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二一章


    剑风卷起枯叶狂舞。


    树林里,满布肃杀之气。


    眼见两个黑衣人朝丹卿攻去,段冽面色沉了沉。


    他手持树枝,左格挡冲拳,右穿喉弹踢,一记剑扫千军,终于在重重阻挠里,杀出一条畅路。


    正欲上前解救丹卿,视线扫过去,段冽挑了挑眉,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如此紧迫刺激的氛围里,段冽竟有闲情扯了扯唇。


    他眼底闪过几丝意外的笑意,以及点点兴味。


    有意思!


    面对黑衣人的穷追猛打,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崽,不仅没被吓晕,居然还正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此时此刻,丹卿注意力高度集中。


    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他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正借着示弱的机会,试图从怀中取出毒粉。


    黑衣人举剑朝他刺来的刹那,丹卿猛将毒粉撒向二人面门。


    浅黄色粉末在空中纷纷扬扬,黑衣人下意识捂住眼。


    机不可失,丹卿大步上前,捅了他们一人一剑。


    与段冽会合后,朝他们围拢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丹卿把剑还给段冽,专心躲在他背后撒毒粉。


    他边撒边想,他是不是过于强大了啊?


    这样下去,可就没有“楚之钦”挡刀挡剑的机会了。


    事实证明,丹卿果然想太多。


    因为与段冽等人同行,他并没有准备太多毒粉。


    这些黑衣人个个蒙面,毒粉也并没能让他们损失惨重,顶多只是暂时行动受阻罢了。


    失去毒粉的丹卿,毫无反攻之力。


    他彻底沦为段冽的累赘。


    段冽再强,也很难抵挡对面的人海攻击,尤其他还要护着他。


    白芒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们头顶仿佛在下一场凌厉剑雨。


    寒光剑影里,丹卿望着段冽坚硬俊美的轮廓,怔怔地,有些出神。


    向来嫌弃他的段冽,居然没有推开他。


    此时如果甩掉他,他必然轻松许多。


    至少不会频频受伤。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左臂已被敌剑划出两寸长的口子。


    脸颊亦多了几道殷红血痕。


    反观丹卿,在他保护下,除去被剑锋意外割断的一缕青丝,竟无任何破损。


    其实,段冽也不是没有动过放弃丹卿的念头。


    毕竟他从未信任过丹卿。


    尤其这场刺杀,很明显,对方有备而来。


    此次行程隐蔽,他们走的并非官道,这些黑衣人,是如何得知具体路线?


    究竟谁在泄密?又或者是谁暗中与对方联系?


    是他手下护卫之一,亦或是……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段冽攥剑的手青筋毕露。


    但他仍笑得狂妄。


    无数次从生死边缘捡回来的命,何至于葬送在他们手中。


    区区几个黑衣人,远远没到他极限。


    所以,暂时没有放弃丹卿的必要。


    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段冽几乎红了眼。


    他热血沸腾,越战越勇,瞬息之间,战斗力更上数层楼。


    丹卿觉得段冽好像已经杀疯了。


    他提着剑,血液沿着刃尖滴滴坠落,他眼底倒映着数不尽的殷红。


    仿佛一个刚从尸骨里爬出来的魔鬼。


    那些黑衣人望着他,个个眸露惊惧,他们竟不再搭理丹卿,招招直指段冽。


    含着血腥味的风从段冽身旁拂过,他一手用剑抵住三四人,另只手死死握住左面攻来的剑刃,“啪”得一下,将剑径直折断。


    前后左右俱是袭来的人。


    段冽自然不能面面俱到。


    他舍弃了背后。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缴械投降。


    在铺天盖地的危机里,人或兽为了活下去,可控地受些不致命的伤,这很正常。


    段冽已经计算好角度,他甚至主动暴露出显而易见的弱点。


    “哧”得一声,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终于来了。


    可段冽却久久感受不到疼痛的滋味。


    他眼神有瞬间的凝滞。


    像是意识到什么,段冽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如同一架年久失修的木质机械,他僵硬地转过头。


    面前的浅青色身影颤颤悠悠。


    段冽就这么看着他绵软的身体,如同一片被狂风刮落的叶,毫无生机地跌落在他怀中。


    真痛啊!


    原来利剑刺入身体,是这样的疼。


    丹卿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


    他因伤寒而晕晕乎乎的脑子,似乎都疼得清明了。


    但下一刻,他又重新坠入无穷无尽的混沌之中。


    模模糊糊视线里,丹卿好像看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他脚下,最后,他被人抱着上了马。


    马儿跑得飞快。


    山路并不十分平坦,哪怕只是轻轻的颠簸,丹卿也觉得疼得厉害。


    他好像卧在一面坚硬却温暖的胸膛里,下意识伸出手,丹卿抓住一片被血浸湿的衣袍。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男人隐忍而微颤的声音,“你先忍忍。”


    是段冽啊。


    丹卿一点儿都不想忍,他尽力扯了扯他衣袍,气若游丝道:“你慢、慢点,我不会死的。”


    这只是“楚之钦”渡劫命格中的一环罢了。


    自然不会死。


    所以慢慢来,比起死,疼明明更恐怖!


