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02
Chapter02. 旧事
“小猫???”
马戏团里谁也没想到?白薇的本体竟是一只小猫。
一只撕碎了坎昆喉咙的……小猫?
希德哆哆嗦嗦地去翻他的记账本, 他当时?押了什么来着?萨契克岭的大?力野山猪!
他整个儿地僵住,仿佛看到?了一把又一把金币骨碌碌地从他的口袋往外滚。
“老大?,你确定?没有搞错?”希德满怀希望地看向莱昂, “薇不大?可能是一只小猫吧?”
莱昂摸了摸下?巴:“不会弄错的, 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呐。”
大?伙儿又受了一惊。
薇不是追着莱昂跑的女?人么?据说因为她追得?太紧,莱昂都不敢回来了。怎么现在成了莱昂抱过的小娃娃?
白薇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 可惜你们总也不信。”
“希德, 你说是不是?” 她朝着那个表情逐渐崩裂的雕塑道。
众人都扭头去瞧希德。
那些关于薇的论断可不就从他这里来的?
希德不住地抹汗:“不能这么冤枉我?,明?明?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很重要吗?”安格鲁翻了个白眼,“反正薇已经接受了四号先生,你们现在谈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啊, ”蓓姬双手叉腰,“那位四号先生长得?比莱昂帅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埋汰起马戏团的主人来毫不留情。
莱昂也不生气, 翘着二郎腿坐在雕像边, 安静地听?, 听?到?兴起处跟着大?伙儿一起乐。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 拍了拍外套, 走到?白薇跟前。
白薇下?意识站直了, 仰着头看他。
从第一眼见白薇起, 莱昂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雪肤乌发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人群里,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裳, 也难掩其丽质。她与马戏团中的其他姑娘不?*? 太一样, 她留着短发, 穿着男人才穿的裤装,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像是和谁打架留下?来的痕迹。
那双黑眸明?亮而生动,像极了她的母亲,但莱昂觉得?,眸子里的神采更像她的父亲。
她像她的父亲一样有着谜一般的魔力,总能不由自主地吸引身边的人。莱昂回到?马戏团后,不止一个人向他提到?了她,他们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希望莱昂留下?这个小姑娘。连一向寡言的布莱恩也请求他不要计较白薇的“移情别恋”。
他们喜欢她,接纳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个月内。
白薇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莱昂的反应,她正纳闷,却?听?眼前的男人笑?了起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莲看到?,大?概她会气得?昏厥过去。我?以为莲养出来的孩子,该是穿着层层叠叠的宫廷裙,一整天坐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白薇在听?到?莲夫人的名字时?微微一怔。
莱昂的大?掌覆上白薇的脑袋,用力地揉了揉:“不过我?觉得?挺好?,那些累赘的蕾丝和烦人的礼教,就该让它们见鬼去。”
“你长得?很好?,”他笑?着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白薇眼里的光弱了下?去:“莲夫人她……”
“我?知?道。”莱昂并不觉得?意外,“你在这里,那么就意味着她已经不在了。”
白薇一愣。
莱昂说:“她带着你踏上这片大?陆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不着急,慢慢来。”莱昂笑?眯眯地说,“我?们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聊。”
莱昂冲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便往中庭走去。
白薇停顿片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希德突然皱了皱鼻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说,薇会不会是……莱昂的幼崽?”
蓓姬嗤笑?一声:“你又开始编什么故事?”
坎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我?觉得?希德说的有道理,莱昂老大?是狮子,薇是小猫,他们算是同一种族的,对不对?”
科恩也沉思起来:“至少是表亲?”
“老霍普,你说呢?”众人殷切地望向马戏团中最年长的前辈。
老霍普笑?而不答:“你们能看出莱昂的本体吗?”
大?家?面面相?觑:“当然可以。”
“那么你们看得?出薇的吗?”
