过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转而把信递给了李建。
信看完,李建神情震惊,捏着信纸一时也不知该做何表示。
倪佚在信里直接点出建成帝身体有恙的猜测,还将朝廷眼下的局势分析了遍。
他猜圣上会在启程去往行宫前对一些手中握有军权又在皇子中摇摆不定的大臣下手。
而后就会把这个烂摊子的收尾丢给他处理。
一是考察他处理朝政的能力,二就是看看太子会不会趁机有什么动作。
太子若是处理不好收尾,那就会引来起他皇子们的疯狂扑咬。
若是太过,那无异于会得罪大批朝臣。反正无论哪一种都会得罪一批人。
与其如此,倪佚直言他可借此机会大力铲除异己,同时施恩于这些摇摆大臣,趁机向建成帝展示自己的野心。
若是畏首畏尾,反而失了储君的气度。
当然!倪佚只是阐明自己的观点,到底该如何抉择,还要看他。
“皇儿作何想法?”
擦干净眼角泪水,倪玉琦摆手让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
“儿臣不敢妄加揣测圣心。”李建垂眸。
可倪玉琦的神色就在这时一冷,拿过倪佚的信,将分析朝廷情况的信刷刷几下撕碎。
“母后相信,这宫中能对我们母子三人好的,只有你外祖父!”
语气很重!
说完,就将那些碎片塞进嘴里几口吞下。
“母后。”
“皇上驾到!”
李建的惊呼声都还来不及有后续,建成帝李万清已身着龙袍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母子二人忙上前行跪拜行礼。
“皇后快起!”李万清扶起倪琦玉,怜爱地拍拍她手。
二人携手走向软塌,塌上散落着的几张信纸尤为显眼,李万清似笑非笑看向李建:“太子一下朝就赶来坤宁宫……是送家书?”
李建心口狂跳,忙垂头掩饰自己的慌张:“是,是柱国公府送来的信。”
“哦?那朕可否一观?”
“既是家书,皇上也是一家人当然看得!”倪琦玉浅浅一笑,看向李万清的神色满是暖意。
“没错!我们是一家人。”
建成帝微微笑着,就这样一手牵着倪琦玉,一手将信纸捡了起来。
“皇后娘娘身体安康……”
不仅看,李万清还轻声念了出来。
就是这么一个开头,李建心下瞬间了然,他外祖父为了以防万一在信前专门写了个尊称。
而那张被吃掉的信纸上写得可是琦玉亲启,想必就是提醒他们看完销毁。
信内容连贯,有开头还有结束,字里行间都是一个父亲对外孙子和女儿无微不至的关怀。
信的最后还附上几服他千山万水找来的药方用以调理李建兄弟的身子。
“老国公爷有心了。”建成帝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笑意。
“将药方送去给许御医,若是方子合适,就给太子服用。”
屏退送药方的太监,李万清长长叹出口气,安抚似地又拍拍倪玉琦的手后站起了身。
“那皇后就跟太子好好说话,朕先去御书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明黄色身影渐行渐远。
猛然寂静下来的寝殿内,只有李建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
“你可明白母后的话了?”
贤淑温和的皇后转瞬消失不见,倪玉琦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纸,眸光中寒厉咋现。
“儿臣懂了!”
“那就别害怕,放手去做!你身后有我和你外祖父!”
“是!”
“还有外祖父送来的方子,你和你弟弟都要好好服用。”
“好!”
这巨大的皇宫中,处处都是能吞噬人心的阴影,就算是倪琦玉生活了好几年的坤宁宫,她也没觉得安全多少。
此刻空旷宫殿内,母子二人只有依靠着这封信,才稍能感觉到丝温暖。
***
三日后。
柱国公府倪博鑫带病上朝,中途昏厥被紧急送回了柱国公府。
经由大夫诊断,他染上风寒已有几日,眼下卧床不起,只得在府中休养些时日。
建成帝为了奖励带病上值的倪博鑫,还派人送来了些药材,并准许他病好后再上朝。
就这样,倪博鑫安心在府内养病,朝中一切如旧。
可就在建成帝启程去往行宫的前一日,他突然发难!
疆西郡爆出军粮霉变在粮仓中也没给将士们分发军饷之事。
兵部尚书范珑、渭南侯钱征、疆西节度使罗汉明三人在此次事件中都有不程度的失职。
建成帝大发雷霆,着太子彻查此事。
而他……
则是第二天照常启程前往行宫,临走时还召见了三皇子李腾,命他协助太子办案。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离开素云郡城大门。
李建就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方,眼神越来越暗,最终彻底凉了下来。
怀中冰冷的印章贴着胸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帝王谋略有多冷酷。
李建得到了一队百人的暗卫,而李腾则是得到了参与处理朝政的皇命。其中意味简直不言而喻。
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父皇,把刀递到了他们兄弟面前。
只不过看在母后的面上,他是握着刀柄的那个人罢了。
至于刀会不会被李腾抢过去,那就要看双方的本事。
真是!好一出你死我活的戏码!
“天真冷啊……”
炎热天气热得来送行的大臣们大汗淋漓,可李建就在这样的天气下,感叹出声。
而后他一甩宽袖,大步流星上了车辇。
就在太子车辇离开城门没多久,乌云突然从远处涌了过来。
狂风从天边卷起,天色以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天……确实冷了起来。
***
五个月后。
一场冬雪一场温。
连下了好久的雪,天空终于放晴。
素云郡的冬天悄无声息逼近又马不停蹄离开,眼看再过小半个月,春天就要到来。
国公府内众人都已换上了薄薄的袄袍。
接送国公府少爷们的马车缓缓停下,一个青色身影先钻了出来。
刚跳下马车,倪嘉祥猛地被结了冰的地砖滑得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来接人的倪晌见他站稳,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二少爷,您可悠着些,老太爷今早才滑了一跤。”
慢他一步出车厢的倪嘉诺大吃一惊,两兄弟异口同声地忙问:“祖父他老人家怎么样?”
“老太爷说没事!”
生怕本就身体不好的倪嘉诺再摔,倪晌忙让小厮上前搀扶两个主子进门。
两兄弟却没心思担忧摔倒的事,进了大门就直奔苍梧院而去。
等他们匆匆赶到,两人发现根本挤不进卧房的门。
倪雯清被丫鬟搀扶着站在最外围,正焦急地往里面看去。
“雯清,你们为何站在门口?”
里间的状况看不清楚,倪嘉诺有些焦急,问完话没等到回答,直接越过她进了内间。
苍梧院的管事刘邕正在往他腰上敷着膏药。
“老太爷您要好好修养,切不可再摔到了。”刘邕皱着眉,又往倪佚的胳膊上涂药。
“人不服老不行啊!”
腰上冰冰凉凉,灼热感缓解了不少,倪佚还有心思调侃了自己几句。
“祖父!”
只看到倪佚扑在床上,整个背部都青紫成一片,倪嘉诺只觉得心都好像要停止跳动,脚步一软扑到了床边。
“呜呜——祖父。”
倪嘉祥也不遑多让,两人挤开刘邕,双双扑在床沿就先抹起眼泪来。
两兄弟的大呼小叫让外间看不到情况的女眷们顿时也大慌。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我没事,你们莫要哭。”
被哭声吵得头疼的倪佚忍痛坐了起来,挥开来搀扶的刘邕,低声呵斥了两句。
终于才让这几个爱哭的孙子孙女们消停下来。
孩子们是安静下来了,就轮到倪晌大哭着冲了进来:“老太爷,您……”
倪晌:“……”
只听哭声还以为倪佚伤重的倪管家张着嘴,眼泪都还挂在眼角没来得及流下,就这么和倪佚大眼瞪眼地僵在了原处。
“管家,备饭去吧!”
倪佚瞪了几眼倪晌,对方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抹着眼泪又笑呵呵地出了门。
“你们都回院子去休息,祖父今日准备了锅子。”倪佚打发屋内的人离开。
除了还不放心非要留下来的倪嘉诺,其他孩子们听到锅子,都迫不及待追倪晌去了。
“祖父为何会摔得这么重?”
倪嘉诺扶着倪佚下床,黑眸扫过候在屋内几人,分明问得是服侍的随从们。
“是我逞强,低估了被雪凝住的地面。”
拍拍倪嘉诺的手背,倪佚示意他不要怪罪屋内的这几人。
两人走到软塌上刚坐下,刘越与刘邕同时上前一步跪下,向年倪嘉诺请罪:“是我们兄弟失职未能照顾好老太爷,请世子爷责罚。”
“起来吧!”倪佚朝两人抬手,二人固执地不肯起。
“那就由诺儿你责罚吧!”
“罚你二人背祖父进出,直到他身子康复为止。”几乎没做考虑,倪嘉诺出声。
“属下遵命。”
二人起身,倒退着关上房门,双双立于门外。
“诺儿!”
倪佚看了眼板正的兄弟俩背影,突然出声:“刘邕三兄弟是我留给你的人,你可莫寒了他们的心。”
今日倪佚摔倒的事还真怪不得两兄弟。
原主本就是因为摔倒后身子逐渐衰败,最后在倪琦玉薨逝没几年就去世了。
摔倒这种事势必会发生,只是他一时大意,才发生了平地摔这种荒唐事。
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太久,疏忽大意了!
“祖父。”
这话听起来有些伤感,倪嘉诺连连要摇头,不想听倪佚继续说以后的事。
他坚信,刚好起来的柱国公府在倪佚带领下,只会越来越好!-
第64章
“你不想听便不听吧!”倪佚也不勉强他。
刘越花了个把月时间将一家人都接进了柱国公府。
一家人安排在苍梧院偏院中居住。
刘安雄身手大不如前,但胆识过人又有经验,倪佚将国公府的院丁交由他训练。
刘母有管理中馈的经验,苍梧院杂事就由她管理。
而落下残疾的刘迅学识不俗,倪佚让他留在后院教府内的姑娘们读书识理。
至于刘邕和刘越两人,身手不凡又性子忠义,是倪佚给倪嘉诺培养的左膀右臂。
二人一早便知,所以才跪下请求世子爷责罚。
毕竟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祖父,渭南侯夫人今日找到书院来了。”
边给倪佚揉着青肿的胳膊,倪嘉诺边轻声将今日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早有倪佚交代的书院并未让渭南侯夫人进门,只是先禀告给了倪嘉诺处理。
他也没出门去,让小厮们将柱国公府不便参与朝中大事的回复送出。
“你做得好!”倪佚笑。
五个月前,太子李建下令彻查疆西军饷一事。
兵部尚书范珑经查并无参与此案中,于十日后解除嫌疑,并转而成为李建的帮手处理此案。
疆西节度使罗汉明也在彻查中洗脱罪名,重回朝堂。
最后只有兵部主事渭南侯钱征被查到收贿坐实罪名后被投入了天牢。
朝廷上谁人不知此事范珑也在其中拿了好处,一个兵部主事怎会胆子大到克扣一郡之军饷。
李腾多方奔走,在朝堂上上蹿下跳,明里暗里就是指责太子偏袒大臣,辜负了身上的期望。
可太子是摆明了要轻拿轻放,只让李腾拿出证据说话。
朝中大臣们眼见两人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天平渐渐往李建这边倾斜。
比起念及君臣之情的李建,恨不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李腾当然就落了下风。
若是李腾真是明辨是非的忠义之辈也倒罢了,他摆明就想借此清洗朝廷内中立的朝臣,逐而抓住李建的小辫子而已。
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朝臣,有几个人手上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大部分朝臣在国家社稷民生大事前有底线,可在小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佚深也深谙这些朝臣心里,对于李建的处理办法自是十二万分赞同。
李建一旦下定决心,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而他一旦察觉到朝中风向,第二枚棋子就跟着抛出。
他只轻飘飘在朝廷上点出几位提反对意见朝臣身上污的点,立马就有眼色快的大臣当即参了这几人一本。
朝中没有笨蛋,太子点出的这几人大家一看就知是三皇子派的朝臣。
他们此时跳出来,既可向太子投诚,也顺便去除将来的对手。
排山倒海般的奏折飞上御案。
这由军饷案牵扯出来的案子一桩接一桩爆出。
素云郡这几个月到处都是抄家的队伍出现,大街小巷谈论的也是朝廷风向大改之事。
李腾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连夜赶到别院告状去了。
而建成帝也如倪佚想的那样,不耐烦地摆手让李腾滚回素云郡。
李腾无功而返,只得在朝堂上与李建唇枪舌战,伺机寻找空档反扑。
朝中此时明明白白划分出了两派人马,将朝廷搅得狂风四起。
而渭南侯府钱征被关在牢中倒成了无人搭理。
钱家早在五个月前就派人送了帖子来柱国公府拜见,后来被倪博鑫大病未愈不不见客给推脱。
倪家的态度应该很明显才是。
没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又转了回来,怕是到处碰壁后转而再次想起了他们。
“别让雯清知晓此事!其他的勿管。”
“诺儿知晓了。”
“那去吃饭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缓缓扶着倪佚起身,倪嘉诺瞥到桌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水壶,猛地想起自己那个还在“染病”的父亲。
“祖父,父亲他……”
“你父亲啊!”
提起这位长子,倪佚也也同样看向了桌上的水壶。
那是倪博鑫昨天送来的,一个坑坑洼洼的细瓷茶壶,是这位生病了半年还没好的柱国公亲手所做。
本是特殊原因装病在家躲清闲。
没成想这位倒是因此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做瓷器。
为此还专门在松柏院后院里建了个窑炉,请了瓷器大师来亲自教导。
这小半年就沉迷在了制作瓷器之上,连倪佚也鲜少见到他的人影。
若不是此时李建监国,倪博鑫恐怕早被抓起判个“玩忽职守”之罪。
“上辈子恐怕是个匠人!”
最后,倪佚只是这么笑着说道。
既不是做官的料,那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
冒着热气的铜锅中鲜红汤底翻滚着,微微有些呛人的麻辣香飘荡在偏厅中。
寒风好似都被隔绝在了门外,厅内坐满的两桌子众人都在等着倪佚到来。
“管家,羊肉管够吗?”
虽然桌面已经摆满了浅红色的肉片,倪嘉祥仍觉着有些不够,连连提醒倪晌再备些。
“二少爷您就放心,这肉啊!管够!”
鱼贯而入的丫鬟们将托盘上的盘子放到架子上,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满满。
给主子们上好菜,她们就能回后院也吃锅子去。
能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来上口热辣滚烫的涮羊肉片,饶是神仙来了恐怕都要驻足吃上几口。
“今日国公府上下都敞开肚子吃,肉菜管够!”
缓慢走近偏厅的倪佚朝上菜的人一摆手,倪晌就带着全部人都撤了下去。
偏厅内只剩下倪家的一众大小。
“娇儿,你父亲呢?”
环顾一圈,没发现倪博鑫的身影,倪佚就顺口问了句。
“回祖父的话,父亲还在窑炉前忙,一时半会应当是出不来了。”
倪雯娇脆生生地仰着头回答,白嫩细腻的脸上满是无奈神色。她理解不了那脏兮兮的泥巴有什么好看的?
“真是个痴人。”
倪佚摇头失笑,胸口因为笑声震动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意。
今日这一跤摔得不轻。
厅外有人影跑进,倪博君抱着账本,小跑着上前来扶住倪佚的另一边胳膊。
“父亲,儿子听嘉祥说您摔倒,可伤着哪了?”
“无事!”
虽说着没事,倪佚刚跨出一步,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胸口的钝痛明显,应该是有轻微肋骨骨裂。
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骨裂恢复是件很缓慢的事,稍有不慎引发骨折,那就会相当麻烦。
他手臂肌肉一缩,倪嘉诺就迅速看出端倪。
不过看倪佚明显没打算和他们说,也就忍下满心的担忧,更加小心地扶着人往前缓慢移动。
连倪嘉诺都看出了不对,倪博君眼色这么快的人怎会看不出。
他抱着账簿的手一抖,脸上欢喜的神色不由自主放了下来。
“看你这么高兴,在外遇到好事了?”倪佚轻笑。
三人走到桌旁坐下,他连忙冲旁边的女眷桌摆手:“吃吧吃吧。”
“父亲,你身子真的没事?”
眼见倪佚脸上满是笑容,倪博君也稍微放下点忧虑,连忙就再问了遍。
“方才是扯到了手上伤口,没什么要紧。”
“那就好!”
偏头又看了倪佚好几眼,看他神色如常地调着蘸料,倪博君也将悬着的心落下。
转而献宝似地将手中账本递了上去。
“矿山这三个月的收入。”
倪博君的江湖朋友果然有几分本事,踏雪从莲花山回来后告诉倪佚,那山下含有丰富的铁矿石资源。
若是凭这个世界的开采技术和速度,少说能开采个上百年。
得到确切消息后,倪佚让倪博君拿下了那座山,却没忙着动手.
他让倪博君带着地契亲自去宫内求见了太子,只是献上这座矿山的地契。
李建不仅没要这座矿山的地契,反而让下属官员帮着倪家很快就拿到了官府亲自许可的矿山开采权。
而倪家也没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李建的照拂。
倪家矿产出品以低于市面二成的价格卖给了朝廷,并且拿到结款后还会送收益中的一半进入东宫。
相当于,这矿场收入柱国公府只占了四成。
听上去虽然拿得少了点,可倪博君在这小半年里才真意识到倪佚的用心。
被不少人眼红的矿山才开就闹了不少幺蛾子,先是有比柱国公府身份高贵的皇亲贵胄提出用银子来买矿山。
后来有地痞流氓趁机捣乱的,还有人明目张胆来偷盗矿石。
更甚者有其他矿山主指出倪家压低价格不厚道,联合其他商户拒绝收购他家的矿石。
可这些事都不用倪博君出手就被解决了。朝廷负责收购矿石的工部最先跳出来。
倪家的矿石价格低廉,他们既能创造政绩还能从中捞到点好处。
别人抵制,朝廷就加大力度收购,到后来莲花山的矿石几乎全被朝廷所收购,根本没有多余的能流通出去。
而那些眼红倪府的皇亲国戚直接被太子敲打了一番。
不仅派出侍卫来保护矿山运作,还趁机将矿山幕后之人的身份显出。
太子身份一出!
瞬间天下太平,岁月静好!
所以这钱,柱国公府挣得放心,只需要维持日常运转就行,外部的一切问题都有人帮着解决。
最重要的是……四成也是笔巨额的收入。
倪博君估算过,矿山运转一年,他们柱国公府的公库至少增加二十万两白银。
难怪太子也不能拒绝这些银子的诱惑。
“父亲,还有咱们名下的布庄也开始盈利了。”
提起自己擅长的事,倪博君兴奋起来,历数着他的丰功伟绩好不自豪。
倪佚随意翻看着账本,只在倪博君自夸时偶尔配合地夸奖上两句。
这小半年倪博君成日里忙碌于矿场与柱国公府的铺子,不仅没时间流连于画舫茶馆,精神气质也有了很大改变。
半披着的长达全部束起,发髻上插着支碧玉簪,一身青色宽袍也穿得周正。
下颚刚冒出的短短胡须让他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看着真有了几分为人父的样子。
三房的气氛也因此有了很大转变,没有妾室糟心,罗氏将注意力转到了儿子身上。
这段时间经常听到倪嘉祥抱怨罗氏天啰嗦。
三房消停下来,大房夫妻各自都沉迷在自己世界里,也几乎没什么消息。
只剩下个……倪博海。
“父亲!羊肉涮好了,您吃!”
“祖父您吃。”
倪博君与倪嘉诺不停给倪佚夹着菜,他放下账册夹起一筷子肉,顺势看向了默默无语的倪博海。
他脸已经有些红,不知就这一会功夫就喝了多少酒。
反正就倪佚看向他的这一眨眼功夫,倪博海已自斟自饮灌下了两杯。
“二哥,你吃点菜再喝酒啊!”
倪博海的异常就连倪博君都看了出来,他伸手越过倪嘉祥直接夺下了酒杯。
“原来废物就连喝醉都不能了呀?”
一双猩红眼睛迷离地猛眨了几下,倪博海有些摇晃地一把抓起酒壶就想仰头灌下。
“嘉祥!”倪佚说。
倪嘉祥还舍不得放下筷子上的肉,先将羊肉塞进嘴里后才伸出左手握住了倪博海的手腕。
“二叔,祖父让您别喝酒。”
倪博君趁机抢过酒壶,起身拖着倪博海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可是在外遇到棘手之事?”倪佚直接问。
“无事!是儿子喝醉乱说话。”
“若是你不说!那我只有派人去调查,也能查出!”
一手朝孩子们摆了摆示意大家继续吃,倪佚一手抓起酒壶给倪博海和自己都倒了杯酒。
“二哥,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父亲才能帮你啊?”倪博君比他还着急。抓住倪博海的肩膀使劲摇晃了好几下:“你闷在心里根本解决不了。”
“解决……”
倪博海苦笑,伸手杵着下巴神情恍惚地盯着桌面。
倪佚举筷,示意大家继续吃,他自己也吃了起来。
“……”
一桌老老小小就这么边吃着锅子,边瞟上倪博海几眼。
菜吃得差不多,厅内也渐渐被雾气所弥漫。
丫鬟们来撤菜时倪博海浑浑噩噩,倪博君拉着他胳膊把人往书房带,人依然迟钝得只知道跟着走。
直到关上书房门,屋内只剩下倪佚父子三人,都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让他喝点茶吧!”
倪佚确定。这人多半是酒劲上涌,喝醉了!
“说吧!”
“我说出来,父亲就能帮我?”倪博海还要确认。
倪佚都懒得回他了,凉凉瞥了他眼,大有“爱说不说”的架势。
“是静娴……哦不,应该称江夫人……哦不对,应当称为柳姑娘。”
胡言乱语自说自话了好半天,倪博海终于讲到了正题。
简单点来概括就是……
他的青梅竹马柳静娴被休了,而他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了她消瘦的背影。
心中着实坐立难安,唯有借酒消愁!