    “嗯,你不会死。”


    半晌,头顶男声笃定地复述道。


    他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下一道不容天地反驳的指令。


    丹卿颇感欣慰,嘴角跟着漾开苍白的笑容。


    他等啊等……


    怎知马儿奔跑的速度不仅没慢,甚至更快了。


    丹卿气得不行。


    段冽他怎么说话不作数呢?


    事实上,丹卿此刻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一直这么疼,还是真的因为马儿跑得快,所以才这么疼。


    反正到最后,他彻底地疼晕过去,也算是得到了解脱。


    ……


    临坊街,楚家医馆。


    坐堂的大夫撑着头,正昏昏欲睡,忽然天色大暗,他惊吓地睁开眼,扫向门口。


    原来不是变天。


    而是高大挺拔的男人匆匆抱着个病人进来了。


    浓郁血腥味扑鼻,顷刻间填满医馆,大夫吓得面容失色。


    尤其看到男人凶神恶煞的表情,以及那双阴沉沉布满血丝的眸子,他险些直接厥过去。


    这两人恐怕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治,恐怕将遭大难;不治,或许即刻便要去见阎王。


    大夫笑得比哭都还难看,他抖抖索索迎上前,道:“快把、把人快放到榻上。”


    段冽一直用手捂着丹卿后背伤口,一进医馆,他直奔里间,然后小心翼翼把人放在床榻。


    一路急奔而来,又历经厮杀,段冽声音干哑而撕裂,他低声对大夫道:“他后背有剑伤,两至三寸深,未碍及脏腑,你快些给他止血上药,应不至于有生命凶险。”


    大夫愣了愣,先前他光顾着害怕,都未认真看这两人的脸。


    此时再看,竟一个比一个标志好看。


    满脸凶煞的男子挺拔英武,受伤公子光风霁月,他们一苍劲,一温柔,是迥然各异的无双俊美。


    而且这两人气度非凡,倒不似大奸大恶之辈。


    大夫稳了稳心神,认真替丹卿诊治伤势。


    段冽确实所言不虚,但有一点,段冽却始料未及。


    “楚之钦”本就身子单薄,加上连续发烧两三天,重度伤寒之下,他又被狠狠刺了一剑。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情况岂会乐观?


    大夫面色极其难看,他擦了擦额头冷汗,忙得脚不沾地。


    等为丹卿处理好伤口,大夫既有些畏惧,又有些担忧地对段冽道:“公子,老夫已经尽力了,但受伤的小公子他……”


    段冽面色猛地沉下去,他定定盯着大夫,眼神如利刃,仿佛能将万物绞杀成齑粉。


    “您继续说。”


    大夫心尖儿似乎都在打颤,他勉力强撑道:“小公子身体太弱,又染了伤寒,先是高烧不退,后又身负重伤,这、这……”


    “伤寒?”段冽睫毛颤了颤。


    “是啊,他本就病得十分严重,你们怎么没给他好好治一治呢?”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大夫也是既怜惜又生气,“假如他没染伤寒,哪怕身子虚,挺过来的几率也是比较大的,可现在……”


    黄昏袭来。


    窗外投进几抹弥留的霞光。


    段冽一动未动,他静静伫立着,似乎听见了大夫的话,又仿佛什么都没听清。


    他目光落在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比起在京城,他瘦了很多。


    原本略有些婴儿肥的下巴尖尖的,身形也清减轻盈许多。


    可此前,段冽竟从未留意过。


    死亡这个词,对段冽而言,并不陌生。


    他短暂的近二十年光阴里,已历经无数生离死别,就连他自己,亦是踩在阴阳两界边际线的人。


    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便要奔赴地狱。


    但面前的这个人。


    似乎不该那么早就停止呼吸。


    段冽睫毛又颤了颤,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他心脏处蔓延开来。


    有点酸酸的,也有点胀胀的。


    “他不会死。”


    大夫闻言愣住,他抬起头,同情地望着段冽。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再害怕这个威势逼人的公子。


    再凶残厉害又如何?在生命面前,人人都是无可奈何的蜉蝣。


    “唉!老夫会开最适合小公子的药方,公子若条件允许,可用上好的人参鹿茸等药材,这样胜算或许大些。”


    段冽的目光自始至终,竟都未离开丹卿身上,他迟钝地颔首道:“嗯,他会醒的。”


    大夫动了动唇,终是没再开口。


    能不能醒,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大概还是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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