大?家?纷纷摇头。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老霍普捻着胡子,慢悠悠地说,“薇和我?们来自不一样的地方?。”
“她不属于这片大陆。”
***
白薇跟着莱昂来到了这幢大房子的最深处。
以往她只在外门和中庭走动,没有再往里走了,马戏团的其他伙伴也不会往这里走,因为这里历来是马戏团主人的休憩地,而且深处的某个地方还关着几头凶猛的黄金狮。
他们穿过门廊,走上旋转楼梯,最后停在了一扇上锁的大?门前。阳光从镂空的雕花侧壁洒向地面,在大?门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莱昂扯掉大?锁,推开了那扇门。
“欢迎。”他侧着身,笑?看着她。
白薇走进门内,不禁瞪圆了眼。
她从未想到?这幢房子里还藏了这样一个室内斗兽场。他们此刻位于斗兽场内,四面是高高的环形观众席,尽头横列着几个入口,每一个入口都遮着红绸布。
莱昂带着白薇穿过观众席,走向斗兽场中唯一的一块四角亭看台。
四角亭靠近墙壁,整面墙壁被巨大?的幕布盖着。亭子四角垂下?幔帐,用金丝尼龙绳束起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博罗绒地毯,毯子中央架着一张矮几,四面环绕着几张矮脚软皮沙发。矮几旁边悬着一张宽大?的吊床,看上去像是莱昂休息的地方?。
“坐。”莱昂盘腿坐在地毯上,上半身靠着矮脚沙发。
白薇学着莱昂的样子坐下?来。
莱昂从矮几底下?翻出一瓶酒来,起开软木塞就往杯子里倒。
他将杯盏往白薇手边推了推:“我?这里只有酒,没有红茶。”
“能喝吗?”他曲着膝,单手搭着沙发的边,笑?眯眯地看着白薇。
白薇垂头盯着酒杯看了一会,拿起来一口喝尽。她勉力压下?那股辛辣,但显然有些难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莱昂哈哈大?笑?。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和你父母认识的。他们都是东国人,而我?则常年流浪在各个大?陆。”莱昂喝了两口酒,“其实我?与你父亲是朋友,与你的母亲倒不很熟。”
白薇默默地将莱昂的酒杯斟满。
“你父亲是东国人,但他并不出生于东国,他生于琴岛的第七根琴弦。”莱昂转头看她,“你知?道桑托琴岛吧?”
“听?说过。”
“我?和你父亲就是在琴岛认识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莱昂倚着沙发,眼神渐渐迷离,“你父亲成年后想去东国看看,于是拉着我?前往东国。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东国封闭、排外,他们有自成一套的魔法?运行机制,初到?东国时?我?们吃了很大?一番苦头,哪怕你的父亲是货真价实的东国人,也不能幸免。”
“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你的父亲遇上了你的母亲。”莱昂顿了顿,却?道,“但其实我?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白薇神色一动。
莱昂瞥她一眼,笑?了:“哈,我?开玩笑?的。他们的故事很简单,你母亲的家?族不肯接受你父亲,于是你母亲就跟着我?们离开东国,然后你出生。我?参加了你的洗礼,接着便回到?了我?的马戏团。”
“那么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呢?”白薇问,“莲夫人为什么总不愿对我?谈这些事?”
“你母亲的身体不太好?。”莱昂说,“也许她不太适应东国之外的魔法?元素,所以加速了衰亡。莲是你母亲的侍女?,她接手抚养了你。但显然莲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早早去世。”
白薇静静地听?着,没有再问。
莱昂看着白薇,忽而问:“你是不是好?奇东国,想去那个国度看一看?”
还没等白薇回答,莱昂便兀自说道:“别去了,没什么好?看的。好?好?待在多伦,或者你想去哪个大?陆,我?也能带你去走走。总归在这片土地上,我?莱昂活着一天,便能护你一天。”
他晃着酒杯,垂下?眼:“地藏虽有九条命,但也没什么可挥霍。你已经用掉了一条命,剩下?的就不要再碰了。”
“我?的父亲……还活着吗?”犹豫片刻,白薇还是问出了口。
莱昂一时?没了声音。半晌后,他抬眸看她,依旧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脸:“他还在。”
白薇却?沉默了。她想过这个问题,她的父亲这么多年从未找过她,很可能也不在人世了,但她没想到?,父亲仍然活着,只是没有来找她罢了。
她不再询问关于父亲的信息,对于不相?干的人,她一向吝啬时?间与心力。
可莱昂不打算离开这个话题:“你想看看你的父亲么?”
未等她回答,莱昂已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了盖着墙壁的幕布。
随着幕布落下?,整面墙完整地展现在了白薇面前。同样展现的,还有墙上的壁画。
那是一副极近逼真的油画。
壁画中不同种族的生物?怒吼、奔逃,似身处战乱,又似末日降临。
画很精致,但白薇看不明?白,她只单纯地震颤于壁画传递出的恢弘世界。
“壁画记载的是这片大?陆的第一次魔法?大?爆发。”莱昂解释道。
他指着壁画的最顶部对白薇说:“你的父亲在那里。”
白薇顺着莱昂的手势看去,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深灰色的天幕上禽鸟飞窜,唯那一只火焰般的凤凰如烈日般夺目。
白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父亲是一只凤凰?