第65章
在倪博被迫娶亲后的第三年,柳静娴被柳家嫁给了一个远房表哥。
后她随夫君去了其他郡城生活。
这一晃已经七年过去,他在回府的街上竟然看到柳静娴出现在素云郡。
她粗布钗裙素面朝天,在街旁经营着一家馄饨摊子。
后来经过打听才得知,成婚两年她都膝下无子,夫家对此极为不满。
柳家便仗着这个理由给那人纳了两房良妾。
小妾们四年内都什么消息,直到去年秋其中一人突然有了身孕,柳静娴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大夫道出小妾腹中怀的是男胎,柳家当家主母不想自己孙儿出生便是庶子,硬是撺掇着儿子休妻。
而柳静娴便因无子之名被柳家休妻后送回了柳府。
此时的柳府早换了当家人,柳静娴的大嫂嫌她无法生育之身会影响府内女眷气运,只把人安排在了城中一处宅子后再不来来往。
就这宅子,还是柳静娴花光嫁妆后才勉强买了下来。
而后就有了她卖馄饨养活自己的事。
“柳府啊……”
提到这个柳府,倪佚倒是有些印象。
当年柳府的当家人还是户部左侍郎柳鸣松,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可惜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倒在了自家府内,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撒手人寰了。
没遗言,柳家的几个儿子当然就顺理成章开始争夺起财产来。
后来长子仗着其身份拿了大半家产,继续留在素云郡科考,勉强也能算是个富户。
至于柳家其他几兄弟,应是去了别的郡城谋生。
柳家也因此一落千丈,几年时间内就销声匿迹了。
“既已知晓她的情况,那你心里作何想法?”倪佚看向他。
“我除了给她送些银子又能如何?”倪博海竟然反问,提起往事,他心中就隐隐有股子怒气无处发泄。
其实……倪博海很清楚明白当年之事根本不能全怪倪佚。
如果自己不点头谁又耐他如何?
可他呢?
只是满怀不忿将人娶了进来。
与其怪父亲只顾女儿,还不如说是他窝囊胆小。
“你对柳……姑娘可还有情?”
对倪博海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嘲讽,倪佚只当没听见,逐而又问道。
“她躲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还对我这个废物有念想?”
对于倪佚的问话,他闭口不谈,反而嘲讽起自己的窝囊。
但这间接从侧面印证了他还有情这一事实。
“窝囊!”
看他自怨自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如瘫烂泥,倪佚皱了皱眉头,随他意冷哼出声。
“若是喜欢就去提亲,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父亲。”倪博君先震惊地起身。
要知道,柳静娴现在可是无法生育之身,若是倪博海娶了她,那二房可就断了香火。
再者就是流言蜚语,也会影响到倪博海和柱国公府的声誉。
“你只需要柳姑娘点头同意嫁进府来,其他就不是你们用操心的。”
倪佚朝倪博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而后瞪了眼倪博君:“成日流连青楼茶馆,你以为你的名声有多好?”
倪博君:“……”
一击即中!
倪博君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儿子倒是忘了这茬!”
说着嘿嘿笑着就来扶倪佚。
“儿子已经改好了,这些时日连青楼的大门都没正眼瞧过……”
“哼!”
“父亲!儿子现在可是全心全意为咱们柱国公府啊!您老明鉴……”
父子俩走出书房,直接将楞在椅子上的倪博海留在了屋里。
***
似烟似雾又似风的春雨缓缓降下,春天悄然降临。
三年一次的皇家狩猎会快要举行,作为皇后娘家的柱国公府也在邀请行列中。
南松猎场地处惠水郡的东郊,离素云郡有上百里路。
帝后直接启程前往,而受邀的这些皇亲贵胄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独自前往。
只需赶在五月初前到达就行。
李建将继续坐镇朝中处理国事,而需要参加的二品以上官员们只能提前七日启程。
柱国公府内倪博鑫不愿出门,倪博海因公事不能去,而倪博君也因矿山的事脱不开身。
最后只有倪佚带着七个孩子提前了一个半月启程。
他们这一路上先去素云郡惠山寺看了看漫山的桃花。
而后一路游山玩水,饶了个大圈子后最后才进入惠水郡。
大户人家闺阁女子很少能踏出府内大门,像是倪雯清这几姐妹一样既能读书还能出远门游玩的更是少之又少。
几姐妹从开始胆怯到如今的大胆只不过个把月而已。
特别是原本就畏生的倪雯清,一路上扒拉着车帘看个没完,小半张脸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祖父,这是雯儿编的花环,给祖父戴。”
小姑娘费力地举着松松垮垮的花环,想戴到祖父头上,手上和袖口都沾满了绿色的痕迹。
倪佚侧身低下头,让她轻松地将蔫巴巴的花环挂到了自己头上。
“坐稳了!咱们进城。”
这是在惠水郡外看到一岸垂柳时,倪佚顺手教孩子们编了几个草环玩耍。
没想到都临近城门了,还能收到这样的礼物。
“哈哈!”
女孩清脆如铃的笑声飘出,她撩开车帘跟姐妹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那花环她攥了一路,不少叶子都被捏得皱皱巴巴,想到祖父戴上时的笑容,更是让她心中充满骄傲。
卧在车帘旁的踏雪扭头,冲着几个叽叽喳喳不停的女孩冷哼:“真是蠢笨的人类!”
无人理会。
郡水城。
受益于皇家猎场的存在,郡水城很是繁华,来往的商贩充斥着城内。
他们需穿过城内往东城门出才能踏上进入南松猎场唯一的路。
城内人很多。
马车刚一出东城门,刘越就看到好几架马车停在官道右侧,有几个华服少年正站在阴凉处不耐烦地呵斥着随行的下人们。
“若是赶不上狩猎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带头的是一个身穿藕色宽袍的高瘦青年,下颚处有青色胡须冒出,看年纪不过弱冠之年。
不过他骂起下人来的阵势倒是很熟练,说了几句好似还不过瘾,几步上前来抬脚就踹翻了其中一个小厮。
那小厮往后仰来,不偏不倚正好扑在了带头的柱国公府马车前。
刘越紧勒缰绳,马儿仰头嘶鸣连连倒退,小厮终于堪堪错开了马蹄。
马车摇晃倒退,车内的几位少爷都不同程度地撞到了车厢壁。
本来在闭眼休息的倪嘉祥撞到了头,怒气冲冲地爬起来掀开车帘。
“祖父,你们没撞到吧?”
气呼呼的少年叉着腰跳下马车,提步就往后面的马车跑。
比起自己受伤,他更担心后面的家人。
马车里的少年们都相继跑向了后车。
刘邕正安抚着受惊的马儿,而倪佚则是撩开车帘看向里面的几个孙女。
“可有受伤?”
三人都摇头,倪佚这才转脸回了倪嘉祥的关心:“祖父没事。”
说着就跳下了车。
两家载着主子们的马车都没事,可最后两架载着丫鬟侍卫的马车因马夫力气不够,马儿受惊不小,一阵摇晃中有两个丫鬟被撞伤。
检查过没骨折后,倪佚带头去了前面。
“你们将车挡在路上所谓何事?”倪佚问。
瘦高青年斜眼瞥了眼倪佚,又扫了眼他们乘坐的马车,轻蔑地从鼻孔中发出声冷哼。
……转身走了。
“你无礼!”
祖父被无视,倪嘉祥直接不能忍,跳起来指着青年的鼻子大骂:“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那人是看他们乘坐的马车上没有标志这才不屑一顾,还当大家看不出来呢?
“胆敢对本少爷不恭!”
高瘦青年转身冷冷盯着倪嘉祥的嘴,旁边挪动着莲步走上前来的女孩轻轻拉了拉他:“大哥息怒!想必是朝中哪位叔伯的马车,可别伤了和气。”
女孩比青年要清醒,知晓这里是通往猎场的唯一通道,能驾几辆马车前来的都不会是普通官员。
再看面前几人全身着上好的缎料衣裳,心中猜测是素云郡城内哪位权贵来着。
“本少爷就先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还不速速退开让我们府上马车过去。”
两架马车因这次碰撞,几乎贴在了一起。
青年还颇觉着不顺,说完就又踢了那摔倒的小厮一脚:“都是你个狗东西,看本少爷回府怎么收拾你。”
小厮痛得满头大汗不敢吭声。
青年人骂完,发现倪佚几人不动。
倪佚瞟了眼他们马车上的标志,再看看几人腰间挂的玉牌,就没了声音。
岭南国公府的标志。
岭南国公府可是素云郡的老名人了。
他们柱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这岭南国公府则是兰贵妃的娘家。
兰贵妃是四妃之首,也是三皇子的母妃。
这皇宫内就属皇后和兰贵妃最为受宠,巴结这两位皇子舅家的自然也就不少。
柱国公府是倪博鑫胆子小,从不敢与攀附之人有来往,所以很少听到有什么仗势欺人的传言。
可岭国公府就不同了,送礼来者不拒,请客吃饭喝酒绝不缺席。
但是要想求人办事……那就没门!
也正因他们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对岭南公府建成帝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只当看猴戏般笑上几句。
百姓们也给这家人取了个绰号:乞丐老爷
而面前这年轻人恐怕就是苏家长孙:苏宇轩。
“你们伤了我府上之人,就想这么溜了?”
眼见倪佚沉默不用,倪嘉诺就自动担起了大哥的职责,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倪嘉祥先开口讲理。
当然,这只是他认为的讲道理而已。
苏宇轩听到这话时就完全变了个意思,他是觉着倪嘉诺再向自己挑衅。
冷笑着朝对方丢了几个鄙夷眼神过去后,干脆抱胸立在了原处不动。
第66章
“你这人好不讲理。”倪嘉祥大吼。
“不讲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动手?”
苏宇轩斜眼瞟着倪嘉诺的神情就差没将你算老几挂在脸上。
宫内的皇亲国戚之子他都认识,这人从来没在宫中见过,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
加之那老头子一副怕事的模样,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怕事的倪佚:“???”
被苏宇轩话一激,倪嘉祥顿时火冒三丈,果真朝着苏家几位就想冲去。
“二弟。”倪嘉诺拦住人,将人往身后带了带,自己则是似笑非笑地看向挑衅的苏宇轩:“既然阁下不想讲理,那我们也没有相让的道理不是?”
他话音刚落,倪佚袖口一动,倪嘉学拉这他袖口着急地问道:“若哥哥们将这人打伤了,祖父可会责罚?”
这个小家伙,人不大,心眼倒是挺多。
这是提前给倪嘉祥几人要句承诺,免得到时候冲动过后受责罚,也是让对方明白他们的克制只是因为长辈在这。
倪佚低头看他一眼,只是翘了翘唇角没回话。
“刘越!请岭南国公府的马车往旁边让让。”
“是!”
侍卫们从马车后涌出,四人为一队,直接跑到苏家的几架马车旁等候下令。
“既已知晓我乃岭南国公府,还敢如此放肆,是想找死吗?”
比起倪家带来的几十侍卫,苏家的十几个随车侍从显得很是势单力薄,他们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就等着少爷的命令。
苏宇轩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暗道不好。
可骄纵惯了的他哪会服软,心里纵使没有把握,人还是不服气地往前跨出一步,挡在了刘越身前。
“嘉诺,你领着几个弟弟去帮苏少爷挪下马车!”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得在天黑前赶到南松猎场安顿,夜晚的荒郊野岭极不安全,倪佚不欲与个纨绔子弟在这浪费口舌。
得了祖父命令,倪嘉诺几兄弟不敢耽搁,纷纷跑到苏家的马车旁,指挥着人把马车往拍旁边移。
官道旁是杂草丛生的茂林,道路与树林间有条半米宽的水沟,若是马车的轮子陷入进去,后续只能用人力抬出来。
侍卫们方才就是看到这沟,才一直等着倪佚发话。
既然主子已经发话,一众侍卫手下动作就麻溜起来,一把夺过马夫手中的鞭子,直接将马赶到了杂草从里。
马儿是能轻松垮过泥沟,马车却没法轻易过去,轮子在沟里滚动几圈后,就这么被卡在了沟里。
第一架马车歪倒在沟里,傻眼的苏宇轩也清醒了过来。
“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苏府马车,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们。”
气急败坏的苏宇轩环顾一周,所见之处皆是瑟瑟发抖的小厮们,被他一扫到,纷纷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倪家的侍卫各个身强体壮,虽没带着佩刀,可光看身姿就知是练家子,他们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下人哪是别人的对手。
“大哥息怒,这些人恐怕来者不善。”身旁的绿衣女子又小心凑了上去,低声劝解着苏宇轩。
眼前这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还如此无所谓,肯定是对苏家不屑一顾,那对方的身份绝对不会比苏家差。
“要不我们还是……”
女子让路的话都还没说完,苏宇轩怒气冲冲地甩开她手,冷声冲着女子爆呵:“给我滚一边去。”
就在方才,他看到那边一个丹凤眼男童朝他无声地说着什么,看那一张一合的嘴型和轻蔑神情,分明说得就是“窝囊废。”
说完,还冲他比划了个小拇指。
“老子还没受过这个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自觉被挑衅了的苏宇轩一把夺过马夫手中的鞭子,指着倪佚的方向边喊着:“杀了你。”就边冲了过来。
躲在倪佚身后的倪嘉学笑呵呵地继续跟徐宇轩挑衅。
突然……
身前的倪佚往旁边跨了一步,将他整个人都暴露了出来。
“自己惹的祸就自己收拾。”
倪佚转脸就看到得意表情僵在脸上的倪嘉学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那细长的眼睛还是头一回看到能瞪那么大。
“嘉诺,你弟弟有危险。”
顺手弯腰从路边捡起根树枝丢给了倪嘉学,倪佚又转头朝正忙碌的那几兄弟喊了声。
于是,倪嘉祥两兄弟从忙碌中抬头看来时,正好就看到苏宇轩的鞭子挥出,而倪嘉祥还傻愣在远处。
“小贼竟然敢伤我弟弟。”倪嘉祥大叫着丢下缰绳冲了过来。
看戏的倪佚退到一旁,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
就算鞭子眼看就离倪嘉学脸不过一掌,他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
啪——
挥出的鞭子被倪嘉学准准握住,他抽抽着嘴角,哀怨地看先倪佚:“祖父你好狠的心。”
“孩子们打架可跟大人们参与的斗殴不同。”倪佚凉凉看着他,不信这个鬼精灵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倪嘉学一怔,又羞又愧地:“哦”了声,手下一用力,直接将苏宇轩扯了过来。
苏家姑娘眼看大哥要受伤,吓得惊声尖叫着让下人们去帮忙。
十几个身穿褐色短褐的小厮冲上,倪家的侍卫们在没倪佚的命令下仍然在赶马车。
只有刘越几步走到倪佚身旁,低声询问:“属下可否要去保护少爷们?”
“不必!他们吃不了大亏。”
这几个孙儿,倪嘉诺沉稳过头,倪嘉祥冲动过头,剩下个倪嘉学小心思又太多。
至于倪嘉琪……
“放开我哥哥们。”
伴随着一道稚嫩童声,一个紫色的小小身影举着只鞋子晃晃悠悠地朝人堆里冲。
“雯清,快拦住嘉琪。”倪佚无奈。
好吧!剩下个五岁的倪嘉琪还什么都不懂。
才短短一个月相处,倪嘉琪与几个哥哥同坐一架马车后关系亲近了许多,这会被倪雯清拦住,嘴里仍嚷嚷着要去帮忙。
着急的不仅是他,还有跃跃欲试挽着袖子的倪雯娇。
小眼神瞟了好几眼倪佚,自以为没被发现,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那边挪动。
眼看就要靠近乱成一团的人堆,倪佚才看向了她:“雯娇还不快过来。”
“哦!”凑热闹失败的倪雯娇我怏怏不乐地磨蹭到了倪佚身旁。
看了小半会,刘越确定,倪佚说得对。
几位少爷人数上落了下风,气势却稳居上风。
苏家的小厮不敢对权贵少爷们下死手,倪嘉诺几人却拉着苏宇轩好一顿揍。
为了打苏宇轩,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挨了几拳。
还是后来小厮们发现自家少爷受伤了,这才下了狠手,倪嘉学脸上挨了一拳,一抹鲜红溢出。
“好痛。”倪嘉学呼痛。
“去吧!将少爷们提回来。”倪佚这时才出朝刘越摆手。
对上有武艺的侍卫,这些人很快就被制服,刘越将两拨人分开,提着打急眼了的倪嘉学衣领把人往倪佚面前带。
狼狈的几兄弟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就算这小半年开始学习武艺,几人身手也比一般人还是强不了多少。
作为大哥的倪嘉诺挨得最多,眼角和下巴都青紫了一块,倪佚看到他帮两个弟弟扛了不少。
倪嘉祥发髻被抓散,半边脸都有些红肿,不过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看样子是还没打过瘾。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倪嘉学也不遑多让,脸上好几条血痕,右手手背青紫,上面的脚印还没擦干净。
“这场架打得感觉如何?”
看完几人伤势,倪佚冷不丁地问道。
“嘿嘿!过瘾!”倪嘉祥豪气大笑,牵动嘴角伤口痛得顿时“嘶”了声。
倪嘉诺很惭愧,低着头先认了错:“作为大哥我没保护好弟弟。”
只说没保护好,坚决不说打架的行为是错误。
而倪嘉学很是不服气地瞥了眼那边大呼小叫的苏宇轩:“以后见他一次揍一次。”
倪佚:“……”
苏家的六架马车都歪在一旁,路空了出来,倪佚只朝几人摆了摆手:“那上车继续赶路吧!”
他既没说给几人上药,也没说他们做错了,只是率先带头上了马车。
“你们等着,我要向贵妃告状,我要让皇上杀了你们。”
马车渐行渐远,只留下苏宇轩躺在路边继续狂妄地朝他们叫嚣着。
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倪佚敢确定这人伤得还不重。
“祖父,我们闯祸了?”
收回看向后头的目光,倪嘉诺有些担忧地问着,脸上的红肿好似比方才要严重了些。
“你们并无错,只是祖父需要你们脸上的伤而已。”
建成帝的性子原主极为了解,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要眼见为实才信。
这么个多疑的人,你跟他解释半天,他总以为你在狡辩。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亲眼看看孩子们脸上的伤来得更有说服力。
而且……
倪佚也很想瞧瞧这位帝王心中到底是皇后的分量更重还是权利的权衡更要紧。
结果比倪佚所想来得还要快!
看到几个侄子的伤势,皇后震怒,当即领着几人赶去了建成帝的大帐。
可就他们父女寒暄的这么一会功夫,兰贵妃带着苏府众人已捷足先登,几人到时建成帝表示早知晓了事情经过。
这位贵妃也带了侄子去建成帝面前,不过不是去告状的,而是去赔罪的。
看到倪嘉诺几兄弟面上的伤势后,他象征性地责罚了苏宇轩几句,还让人当场给几兄弟道了歉,真如倪佚所想的那样,将此事归结为了孩子们打闹。
然后这位让人看不懂的帝王,竟然赏赐了一批金银珠宝给倪玉琦赔罪。
打架的双方都被他和了稀泥,却将东西赔给了皇后。
倪佚:“……”
说实话,这波操作连倪佚都没看懂。
第67章
刚走出皇帝营帐,倪琦玉就转头冷冷地看了眼满脸喜色的兰贵妃。
皇帝口中的“小事一件”却让苏家人读出了不一样的信号。
三皇子前段时间的屡屡受挫在这件小事中瞬间变得一文不值,兰贵妃在这一眼中嗤笑出声,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姐姐息怒,都是我侄儿不懂事,我定让爹爹将赔礼送上聊表歉意。”
挑衅人的神情和姿态简直和苏宇轩如出一辙,至于倪佚和倪家的几个孩子,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被忽略了。
“那我就替我侄子们谢谢岭南国公了。”
倪琦玉神色淡然,刚才那一记冷眼好似只是众人幻觉般不复存在,她爱怜地摸摸倪嘉学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姑姑没能保护好你们。”
“作为我柱国公府的孩子,以后切记要夹起尾巴做人。”
彼时他们就站在营帐外,倪玉琦的叹息声很大,送他们出来的太监还站在外面没动,听到这句话,脸上笑眯眯的神情微僵
他小心瞟了眼倪琦玉的神色,急急忙忙就撩开门帘钻了进去。
“父亲!我们先回吧!”
委屈已送到皇帝耳中,倪琦玉目的就已达到,面对兰贵妃时她也没耐心再与其虚与委蛇,只当苏家众人没存在般,扶起倪佚的手臂温声道。
一行人进入皇后营帐后,倪琦玉挥手招来贴身宫女,命其带着倪嘉诺几人下去上药。
等人陆陆续续走出,她脸上的淡然才猛然卸下,脸上神色疲惫不堪。
“是女儿无能,让我柱国公府受此大辱却无能为力。”
“玉儿何出此言?这是为父的无能,你无需自责。”
倪佚轻轻拍拍倪琦玉抓紧帕子搅在一起的双手,语气里还含着一丝笑意。
倪琦玉不解。
“圣上之意我等难以揣测,但太子之位实稳,玉儿大可放心!”
皇帝是不想让李建一家独大,硬是摆出副对几个儿子同样宠爱的姿态。
可无形中的纵容早超出他掌控,朝中那些亦真亦假之事,待建成帝再重回朝廷前怕早全成了真。
就冲他方才一贯权衡两头的风格更加让倪佚确定,建成帝还是那个建成帝,可李建却不是那个李建了。
若是他知晓太子在朝中都干了些什么,恐怕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皇上对建儿到底是有意属之还是无意,女儿真的看不明白。”
提起建成帝,倪琦玉脸上出现一丝困惑,这个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她仍是看不透。
那个站在权力之巅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在她看来都别有深意。
所谓的帝王之爱,也不过是给他人看罢了。
所以她只问建成帝对李建的态度,而不是问对他们母子的态度。
“皇上对太子殿下……七分疼爱三分试探吧!”倪佚沉吟。
倪琦玉的手慢慢松开,她反手握住倪佚的手,神情中涌上一丝哀伤。
面对亲人,她终于卸下满心的疏离,努力翘起的唇角带着满脸疲惫:“女儿只望能早些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挂满钗环的脑袋缓缓垂下,倪琦玉冰凉的脸贴上倪佚的手背:“不知女儿还否能看见塞北大漠风光的一日?”
湿意渐渐从手背上溢开,很快打湿了倪佚的右手。
“会有那么一天的。”倪佚轻叹。
抬起左手轻轻摸了摸倪琦玉的黑发,就像他们父女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只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她。
曾经的活泼少女,终究在这深如海的皇宫里长成了隐忍的大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
论起几个子女,原主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件“小棉袄。”
他亲手把长女送进了这个残酷的皇宫,任由她独自挣扎多年而视而不见。
建成帝的爱宣之于口,昭告于天下,可唯独未入心。
流于表面的宠爱骗了天下人,骗了李建,就连原主也深信不疑。
可就是今天的寥寥几句话,倪佚却能明确感觉到。
他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既然自己能感觉到,倪琦玉这个枕边人又怎会不清楚!
“累了就睡会!”倪佚温声地说道,手一下一下地缓缓拍着倪琦玉的胳膊。
“好!”
安静的营帐内,倪玉琦的呼吸声渐深,只余下倪佚出神地看着地面。
***
狩猎三日后正式开始。
建成帝向上苍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后,带头进林子里取下头彩,其他人才能进林子里狩猎。
与其说是打猎,还不如说只是凑个热闹而已。
皇帝只象征性地和大臣们喝上几杯酒后,就与皇后携手离开。
偌大的观景台顿时热闹了起来。
有些年轻人们都进了树林闲逛,留下各家长辈趁此机会揣合逢迎。
若是两家人有结亲意向的,也能让各家晚辈能趁此光明正大的说上几句话。
所以,场上全是三三两两目标明确凑做一堆之人。
倪佚刚打发走了一波询问倪博海续弦之事的人,一直安静坐在他身旁的倪嘉诺突然说道:“孙儿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
说着,他转头四处寻找着目光的来源。
“是苏家!”
倪佚捏了捏眉心,心底缓缓有股子烦躁升起。
目光他早发现了,就来自苏家的苏轩宇,那人的视线明晃晃地随着他们移动,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虽说并没有什么好惧怕的,可被苍蝇盯上的感觉还是让人不快。
“祖父,您看到二弟和三弟了吗?”
不知怎么的,倪嘉诺心里老有种不安的感觉,倪佚方才嘱咐他看好几个弟妹,可一眨眼功夫就没看到人了。
“嗯?”倪佚也低头去看,围着的一圈孩子里确实没有倪嘉祥和倪嘉学的身影:“刘邕,两位少爷呢?”
“两位少爷想去看马厩,方才硬拉着二弟去往马厩了。”刘邕禀报。
“去马厩!”
岭南公昨天那可不是道歉的神情,眼下猎场里到处是人,正好是做点什么事的好时机
加之苏宇轩顶着张青紫的脸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们。
恐怕苏家早在计划着什么。
一行人赶到马厩。果然没看到两兄弟的身影。
问过登记选马的官员后才知二人选了三匹马,还取了弓箭等打猎工具,已经进了树林。
“刘邕留在这保护小姐们,我进树林去看看。”
倪佚环顾了一圈看台的方向,苏宇轩的视线果然已经消失,这让他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我和祖父一起。”倪嘉诺有些自责。
他方才只顾着听祖父与那些人交谈,满心只想多学些与人打交道的话术,才会一时疏忽忘记了两个调皮的弟弟。
“你留在此处,祖父快去快回。”
拒绝了倪嘉诺的提议,倪佚摆手制止他还想说的话,只迅速选了匹马跨上,右手收紧缰绳一夹马腹。
马儿冲出。
春天的树林满眼都是嫩绿,刚长出的杂草覆盖住了林里的道路,驭马之人只能凭自己的直觉找方向。
林子外缘全都是牵着马闲逛的少男少女。
茂密的树叶让人看不清林里的状况,倪佚也不能轻易在林子里找到两兄弟的去向。
他是问了好几人,才终于寻到他们朝北去的消息。
嗑哒——嗑哒——
马蹄抬起又落下,随着他往林子里越跑越深,四周的人烟逐渐稀少。
偶尔有动物因为马儿的惊扰从草丛里狂奔而出。
“倪嘉祥!”
“倪嘉学!”
空气里好似飘来股淡淡的血腥味,偶尔还有兵器相接所发出的声响。
“驾——”倪佚扬起马鞭,催促马儿快跑。
树林间晃动的绰绰人影很快出现在倪佚面前。
听到动静慌乱回头的倪嘉学看到是倪佚,哭着大喊一声。
“祖父!”
这一声祖父让隐在前方树后的苏宇轩又暗道一声糟糕,此时也顾不上再看戏,冲着打斗的黑衣人群大吼:“动作快点,一个不留。”
半人高的小山坡前,有个看不到底的深坑。
倪嘉学趴在坑前,满脸泪水地焦急呼唤着倪佚:“祖父,二哥摔到坑里去了。”而他的身后,刘越一人正在努力抵抗着六个黑衣人的进攻。
这些黑衣人手持长剑目光凶狠,围成半圆朝刘越攻击。
纵使刘越武功高强,一人始终难抵六人,身上已经有不少被剑划伤的伤口往外突突冒着血。
“你们好大的胆子!”
眼前的惨状让倪佚冷下神色,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底被血腥味唤醒,眼眸中杀意四溢。
他勒紧缰绳,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
而后在他的指挥下,直直朝着黑衣人冲去。
狂奔的马儿带起无数尘土,马上之人目光凝出寒霜,马蹄朝黑衣人踢出,倪佚弯腰从马上跳下。
避之不及的黑衣人被马撞上,顿时有两人被撞飞了出去。
“今日谁都别想走。”
右手伸出,反手抓住了其中一的后脖颈,倪佚看都没看那人,右手用力,直接将人举起砸向了地面。
而他的眼神是看向树后的苏宇轩以及岭南公——苏昂。
哐当——
“啊——”
黑衣人发出惨烈叫声,这一摔直接将他的脊椎骨摔裂,剧痛席卷全身让人动惮不得。
倪佚就在这时捡起他掉落的刀,面无表情地朝下一个人砍去。
“倪佚不是文官吗?”
树后,苏昂胆战心惊地看着倪佚如同砍菜一般轻松地走向中间。
触目惊心的红从刀刃上流下,很快染红了他的手腕和左手袖口。
“父亲,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若是让那个老头子回到猎场的话……”
就是刚才那冷冷的一瞥,让苏宇轩心中不安至极,
原本只打算收拾倪嘉学的计划到此刻不得不跟着改变。
他们不能让倪佚活着走出去。
第68章
既已下了决定,苏昂也不再隐藏自己身形,他抽出腰间长剑冲出。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倪佚只偏头看了眼冲出来的人,而后左手持刀横档招架住前方黑衣人的攻击,右手朝右侧一抓直接扯住了另一人的发髻。
明知道是来杀人的,此人还将束好的长发披于脑后,一转身间飞起的长发正被倪佚抓了个正着。
砰——
倪佚右手甩出,来人一声短促的叫声后被重重扔向了被藤蔓缠绕的树干。
清脆的骨头折断声就算在如此忙乱的打斗中仍然很明显。
只短短几招,倒在倪佚手下的黑衣人就有四人。
皆是一招后就让人无法再站起。
而且瞧他不慌不忙的架势,剩下两个黑衣人顿时胆颤地往旁缩了缩,仿佛以为这样就能避开一般。
余光中苏昂步子稍缓,也被眼下这种碾压式打法震住了。
可倪佚却在此时收了刀,抬脚扫向其中一个黑衣人:“刘越,剩下的你来处理!”
刘越受命,双手握刀转身挥出。
那边的苏昂倪佚就好像没看见般忽略了过去,他跑到坑边朝里面一看。
坑底趴着个龇牙咧嘴的倪嘉祥,右手捂着脚腕正缓慢爬向坑边。
“脚断了?”倪佚问。
刚才早听到倪嘉学叫声的倪嘉祥心知是他们的救星来了,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差点就没哭出声来:“祖父。”
坑有一人多高,好在没有设置暗器,倪嘉祥才有机会折腾了这么半天。
喊人的声音如此洪亮,倪佚就知这小子肯定只是崴了脚。
淡淡看了眼还委屈上的人,倪佚突然转头看向倪嘉学:“不是喜欢打架吗?为何不去帮你刘叔?”
“我……我……”倪嘉学语塞。
只这么说完,倪佚没等他回话,又略略瞥了眼不远处的苏昂,撑着地面跳了下去。
大概检查了下倪嘉祥的脚踝,发现他果然只是崴了脚。
“祖父!详儿知错。”
倪佚不笑,眼角的皱纹就会皱起,脸上自然而然带上一抹厉色,倪嘉祥忐忑,下意识地就低头认错。
“今日之事咱们回府再算。”
可惜倪佚只凉凉地回答了句后,右手提起他的腰带,朝坑壁一蹬。
两人几步就跃了上来。
“祖父!”同样紧张的倪嘉学刚张嘴喊,就见倪佚神色一变,右手伸出揪住他衣领后身旁甩开。
嚓——
这是倪嘉学第一次如此清晰听到利刃刺入人身体后产生的声音,眼角中银光一闪鲜血已从倪佚右腹涌出。
“祖父!”
剑柄离着倪嘉祥就一拳的距离,剑刃的大半已没入倪佚体内,他惊恐地大叫,伸出双手就想去夺剑。
可倪佚却将两兄弟往后一扔,转身面朝苏昂。
没有痛苦神色,没有疼痛喊叫,苏昂握紧剑柄的右手覆上一只冰凉的手,他清晰看到倪佚竟然冲自己笑了笑。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往后用力,竟带着他的手抽出了长剑。
这人……是故意如此的!
惊惧之色爬上苏昂眼眸,他握着剑的手此时已无力抬起,颤抖的右手甚至还能感受到死亡一般的寒冷。
眼前那人半个身体都被鲜血染红,可他还是样不慌不忙,翘起的唇角仿佛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红色渐渐侵苏昂眸光,直至完全将他包围。
倪佚一掌挥出击中苏昂胸口,他深色惊恐来不及反应,却在稍后中表情瞬间怪异起来。
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来临。
可倪佚却在这击后挑了挑唇角,而后就在这一眼中缓缓倒了下去。
难道他是因为力气不足所以没打中自己?
可他的笑容又是为何?
那一眼有何含义?
“老太爷!”刘越转身大叫。
倪佚倒下,苏昂则是看清了远处跑来的大队人马,而带头的正是柱国公府世子:倪嘉诺。
“祖父!”
马背上的倪嘉诺此时只觉得心就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倪佚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而苏昂手上的长剑还在滴着血滴。
冰冷泥地上躺着他的祖父,微微蜷缩着的身体旁有血渍溢出,那抹红色刺得他眼眶发痛,心底只涌起一股要杀光所有人的念头。
“我杀了你们!”他的杀意从喉头中嘶吼而出。
“快快快,拦住柱国公世子。
随行而来的御前侍卫头领陆鸣一看倪嘉诺要发狂,连忙朝两边的侍卫们示意。
若是在这发生了屠杀,他要怎么向皇上交代。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治柱国公才对!
倪嘉诺置若未闻,马儿还未停下,他早翻身跳了下来,猩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苏昂,跑动间弯腰捡起了一把黑衣人掉落的刀。
“快去拦住世子,先救老柱国公为先。”陆鸣这回是朝刘邕喊。
“世子!先救老太爷要紧。”
刘邕也连忙翻身下马,急急忙忙朝倪佚跑去。
祖父……
混沌的脑中们猛然闯进个声音,倪嘉诺神情一震,立即朝着倪佚所在的地方狂奔。
“呼——”
看倪嘉诺神情恢复清明,陆鸣狠狠松了口气,忙指挥着侍卫将黑衣人与苏昂团团围住。
皇后求到皇上那时,就连建成帝都只以为是孩子们不服气又打到了一起。
可眼下瞧着……
岭南国公闯了大祸,别说柱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太子若是知晓此事……也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堂堂一届国公,竟然因为晚辈们的争执亲自下黑手,还选择了个这么显眼的地方,陆鸣不知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蠢。
可陆鸣不知,苏昂之所以会选择这里都是因为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距离就是悬崖。
那悬崖下乃是条湍急的河流,一旦人摔下去,不摔死也会被水冲走。
他本是打算将人逼到悬崖边杀死后丢下去。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追人时路上竟然出现了个大坑,倪嘉祥从马上摔了下去。
那个衷心的仆人殊死抵抗,才导致他们被耽搁在了此地。
若不是这个该死的坑出现,倪嘉祥两兄弟早神鬼不知地命丧于悬崖,怎会被他们找到。
“祖父!”
紧闭双眼的倪佚不管孩子们怎么喊都没有反应,倪嘉祥捂住伤口拼命喊着。
吓傻了的倪嘉学跌坐在一旁,直到倪嘉诺奔了过来,他才张嘴大哭了起来。
“呜呜……祖父……呜呜……”
“闭嘴!”倪嘉诺双眼猩红,冷冷地爆呵出声,此时他的心里满是对两个弟弟的恨意。
说起话来,分外冰冷。
“祖父若是有事,你们难逃其责!”
两人都因这么一句生硬的责怪泪流满面。
他们不委屈,没有辩解,只僵硬地看着倪嘉诺将倪佚府扶了起来。
“刘邕叔叔,我们走!”
看都没看两个满脸灰白的弟弟,倪嘉诺招呼刘邕来帮忙。
随行而来的马车派上了用场,倪佚被抬上了马车。
“等等我们。”倪嘉学扶着倪嘉祥,紧赶慢赶地也跟着爬上了马车。
他们此时多希望,倪佚能猛地睁开眼睛骂他们一顿。
哪怕倪嘉诺臭骂他们一通也好。
可没人搭理他们,倪嘉诺双手捂着倪佚还在不停冒血的伤口,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敷上伤口的药粉都被冲开,他只得和刘邕一遍又一遍地撒上药粉。
提心吊胆等着的倪琦玉一直静静立于皇帝的营帐外。
建成帝轻轻拍着她肩乐呵呵地安慰着:“皇后大可放心,这可是皇家猎场,没人敢乱来的。”
“臣妾也希望如此!”倪玉琦松开紧紧咬着的下嘴唇,惨白的嘴唇终于有了丝血色:“若是父亲出了事,臣妾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皇后!”
这是建成帝第一次看到乱了阵脚的倪玉琦,她眸中再无冷意,满满的担忧溢满眼眶。
他还想再说几句宽慰下她的心。
可疾驰而来的马车很快粉碎了他那几句空洞的安慰。
不知生死的倪佚被人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被鲜血浸透。
随着他们搬动时还有鲜在滴落。
“父亲!”倪琦玉尖叫一声,在宫女们慌张的喊叫中晕倒在了他身旁。
狩猎场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
老柱国公倪佚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狩猎场内人人自危,纷纷将自己府上的侍卫调出守在了自家营帐外。
但很快,岭南国公及其苏府上下一众被抓的消息传来。
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场私人恩怨引发的刺杀,而倪佚为了救自家孙儿被刺中要害,此时生死不明。
“老臣尽力而为!”
御医将倪家众人赶出营帐时,是这么跟倪嘉诺交代的。
尽力而为!
狩猎场内不缺大夫,可缺少药,御医也只能在有限的药材下努力罢了。
可听到御医这句话的倪家一众,却只有种天都塌下来的感觉。
他们站在营帐外,纷纷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倪嘉诺举起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浓厚的血腥味里夹杂着辛辣的药味,指间仿佛还能感觉到伤口传来的温度。
他能感觉到倪佚的身子还有暖意,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脉搏还在跳动。
所以倪嘉诺不相信祖父会这样撒手而去。
“祖父说他明年要带我去看大漠风光的!”倪嘉诺喃喃自语,似是对营帐里的倪佚说也似是对自己说。
营帐里的救治很久很久。
久到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久到布帘被掀起一次又一次,太监们端出一盆盆鲜红的血水。
久到寒意浸湿几兄弟的薄衣,让几人渐渐都有些冷到迷糊。
里面终于传来好坏掺半的消息。
血止住了!
可人还是没醒!
第69章
“等老国公伤势稳定下来,还是要尽快赶回素云郡才行!”御医有些担忧地询问着倪嘉诺的意思。
南松猎场地处高山,昼夜温差大,营帐里白天闷热晚上寒冷,很不利于伤口恢复。
加之这里蚊虫繁多,御医有些担心倪佚的伤口会恶化。
但是要将人移回素云郡,其中也会有很大风险。万般无奈下,他只得来找柱国公世子拿主意。
虽然……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三天后启程前往惠水郡,这几日就劳烦刘御医了。”
倪嘉诺沉吟半晌,很快做下决定。此时他就是柱国公府的当家人,也是弟弟妹妹们的主心骨。
就算心里也同样空落落的,也只能强忍着害怕沉着地安排接下来的事。
“那老夫这就将世子的决定回禀皇上!”
御医拱手告退,留下一个冷峻神色的倪嘉诺和一群神色茫然的孩子。
谁能想到?堂堂皇后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个大人来主事。
老柱国公若真是去了……这一府人可怎么办?
摇头叹息的御医走远,倪嘉诺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弟妹们。
“雯清!你带着妹妹们都回去休息吧!”
他本想抬头摸摸倪雯清的头,可一抬手才看到自己染红的双手。
“去吧!”他垂下手,朝几人摆了摆。
“大哥!”
营帐的帘子就在眼前,倪嘉诺却没有让弟妹们进去的打算,倪嘉学有些胆怯地看了眼大哥,小声地表示想进去看看祖父。
可倪嘉诺只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祖父的血。”神情中的冷意还没消,看着他的样子让人觉着很是陌生:“若不是你悄悄跑远,祖父就不会躺在那!”
倪嘉学脸上血色顿退,手足无措地反复搓着手边衣料,羞愧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哥的话。
他知晓,大哥定猜到是他怂恿二哥去打猎的事,所以才只朝他发火。
“你们先下去吧!责罚之事等祖父醒后再说!”
努力压制的怒火眼看就要爆发,倪嘉诺只觉得额角狂跳了几下,他低头使劲闭了闭眼,这才舒缓了声音朝几人摆手。
几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寒意渐渐笼罩了倪嘉诺四周。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草地上,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唤来候在一旁等候消息的坤宁宫太监:“柱国公世子倪嘉诺求见皇后娘娘,还请鲁内侍代为通传。”
“娘娘一直在等老国公的消息。”刘内侍看了眼有些狼狈的倪嘉诺,小心地建议:“要不世子还是回营帐梳洗一番……”
“不必!”
这血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他就要带着这满身的血渍让建成帝好好看看。
这件事……可不是责罚上几句就能善了的。
少年挺直腰背,学着祖父的样子双手背于身后,沉着地迈出步子去给祖父讨要公道。
这回!轮到他保护祖父!
***
“你可真是个狠人……”
少年铿锵有力的拒绝声隔着道帘子清晰传入倪佚的耳中。
踏雪卧在血腥味十足的床边,很是鄙夷地抱怨着。
虽说身体是原主的,可当时能感受到的疼痛确是真实的,倪佚被刺了一刀后竟然还能笑呵呵地望着帐外。
他不是狠人谁是……
“效果显著不是?”倪佚又笑。
这可不是个能让孩子们长成朵“温室花朵”的世界。
若是没点心计和胆量,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
随着建成帝颓相渐显,皇位争夺之战会越发激烈,柱国公府这个风口浪尖之地,又能太平到哪去?
倪佚他没有三头六臂,像是今日的危险也不是每回都能赶上。
今天血的教训想必能给孩子们留下深刻印象,下回再想任性也会事先考虑下。
就是能起到这两点作用,倪佚觉着这一刀挨得就值。
况且……这具身体随着年纪增长本就没有多少年活头了。
急症需下猛药治才行!
“疯子!”踏雪再摇头。
“你个没血没肉的系统……知道痛是什么感觉吗?”倪佚反讽。
系统:“……”
“好了!”
踏雪狠狠翻了个白眼,胡须都因这句话气得抖动了几下,倪佚又朝它伸出手掌:“伤口很痛的,换点消炎药给我!”
痛的感觉踏雪是没感受过,可是气愤的感觉它表示很清楚!
早知道出来就被气,还不如就待在芥子袋里休息,好歹还能省下几十积分。
“……”
倪嘉诺这一去,天光大亮后才带着身血腥气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御医紧随其后。
“老国公爷没有发热,真是大喜啊!大喜!”
给倪佚换完药后,御医很是欣喜,他也没想到这位年近花甲的老爷子身体如此强壮。
不仅没有发热的迹象,脉象也没有虚弱之相。
若是能一直保持下去,想必修养上几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嘉诺替柱国公府上下谢谢刘御医!”倪嘉诺弯腰,郑重地朝刘御医致谢。
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后,他才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净手换衣。
营帐内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屋内血腥气很难消散,不过因为浓厚的药味掩盖,这才不是很明显。
透过窗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倪嘉诺看向了不远处的床榻。
简易的木床上倪佚静静躺着。
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被子还能看出床上之人在呼吸着,这里安静得让他恐惧。
血渍干涸后清洗变得异常困难,倪嘉诺洗了好几遍,这才堪堪洗掉手掌上的血渍。
纤细白嫩的手指还能看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细腻。
右手掌心有握剑留下的几个淡淡老茧,他左手手指摩挲着这些薄茧,掌心立刻传来微微的痒意。
还是不够……
倪嘉诺使劲收紧手心,用力地举到自己眼前。
要保护家人,保护柱国公府,他的能力还不够。
“总有一日……我……”
“咳咳……”
床上突然传来几声干咳,倪嘉诺的起誓被打断,他却面露狂欢喜,忙转身朝倪佚跑去。
“祖父!”
颤抖着嘴唇的倪佚眼皮使劲眨了眨,终于在满脸泪水的倪嘉诺呼唤下,缓缓睁开了眼。
柱国公府老国公醒了!
消息瞬间传遍了狩猎场,这不仅让其他权贵官员们松了口气,就连苏家一众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惜……
这种庆幸很快就被打破。
就在苏家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善了这事时,帐内突然冲进来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侍卫,
就算昨天倪佚被抬进营帐,建成帝也只是将他们囚禁在自家营帐内。
为何人醒了他们反倒是被抓了起来。
苏昂不解,连连不死心地问着陆鸣。
“皇后娘娘见红了。”
只一句,就将苏家上下打入了地狱。
皇后昨夜在皇帝营帐内听到御医禀告后悲痛欲绝,当时身体就出现了不适,匆匆回到自己营帐后就见了红。
就在这时,众人才得知皇后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方才御医上报,若是皇后娘娘情绪再有个不稳,这个还未见面的皇子将很难保住。
建成帝震怒,态度直接来了个百八十度的转变,火速下令将苏家一众全部抓起来等待审查。
兰贵妃赶去求情,连营帐都没能进去。
建成帝还让太监将人直接打包送回了素云郡,这会车辇应该已经下了山。
其他事建成帝都可以搅混水和稀泥。
唯独皇家子嗣他容不得半分有失!
南松猎场内侍卫们穿行不停,柱国公府营帐内不久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诺儿你代祖父去看看你姑母的身子。”
“姑母她……”倪嘉诺趴在倪佚床边,喉头干涩,半天才吐出句:“孩子保不住的。”
此时帐内只有他们倪家爷孙几人在,倪嘉诺说得很直接。
不是尽量保住,也不是不知情,是保不住。
“你们商议好的?”倪佚缓缓地问道。
众人大惊!