莱昂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着她:“你完美地继承了你的母族,但是你的父亲也并非没有给你留下?痕迹。”
他摩挲着她眼角如火如血的红痣。
“纯正的地藏一袭白毛,不会有一丁点瑕疵。”莱昂抚着那颗红痣,“但你不一样,你的身上流淌着两族的血。”
莱昂没有告诉白薇,许多年前,那些东国的老古董是这么评价白薇父母的结合——异域的扁毛畜生玷污了白老族最珍贵的明?珠。
那些东国的深山古族不会知?道,他们口中的扁毛畜生拥有怎样珍稀的血脉和强大?的力量。
“薇,你的母亲很爱你,”莱昂忽然叹了一口气,“你的父亲也一样。”
***
诺兰回到?鸟居的时?候,夜幕已降临。
他经过大?厅的悬挂鸟巢,不声不响地将一袋草莓放进了鸟巢里。
下?一瞬,是黑莓惊天动地的欢叫声。
“诺兰!喔我?就知?道诺兰是我?的小天使!”
诺兰没有理会黑莓的吹捧,他快速地走上楼梯,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内,白薇还没睡。她跪坐在窗边,单手拨动着窗外的气流。窗外是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和潺潺的流水。
鸟居又为白薇幻化出东国的景色来。
诺兰脱掉大?衣,单膝跪在白薇身侧:“很晚了,该睡了。”
白薇依旧望着那片隐秘的山林,问:“你去过东国吗?”
诺兰摇头:“没有。”
他敏锐地体察到?了白薇情绪变化的来源:“今天见到?莱昂,不高兴么?”
白薇沉默了一瞬,说:“高兴的,他说了很多我?原先不知?道的事。”
“但是他没有对我?说实话。”
白薇趴在窗沿,想着今日的对话。莱昂说她的母亲跟随她的父亲离开东国,生下?她后病逝,但她从莲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中得?出结论——她的母亲死在了东国。
九命地藏如何能病逝?又是什么让强大?如地藏也无法?避免地走向了衰亡?
莲夫人不告诉她,莱昂也瞒着她。
诺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的眼睛:“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自己找答案。”
“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到?东国呢?”她问。
他说:“我?陪你。”
白薇眉目间的阴郁散去了一些,她转身揽住他的脖颈,笑?盈盈地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她啄了啄他的唇角,“莱昂说,他想见见你。”
第062章 03
Chapter03. 逮捕
莱昂没?能如愿见到传说?中那位样样打败了?他的四号先生。次日, 摄岚街警署一纸拘捕令将?他逮了?去。
摄岚街警署来人的时候,白薇和科恩正驾着马车外出采买布匹。等他们回到查令街58号,莱昂已经被带走了?。
“发生了?什么?”白薇一脸茫然。
其他人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该扫地的扫地, 该准备节目的准备节目,希德甚至现场开了?个?庄, 让大伙儿押一押莱昂这回关多久才会出来。
“两天!”蓓姬丢下两枚银元和一块金币, “牢房里的条件多差啊,莱昂这样的臭脾气,两天是极限,不能再多了?!”
安格鲁摸着下巴:“那可不一定, 上一次不就捱了?两天半,这次我押三天。”
白薇试探地问:“莱昂以前被逮进去过?”
“啊,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希德数着袋子里的钱, 晃着脑袋说?, “都是些红粉知?己惹出来的麻烦。今天闹个?失踪, 明天来个?自杀,无一例外都要留下一点线索指向莱昂, 好像这样就能拴住他似的。不过不用?担心, 莱昂进去坐一坐, 呆腻了?他自己就会出来了?。”
在莱昂面前, 摄岚街的探员和士兵确实没?有还手?之力, 只要他想越狱, 谁能拦得住?
白薇无奈:“既然如此, 他为什么要进去?”
“因?为尊重人类社会的规则。”安格鲁说?, “莱昂平时就是这么嘱咐我们的,除非实在忍不下去了?, 还是尽量遵守一下人类定出来的规则。”
白薇不置可否,原来莱昂还是一个?守规矩的好市民。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三天过去了?,他们没?有等来回归的莱昂,却在报纸上读到了?莱昂的大名:“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游荡在国王十字街的杀手?!”
配图中的莱昂依旧穿着回来时的那身?深灰色西装,他被两个?探员夹在中间,低着头?,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无端显出一抹阴鹜。
“开什么玩笑?”安格鲁险些把报纸撕碎,“莱昂才刚回多伦,怎么就扯上了?人命案?”更要命的是,小报把莱昂描写成了?一个?专门猎杀年轻女性?的变态杀手?。
布莱恩皱着眉头?翻了?翻报纸:“我听说?过,这一年来多伦一直有女人失踪。”
蓓姬不以为然:“这还用?你说?,在这片大陆上每时每刻都有女人失踪。”
“你说?的是半年前的开膛手??”安格鲁看向布莱恩。
白薇眼皮一跳,若无其事地说?:“开膛手?已经被烧死了?不是么?”