“是!”倪嘉诺点头承认。
虽然倪佚面上依然很虚弱,可倪嘉诺还是没有隐瞒,选择将昨夜之事尽数讲给倪佚听。
建成帝依然如他往常处理事情的风格般准备轻拿轻放。
虽然已经将苏昂抓了起来,可却只将人囚禁在自家营帐内,打算等倪佚醒来后再行处理。
岭南国公府与柱国公府之间有冲突有争斗才正是他想看到的,倪琦玉当时就看出建成帝是准备将此事推到苏宇轩这个纨绔头上。
保岭南公府弃个纨绔,就是建成帝的选择。
所以在皇帝营帐内时,倪嘉诺不仅没有讨到公道,还因为怒火差点做出冲撞皇帝的举动。
好在倪玉琦当时阻挡了他,只带着人回到了自己营帐。
“姑母告诉我,这个孩子就不应当来这世上!”倪嘉诺叹气。
他现在还能回想起倪琦玉说这句话时脸上决绝的神情,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肚子冲倪嘉诺浅浅一笑。
而后告诉他苏昂必死,就让人退下了。
直到消息传来前一晌,倪嘉诺都没想到,他的姑母竟然会用这个孩子来扳倒苏家。
“姑母用自己的孩子……”倪嘉诺说不下去了。
“这孩子丢不了。”
费力地抬手拍了拍倪嘉诺因困惑和难受而有些扭曲的脸,倪佚轻轻笑了起来:“你姑母不过是说气话。”
按照倪玉琦果敢的性格,若真是要打掉这个孩子,肯定不会只是见红这么简单。
她不过是寒心于建成帝不分是非,一时气愤罢了。
况且倪玉琦想必也很清楚……
按照建成帝的身体状况,这说不好将是他最后一个孩子。
幺子或幺女对建成帝的意义将大不同,这个孩子想必能得到无上的宠爱。
有这么个能左右这位皇帝的孩子存在,倪玉琦怎会因一时气愤轻易舍弃。
第70章
几个孩子里,只有倪嘉诺和倪嘉学听懂了倪佚的意思,其他人要么是一脸迷茫,要么就是继续等着他解释。
孙儿孙女这一辈,或许就要靠这二人撑起来了吧!
想到这,倪佚朝倪嘉祥招招手:“你的脚如何了?”
平日里最吵闹的人今天跟个哑巴一样进来就没说过话,这会儿听到倪佚的话,才一瘸一拐地挪动到了床边。
“诺儿,你看看详儿的脚。”
看他走路的样子,不像是经过治疗的样子。
都不用倪嘉诺检查,倪嘉祥就自己拉起了裤腿,露出红肿得发亮的右脚踝。
“诺儿你带你弟弟去找御医,他的脚可不能耽搁了。”
“是!祖父。”
看到倪嘉祥的腿,倪嘉诺也有些愧疚,昨天他冲弟弟们发火,却完全忘记了照顾本就受伤的二弟。
也难为他忍了一天都没喊过痛。
要不是祖父细心,倪嘉诺觉着自己肯定会完全忽略了这件事。
“我背你!”
“大哥!我能走。”
“快点,看完你我还要回来守着祖父。”
“哦……”
倪嘉诺弯腰,倪嘉祥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全程动作都僵硬得如同个木头人。
倪佚看得好笑,就见他双手悬在倪嘉诺的脖颈前方,双腿也蹬得直直的,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好。
看来昨天大哥发火还是给这个憨憨留下了不小阴影。
常年躲在内院的倪嘉诺个子跟倪嘉祥相差无几,身板好像还瘦弱些,光看他起身时就废了不少力。
两兄弟就这么用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走远。
小小少年瞬间有了长兄的威严,以后也将继续这样带领着弟妹们往前走。
“哈哈!”倪佚轻笑出声。
笑声震动胸腔,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这让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试着调整了下躺着的姿势。
砰——
是膝盖撞击泥地的闷响,倪佚转了头去看,是倪嘉学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祖父,您就原谅三弟吧,他昨天哭了一夜。”
倪雯娇扑到枕头旁,小声地向倪佚求情,说着还指了指倪嘉学红肿的眼睛。
别说是眼睛肿成一条线的倪嘉学。
倪佚这会透过敞开门帘透进来的光线才看清。
女孩子们都还穿着昨天的衣裳,最小的倪嘉琪发髻乱糟糟的,额前碎发都遮住了眼睛。
倪雯娇的衣襟上还残留着几滴暗红色的干涸血渍。
“是学儿鲁莽酿成大错,请祖父责罚!”倪嘉祥说。
“若是有朝一日祖父死去,可就没人能救你了!”倪佚朝他指了指自己床沿,而后让其他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你们的父亲担不起柱国公府,以后就要靠你们保护自己。”
“祖父,您不会死的……娇儿……”
话还没说完,倪雯娇就哽咽地说不下去,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昨天的情景。
想到再也看不见祖父,她只觉得心都搅到了一起。
她一哭,几个女孩子都开始小声啜泣,不懂事的倪嘉琪更是扑到他的腿上放声大哭。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死,可他不愿以后都看不见祖父。
那样就没人再抱他,就再没人给他新衣穿,更没人给他很多好吃的。
倪嘉琪脑袋里紧紧记着姨娘说过的话:这个柱国公府只有祖父是对他最好的人。
“莫哭莫哭!”
男孩子倪佚能呵斥,可几个娇滴滴的孙女他可舍不得板脸,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几人。
哄了好半天,倪嘉琪都蜷缩在他脚边睡着了,几个孙女才放心各自回营帐去歇息了。
先指挥着倪嘉学给倪嘉琪盖好被子后,倪佚才招手喊来隐在角落里的刘邕。
“刘越伤势如何?”
“回老太爷的话,二弟已没有大碍。”刘邕如实禀告:“他正跪在营帐外等候老太爷责罚。”
“让他下去休息吧!”
倪佚不仅不会责罚,还要好好奖励他。
若不是刘越的殊死抵抗,这两个孩子根本等不到倪佚赶去救。
人渐渐散去。
营帐里只剩下倪嘉学仍旧固执地不肯离开。
轻轻拍拍床边,倪佚把人招到身旁,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肩……肩膀。”
倪嘉学鼻子酸涩,使劲地耸了几下鼻头,才勉强忍住泪意,指了指将早就酸疼不已的右肩。
昨天从马上摔下,虽然他有用手撑了下,却好像还是扭伤了。
“我看看。”
肌肉拉伤,休养几天就可。
“你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不说家里人又如何得知?”
倪佚叹气,用手指轻轻擦掉他额角沾上的泥土。
别看倪嘉学面上对他亲近也很听话。可这小子心里除了倪嘉诺,谁的话都不信。
昨天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怂恿着倪嘉祥这个傻小子偷偷溜了。
因为……他就没信倪佚所说的危险。
他用自己的眼界来判断四周情况,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务。
倪佚猜这和他经常在明远伯府生活从小就学会了要自己来判断真情假意的缘故。
“是学儿骗二哥说去林子里猎鹿给祖父泡鹿茸酒,是我的错!”倪嘉学终于道出实情。
他就是仗着倪嘉祥的孝心,终闯下如此大祸。
“罢了!你只需谨记!在你还未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切不可自作主张。”
“能做到吗?”倪佚又问。
“能!”
倪嘉学重重点头,心里的包袱卸下,心里顿时一轻。
面色依旧苍白的祖父笑着,并未责怪他的鲁莽,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要保护自己的话。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陌生,倪嘉学自从有记忆起好像从来就没听到过谁这样跟他交代过。
大哥说要小心外祖父一家,母亲说要好好孝敬外祖父,父亲呢……
父亲只让他听话。
在大哥和母亲间,他不知该听谁的?
所以他学会了自己思考然后去判断该听谁的。
外祖父和舅舅们疼他宠他,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最好。
可那些人不知,他们背地里说的话都被如数报告到自己面前,表姐们看他的神情更是如同看猎物一般。
山珍海味好吃……可吃多了上火。
就算他牙疼得都张不开嘴,华丽的菜色依旧没改变,而没人会注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明远伯府的虚情假意如初春的天气,明明看着暖意融融,只有身体能感觉到……寒意依旧!
所以……他只相信大哥说的话。
“祖父,学儿愚笨,学儿自以为是!”
少年细长的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脸上还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他努力地向倪佚认错,连连保证着以后不再犯。
说着说着,困意好像涌了上来,脑袋变得一点一点,嘴里的话也渐渐变得迷糊不清。
可倪嘉学还是固执地不肯松开倪佚的手。就这么握着他的手,跪在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臭小子!”倪佚笑。
一个睡着他的脚边,一个干脆就睡在了床边。
***
皇后腹中胎儿果然如倪佚预料那样保住了,建成帝龙颜大悦。
不知他在皇后营帐里两人说了些什么,人一出来,就黑着脸下令将苏昂与苏轩宇下令押解回素云。
而这回的罪名是:意欲刺杀当今圣上。
这罪名从与柱国公府的私怨直接上升到了意欲谋反诛杀九族的地步。
转变之大……变脸比天都快!
而宣布完这事后,建成帝就带着皇后匆匆启程,回皇宫养胎去了。
倪玉琦到走都没能来看上倪佚一眼。
这都是因为建成帝怕倪佚的伤冲撞了皇后的龙胎,直接将皇后禁足在了自己营帐内直到离开。
而柱国公府则是得到了堆赏赐,特此允许他们在南松猎场养伤直到伤势痊愈。
当然负责诊治的刘御医也被顺势留了下来。
这些就是建成帝对他们受害者的补偿。
不过倪嘉诺担心曲仲身体,第七天倪佚能勉强翻身后还是做主启程前往惠水郡城内养伤去了。
郡城内是刘邕先行下山买好的一座二进宅子。
经历了这件事后,倪嘉诺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宅子里的大小事都由他拿主意。
倪佚乐得清闲,只需躺着混吃等睡就行。
柱国公府也在半月后收到了消息,倪晌请了郡城内的名医一同前往惠水郡。
有了倪晌的照顾,倪佚把几个男孩子们全都赶回了素云郡。
一是不能耽搁他们学习。
二是他们在面前天天看着,倪佚根本没有机会站起来走动,人都快躺废了!
***
一年后。
屋后的烈日都被阻隔在了院中大树之上,倪佚半躺在摇椅里惬意地眯着眼睛轻晃。
倪晌擦着额头的汗,苦恼地上前问道:“老太爷,世子爷询问您什么时候回国公府?”这是这个月他收到的第十一封信问归期。
开始世子爷还写信亲自问老太爷。
到后来都被含糊带过后,就干脆写信来问倪晌,被夹在两位主子间的他每天都无比为难。
“过两天。”
这个回答倪晌听了不下百遍,他只得无奈地将回答写在信上再度送回国公府。
而且他并未对这个日期当真。
只是没想到,这回倪佚是真的。
他说完就睁开了眼吩咐:“去告诉几位姑娘,我们三天后启程回素云郡。”
三个女孩听到要回府,都很是舍不得,不过既然是倪佚决定的,她们也只能乖乖收拾起东西。
她们在这座宅子里渡过了难得的快乐日子。
倪雯娇喜欢武艺,倪佚就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招式,小姑娘现在已经能轻巧的攀树爬墙。
倪佚觉着,与其说她学会了武功,还不如说是学会了调皮。
这么个皮猴不知以后会不会把柱国公府给拆了。
已十二岁的长孙女倪雯清喜欢看书画画,这一年买的书都能装下几大口箱子。
喜欢画,倪佚就亲自带她出门去画风景画人。
估计她这一年出门的次数比前十年加起来都多。
至于最小的庶女倪文芊,倪佚主要教她识字和算术。
这一年里,他们祖孙四人几乎逛遍了惠水郡的大街小巷。
柱国公府没有主母,倪佚不仅要教她们管理铺子营生,还要教她们管理内宅和用人。
这可真是又当祖父又当祖母的!
第71章 素云郡,柱国……
素云郡,柱国公府。
“老太爷回府!”
倪晌洪亮的叫声顿时让沉寂了一年之久的柱国公府又热闹了起来。
下人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地等待着老太爷的归来。
最先来迎接的倒是让人意外,倪博鑫双手沾满泥水边走边往下滴,满身泥污已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蓬头垢面的模样差点让倪佚没认出来。
“你有多久没出过院子了?”倪佚忍不住先问。
虽说早知晓倪博鑫上奏致仕之事获李建准奏,倪佚还是没想到他竟痴迷到如此地步。
身后的倪雯娇瞪圆了眼,显然震惊得连向父亲问安都忘记了。
“这……”倪博鑫仰着头仔细算了下,而后回话:“三月有余!”
“你行!”
就这么一会功夫,倪博鑫站得地方就形成了一小滩泥水,倪佚只得招来松柏院的管事将人请回去梳洗。
“若是下回国公爷再不梳洗就到处乱跑,我就拿你们是问!”
倪博鑫是别指望了,倪佚只能将责任转接到照顾他的人身上。
要他说,松柏院的管事也真是倒霉,摊上个疯疯癫癫的主母,又来个痴人老爷,感觉怎么做都难!
听到倪佚吩咐,管事果然满脸绝望,只得温声哄着倪博鑫回院子梳洗。
送走长子一行人,倪佚就没再看到其他人。
“三老爷人呢?”
“三老爷前往龙山郡收账去了。”三房的管家连忙禀告,顺带着也解释了下罗氏的去向:“三夫人也陪老爷一同前往。”
“老二呢?”
几房的管事都候在前门,倪佚扫过就顺便问了一嘴。
此时已过下午五点,官员们早过了下值时间,倪博海这个宅男竟然没在,倒是挺让人吃惊。
“老奴不知二爷去向。”
二房管事也很苦恼,倪博海出门前没带随从,也没说去哪?更没说何时回府!
老太爷问起来,他只能一问三不知。
“那你们先退下吧!”
倪佚没问几个孙儿的去向,倪嘉诺在信里都有详细报告,他便摆手让迎接的人散开,自己回了苍梧院。
才踏进熟悉的院子没多久,立刻看到快要哭的倪影一候在卧房门口。
走时没带他去猎场,没成想,再见已是一年之后。
倪佚拍拍他的肩,带头先进了屋子。
“若是带上影一,主子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倪影一小声嘟囔。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何须跟在我身旁浪费?”
刘邕兄弟是给倪嘉诺选择的贴身侍卫,所以去年他离开时倪佚就让其一起回了素云郡。
在他这里,倪影一才是最放心的侍卫,重要之事当然是交给他处理。
听到倪佚还解释了下,倪晌顿时虎下了脸,使劲一掌拍到了倪影一肩上:“竟敢质疑老太爷的决定,看我怎么收拾你。”
“爹!”
功夫再高也怕长辈,眼看倪影一就要被扭耳朵。
倪佚失笑,忙抬手将倪晌打发了去备吃食。
人一走,倪影一脸已羞得通红,生怕再被笑话,赶紧就开口将倪佚交代的事情详细禀告。
首先是府里的情况。
倪博鑫沉迷制瓷不可自拔,这个倪佚也能看出来。
倪博君与罗氏的感情因忙碌反倒好了起来,这位三儿媳喜欢银钱,对经商之术也略有心得。
在家里铺子的管理上,夫妻二人有商有量,慢慢竟成了做买卖的好搭档。
这小半年倪博君去哪做买卖,罗氏都会同行。
夫妻俩一精一细相得益彰,三房也再没传出争风吃醋之事。
倪博海在倪佚那得了首肯,下了值就去照顾柳氏的馄饨摊生意。
据倪影一观察,这些日子已能出入位于鸟耳巷柳氏住的宅子,就连相邻的邻居们也以为这位天天挑水的男子是柳氏夫君。
倪嘉诺年前回到素云郡没多久就被李建召进东宫伴读。
名义上是伴读,实则是与其他皇子们共同在宫里读书,一月只回家两次。
而倪嘉祥和倪嘉学则是拜于齐贤书院。只每月修沐时能回来待上两天。
最小的倪嘉琪拜师于刘御医举荐的一名举人名下读书,也是一月能修沐两日。
府内主子们各自忙碌,倪影一很少能看到人。
“明远伯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孙运余送进东宫的女儿失了恩宠又得罪不少人,受了不少磋磨。不过……”说到这,倪影一微顿:“他们又送了其他女儿进去。”
“明远伯府女儿可真多!”
倪影一:“……”
“罢了罢了!通知明远伯府的人可以着手开始准备。”
孙运余自诩聪明,却完全看不透太子。
就凭李建的心计,能看不出孙家的意图?这不是傻傻把女儿一生填进去吗?
又或许!
在孙家看来,这些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的女儿,都不过是权利富贵的筹码罢了!
越着急,他们犯错的几率就越大,倪佚只需要添上一把火就行。
说到这个明远伯府,倪佚又有了另一件好奇的事。
“孙家没派人再来接近三少爷?”
倪影一这回是真心地笑了笑:“孙五小姐没烦三少爷,追着大少爷去了。”
“那她可惨了。”倪佚也笑。
若是一年前的倪嘉诺最多是躲着孙五不见而已,可现在的倪嘉诺不知会如何做?
“大少爷在上个月的春日宴上当面请明远伯好好管教自己女儿,属下想!孙家为了避嫌应该不会再让孙五小姐来了。”
能想象到当时倪嘉诺说那句话时有多义正言辞,说不定还是专门选择的那天!
现在的倪嘉诺能做出来……
“岭南国公府可是这几日起解?”
“七个月后!”提起这事倪影一就愤愤不平,对这个凶手的下场,他可是一直很关注的。
岭南国公府因刺杀皇亲国戚的罪名被全家下了大理寺,直到皇后健康诞下四公主,这才由着大赦之由判了个流放三千里扁为边民之刑。
本来早该在上个月就启程前往边塞,可兰贵妃却突然传出有了身孕。
建成帝又因为子嗣之事选择让苏家上下圈禁在岭南国公府直到龙子出生后再启程。
至于七个月后会不会起解,就要看兰贵妃能不能诞下皇子让建成帝更改主意了。
不过也因出了这档子事,建成帝在朝上声望一落千丈,倒向太子的三皇子一派朝臣也有不少。
杀人未遂之罪竟然因爱妃有孕而被搁置,史官差点没在史书添上一笔昏君之称。
李建也算是因为这事因祸得福了。
因为苏昂活了下来之事,倪玉琦没少在信里道歉。
倪佚却一点都不在意苏家到底会判什么罪名。
反正……苏昂活不到成为平民的那一天。
***
八个月后。
兰贵妃诞下七皇子,建成帝龙颜大悦,苏家流放之事果然没再被提起。
不过皇帝也不敢轻易提出释放之事,只由着此事慢慢淡下去。
被圈禁在岭南国公府的苏家人就这么慢慢被人遗忘了。
***
这一晃,就过了三年。
倪佚带着孙子孙女们正往大门走。
“祖父!”倪嘉祥有些怪异地瞟着马车前的几位姐妹。
特别是一身水雾绿纱裙的倪雯娇,那娇俏腼腆的模样,哪像是成日里爬树舞剑的“女将军。”
“雯娇不会和他府的少爷们打起吧!”
“二哥!”倪雯娇横他一眼,刚想去摸自己腰间的鞭子,发现那里空空如也,顿时俏眉皱了皱,故作老成地叹着气:“总觉得空落落的。”
“今日是给雯清相看,你们几个可别捣乱。”倪佚重点指了指倪嘉祥和倪雯娇。
他们今日受邀去参加宁国公主举办的雅集。
重点是去看看倪玉琦给介绍的公主长孙:罗询。
已十五岁的倪雯清羞涩一笑,鹅蛋脸上跳出个小小的酒窝,虽谈不上绝色美女,也担得上句容色秀美。
“原来是去看大姐夫!”倪嘉祥故意取笑长姐,立刻引来倪雯娇一顿白眼。
刚走到大门口,垂花门突然疾步赶来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她手里抱着件厚重的大氅,每走一步看上去摇摇晃晃得让人胆战心惊。
实在是她的肚子比寻常妇人都要大些,四肢又很纤细,走起路来更是骇人。
倪佚余光里看到她跑来,连忙停下来让人慢点。
“父亲,今个儿寒气还有些重,您带上大氅别受了寒。”
柳氏人还未张稳,就捧着大氅递上。
“你怀的是双胎,可要注意着些!以后这些事让丫鬟们来送就行!”
倪佚不得不又叮嘱两句。
两年前柳氏嫁进柱国公府还引起了不小风波。
倪佚亲自请媒婆上门提亲,欲三媒六聘请柳氏嫁于倪博海为妻。
他这个二儿子在人家的馄饨摊当了一年的小二都没能表明自己心思,若不是倪佚看不下去,恐怕这会两人还隔着层窗户纸呢!
消息一传出,各种风言风语都有。
先是柳氏的兄嫂听到消息后立即上门来攀柱国公府这门亲戚。
后又有柳氏不能生养的消息传出。
民间不少人都嘲笑倪博海就要断子绝孙,就连倪玉琦也因为这事找兄长进宫欲劝他将柳氏纳为妾室。
不过后来倪佚坚持聘柳氏为正妻,还亲自置下豪华聘礼送到了鸟儿巷。
最终喝到了柳氏的这杯媳妇茶。
成亲后倪佚亲自帮柳氏把过脉,发现她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需食补即可。
一年后不仅怀孕了,还一口气就怀上了双胎。
柳氏感激倪佚的好,对他比亲爹还孝顺。方才送来的这件大氅就是其亲手所做。
老二夫妻如胶似漆,这让冷清多年的二房热闹了许多。
有了她在,柱国公府中馈终于有了个像样的主母。
第72章
宁国公主府。
公主府内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来参加雅集的权贵世家。
大门前的巷子里挤满了各家的豪华马车。
适龄少年少女们精心装扮,满怀期待地随着自家长辈赴会。
大人们能通过雅集交好,未婚男子们也能在集会上看到鲜少出门的闺阁小姐们。
若是遇到心仪的女子还可向长辈暗示,等双方家长相谈满意后就可找媒婆上门提亲。
也有双方长辈本就有结亲之意后,会让晚辈们借此机会见上一面。
在雅集上,你随时都能看到年轻的少爷小姐们带着丫鬟小厮随意聊上几句。
只有在这种约定俗成的聚会上,才能看到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光景。
这一点算是很好避免了盲婚哑嫁带来的弊端,亲眼所见能胜过媒婆的千言万语。
但……
雅集上经常出现的落水被救,喝醉幽会被抓现行,被人下药的众多戏码也均出自这些集会。
所以下车前,倪佚又交代了番。
“牢记祖父的话!切不可轻信他人的花言巧语。”
“放心吧祖父,我会保护大姐。”倪雯娇骄傲地一仰头,豪气地猛拍胸口落下保证:“若是有不怀好意之徒来骗大姐,我就用这个招呼他。”
说着,一个嫩白拳头缓缓举起,在倪佚无语的眼神中伸出食指与中指比了个插眼的动作。
倪佚:“……”
不知这个丫头从哪学来的动作?做完还朝倪嘉祥抬了抬下巴,很是得意的样子。
“如果你敢在宴会上做这个动作,回去我就没收你的鞭子。”倪佚接话。
“……”
“祖父您放心,大哥说他一会就到,有大哥在二妹不敢造次!”倪嘉祥笑。
天不怕地不怕的倪雯娇,就怕柱国公府世子倪嘉诺。
一听到这个名字,果然就跟霜打的茄子般颓了下来,闷闷不乐地靠上倪雯清的肩嘟囔:“大哥没事来雅集作甚?”
“希望今日的相见能顺利!”倪佚叹气。
事实证明,他的希望注定不会顺利,宴会进行到一半,就有仆人来禀报后花园里有少爷们打起来了。
打架双方来自柱国公府的二姑娘与明远伯府的两位少爷。
宁国公主听到禀告还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反复问了两遍才肯定就是倪雯娇。
倪佚叹气。
倪嘉诺却好似早有预料般,沉着地扶起倪佚,慢悠悠地朝花园走去。
等众人到了一看。
这哪是什么打架,完全是单方面殴打。
距离岸边不远处的湖心亭里。
倪雯娇一人单挑明远伯府的两位少爷,一人未束起的长发被她抓在左手,右手还握着根树枝抽得另一人连连跳脚。
明远伯府的少爷被打得嗷嗷叫,却没人敢上前。
因为他们身前挡着倪嘉祥和倪雯清二人。
这二人手上都握着根光秃秃的树枝,只要有人往前走上一步,就会抽打得他们连连后退。
走到岸边的众人停下脚步,就隔着条走廊齐齐看了过去。
“还好今日没让他们几人带剑来。”倪佚浅浅一笑,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柱国公府的当家人都是看热闹的样子,其他人又有谁会阻止。
“祖父!可要诺儿前去阻止?”倪嘉诺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
倪佚摇头,余光一直注意着宁国公主的表情。
端庄秀丽的女子先是微怔,而后脸上竟奇异地爬上一丝兴奋。
而后倪佚就见她突然抬手,猛朝身旁的俊秀少年后背拍出一掌,震得罗询往前踉跄了两步。
“你还快去帮清姑娘?”
“祖母!”罗询一脸生无可恋,不知自己的祖母突然在此时又想出些什么幺蛾子。
“没用!雯清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站在这看眼睁睁看她被欺负?”宁国公主又呵。
“……”
众人齐齐无语!
这拉偏架拉得也太明显了,而且什么时候柱国公府与宁国公主府有了婚约?
等等……
无语后众人心里涌上来的都是震惊,宁国公主府的长孙媳妇竟然会出自柱国公府?
齐刷刷的眼神射向倪佚,有震惊也有嫉妒的!
宁国公主府……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皇亲国戚。
可架不住长公主驸马罗乾奚会挣钱啊。
罗家掌握了风明国大半的纺织业,府上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
长公主府三代单传,到了罗询后,偌大的府里就这么个独苗苗。
若是能与之做成亲家,可不是瞬间坐拥无尽财富。
长公主的热络态度与方才简直天差地别,在别厅里可是罗驸马一直在跟倪佚聊天来着。
“咳咳!”对于公主的变脸,罗乾奚只是干咳两声来带过他的尴尬,显然对宁国公主的性子早见怪不怪。
见倪佚看着他们的方向,挪着步子来到祖孙二人面前解释:“公主自小习武,最爱舞刀弄枪……”
一句话就解释了原因。
也让倪佚迅速知晓了长公主府为何会向柱国公府提亲的原因。
“快去!”宁国公主这回直接上手推了罗询一把。
然后……
身穿玄色宽袍的罗询长长叹了口气,先将衣摆往腰带里一塞,冲向了湖心亭。
“罗小侯爷想必身手不错!”
光看他跑动时轻盈的姿势,倪佚就看出他练家子的身份。
罗乾奚捋着胡须,笑得很是得意。
“这孩子自小就跟着公主习武,略有小成。”
对罗询,倪佚的印象还不错。
不管是调查而来的风评还是长相都属上上之辈,性子温和但又很有主见。
与性子温柔的倪雯清实属良配。
这会又加上个会武,倒是个权贵中的出类拔萃之辈。
只见罗询跑上前去,先劝住了倪嘉祥,而后让他出声喊停了自家姐妹,并没直接就开口。
“算你们走运!”
使劲丢下手中的树枝,倪雯娇还不消气似地抬脚又踹了下后,才朝倪佚的方向跑来。
此时正值夕阳落下。
一抹绿色身影在橘红色的阳光中如同只振翅飞翔的蝴蝶般翩翩飞向倪佚。
“祖父!”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飙了出来,倪雯娇紧紧搂着倪佚的胳膊边哭边告状:“他们说……他们……要让我做妾。”
“好好说话!”倪嘉诺拧眉。
“大表哥说要让我做他的小妾,还要用鞭子抽我。”倪雯娇连忙再说道。
被揍的两人分别是明远伯府的二少爷和四少爷。按理来说他们确实是倪雯娇的表哥。
再看被罗询带来的两人,下手时倒是没丝毫看出有亲戚关系。
“二弟你来说。”倪嘉诺看向倪嘉祥。
倪雯娇气得不清,说的话没头没尾让人摸不清头脑,倪嘉诺直接让做贼似的倪嘉祥来说。
而一直默默无语的倪佚则是转头看了眼四周,没看到明远伯府的长辈。
开席前他还遇到了孙运余夫妻。
这会出了这么大事都没见人影,看来是有急事匆匆离开了。
倪嘉祥先是小心地瞄了眼倪佚,见他没生气,才大声地将在亭子里的发生的事说了遍。
在倪嘉诺的眼神示意下,他讲的很大声,分明是想让周围人都能清楚听见。
“这二人将二妹骗到湖心亭,说是外祖母想见她一面……”
二少爷孙琉在花园里遇到倪雯清姐妹,便开口招呼倪雯娇。
只说明远伯夫人就在湖心亭里歇息,请她过去一叙,还顺带着邀请了倪雯清同往。
姐妹二人没有起疑,便乖乖地跟着两人绕到了湖心亭后方的假山旁。
孙琉兄弟就在此刻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不仅言语上调戏,还想对倪雯清动手动脚,倪雯娇反抗期间甚至出言不逊,直言要污了她们姐妹清白好抬回去做个小妾。
后来得了丫鬟们呼救的倪嘉祥赶来,从旁边扯了几根树枝后就把人拖到了湖心亭来揍。
“孙琉二人说了不少下流话,孙儿实在看不得妹妹们受辱才出手的,还请祖父责罚!”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孙琉两兄弟连开口都不能,倪嘉诺直接朝刘越摆手:“把人捆了,本世子就亲自去一趟明远伯府要个说法。”
已长成青年的倪嘉诺淡淡一笑,彬彬有礼地朝宁国公主致歉告辞一气呵成。
而后叮嘱倪嘉祥服侍好倪佚后带着人就走了。
“老国公真是养了个好孙儿啊!”
气度从容沉着冷静的倪嘉诺实在让罗乾奚很是欣赏,若不是不兴□□,他真想帮孙女先定下这么个不凡的青年。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罗侯爷何须如此客气!”倪佚笑。
“没错!以后可都是一家人了。”代替罗乾奚放声大笑的是宁国公主,她豪迈地朝其他宾客们挥挥手:“我请了西域舞姬来助兴,各位请前往大厅观赏。”
等人陆陆续续走完了,才稀罕地牵起倪雯清的手:“走,祖母选几样首饰送给我未来的孙媳妇压压惊。”
罗询:“……”
这门本还需要继续观望的婚事就因这戏剧性的一幕而当场就定了下来。
倪佚拍着倪雯娇的胳膊温声安慰:“祖父回去也送你条好鞭子压惊。”
“两条!”倪雯娇比了个二。
“两条鞭子你还不把国公府给拆了?”倪佚摇头,又加上了另外的诱惑:“祖父带你去城西跑马。”
“真的吗?那……”
祖孙两还在讨价还价,他们身后突然冒出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踌躇地看着他们。
“倪老太爷安好!”
他没开口,身旁的长辈却看不过去了,发须皆白的老者杵着拐杖,先笑呵呵地开了口。
“郑老太傅。”倪佚笑,目光中也看到了那位脸红彤彤的害羞少年。
朝倪佚行完礼后小眼神就不自觉地飘向了倪雯娇的方向。
“这是我孙儿亚廷,年方十五……”
一场雅集,成就了两桩美满姻缘。
第73章
结束收获颇丰的雅集,倪佚带着还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两姐妹打道回府。
没想到去找麻烦的倪嘉诺反倒是比他们还先到一步。
两拨人就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倪佚同时也收获了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明远伯府刚送进东宫的女儿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借着跟随太子妃进坤宁宫请安的时机,向皇后状告明远伯府居心不轨意欲给太子偷偷服用乡野郎中给的□□丸。
其二便是孙运余用民间买的孤女冒充其府上庶女送至东宫。
二条罪名皆是大罪,倪玉琦当即召唤了李建将明远伯府送来的美女全都抓起来拷问。
这一搜,还真搜出了不少私藏的不知名药丸。
李建可不是建成帝那个和稀泥的性子,当即就召了孙运余兄弟进东宫。
这一去……人就被扣了下来。
倪嘉诺将孙琉二人送到府内,只见明远伯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哪还有心思搭理这两个闯祸的孙儿。
不仅没对二人被揍觉着气愤,反而见着常在东宫行走的倪嘉诺,就差没跪下来求他帮忙。
见此情景,倪嘉诺觉着也没必要再逗留下去,只找了个借口就溜之大吉。
明远伯府对孙氏所做之事倪嘉诺一直铭记于心,此时没有落井下石已是看在已故的外祖母面份上。
而且……
他有些怀疑此事跟倪佚有关系。
要不那没出过内宅的庶女为何会有胆子去告状?就连他们找人滥竽充数之事也知晓得如此清楚。
绝对是进宫前就有人将证据送到了她面前,还教授了告状的办法。
想到这,倪嘉诺偏了偏头看向正专心走路的倪佚。
看到叽叽喳喳的弟妹们,他忍下询问的冲动,默默跟着人进了苍梧院。
“何事?”
倪佚回头,话是问句,人却好像知晓似的已经转身朝书房而去。
关上书房门,祖孙二人面对面坐下。
“诺儿好奇,明远伯府之事与祖父可有关?”倪嘉诺开口。
“推波助澜了而已。”
“果然是这样!”
倪嘉诺笑,抬手给倪佚斟了杯茶,面上一派风平浪静,让人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凡事不喜形于色就是这四年在东宫练就下来的本事。
这孩子的成长之快,再过几年恐怕连倪佚就要分不清他的表情真假。
茶水送入口中,温度刚好。
还要再加上一点,倪嘉诺很心细。
这种仔细如同绵绵细雨,只有湿意浸透皮肤,才能感觉到自己被淋湿了。
倪佚不喜浓茶也不喜欢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几年喝到的都是淡茶。
方才看倪嘉诺倒茶时还用手试了试温度,才猛然想起。
“这茶是我从姑母宫中厚着脸皮要的,祖父可还喜欢?”倪嘉诺问。
“不涩口,祖父很喜欢。”
杯子刚一放下,倪嘉诺又给他倒上滚烫的茶水中和,放下茶壶摸了摸温度后才又递了过来。
“你两个妹妹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你……”
十六岁的少年面若冠玉,平静眼底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暖意,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每一个动作都清雅以极。
倪嘉诺的长相在四个孙儿中是最出挑的,眼神中的死气沉沉彻底消除后,整个人像是夜空里皎洁的弯月般冷清。
就是这抹冷清有礼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勋贵世家小姐们青睐。
倪佚偶尔进宫时倪玉琦也调侃他们柱国公府就要出个“高山仰雪”般的人物。
还不知一旦传出柱国公府要选长孙媳妇的话,会引来多少打探消息的媒婆。
“全凭祖父做主!”少年淡淡一笑,半分羞涩之意都没有。
他没说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也没提自己的要求。
一脸云淡风轻地回应后,就开口问起了其他:“这几日听闻岭南国公府内传出频繁请大夫的消息。”
“哦?”倪佚也顺着他的话带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苏昂身体疼痛难忍,大夫却找不到病症所在。”说到这,倪嘉诺看了眼倪佚,茶盏却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那可得感谢老天爷帮我们不是?”
听到回答,倪嘉诺就不欲再问下去,他相信倪佚不会骗自己。
于是便将此事归结到了报应之上。
可……这回倪佚骗了他。
南松猎场上那一掌可不是耍花腔,苏昂应该庆幸他这几年没有有个头疼脑热啥的小毛病。
若是一旦服用活血化瘀的药,就会引出那掌的效果。
由于血脉运行加快导致他全身剧痛,近而引动他胸口里的毒,之后是全身骨骼疼痛难忍。
最后才是被疼痛折磨至死!
既然已经到了疼痛这阶段,看来他的死期……不远了!
“你姑母可是有何打算?”
对于倪玉琦的心结,倪佚很了解,他相信兰贵妃绝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她一动,坤宁宫就会有所动作。
“七皇子身子骨自小孱弱,宫内传出消息,这位皇子……应是先天痴傻!”
七皇子有异的消息倪佚不是第一回 听说,朝廷内早有他二岁多还不会说话的传言。
这回能传出痴傻的消息,想必已是御医做出了结论。
建成帝如此疼爱这个幺子,知晓真相后想必会更加厌恶。
“你们看着办吧!”倪佚摆手,不想再利用这位本就命运多舛的皇子筹划些什么。
若是出生在寻常的富贵人家,或许他还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可出生在不容许有明面污点存在的皇宫,他的日子不用想就知道很艰苦。
就看兰贵妃究竟会如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这位在宫中手段了得的贵妃没如倪佚希望的那样做个称职母亲。
她将七皇子藏进偏殿,对外只宣称皇子身体不适,彻底没再搭理这位帮了她大忙的儿子。
倪玉琦趁此机会在皇帝面前间接提起岭南国公府和受了不少虐待的七皇子
建成帝没法责怪七皇子,便将这个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算到了兰贵妃和岭南国公府头上。
岭南国公立即启程前往边塞,兰贵妃也在那些时日里失了不少恩宠。
只是倪佚没想到,这本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
临了临了竟然还会找到他头上。
就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倪佚刚出坤宁宫,就被建成帝的贴身太监拦住了脚步。
这是建成帝头回单独召见他。
召见的主要内容是……让他将七皇子带出宫抚养。
“朕不忍这孩子在宫中被关到老,可每每见他时又忍不住气恼……”这是建成帝当时与倪佚说的话。
虽然不待见这个污点,可他们毕竟有着血缘关系,也不想看着他在宫中受难。
思来想去下,他决定干脆将人托付给放心的臣下。
而柱国公府就是这个选择!
说得冠冕堂皇,可倪佚觉得建成帝和兰贵妃都不过是给自己的无情和自私找个借口罢了。
诺大的皇宫,无数的宫女太监,数不清的财物,竟然养不活一个痴傻的儿子。
谁信……
倪佚:“……”
纵使他再无语再不愿意,建成帝已提出,倪佚又如何拒绝?
最后出宫时。
骨瘦如柴的七皇子李铭已躺在国公府马车里瑟瑟发抖地睡着了。
四岁不到的孩子,脸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
明明是个尊贵的龙子身份,却过着宫人们都不如的日子。
倪佚看得也有些鼻酸,轻轻摸了摸他脸上被掐出来的青色指甲印,脱下大氅将孩子裹了起来。
自此之后。
再没有宫里的七皇子李铭,只有柱国公府的六少爷倪铭。
***
风明国一百三二年。
建成帝驾崩。
太子李建登基,改国号为万明。
他初一上位,便大刀阔斧地对建成帝留下的朝臣们进行大换血。
首当其冲便是任年仅三十二岁的倪嘉诺为兵部尚书一职并入内阁议事。
二十八岁的倪嘉学也一跃成为素云郡府丞,监督天子脚下众臣。
圣旨一下,柱国公府一跃成为了权贵中的佼佼者。
谁都能看出倪嘉诺坐上丞相之位指日可待,以新皇对他的信任,这位迟早能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加上太子登基后显现出来的沉迷后宫任人唯亲,朝廷以后由谁说了算还不知……
柱国公府的大名刹那间响彻素云郡。
而已经年近七十的倪佚身子状况却与柱国公府的欣欣向荣相反。
满头白发的他现在走上两步就喘得厉害。
开始还能坐着马车去踏青,这几年倪嘉诺担心他在外有什么闪失,连人都不让出门了。
为了怕倪佚闷,还专门买下旁边一座宅子,将那里建成座花园任由他散步。
园中鸟语花香,还有些小动物出没。
彼时正值春末,夏天的热气已渐渐升起,没走多久就能热出人一身汗。
扶着倪佚的倪铭早满头大汗,走了没几步就耍赖要休息。
“祖父铭儿热……我们休息……休息!”
唇红齿白的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下,伸出修长的双腿瞪着,就像是三四岁的孩童般耍赖。
周遭的热意好像一点都没钻进倪佚身体。
他的四肢都被寒意笼罩,死气从脚底源源不断地传入五脏六腑。
这具身体的所剩时日不多了。
抱着他腿的倪铭明显被寒意吓了跳,眼神中担忧一闪而过。
倪佚费力地伸手摸了摸他头,示意人起来:“祖父带你去钓鱼,快起来。”
倪铭的长相好像集结了兰贵妃的所有优点。
光洁白皙的脸庞上透着股棱角分明的冷峻,眼眸乌黑,身材修长。
光是看着这么张脸,谁能猜出他有痴傻之症。
看到倪佚伸出的手,倪铭仰头笑呵呵地抓住,刚一用力,倪佚的身体竟然朝他直挺挺倒下。
而方才还笑着的眼睛此刻却紧紧闭着。
“祖父!”
一声惊慌失措的吼叫立时让柱国公府如临大敌。
第74章 ……
“老太爷他……”御医刚摇头。
倪嘉诺脸色一沉,如利刃般的寒冷眼神扫向御医,让他连忙闭上嘴不敢再说。
倪佚此时已醒,只浅笑着看向聚在一起的孙子孙女们。
“甑御医请随我出来详谈。”
倪嘉诺前脚走出,倪佚环顾了一圈围着的孩子们,将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
只留下倪铭一人。
嘎吱——
门一关上,屋外倪嘉诺的声音变得若有若无,倪铭扑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头顶传来凉意,是倪佚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髻。
“祖父时日无多……”倪佚轻轻开口,青年的脸色却猛然大变。
“不要再装痴傻了,等我走后,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祖父!”
倪铭脑中炸开一团团烟雾迅速弥漫了他整个思绪,所有的疑惑和震惊最终化成一滴滴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原来他的“祖父”都知道。
他任由自己装疯卖傻,偷学武艺,还亲自教他识字。
原来都是因为倪佚知晓他是装傻的。
“祖父不知你来自何处,但你既然成了倪铭,也就是我的孙儿。”倪佚又说。
虽然最开始没看出倪铭的身份,可当那孩子回到柱国公府的第二日倪佚就看出了他的异常。
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哪是个傻子会流露出来的样子。
能让个四岁的孩子装疯卖傻,要么是重生,要么就和他一样是借用了他人身体。
不过无论是哪一样,倪佚都不介意。依誮
自此后就真把他当成自家孙儿般抚养。
这一晃都十七年过去了,倪佚只希望他能做回个正常人,而后去过自己的生活。
倪佚知道,倪铭之所以没走,就是因为他的原因。
现在……也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祖父……铭儿知道了!”
最后,倪铭紧紧握着倪佚的手,将脸埋在他掌心,痛哭着应了下来。
“那擦干净眼泪,去叫你的哥哥们进来吧!”
倪铭转身,扭曲着的脸上满是眼泪与压抑的痛苦。
就在此刻……他放下所有伪装,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呈现在了脸上。
“还有十分钟!”
低垂着的脑袋刚跨出门槛,踏雪突然附在倪佚耳旁提醒他。
不仅提醒,还顺便来了个倒计时。
“九分钟……”
谁都没能想到,倪佚的离去会如此匆忙。
上一瞬他还在闲话家常般跟大家伙说着话。
下一瞬踏雪突然从床帐内跳出,冲着众人仰头喵喵叫了声后,再转脸倪佚已停止了呼吸。
哭声响彻房内!
柱国公府老太爷倪佚去世!
***
上秒还在冰水里泡着,下秒倪佚只觉得身体好像是泡在热水中一样暖和。
热流从四肢传向心脏,终于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过来。
低头一看,自己……果真是泡在热水中。
确切的说是他眼下正半靠在一个大池子里,对面光头大哥看到他睁眼,忍不住松了口气:“差点以大兄弟你泡温泉泡过去了?”
水雾弥漫的空间里,到处是走动的半裸男性。光头大哥的声音不大,倪佚只勉强听明白他的意思。
对方的好意他表示心领,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后笑着道了谢。
这是间集桑拿吃饭娱乐为一体的大澡堂。
原主头回到大城市里来,也是看了网上说这能吃饭又能睡觉,想着节约点钱,才打算到这里来住上一晚。
而他到北城来的最大原因是为了找自己很久没有消息的女儿。
此次任务目标:倪丽娇。
一个出自贫穷农村学历不高但长得很是漂亮的二十九岁姑娘。也是原主两个孩子中的老大。
原主一家住在距离北城十分遥远的琅西市沂水镇千桥沟。
千桥沟算是花国比较晚脱的村子,直到倪丽娇中专毕业时村子里还没通路。
十八岁中专毕业后,她跟着同村的姐姐一起去到沿海城市的工厂打工。
只开头一两年还会回村子里过年,到后来渐渐连电话都很少打回来。
原主和妻子老实巴交了大半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根本不敢出门去找女儿。
偶尔能听到消息还是从与倪丽娇一直有联系的同村姐姐中得知。
她在打工中认识了个社会上混的小流氓,从没接触到复杂社会的倪丽娇很快被这人花言巧语骗得成了男女朋友。
后来更是同居到了一起。
两年后还给这人生了个儿子,未婚生子的她更是不敢回村,只能跟着男朋友辗转去了北城。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能过多久,她男朋友刚到北城没多久就因抢劫杀人被判了死刑。
独自带着孩子的倪丽娇做过很多辛苦工作,勉强将孩子拉扯到了三岁。
偶然在朋友介绍下接触到网络直播平台,就在打工业余时间注册了账号分享自己和孩子生活日常赚点外快。
她天然不加雕琢的美貌很快就被几家MCN类型的公司看到,开出不少口头上的优越条件哄骗她签约。
倪丽娇的外貌让她得到了这个机会,可学识的匮乏却让她没看懂合同就贸然选择了签约。
这一签,就等于跳进了火坑。
这家公司的业绩指标和提成条件都很苛刻。
倪丽娇性格内向又不喜欢打擦边球,很快就在一众类型各异的美女中垫了底,被公司严重警告了几次。
警告没起什么效果后,他们直接雪藏了倪丽娇,连给她露面的机会都不给了。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合约里规定除了公司的工作外根本不能找兼职。
后头还是同公司的其他主播看她可怜悄悄告诉她,这是公司专门逼迫一些不赚钱主播解约的惯用戏码。
公司雪藏你,让你找不到活路无法生存下去后,就只能找家人来解约。
要么你就熬到合约到期后才能恢复自由身。
倪丽娇回去仔细翻阅过合同,发现她的签约时间竟然为十年。
她可以不吃不喝十年,马上要上幼儿园的孩子却不能。
万般无奈下,她只得打了电话回家求助。
而原主就是接到电话后带上家里的全部存款二十三万块存款赶到了北城。
下了火车才知道那家公司周末不上班,他只得在附近的桑拿房待上两天等周一公司上班。
就在这家桑拿房里。
原主心脏病突发,确实没能从泡池里再睁开眼睛。
二十三万……
倪佚紧了紧腰上的毛巾从水里站起,在光头大哥关怀的目光中缓缓进入了换衣室。
其中有二十万是原主妻子命丧车轮下所获得的赔偿。
对于他们家来说,二十三万无疑是一笔巨款,可对于倪丽娇的违约金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原主到死都不知道,他妻子的买命钱在这些资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豪华的男宾换衣间里。
服务员的眼神已经不止一次飘向了他。
原主破旧的绒衣洗得发白,领口都磨出了毛边。
倪佚穿上绒衣,又穿上那双带泥的旧布鞋,收拾干净后取出背包退了卡。
他走在人群中,也有些另类的显眼。
显眼来自于明显的贫穷状态,也有与那身破旧衣服截然不同的闲适姿态。
出了大堂,天边晨曦初露。
此时刚六点半。
花国最繁华的国都此时还沉浸在难得的宁静中,街道上只有很少早起上班的人群匆匆忙忙路过。
这是一处繁华的商业区,到处高楼林立,高耸的建筑物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壮观中又透出些压抑。
底子很薄的布鞋光是站了会就传来一阵阵寒意。
倪佚转头四处看了看,打算随便找家服装店去给自己买件外衣。
找了一圈,只看到家卖年轻人衣服的店子有店员正在打扫卫生。
“你好!我想买件衣服。”
半小时,倪佚再度从店里走出时,已经像是换了个人般。
一身休闲的卫衣裤搭配上件烟灰色中长款棉服,整个人至少年轻了十几岁。
倪佚无意间进来的这家店,是花国很有名的一家大牌,肩膀上的品牌名是其标志性logo。
从头到脚的一套衣服花了两万多,价格确实不便宜。
难得来了个这么豪爽的顾客,店员还送了他顶黑色的棒球帽和个灰色的双肩包。
帽子往下一压,他穿着这一身上公交时,还被司机喊了声:“小伙子。”
按照地图上的提示,倪佚乘坐六十二路公交,从高新开发区坐上一个半小时公交到了北城门的古玩市场。
周末的古玩市场人流攒动。
倪佚从公交车站往市场大门走的这么十来分钟里,就看到不少人拉着货往那边走。
灰色的圆拱形大门上挂着块朱红色木质招牌。
大门就跟平常人家里的院子门大小差不多,钻进大门,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眼看不到头的街道两边形形色色铺面林立,铺面中间是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
路中间已经有人在铺开摆摊用的塑料布。
这里没有摊位费,先到先得,你只要将自己的家伙什摆下来就算是你的摊位。
所以天才蒙蒙亮,市场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反倒是两边的铺子大部分都还关着,冷清情景和中间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倪佚一直往这条街道上走了下去,终于在尽头处看到空出的一块地。
左边是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埋头整理着他的“藏品”
倪佚扫上一眼,除了几枚铜钱是真货外,其他都是近现代的仿制品。
“大爷,这位置有人吗?”
为了以防占了他人的位置,倪佚还是先出声问了问。
老爷子摇头:“没人,你摆吧。”说完才抬头看向倪佚,见是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还有些诧异:“没想到你们年轻人也玩古董?”
“带了些家里的老玩意儿来看看。”
说着,倪佚盘腿坐下将灰色的包放到身旁,打开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些他要卖的东西。
第75章
大把五帝钱被他一把把抓出,而后破旧绒衣就成了摆摊用的垫布。
老爷子看他动作随意,抓出来就将铜钱抛大到地上,只瞟上一眼后就完全没了兴趣。
后来倪佚又从包里拿出几样瓷器和一大把拴着红绳的玉佩,这老爷子根本就没看到。
就这么一晃神,后头想起来时不知道多后悔!
当然!就算注意到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不过也是因此他都没发现倪佚竟然从包里拿出那么多东西。
当最后一个比书包还大的红褐色梳妆盒诡异地被拿出来时,倪佚终于停下了动作。
此时人还较少,到处都是忙碌于自己摊位的卖家。
“包子油条,包子油条……”
市场里忙碌的人群中也有人推着小车在卖早点,他们的主要客户就是这些摆摊的摊主。
其中一个卖馄饨的小车刚到倪佚面前,他摆摆手喊住了车子。
“给我两个小碗馄饨。”
“小伙子吃个大碗就足够了,买两个小碗浪费那钱做啥?”老板操着口浓重的北方方言,好心地劝说着倪佚。
“给旁边的大爷买碗!”
“这样啊!行!”
老板以为两人是朋友,手下麻溜地就往锅里丢馄饨,白胡子老头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表情怪异地看了眼倪佚,不知对方怎么如此热心。
“刚好遇见就买了,大爷您别客气!”
倪佚将纠缠在一起的玉佩线解开,好像看到大爷目光似地随口就回道。
“那我今天就承了你的情。”老爷子看着那把纠缠在一起的红线,忍不住眉心跳了跳:“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倪佚。”倪佚抬头笑了笑,而后抬手将帽子取下露出那张沧桑的脸:“我今年都五十了,论年纪真不是个小伙子。”
“原来是老弟啊!”老爷子捋了捋胡须,露出个善意的笑容:“那你就叫我郑老哥,别老爷子老爷子的叫……”
老爷子名叫郑亮,年纪刚六十整。
那仙风道骨的白发白须不过是他为了看上去更有说服力而故意染的。
两人边吃馄饨边聊,郑亮这才看到倪佚那块不像是摊子样的杂货堆。
最显眼的是那个褐色梳妆匣,看颜色倒是有几分做旧的沧桑感。
盒子上瘫放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假玉佩,看质地!就跟玻璃做的一样。
梳妆盒下面还摆放着几个巴掌大的瓶子,其中有个淡蓝色小瓶子新得就像刚从窑里烧出来。
最显眼的就是破绒衣上小山一样的各类铜钱。
“倪老弟,你这些东西……假得也太过了吧?”
吃了人一碗馄饨,郑亮自觉还是要说些真话,随手指了指匣子上一块通体淡黄色的透明玉佩,他摇头。
“郑大哥!这些都是真货。”倪佚诚恳地说着真话。
“哦!”
在这摆摊的卖家,有几个人会说自己卖得是假货?既然倪佚都这么不耿直,他当然没义务再多说些什么。
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后,郭亮目光开始在进来的买家里扫视起来。
将吃完的外卖盒子收好,倪佚杵着膝盖起身:“郑大哥帮我看着会,我去丢垃圾。”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饭盒。
“去吧去吧!”
郑亮摆手,眼睛继续盯着门口的方向。
一摊子郑亮眼中的工艺品,别说是他,来往的游客里恐怕都没人会多看几眼。
说到这,倪佚也委屈啊!
古董大部分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可他拿到那些玩意儿的时候却是新的啊!
那把水头十足的玉佩是上个世界倪嘉诺专门去各处搜刮来孝敬给他的宝贝。
就算不是古董,光材质都是稀少的绝世好料。
何况那些玉佩不论是做工是材料,确实是古董来着。
“……”
慢悠悠地在市场里逛了逛后,倪佚才晃着回到自己摊位前。
太阳逐渐升起,暖和起来的气温让缩手缩脚的摊主们也开始席地而坐,眼神不约而同都看向大门的方向。
街上此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游客在拍照看热闹,真正的买家还没出现。
倪佚坐下,低头拿出他那部老式的按键手机捣鼓了阵,本想上网搜搜倪丽娇的视频,一看那豆腐块大的屏幕,迅速选择了放弃。
划拉着通讯录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名字,他看到了原主在外工作的二儿子倪翔的名字。
上一次见这孩子,还是在四年前原主妻子的葬礼上。
倪翔比倪丽娇小六岁,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打工,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两千块钱。
这笔钱对他们这个年收入不超过三万的村子来说,算是笔巨款!
因此村子里的人都传倪翔在外赚了大钱,经常问原主什么时候给家里盖房子?
可原主不知,倪翔在外有辛苦?
初中毕业后才十五岁,只能在餐馆后厨里做黑工,每个月就八百块钱。
十八岁后进了一家流水线工厂做工,每个月不过三千块左右的工资。
钱还没赚到,年纪轻轻已经落下了一身毛病。
除了每个月留下租房子和买药的钱,他几乎将钱都寄了回来,就是希望原主在家里少做些农活能轻松些。
二十三岁!本是刚从大学出来还伸手朝父母要钱的年纪,倪翔却早早体会到了生活的苦。
要说这两个孩子,倪翔明显是体谅父母的那个!
原主妻子的葬礼倪丽娇都没回来,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倪佚估计她根本不会联系原主。
按下通话键,倪佚把电话举到耳朵旁。
嘟——嘟——
通话声响了两下就被迅速接起来,倪翔焦急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
【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倪佚笑了笑,而后说道:“爸只是想你了。”
倪翔绝对是头回听到老实巴交的爸爸这么说话,那边沉默了许久,一个干涩的嗓音才再度开口。
【我也想家!】
“那就回来吧!家里过一段时间要盖房子,你回来看看?”
【家里要盖房子了?爸你哪来的钱?】
【妈的赔偿金爸你留着养老,家里的房子等我慢慢攒钱来盖。】
这孩子是真孝顺……
倪佚感叹着,而后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爸没动那个钱,你回来再说吧!”
也许是想到再有两个月就要过年,倪翔只略微考虑了下,就同意了明天去厂里辞职。
反正这种流水线工厂年前都会流失大票工人,每天都有辞职离开的人。
父子俩又随意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倪兄弟老家哪的?”听到倪佚说回老家盖房子,郭亮更认定了他就是个卖工艺品的。
“琅西人。”倪佚回。
“巧了!我也是。”
没想到在这还能碰到老乡,郭亮难忍兴奋,挪动两下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老弟你这些工艺品太假了,就专门针对那些游客就行了……”
古玩市场上的买家分为三种。
一种是跟团来旅游的外地人,大部分都是来看个热闹,出手阔绰又不懂行。
第二种是本地的古玩爱好者,这些人本身没多少资金,大部分是半吊子水平想着能捡个漏啥的发大财。
第三种就是专业的鉴宝人。
这种人是多年的古董玩家,其中有在这里开店的,也有些混在其中的古董商来淘宝。
反正无论哪一种,古玩街上的规矩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凭本事绝不退货”
郭亮交给倪佚的方法就是针对游客。
热情的老爷子倾囊相授,巴不得把他十几年的功力全传授给倪佚。
他说得忘我,倪佚听得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典型的骗到一个算一个吗!
十点左右,市场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有举着小旗的导游带队往大门涌了进来。
老爷子见到这些人,立马用眼神示意倪佚快揽客。
倪佚:“……”
就在他刚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男低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这个梳妆匣可以上手摸不?”
身穿藏蓝色唐装的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倪佚。
右手两串土黄色的佛珠散发着淡淡香味,左手正在把玩着对暗红色的核桃。
这就是郭亮所说的行家打扮。
他之所问倪佚能不能上手摸,明显就是试探下摊主懂不懂行。
倪佚也直接,笑着对光头说道:“我是新手,大哥你随便看!”
“哦?”光头笑,将核桃往包里一塞,提了提裤子垫着脚尖蹲下。
蹲下时倪佚一眼就看到他衣兜里掉出的一角白色,看样子好像是手套。
看这架势……是打算看他新手,来欺行啊!
郭亮频频朝右边使眼色,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表情比倪佚还着急。
“大哥先看啊!”倪佚招呼声光头,凑到了郭亮旁边。
“这是古玩市场最大古董店的老板,你一会开价可多要点!”郭亮瞧着光头的动作,小心地指了指街道转弯处的店铺跟倪佚嘀咕。
那家铺子刚才倪佚去丢垃圾时看到过。
占据了十字路口转角处的两层店铺,奢华的中式装修,店里灯光通明,确实是家很显眼的铺子。
“谢谢郭大哥!”倪佚拍拍他肩致谢后坐了回去。
光头完全沉浸在眼前所看到的画面里,根本没发现倪佚离开了位置。
他从最开始的闲适到后来的凝重,不过只是须臾之间,仔细地观察了匣子的边角后他从兜里掏出手套戴好。
趁这个空档,他瞟了眼倪佚。
发现这人还是浅笑着,粗糙的双手正在整理着缠在一起的红线。
目光一凝,光头愣住了……
随着动作,那一枚泛着浅绿色泽的圆形祥龙戏珠玉佩,迅速抢夺了他的视线。
光头一激动,还没说话前已经下意识伸手去握住了那枚玉佩。
然后两人动作都是一顿,倪佚疑惑地看向他。
第76章
“你……这枚玉佩……”
光头有些结巴,余光中已有不少观察的内行在盯着这边,这让他有些犹豫该不该直接说。
想了一瞬,他脑中灵光闪过,突然邀请倪佚去店里坐坐,然后慢慢看。
“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我店就在前边……”
街上已有人往这边围了过来,光头是市场的名人,凡是他看重的物件儿,多半都是真货。
所以眼见他在这里逗留了半天,不少人都想跟过来开开眼。
“那行吧!”倪佚也发现了这点,便点头应下了。
然后就把东西再全部塞回包里,最后拉开梳妆匣的抽屉,将玉佩往抽屉里一扔,抱上起身。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光头心都差点跳出来。
他生怕那玉佩碰缺了口什么的,好不容易才将制止的话忍了下来后从匆匆忙忙领着人离开。
如此小心谨慎的态度更是让人好奇,他们前脚才离开,后脚就有人跟着。
两人沉默着走向那间泛着暖黄色灯光的店铺。
光头刚一踏进门槛,立时就有店员迎了上来。
“许老板。”
“嗯!”光头摆手,看了看倪佚的方向:“给这位客人倒杯好茶。”
这是店里有高端卖家的暗号,店员听到这句话后就连连点着头就往后边走去。
倒茶是假,店员转身就去了办公室给掌眼打电话。
这是铺子里专门聘用的鉴宝人,只有老板拿不准主意时才会把人请来。
那些人通常都是专家级别以上,有多年的鉴宝经验,成交后所需的薪资同样也不菲。
听到有工作,掌眼来得很快。
都不用店员带路,自己就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其中一间房门,立刻被光头呆若木鸡的神情吓了一跳。
“许老板?”他试探着喊了声,而后边戴手套边走到了桌边。
一间明亮的屋子里只有张长方形桌子,徐老板和倪佚坐在对面,掌眼就只能看到徐老板的表情。
等走过去,他才看到倪佚的脸。
第一感觉……
衣服与脸严重不匹配,一张劳苦大众的脸上还有晒伤后留下的暗红。
不过当倪佚冲他一笑后,掌眼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气质与脸也不匹配,那淡然一笑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情切感,可眼中闪过的光芒又好像能看透一切。
这人不是善茬……
掌眼想着,上前坐到许老板身旁捡起一块玉佩瞟了瞟。
而后就是漫长的寂静……
倪佚就看两人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一遍,两人的眼神不知交汇了多少次。
可没人说话,他们仿佛顾虑着什么,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安静房间内只有许老板手串摩擦桌面发出的窸窣声。
裤兜里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倪佚拿出一看,原来是倪丽娇发来的微信。
【娇娇:爸!你到了北城没有,我去接你。】
【倪佚:到了,在外面办点事,晚些时候给你电话。】
【娇娇:好!】
结束简短的对话,倪佚再度抬头,许老板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倪先生,你这些东西……”
倪佚看着他。
“这些老物件的价值我们无法估计,请你给我点时间。”
倪佚的称呼从老板变成了先生,显然许老板也知晓面前这位不是个能随意胡弄的普通人。
这些东西每一样单拿出都是价值连城,重点是他们无法估算出这些物件的价值。
只能实话实说,然后再请拍卖机构的鉴定师来做估价。
“随意!”倪佚抬手,紧跟着指了指这些东西问道:“你们看中哪几件?剩下的我就装起来了。”
“这……”
许老板他全部都想要啊!
可他也知道凭借自己财力,根本无法拿下这些东西,脸上纠结了半天后都没法做下选择。
倪佚看他手指在玉佩上划拉了半天,浅笑着突然抛出个雷。
“若是许老板能找到买家,卖多少我都给您百分之十怎么样?”
“什么?”许老板惊诧。
凭倪佚眼下的身份,他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上流的古董收藏家,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许老板当个中间人。
听到这个提议,许老板眼前一亮。
不过精光转瞬即逝,他低下头故作为难似地咳了两声,在倪佚目光中开口推脱:“这这这……这可为难我了。”
“既然许老板为难,那就作罢吧!”
倪佚似笑非笑,也不揭穿他的贪心,手朝桌面一划,又问:“那就请许老板选择吧!一会我还得去摆摊!”
干脆利落,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许老板含在口里的下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梗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咳咳——”
这回是真地猛咳了几下。
“许老板?”倪佚摊手示意他快选。
“倪先生别着急啊,可以再谈可以再谈。”许老板干笑,他旁边的掌眼眼珠子却在滴溜溜转着。
倪佚不语,态度摆明了不想再说。
这人贪心太过,极有可能与其他买家联合起来诓自己一道,倪佚已失了和他合作的兴趣。
反正这市场上懂行的人又不是只他一人。
旁边的那位鉴定师不就把想法写在脸上了吗?
许老板叹息,暗恨自己不留神露出心思让对看出,心下懊恼地想着一会要狠狠地压个价。
“这个倪先生怎么喊价?”
这类古董,并没有个确切的价格,许老板就是仗着倪佚不懂,主动让他叫价。
倪佚目光顺着许老板的手看去,是一枚十二生肖的八卦玉佩,玉佩通体呈鹅黄色,摸上去冰冰凉凉。
冰冷只是第一触感,这块是上好的暖玉,握在手心就能渐渐温暖起来。
“不如许老板看看其他的?”倪佚笑,扫过猛给他使眼色的掌眼,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白色玉牌。
“倪老弟是什么意思?”许老板正色。
“这块玉石六百万底价,我觉着许老板应该不会感兴趣。”
听到这个报价,许老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知自己是踢到铁板了。
这块暖玉质地上乘,看玉石的水头与雕刻方法,少说是三百年前的玩意儿。
倪佚的报价刚好踩在他能给出的价格最高价,还体贴地留出了利润空间。
这人是个行家……
许老板沉默。
倪佚笑。
就一个回合,许老板就放弃了和倪佚兜圈子的想法,干脆将心底的价格报出。
两人讨价还价几次。
最终用互相都比较满意的价格成交了三件藏品,倪佚刨除税费后进账一千二百万。
将倪佚送出门时,许老板还在意图让人回心转意。
不过!他最终只能失望地驻足在店门口看着倪佚走远。
倪佚没有再在市场停留,绕弯去了路过摆摊的位置本想跟郭亮打个招呼,不过看他人没在,就径直出了市场大门。
“倪老弟!”
“倪先生!”
刚跨出大门,两道来自两边的声音同时响起。
喊了倪佚后,郭亮迅速跑过来,抢先开口:“你没有犯傻把东西全卖给许老板吧?那人可是个贼精。”
“没有!”
“那就好!你还是去拍卖会最公证。”郭亮忙又提醒。
自己要说的话抢先被说,掌眼有些急,连忙抢先一步拉住倪佚胳膊:“倪先生,我可以帮你掌眼。”
“不用了,我和郭大哥早约好一起去吃饭呢!”倪佚笑笑谢绝。
意思很明显,剩下的这些东西他不打算卖,所以其他免谈。
“倪先生!”掌眼还想再劝,郭亮冲他翻了个白眼:“我老弟说了要去我家喝酒,你就别在这碍事了。”
说完,就拉着倪佚往一辆破旧三轮车走去。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掌眼气得够呛。狠狠地瞪了眼郭亮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郭亮斜着眼睛去瞅走远的人,朝那人的背影狠狠呸了声。
倪佚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还比划了个中指:“你就不怕他报复你,你可是要长期在这里摆摊的?”
“反正也不打算摆摊了,爱咋咋地!”郭亮耸肩,拍了拍自己的三轮车车兜:“坐上来,不是说了请我吃饭吗!我们走……”
“还是我拉你吧!”
“也成!我好歹比你大几岁。”
郭亮迅速接受,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兜,坐下指挥着倪佚把车骑到了一处城中村的饭馆。
说是要他请客,最后来的地方不过是个卖炒饭的小馆子。
里面坐满了附近打工的工地农民工,两人在饭馆里找了半天,最后才在后门旁找到张挨着臭水沟的桌子。
“你别看这里环境不咋样,味道还挺好。”
老板送上碗筷,郭亮撕扯着包装,满足地跟倪佚说着话。
他那装满“古董”的三轮车就停在门口,这位老爷子连提都没提起。
“郭大哥不摆摊了?”倪佚好奇地问起他刚随口说的话。
郭亮提起这事,脸上露出个笑容:“家里欠的账都还上了,我还摆摊干啥?”
他也是个苦命人,本来就两个孩子,可老大在二十三岁那年得病去世了。
为了供老二读大学,他不得已出来摆摊卖些仿制品赚钱。
后来孩子毕业出来工作了,他又要举债给孩子娶媳妇,后来又是在城里安家。
反正这二十多年,他几乎都在还债中。
“我和他妈辛苦了一辈子,帮孩子结婚生子,可临了临了孩子连过年都不回来看看父母。”
提起二儿子,郭亮骄傲的神情里也难免带出落寞。
二儿子郭晨奋取娶了个城里媳妇,在城里安了家。
这本是好事!
可他们夫妻好像完全忘记了老家还有父母,结婚都快十年了,孙女都只在照片里见过。
“我反正也想通了,以后就管好我们自己就行!”
就是因为如此,郭亮夫妻决定不再管这个儿子,今年还清账后就回老家种点地过活。
第77章 大把……
今天那些破烂本就打算便宜甩卖完就回家。
因为担心倪佚被许老板骗了,这才等在门口想着提醒两句。
顺眼扫过桌边的黑色书包,倪佚开口问道:“郭大哥说的那个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炒饭的香味飘来,郭亮顺着老板放下盘子的手看了两眼,掰开筷子后才继续解释。
拍卖会是由北城古玩收藏协会举办的夜拍。
这种拍卖会没有门槛,只需将你的藏品交由鉴定师鉴定,在真品的前提下可由藏品拥有者定价。
然后就是价高者得!
但其中也不完全是古董,一些值钱的现代物件同样也可进行拍卖。
拍卖每个月月底连着举行两场,今晚是这个月的第二场。
“你对拍卖会有兴趣?”
看倪佚频频瞟向自己的黑色书包,郭亮夹了筷子肉丝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道。
重油重盐的香辣肉丝实在谈不上美味,不过胜在量够大。
倪佚边嚼边点了点头:“我有两支鎏金步摇,想着不能白跑一趟?打算去看看!”
“全是真货?”
自从倪佚从许老板店里出来,郭亮就想明白了,那些东西里至少有几样是真的。
再看那个褐色的梳妆匣没在,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猜想。
说着,郭亮放下筷子,似是思考了会才再度开口:“要不我晚上带你去得了,下午我就把东西收拾出来。”
自顾自说完后,他就忙端起碗刨饭,动作立马变得急切起来。
虽然……倪佚也没说要他帮忙来着!
吃完饭,郭亮就吆喝着倪佚去他租的房子坐坐。
两人又推着三轮车在城中村里穿行了好一会,终于找到郭亮夫妻租住的单间。
房里很暗,郭亮的妻子罗翠华正在忙着打包家里的衣物,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得到处都是。
在屋里转了两圈,倪佚才勉强找到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小倪是哪人啊?”
空闲期间,罗翠华顺嘴问道,倪佚笑笑答道:“宁南市沂水镇的人。”
“啊?”两人同时抬头,惊讶中带着莫大的喜意:“我们也是沂水镇的啊!你哪个村?”
这可真是赶巧了,没想随便就遇到个人就是老乡。
“我是千桥沟的!”
“哎哟!”罗翠华猛拍大腿,把衣服往旁边丢开,一屁股坐到倪佚面前:“我们是百桥沟的,咱们不是挨着吗!”
“千桥沟姓倪的……”郭亮从有限的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姓氏。
虽然他们身份证上的地址不是一个村,可白桥沟和千桥沟就在一条山沟里,两座村就隔着座石桥。
如果真有这么户人家,郭亮不可能不知道。
费力地想了好半天,他还真想到了那家前几年刚死了女主人的人家。
可那户老实巴交的男主人跟面前这个潮流的中年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家里出了点事,我才不得不把看家本事出来赚点钱!”
不留神就碰到一个地方的人,倪佚当然不能让自己卖古董赚钱的消息在村里传开。
脑子只微转,就叹着气将倪丽娇的事这么一说。
同样为了儿子还债的郭亮夫妻只一瞬便立刻感同身受,双双跟着感慨他们几人头发都白了还要还儿女债。
倪佚所说的看家本事所指得就是没有证书的民间传统鉴宝人。
这类民间风水堪舆与古董掌眼人多出自家族传承。
他们得门规与家规管束,多隐藏于乡野之间,非必要不会轻易出手。
但大部分人都随着社会的发展与金钱利诱出世成了掌眼人,早落了俗!
而倪佚就被郭亮归到了甘于贫苦生活的隐士高人这类里。
此时心中不仅感叹倪佚这个爸当得不容易,也很是敬佩他能守住本心。
“难为你了!”肩膀搭上只大手拍了拍倪佚的肩,很是诚恳地安慰他:“你门上祖师爷会体谅你的,这还不都是为了自家后代!”
倪佚:“……”
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叹着气,倪佚顺着他的话重重重申:“干完这单坚决不再碰了。”
郭亮表示理解地点着头,豪迈地让倪佚相信他:“今晚我帮你掌眼,争取多赚点!”
“那可谢谢郭大哥了。”倪佚连忙道谢。
“你姑娘这违约金怕是得不少钱,我看那些明星动辄都是上亿的钱。”
毕竟在大城市混了几十年,郭亮还是知道些娱乐公司内部里这种所谓的“内幕”
如果真是违约,倪丽娇要赔偿的钱恐怕早上卖古董的钱肯定不够!
想到这……
郭亮屋子也不收拾了,拖了个凳子坐下就摩挲着下巴回忆自己认识的人。
想着明天要带些懂行的人去帮着谈判。甚至倪佚都还没主动开口,就准备掏出电话找个懂法的同行帮忙。
倪佚的手举在空中,婉拒的话都没说出口,对方已经痛快答应来帮着壮声势。
这可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郭亮的朋友也和他一样……热情过头。
接下来就是两口子一刻不停地帮倪佚想法子。
先是找了熟人帮忙去要拍卖会的票,得知下午就要验货时风风火火就拉着倪佚往拍卖场赶。
一路上郭亮还在叮嘱倪佚不要轻易报价。
等他看过之后商量商量再定价,价格一定要往高了要!
这高了要是多少呢……
“我觉得五……五十万?”
这就是郭亮脑中的高价,此时他们正坐在拍卖场工作人员面前填写着单子。
单子上底价一栏还空白着,桌面上摆放着个青色瓷瓶和三支步摇。
“我来吧!”倪佚把笔拿过来,几下子在空格栏里写下三百万的数字。
那三后面的无数个零看得郭亮眼皮直跳,一支小手指大小的绿宝石簪子竟然定价为三百万。
四样东西的价值加起来超过一千万。
这对郭亮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在古玩市场摆了十六年的摊,何曾见过这种价值的物件儿。
倪家的传家宝……真让人大开眼界。
郭亮看得胆战心惊,工作人员却习以为常。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工作人员领着两人去往拍卖会的旁听位,就处于拍卖台的右侧。
今天的藏品不多,来的人倒是不少!
鉴定师将倪佚的这几样东西放到了压轴,花瓶一出场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郭亮就看这些人齐齐站起来打量着这件藏品。
大屏幕上播放着这个瓶子的各个细节,最后才是底部的一处红色方形印章。
起拍价:四百三十万!
“四百三十万!”
“四百三十五万!”
他眼看着价格急速飙升,身旁的倪佚却一直镇定自若,目光在举牌人中巡视一番后就静静看着。
当这件圆口祥云纹青瓷瓶被叫到一千二百万的时候郭亮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最终!
瓶子被个私人收藏家所拍下,成交价格为一千七百万。
而接下来的几支簪子的叫价声更是此起彼伏。
倪佚就在喊价声中缓缓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的古董价值比他想得要高出许多,按照买家们所开出的价格。
下午卖给许老板的玉佩……明显亏本了!
台下灯光闪烁,倪佚只一睁眼还是准确找到了许老板所坐的位置。
正好和他懊恼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
“今天的拍卖到此结束!”
清脆的响捶声穿破大厅。
拍卖会结束!
进去时两人又背又抱,出来时反倒两手空空。
一张巴掌大的银行卡里多了三千多万,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数字而已。
可那串数字背后代表的财富却意味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再一想到这些钱很快就会进到别人包里,郭亮难免又发出阵叹气。
过山车似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郭大哥,你把卡号给我个?我把掌眼的费用转给你。”倪佚突然说。
出了门口第一件事,倪佚就往手机店走。
“那钱可不归我拿!明明都是你自己掌眼的。”
这掌眼费郭亮可真是从头到尾没觊觎过,如果真按他的价格来开价,倪佚早亏死了。
与其说是他帮忙,还不如说是自己被带来开了眼。
小半辈子都耗在古玩市场,临了临了才算头回接触到了古玩界真正的样子。
他还要感谢倪佚才是!
“那带路费你可不能推脱。”倪佚又笑。
这个字眼一出来,郭亮就知倪佚是个行家。
什么费用是其次,在这行里朋友间帮忙是要给点好彩头的,倪佚明显也是抱着这个主意。
或许也有希望他能保密的意思……
“那成吧!你意思意思就行!”郭亮摆手。
“多了也没有啊!”
买到智能手机,倪佚还笑着调侃了自己两句,而后麻溜地就给郭亮转了钱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多少?”
举着手机,郭亮指着银行短信发来的五十万感慨。
一时的热心肠,谁能想到竟然换来了他这大半辈子都没能存下的巨款。
百万千万都是天上浮云,可眼下这五十万可是他能看到摸到的。
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是你应得的!”倪佚头也没抬,手下只是麻利转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
他的随意瞬间让郭亮感动不已。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
郭亮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就差没挤出几滴泪水来表示自己的诚恳,右手朝倪佚右手胳膊猛一拍,豪气地要请客喝酒。
啪——
刚买的手机被拍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撕开的膜下屏幕已经碎成了花。
倪佚:“……”
既已经是有钱人了,郭亮哪会在意这些,只说陪他个新手机后就拉着人往饭馆跑。
第78章
第二天。
宿醉后的脑袋如同被车撵过般阵阵扯疼,倪佚直到坐上郭亮朋友开来的面包车,意识都还有些恍惚。
“你这酒量不行啊!要练要练……”
看倪佚闭眼揉着太阳穴,郭亮调侃他,精神抖擞得根本看不出两人喝酒喝到了半夜。
倪佚苦笑。
靠在后座的椅背上随意地附和着郭亮。
“是你酒量太好!”
“话说你家大姑娘昨天怎么没和你联系啊?”郭亮透过后视镜看向倪佚:“昨天你打电话那个听名字是儿子吧?”
“那是老二!”
倪佚正了正心神,坐直身体后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这个当爸的,问心无愧就行!”
从原主一个人出门到倪佚穿过来,已经三天。
倪丽娇给他发了个微信问到没有,后来倪佚回电话过去,那边没人接。
昨天接近十二点时才收到微信回复,只留下两个地址。
一个是公司地址,另一个是出租房的地址。
从头到尾他都没关心过倪佚住在哪有没有吃饭?匆匆几句后就没了消息。
反正原主的愿望只是帮她摆脱眼下困难,也没要求要改变倪丽娇与自己的关系。
如果她没有父女亲情,倪佚更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与其如此……还如回去好好补偿那个孝顺孩子!
“到了!”
郭亮叫来的帮手刘民指着不远处公寓楼的巨大招牌,转头提醒其他两人。
那块招牌挂在一幢八层楼的最上方。
而大招牌下还有五花八门的小招牌挂满了靠近路边这面墙,从车里望过去,就像是块打满补丁的巨大破布。
“这公司能开在这,绝对是个皮包公司!”
三人下车,郭亮打量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小声地分析着。
这栋公寓楼租房与办公室混杂,敞开的大门里还有霉味传来。
楼前没有保安更没有门卫,一块砖头抵着大门,任由人进进出出。
“一会看看情况再说吧!”倪佚沉吟。
既然是这种情况,昨天全额赔偿的打算要全部作废。
如果是个不正规的公司,花点小钱就把合同收回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点头,按照具体地址坐电梯上了八楼。
破旧的电梯咯吱作响,狭小电梯内还有没人清理的动物排泄物堆在角落。
好不容易憋着气坐到了八楼,电梯刚一打开,立刻又被劣质香水味呛得往后退了步。
这里的状况比底下好了很多。
至少倪佚顺着走廊往右走了几步后就能看到有保洁在打扫卫生。
而倪丽娇给出的那个公司名字也跟着出现在了眼前。
[由美娱乐工作室]
淡蓝色的公司logo下一个专注看着电视剧的年轻女孩根本没发现有人走来。
还是郭亮上前敲了敲台面,轻咳两声才唤醒了这位沉迷的小姑娘。
“三位……叔叔有什么事吗?”
一扫三人的年纪,前台起身,轻车熟路地拿出登记簿要登记名字。
“我是倪丽娇的爸爸,今天是来找你们经理谈点事?”倪佚说。
“倪丽娇?”
听到这个名字前台还愣了愣神,弯腰在电脑上捣鼓了好半天,才又抬起头笑:“原来是[单亲妈妈子瑜]的爸爸啊!”
这个网名是倪丽娇的主播名,倪佚顺势点了点头。
“你们请跟我来!”
电脑上不仅查询到了倪丽娇的名字,还查到了今天她家属会来解决合同的消息。
或许是遇到过太多次这种情况,前台把人领到走廊尽头一间专属办公室后就把调出来的合同复印件递了过来。
“我女儿呢?”
人都还没见到,公司就先把合同拿了出来。倪佚连看都没看,微微有些不耐地眯了迷眼。
前台小姑娘吓得一愣,有些结巴地刚准备开口。
门突然被推开,顶着头乱发的中年人两步跨了进来,抢先指着几人怒气气冲冲质问:“我还要问你要人呢?”
“她竟然让直播开了天窗,损失要谁来陪?”
这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倪佚沉下眼眸抬了抬手:“我到北城来还没见到过她人,请你好好说话!”
“……”
双方静了得有十几秒,中年人突然冲前台一声爆呵:“她今天有没有来工作室?”
“很早的时候来过一趟,后来把手机留在前台充电,说是去买早点!”
前台回忆,突然折身去到前台把还冲着电的手机拿了过来。
手机没有密码,一打开就是段视频。
看完这段视频,倪佚脑中只有无语两个字冒出……
倪丽娇将解约的事全权交给了倪佚,也就是说她觉得自己在此刻已恢复了自由身。
倪佚跟公司谈不谈得拢是他们之间的事。
她先走一步了……
后半段是她给倪佚的话。
话很直白,因为原主的没本事,让倪丽娇从小受了不少苦,这些违约金就算家里对她这些年的补偿。
如果倪佚跟公司谈崩让她犯了法,倪丽娇这一辈子就不会原谅这个爸爸。
最后还不忘提醒他去自己租住的房子一趟。
恬不知耻的一番话结束后,视频停留在了她浓妆艳抹的脸上。
在场的众人除了倪佚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其他人都气得够呛。
“这么个不孝女!”郭亮恨得牙痒痒,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个白眼狼儿子。
“她是有病吧!”
经理狠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先瞟了看不出表情的倪佚才又转头问前台:“你去问问跟她关系好的主播,不找到当事人事情怎么解决?”
纵使有滔天怒火也被这荒唐的情况给浇灭了。经理叹了口气坐下,与倪佚几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倪丽娇自私……还是个法盲。
她还以为是小时候犯了错交给大人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
而且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自己那个贫穷的家怎么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如此自私凉薄的人,根本不值得倪佚付出精力。
这个任务对象换得不冤……
接下来解决了原主心愿就成!
“不用了,直接谈违约金吧!”
经理:“……”
合约上写得很清楚,各类违约金加起来超过了三百万。
还有公司提前给她支付的生活费和房租,总额也朝过了十五万。
“您也看到了,乱七八糟加起来总共三百六十五万!”
金额一出,经理就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前的几位老人年纪瞧着跟他爸差不多,经理都有些不忍心让他们背上这些巨额债务。
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必须得按照公司规章制度行事。
特别是衣服明显不合的倪丽娇爸爸,不知是从哪个年轻人那捡来的二手衣服,看着怪让人心酸的。
“要不我跟公司申请下?我……”经理往前倾了倾身子,刚拿出手机。
可倪佚却在这时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拿解约合同。
这时倪佚心里想的是……
公司也挺倒霉的!
真正的违约金一百万不到,其他大部分都是投资在倪丽娇身上的包装费。
其中倪丽娇签名确认的详细中有很多都是名牌包和化妆品。
甚至还有工作室找平台的宣传费和她拍外景所花费的食宿费。
几十页A4纸详尽地写满了目录。
由此可见,公司在倪丽娇的营销上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匆匆签下倪佚的代理解约合同后,公司经理也印证了倪佚的猜想。
“我们在倪丽娇身上花不少钱,可她根本不服从公司安排,天天违规跟粉丝私聊……”
原主的记忆里,倪丽娇是因为内向不愿意打擦边球才会被雪藏。
可眼下听经理所说,她是看同工作室有主播嫁给富二代后也动了那个心思。
公司给她定位是能干漂亮的单亲妈妈,可倪丽娇却更偏向于清纯不谙世事的受害者形象。
就在她为此跟工作室冲突了好几回又被发现跟打赏粉丝私聊后这才会被雪藏。
其中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不少水分,这倪佚当然知道。
不过倪丽娇并不像原主想象中那样乖巧也是事实!
一切整理完成,倪佚整理着合同,前台已经打听了八卦消息回来。
“应该是跟她刚交的男朋友去封城了,小王说她今早看到倪丽娇是带着行李箱来的……”
“那她儿子呢?”倪佚猛地想到这点。
按照原主的记忆,倪丽娇应该有个六岁的儿子才对,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走得如此潇洒。
难道……
再次回忆起倪丽娇留下的那个住址后,倪佚使劲眨了眨眼。
“她不是把孩子扔在家里了吧?”就连郭亮也不由得想到了这种可能。
想到这,倪佚也坐不住了,三人出了公司就往那个小区赶。
倪丽娇住的是个高档小区,小区里管理很严格,几人在物管带领下才能上楼找到二十二楼六号。
连着按了几下门铃都没人应,倪佚反手敲了敲门。
叩叩——
“谁啊……”
不死心的多敲了阵,门里终于传来个蚊子声大小的声音。
“我是物业的叔叔。”
听到家里只有个孩子,物业的工作人员更是不放心让三人单独见孩子。
于是耐心地等了一小会,等孩子开门认了人后才准备离开。
工作人员谨慎,倪佚却因为有人回答眉心都跟着一跳。
这就意味着……倪丽娇确实将孩子扔在了这里。
嘎吱——
门被打开,工作人员傻眼,倪佚狠狠皱了皱眉。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孩子穿着件领口松松垮垮的体恤,边吸着鼻涕泡边怯生生地看向几人。
抓着块饼干的手黑乎乎的,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残渣。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工作人员抬头扫了眼屋内的情况,语气有些复杂地低头问着。
“外公!”
没想到孩子丢下饼干,指着倪佚就裂开嘴笑了起来。
工作人员终于放心离开。
第79章
“你怎么认识我?”
人一走,倪佚才低头问这个看不出长相的孩子。
孩子赤脚倒退,笑着让倪佚进去。
“我妈妈让我看过外公的照片,我当然知道!”
倪佚跟着进屋,立时被屋子里难闻的气味熏得眼角酸涩。
客厅里到处是吃剩的外卖盒子,有些敞开的上面还有苍蝇盘旋,沙发上更是各种零食袋子散落一地。
再看两间卧室的房门,其中一件锁着,另一间能看到满是衣架子。
“你……”倪佚只问了个开头就是一顿,抿了抿唇后才问:“你妈妈呢?”
“我妈妈说以后我就跟着外公生活,她要寻找自己的新生活去了。”
按下电视上动画片的播放键,孩子用很无所谓的态度坐回沙发,随手又捡起饼干吃了起来。
如果倪佚没看错的话,那块饼干是从沙发缝里抠出来的。
“你这个女儿……”
眼前恼火的情景让郭亮都不知该怎么骂倪丽娇。
面前这孩子好歹是她亲生的孩子,怎么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就跑了?
把孩子留在这么个……
根本不能称之为家的住处。
“你愿意跟外公回老家吗?”
持续的食物发酵气味刺激着倪佚鼻腔,他走到孩子面前,很干脆地直接问他。
孩子仰头看向说话的人。
就是这一看,倪佚立即吃了一惊,孩子脸虽然脏兮兮的,可清秀长相和圆溜溜的眼睛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这……是个女孩子啊!
“我愿意,反正在哪都差不多。”孩子黑色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高兴或者悲伤,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倪佚抬手,伸出食指挑起她额前过长的刘海。
更加确定就是个女孩子!
“我叫倪卿尘。”
孩子扒拉开眼前的头发,仔细地观察着倪佚神情。
那眼神倪佚看得分明,就是想从他眼里确认有没有嫌弃的神色。
“名字很好听。”倪佚笑了笑,扫开沙发上的包装袋跟着坐下:“那你去收拾要带走的东西,一会咱们就走!”
“我要带什么?”倪卿尘面上终于露出点高兴的神情,丢下手里遥控器跳下了沙发。
“带点衣服玩具之类的。”
倪佚也跟着起身,招呼其他两人坐着等会,自己随着倪卿尘的步子走向那间满是衣架子的屋子。
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左右都是挂满衣服的架子,只有靠窗的地方有张床垫。
那里就是高卿尘住的地方。
床垫上堆满了衣服,还有颜色鲜艳的图画书。
看到书籍,倪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高卿尘的年纪应该上小学一年级才是。
而且今天是周一,这孩子不应该在家……
“你读几年级了?”
捡起其中一本图画书,倪佚状似无意地问道。
“妈妈说家里没钱,等有钱才能读……”
说完,倪卿尘从床脚拖出个粉红色的巨大书包,爬上床垫在那堆衣服里找了半天。
找出几件体恤和两条裤子就往书包里塞。
“怎么全是裤子,没有裙子吗?”
“裙子是女孩子穿的,我为什么要穿裙子?”生怕倪佚不明白,高卿尘捡起书本上画着有两条辫子的女孩子指了指:“她们才是女孩子,女孩子才要穿裙子。”
可说完这句后,又矛盾地挠了挠脸:“可我们老师说我是女孩子,反正!我也不知道了……”
倪佚:“……”
他不可能看错这孩子的性别!
那就只能说明倪丽娇根本没给这孩子灌输男女性别的问题。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头雾水的倪佚忍下再给倪丽娇打电话过去的冲动,叹了口气后又转弯抹角地问了好些问题。
通过孩子有限的记忆,终于窥出些蛛丝马迹。
这问题应该来自倪卿尘已经死了的亲生父亲身上。
那男人出生于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自从犯事被抓后,男方家里看在倪丽娇生的是个孙子面上会每个月按时接济她们母女。
后来到倪卿尘四岁时突然就断了联系,倪佚猜是因为她女孩子的身份被发现了。
而倪丽娇怕没了钱花,这才把孩子当成个男孩养。
幼儿园老师发现了她女孩子的身份,倪丽娇也没解释,就让她这么继续性别认知混乱了下去。
后来要到读小学,学校需要孩子的户口报名,这孩子干脆连读书都没得读了!
“哎!”
倪佚叹气,还是头回有了想扇人的冲动,他拍拍孩子的肩笑道:“外公说你是女孩子,你可以穿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
“就像动画片里的公主?”
提起漂亮的裙子,倪卿尘来了兴致,扯了扯自己破旧的体恤:“我觉得裙子比裤子好看。”
“那……以后外公给你买很多漂亮裙子穿!”
“真的吗?那我可以要蓝色的……”
孩子的愿望很简单,能和其他小朋友们一样出门滑滑板车,能吃炒鸡蛋饭。
最大愿望不过是去电视里出现的游乐园里看看。
因为她没见过真的游乐园……
两人在屋里聊了好半天,久到郭亮忍不住走进来看,倪佚才止住话题,起身。
“走吧!咱们去吃饭。”
吃饭,吃一顿像样的饭!
面包车把几人送到郭亮住处附近的酒店后有事先离开了。
几人就在旁边随便吃了点,确切的说是两个大人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
“瞧把这小子饿得……”郭亮摇头。
倪佚捏了捏眉心,低声拜托郭亮了一件事:“我能麻烦嫂子帮我孙女洗个澡吗?”
看这孩子埋汰的样子,倪佚确信她根本不会自己洗澡。
“没问题啊……”郭亮答应得顺口,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孙女?不是说孙子吗?”
“这事说来话长……”
一摊子烂账三言两语都说不清,倪佚只捡了要紧的随便说说。
就这……郭亮也震惊得不知该做何表情。
良久,两人都只能叹口气后沉默了下来。
“……”
在北城多逗留了两天,倪佚带着倪卿尘去了游乐园和电影院。
然后很快就帮她实现了买很多漂亮裙子的愿望。
等坐上前往琅西市的飞机时,倪卿尘已经成了倪佚的人形挂件。
走到哪都得牵着背着抱着。
孩子严重缺乏安全感,一分钟都离不开人,早上睡醒了也要第一时间找人。
倪佚带着她大包小包地下了飞机。
本想着干脆买辆车算了,可一回忆……原主没有驾照。
于是只得放弃改为包车去往宁南县。
奔波了一整天,天都已经黑透,这才赶到了千桥沟村口。
***
千桥沟。
村子地处两座山脉中间的山坳里,民居呈两条直线分布。
中间隔着条几米宽的召安河。
左右两边散落着住得很分散的几十户人,两边来往全靠中间不知哪个年代就建造起来的几座石桥通行。
所以严格来说,千桥沟只有五座石桥。
右边更靠近公路的是百桥沟,也就是郭亮夫妻所在的村子,要从他们村里穿过才能进千桥沟。
一路颠簸下来,倪卿尘早昏昏欲睡。
倪佚背着她,单手提满了给孩子买的衣服和玩具,在一片狗吠声中终于找到了自家的屋子。
除了中间政府补贴所盖的一层砖房,两边的厨房和猪圈都还是泥草房。
房子是典型的农村屋子结构,中间是只有张八仙桌的堂屋,两边是卧室和仓库。
倪佚把孩子放到自己卧室睡下,等她呼吸平稳了后才关上房门从芥子袋里放出踏雪。
刚一落地,踏雪就打量起昏黄的屋子内部。
“我看你的意思是,你要改变任务对象了?”
倪佚的心思踏雪还不了解,一看根本没给倪丽娇打电话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正有这个打算。”
“不怕系统不让你通过这次任务?”
“你觉得呢……”
没什么通过不通过的,倪佚又不像以前一样还有系统监督完成任务。
他现在可是养老!当然是随自己高兴!
踏雪语塞,放弃和他再辩,往前伸了个懒腰后迈着步子先出门踩点去了!
倪佚现在何止是不受系统管理,就是它这个老朋友,几乎也没了用武之地。
人什么都能自己做,已经用不上它这个过时系统啰!
不知怎的……说起来踏雪还有些失落,这本是它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可眼下自己无所事事了,还觉着不得劲儿。
“劳碌命啊劳碌命……”
自言自语的念叨听得倪佚也露出丝笑意,目送踏雪走远后才折身进了屋子。
堂屋里只有张八仙桌,暗红色的漆已经掉得能看见原本木头的颜色。
旁边摆放着的是辆三轮车……用脚蹬的那种!
车子占据了堂屋一半的位置。这是原主除了种地外的赚钱工具。
倪佚把车推出大门,才能打开左边两间屋子的门。
一间是倪翔的卧室,除了张黑漆漆的架子床什么都没有,另一间则是堆满了稻谷和刚挖出来的萝卜土豆。
这个家……
虽不富裕,但是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
走出砖房,倪佚推开厨房沉重的木头门,第一眼就看到房梁上挂着很多乌漆嘛黑的腊肉香肠。
这些腊肉都是给过年准备的年货,准确说是年后给两个孩子带走的!
原主还一块都没吃过。
除了这些腊肉,厨房里只有口超柴火的大灶,其他厨具几乎没有!
推开厨房后门。
这里种了几十颗果树,用铁丝网围起来后成了个天然鸡圈。
面积大概有上百平,有些树上还结着果子,不过相隔太远天又太黑,倪佚看不清是什么果子。
鸡去北城前因为筹钱都被卖光,这会儿空空如也,只还能勉强闻到鸡粪的味道。
以及……
农村旱厕传来的阵阵销魂味道!
第80章
农村夜晚宁静的没有一点噪音,只远处传来窸窣的流水声,鸡圈背后就靠着大山,院坝往前走上几米就是河。
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在几十米开外,村里几乎没人会经过倪家,要论隐私性的话这里绝对最强。
天亮以后,倪佚绕着房子四周走了一圈,发现鸡圈往后走上千米不到竟然有个巨大的瀑布。
这瀑布高约二十多米,湍急的河水从崖壁上奔腾着飞泄而下,冲击得潭里水花四溅。
瀑布两旁开满了粉红色的杜鹃花,满眼粉色延绵至山的那边。
一条村民们开辟出来的幽静小路延伸在这片粉色中。
哗啦的流水声因为山体阻隔被削弱了许多,翻过这个小山坡后这瑰丽风景与村里的萧条立刻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景色不错吧?”
不知何时钻到钻到倪佚身旁的踏雪慵懒地甩着尾巴,姿态好似也因这美丽的风景放松了下来。
“如果开发的话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倪佚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方向,他更看重这里的发展趋势。
不过发展这块却只是个不现实的想法,千桥沟在退耕还林的大政策下将山脚田地全还给了山林,更不可能允许村民们开发山里的瀑布和山林。
所以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的是倪家一层的小楼。
既然不能开发瀑布,那只能将目标改到自家能动的地盘。
看到倪佚目光,踏雪也跟着回了回头:“你想动原主的房子?”
“有这个想法!”
倪佚回着,一人一猫慢慢折回往家而去。
刚踏进倪家大门,正好看到堂屋里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门口。
倪卿尘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迷茫地看着陌生屋子以及面前陌生的年轻人。
直到看到倪佚回来,这才瞬间露出个憨憨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外公,你去哪了?”
“去外面转转。”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是咱们家呀!”
倪佚揉揉孩子乱蓬蓬的短发,笑眯眯地解释着。
而面前的年轻人却因为倪佚温柔的笑意,看得楞在了原处。
他二十三年来,何曾看过沉默寡言父亲如此温柔说过话?
那翘起的唇角与温柔抚摸却意外搭配,熟悉的姿态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一般和谐得让人挑不出半分不对。
就在倪翔楞神中,倪佚已收回手抬头看向了自己这个早早就出社会去打工的儿子。
他长得很像原主过世的妻子,浓眉大眼四肢修长,个子少说有一米八多。
一看就是个心地实诚的老实孩子。
“回来了?”
明显的明知故问。
倪翔却诚恳地点了点头,憨厚地挠着头笑:“爸!我刚到,路上遇到朋友耽搁了两天。”
“这是你外甥女:倪卿尘。”
倪佚摸着倪卿尘的头将她往前推了推,让从未蒙面的两人认识:“这是你舅舅。”
“舅舅?”
先是倪卿尘发出很意外的一声,紧接着自顾自地就先咯咯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充斥着老旧堂屋。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孩子突然是怎么了。
这就是三人的第一次相见,他们也是后来才知,倪卿尘是把舅舅听成了九九,那是她常看的一部动画片里主人公的名字。
她一喊舅舅就想到那个胖墩墩的毛毛虫,这才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倪翔的归来让倪佚要重新盖房子的决定很快提上了日程。
倪翔虽不知爸爸是去哪里挣了这么多盖房子的钱,却无条件选择的相信他的胡说八道。
毕竟是个有点心计的人都不会相信随便相信倪佚守着清贫过了几十年,最近突然就把家里的宝贝拿出去卖了几百万回来盖房子。
前后矛盾的话语,倪翔心底明显还是抱有怀疑,不过只在诧异过一瞬间后他就点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转身就去拿出自己打工攒的两万块交给倪佚后就老实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倪佚欣然接过这笔钱后,心里感叹这个孩子老实过了头!
***
四月二十五号。
天气晴,适宜开工动土。
倪家刚盖没多久的一层小楼被推翻重新开始建造新的民宿风格类小楼。
比他们慢了点的郑亮夫妻,也在两周后带着全部家当赶回了百桥沟。
刚到村里俩人就看到村民们正聚在一起讨论着倪家盖新房子的事。
村里地广人稀,只有发生什么大事时这些人才会凑到一起八卦上几句,平日里连个人影都很难看到。
郭亮好奇上前去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倪佚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几十人组成的施工队浩浩荡荡开着机械进入百桥沟,挖机过桥时还耽搁了不少功夫。
如此大阵仗下,村民们都在好奇倪佚是要盖栋什么类型的房子,这才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可讨论归讨论,人群中却没有跟倪佚相熟的人,所以大家都只是凭自己想法胡乱猜测罢了。
其中还有人猜是倪翔在外发了大财,这才回来盖别墅孝敬老人。
对于倪佚的本事,郭亮早心悦诚服,对于他人的讨论,只是随便笑着应付了几句后就带着妻子悄悄回了家。
倪佚要做什么?他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坚信绝对是个赚钱买卖。
于是想都没想,放下行礼后连卫生都没打扫就匆匆赶到了千桥沟。
跑到倪家一看,那里俨然已经是个工地,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声。
他在房子四周转了圈,这才找到了在厨房后搭了个棚子住下的倪佚。
“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盖房子这段时间就搬到我家去住啊!”人还没进,郭亮就先埋怨了两句。
一掀开棚子的塑料布,他就看到倪佚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椅子上看着手机。
而他身后的倪翔正蹲身往一个浅蓝色书包里装着书本。
在床上玩耍的倪卿尘看到来人,抓着洋娃娃笑眯眯地喊了声:“郭爷爷。”
“你这丫头记性不错啊!”郭亮也笑,有些诧异才几天没见,倪卿尘这个“小子”就已经大变了个样。
浅浅的头发扎了两个小揪揪,上面扎着粉色头绳,同样粉色的公主裙让来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小女孩的事实。
“郭大哥!”倪佚笑着抬了抬头,却没起身,只是从旁边拖出个椅子推了过去:“来坐。”
招呼完这边,又转头去喊倪翔:“这是住在百桥沟的郭亮叔。”
“郭叔!”倪翔马上起立喊人。
“哎!”转脸笑笑时,郭亮又看到了倪翔手上的书包,不由得好奇问:“你打算送卿尘去学校了?”
“我联系镇上的学校了,他们同意让孩子插班读一年级。”
当然!倪佚提都没提他往学校投了五万块钱的建校费,才让插班的事能如此迅速就办理下来。
跑遍了沂水镇的几个政府部门,倪佚发现!
这个镇子里公职机构的办事效率低下,如果想要办成一件事,私下送红包已经成了种风气。
就算学校里已经同意让倪卿尘插班,可轮到一年级时却没有班主任愿意接手。
后来还是送出去的红包礼物起了作用,孩子才能顺利进入学校。
这一番操作下来,倪佚对于自家民宿的开设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咱们镇子上这么些年了,不仅公共设施没什么变化,就连推三阻四的风气也丝毫没有改变。”
不消倪佚明说郭亮就知晓镇上的风气,叹了口气后坐下拍拍他的肩。
外面世界的发展仿佛在沂水镇上纷纷停滞了,镇上是一栋比一栋盖得还高的私人住宅。
镇上人在外打工挣钱后都选择回家盖房子,不知是什么原因使然?家家户户房子少说都有五六层。
然而大部分的屋子都只是外面看着豪华不已,屋里真正能用到的不过一二层而已。
他们也许想的是当今社会发展得如此快,沂水镇迟早会成为附近几十个村的经济中心。
可与他们期盼不同的是,镇子里发展却一直停滞不前。
这几天倪佚往镇上跑,差不多已经将镇子走了个遍,对于镇里的发展,他只能用个……烂字来形容。
街道在小雨过后就变得泥泞不堪,只能勉强让两辆车通过的路旁停满了附近居民的车,人行横道上更是摆满了杂物。
好像不摆些东西在门口,这块地就被人占据了般。
如此一来,这些主干道上根本只能勉强让一辆车通过。
如果不巧有两辆车同时迎面驶来,还得有一辆车主动退到转弯处才能错开。
加之宁南县常年多雨,天气老灰蒙蒙的原因,镇里看上去就更是阴沉和杂乱不堪。
对于郭亮的安慰,倪佚只是笑笑后就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你盖房子打算做什么?”
透过郭亮所坐的位置,就能清楚看到工地上热火朝天的人群。
这些人好像很忙碌,不仅工头不停催促大家动作快,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提醒大家工程质量问题。
一看这些人劲头,郭亮就肯定工期紧任务重而且钱出得不少!
“我想开间民宿。”倪佚没抬头,只是把手机移了过去:“这是效果图。”
一栋L形的四层建筑出现在图纸上,大片大片的玻璃让这栋房子看上去很是透亮。
虽然只是效果图,却能想象到建造好之后与周围房子有多不相同。
“你看半天就在看这个?”
图纸横竖就只能看个外观,不至于让人拿着手机研究这么半天。
“不是!”倪佚划下这个界面,调出另一个搜索框,原来是在搜索县城里哪里有学车的地方:“我打算带着老二去学车。”
他们这里离沂水镇半小时车程,宁南县更是要开车一小时才能到。
不管是送倪卿尘读书还是往后的出行,就必须要有辆车才行。
郭亮了然似地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继续抬头去看忙碌的工地。
在如此落后的村里开个名宿,郭亮很好奇要怎么宣传?
不过,他却完全没有怀疑倪佚的本事,现在心里更多是在想以后客人陆陆续续来了之后村里是否也会因此发展。
那……他是否也要跟着动起来!
越这么想着,郭亮心中就越是火热。
“你盖这栋名宿花了多少钱?”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由得问了出来。
“三百五十万!”
人一问,倪佚就知郭亮打的什么主意。
这位老哥年纪虽然不小,脑子转得却很快,就跟年轻人一样愿意背负风险拼搏。
所以就直接报出了具体数目给他参考,说完就似笑非笑地等着郭亮继续问。
这个数目包括了设计公司的费用以及向村子里承包屋前屋后上千平土地三十年的费用。
“呵!还真不少!”
郭亮感叹着,然后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会,迅速给倪佚交了底。
“三百多万我是没有了,这些年存下的……加上你给我的,总共有一百二十万左右……”
摆了这么些年摊子,要说郭亮只还了那几十万就是假话。
他也会偶尔遇到一两件真货,然后赚上个几万块钱。
一部分用来还债后另一部分就会存下来,毕竟他那个早忘了自家父母的儿子是靠不住的。
为了给夫妻两人留下条后路,他也是辛苦多年才攒下了些养老钱。
“郭大哥,你可别冲动……”
既然都是人的养老钱了,倪佚哪能让他轻易都全部投进去,连忙出声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规划。
要再让郭亮说,他都该说到请人的问题了。
“我没冲动!”
没想到,郭亮竟抬手阻止了倪佚,他转头,神情郑重地开口:“我相信你!”
“郭大哥你……”倪佚无奈。
“反正房子是盖起来了,能亏到哪去?”
要说郭亮盲目其实也不尽然,他也是仔细考量过才下了这个决定。
他留下个十万块左右当防身钱,反正家里有田有地,以后他们也不会愁吃穿。
看病也有医保卡报销花不了什么大钱,就算民宿亏本,他就当给自家盖了栋新房子就好。
这么一想,郭亮觉着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当即更加大声阻止了倪佚的话,起身就拍着他的肩让把设计师介绍给自己。
等留下号码后,这才继续坐下问起倪佚民宿要如何宣传经营?
千桥沟风景不错,可也完全谈不上能吸引很多人来度假的程度。
特别是村里除了这几座桥,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后山的瀑布,还有漫山杜鹃花都是不错的景!”倪佚笑。
后面的风景只是其一,其实出了百桥沟往前走上一公里不到,就有个琅西市有名的风景区。
琅西湿山。
山上有琅西香火最旺盛的[青云观]以及观景亭,能俯瞰到小半个琅西市区的面貌。
湿山下也有成片的民宿坐落于山脚四周。
可倪佚去看过那些民宿,与其说是民宿,还不如说是农家乐来得准确。
普通农家房子将一楼改成了吃饭的地方,二楼是住宿。
不管环境还是味道都谈不上好,价格还不便宜,倪佚跟孩子们三个人点四个菜就花了四百多。
这价格都快赶上城里大餐厅的价格了。
游客也抱怨,不过却无济于事!
一是因为山脚那个村子有心照不宣的规矩,不把房子租给外面的人。
二是离山脚最近的村子都离那都有一公里多,对这些人生地不熟的游客们来说,很少有人会选择开车再去找吃饭的地方。
更何况大家爬了几个小时山后都饥肠辘辘,十之八九都会选择随便在这里吃点。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动过千桥沟的主意,村委书记悄悄给倪佚透露过原因。
不是没人来咨询,而是一听租就要签约五十年还要负责给村里修路后都吓跑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村里通路的前几年。
人家一听这些个条件,都不愿意来给村子里做扶贫,纷纷选择去更远的村子里找机会。
久而久之,千桥沟就传成了“顽固不化”的典型落后村代表。
就算后来村里路通了,也没人再敢来,就怕不小心就被坑。
就是因为这些糟心事发生在前,倪佚才能很顺利很便宜就租下了村里的集集体土地。
不仅因为倪佚是本村村民大家放心,也有希望他能带动村里发展吸引其他人来投资的想法。
“你不说我都没去湿山看过。”
对于倪佚说到的这个情况,郭亮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这也更坚定了他跟随的步伐,当即拍手表示自己这就去村委会把家门口的集体土地租下来、
人都走了老远,又急急忙忙跑回来,笑嘻嘻地说要在倪家帐篷旁也跟着搭个帐篷。
“倪翔,你过来下!”
目送着急的郭亮跑远,倪佚朝后招了招手,等人坐下,将还没来得及划开的界面递给他看。
这是一个注册界面,倪翔仔细一看,竟然是注册视频博主的。
倪翔偶尔也会在微博上看看明星八卦之类的新闻,对于这个软件的操作还是比较熟悉。
接过手机边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边问:“要在微博上宣传咱们的民宿吗?”
虽然老实,脑子转得到还挺快!
“不仅微博,各种团购咱们也得上!”倪佚笑笑,而后指了指微博名字填写框:“就叫[舅舅和外甥女的乡间生活]怎么样?”
问询的口气,倪翔却早麻利地将名字输入了进去后才点头表示不错。
点完头后又顿觉不对:“爸,这微博不是你经营吗?”
“是我经营啊!”倪佚笑,而后拿过手机点下了确认键盘才笑:“可!以后是你出境,当然得跟你相关。”
至于被带到的倪卿尘,倪佚没打算让她贸然出境,免得影响在学校里的生活。
而倪佚本人更是没有出境的想法!
广大网友们谁又会愿意看个老头子种田呢?比起他当然是年轻帅气的倪翔更为妥当。
注册成功!
界面跳出提示消息,倪佚愉快地继续编辑着资料。
“我……我……”
吓得都结巴了的倪翔指着自己鼻子,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竟然要做网红了……
跟他姐姐一样的网红……
此时倪翔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这让他又不由得鼻子一酸,想起了倪卿尘说起的那些话。
他姐姐跟着男朋友走了,留下个烂摊子给倪佚。
后来更是把孩子也甩下,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倪翔前几天还试着打过倪丽娇的电话,第一通电话她接起来后问了问他家里的事。
得知倪佚把倪卿尘带回来后,只说再联系就挂断了电话。
继续拨过去电话都变成了忙音状态,后来更是直接成了空号。
也是从那刻起,倪翔就没再打通过倪丽娇的电话。
一想到倪佚辛苦养大了两个孩子,到了晚年竟然还要创业养外孙女,倪翔就觉得不孝。
别人家的父母们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退休在家享清福,就只有他爸爸还在外奔波为他们姐弟操心。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不孝。
所以他也就下意识地忽略了倪佚那快乐的神情以及郭亮说话间偶尔提起的鉴宝人这个名词。
也多亏了他的神经大条,倪佚省去了很多口舌。
不管是建房子的钱还是修建周围设施的钱,如流水般花出去后,倪翔都只是眨眨眨眼后暗自下决心要努力挣钱。
完全就没想到……
或许自己已经是个富二代的可能!
***
倪家和郭亮家要修建民宿的消息最终还是在两个村子里传了开来。
可除了他们两家人,村里几乎没人相信他们能发展起来。
老一辈的都摇头叹气呵斥两人是糟蹋钱,年轻些的大部分都是看稀奇。
也有极少数人动了心思,明里暗里打听修建这个名宿要花多少钱。
但无一例外都是问了价格后被吓退!
村里轰轰烈烈的议论声,就在这种形式下由猜测变成了看热闹。
每天都有人坐在桥上,端着饭碗讨论今天的房子又修到了哪一步。
倪家的名宿就在围观下由最开始的打地基到后来软装完成。
整整花费了半年时间!
这半年里,倪佚和倪翔都已经拿到了驾照,还给家里购买了两辆商务车。
房子一建好,倪佚却没有急着挂牌营业,而是先让房间处于通风的状态闲置着。
一是为了去处部分甲醛。
二则是因为他半年前在北城卖出去几件宝贝在古玩界引起了不小震动。
经由文物专家鉴定,在拍卖场派出的那个青色瓷瓶被鉴定为云西朝之物。
这个只存在于历史书中的朝代存在于一千多年前,还是在抢救一个被盗古墓中被挖掘出过少量的瓷器物件。
专家们只能通过出土的墓志铭猜出其墓主人身份为早逝的皇子。
可历时四百多年十几任皇帝的陵墓却从未被发现过,这也让后世对云西朝的研究资料少之又少。
那个拍下花瓶的私人收藏家自己琢磨了半天都没能确定其朝代,便又花重金请了北城博物馆的鉴定师来帮忙。
这一鉴定,立刻就引发了考古界和古玩界共同的震动。
保存如此完好,技艺如此精湛的瓷瓶在花国绝无仅有。
这不仅对历史学家们研究云西朝有重大帮助,瓷瓶的出现也会引起古玩界的收藏家们政争相追逐。
花国市面上可从来没有云西国出品的物件。
那位私人收藏家最近已经收到了不下几十人的邀约,无非都是想来参观花瓶的。
所以……
倪家的民宿还来不及做最后整理,他就被一群文物专家和收藏家堵在了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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