“我说?的不是开膛手?。”布莱恩摇头?,“开膛手?杀的是男人,而这个?家伙掳走的都是女人。”
布莱恩接着说?:“据说?那些女人大多是外乡人,在国王十字火车站附近失联。失联的时间过长,警署认定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几乎不可能生还。但因?为没?有发现尸体,所以警署没?有对外公?布她们的死讯,也没?有定性?这是专门狙击女性?的杀手?干的。”
可是眼前的报纸明明白白地用?了?“杀手?”这个?词,还把它安在了?莱昂头?上。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么很有可能第一具尸体被发现了?,”白薇放下报纸,“而且这具尸体和莱昂有很大的联系。”
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坎昆弱弱地开了?口?:“是莱昂老大干的吗?”
蓓姬一掌拍在坎昆的后脑勺:“莱昂这一年都不在多伦,上哪儿掳这些女人?现在他一回来尸体就找着了?,我可不信里头?没?猫腻。”
坎昆烦躁地挠了?挠头?:“莱昂老大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他不想。”白薇平静地说?,“如果?他逃了?,那么黄金谷马戏团将?再也无法立足于多伦。”
没?有监狱能拦得住莱昂,除非他自己不愿走。
若是以往无伤大雅的小麻烦,他逃也便逃了?,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比过去那些乌龙严重得多。正因?为不是他做的,他才不愿逃。
“麻烦。”布莱恩冷哼一声?,“离开多伦,我们一样能找到地方?安身?。”
安格鲁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
布莱恩霍地站了?起来:“我去一趟警署,劝他出来,大不了?我们都离开多伦。”
“等一等。”白薇按住布莱恩的肩膀,“我们还没?有弄清状况,这就逃了??”
众人皆默。
历任马戏团主人带领众人经过数个?世纪的打拼,才有了?今天的黄金谷马戏团,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放弃多伦的落脚处呢?
“我恰好有一个?朋友在摄岚街警署,”白薇提议,“我去问一问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再决定是去是留,你们看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出声?。
“我支持薇。”希德率先开了?口?。
白薇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希德坏笑着抛了?抛手?中的金币:“这个?我有经验。押薇,准赢。”
布莱恩眉头皱得更深:“我和你一起去。”他不信任人类,这个?狡猾的、满腹心计的种族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好感。
***
白薇和布莱恩来到摄岚街警署时,恰见到安普出门取邮件。安普认得白薇,听罢他们的来意,很爽快地带着他们去了?卢克的办公?室。
“薇?”卢克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待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卢克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不太乐观。”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卢克走到门边,四下看了?看,接着关上了?门。他从抽屉中翻出一份文件,递给白薇。
白薇翻开牛皮纸封皮,头?一页就是一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双眼瞪圆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呢绒裙,躺倒在一片泥泞中。脏污的雪水漫过她的小腿,一只脚的鞋子不见了?,染了?红色指甲的脚诡异地蜷缩着。
最让人不忍看下去的,是女人的手?臂。她的两条手?臂从肘部起被齐齐砍断,奇怪的是伤口?没?有淌出一丝血,她就像一个?被折断胳膊的木偶,毫无生气地躺在多伦的街角。
“死者叫贝丝,上个?礼拜抵达多伦后失联。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国王十字火车站,据火车站里的哨兵说?,看见她在人群中追着莱昂跑,两人间似乎有些爱恨情仇。”
布莱恩听到这里,眉心凝成了?个?大疙瘩,他可烦透了?莱昂这沾花惹草的体质。
白薇快速浏览了?文件,问:“这是发现的第一具尸体么?”
卢克点头?:“目前已知?的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失踪的女性?有23名,只找到了?贝丝的尸体。”
“尸体在哪儿被发现的?”
“就在国王十字街的一个?垃圾场。”
在哪里失踪,就在哪里发现。
凶手?连抛尸也没?有找个?远一些的地方?。
“卢克,能让我见一见莱昂吗?”白薇请求道。
卢克面露难色:“他被关在地牢,负责的长官应该正在审讯,我没?有随意出入地牢的权限。”
布莱恩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薇不露痕迹地扯住了?袖子。
“那我们就先走了?。”白薇道了?谢。
卢克起身?送他们二?人。经过走廊的某个?房间时,他状似无意道:“那个?案子目前由霍尔长官负责,他是圣诞节后新调过来的。这是他的房间,所有材料都在这里。”
“哦对了?,他的屋子还在翻修,大部分时间不会上锁。”
白薇闻言,嘴角微微一翘:“多谢。”
两人出了?摄岚街警署,布莱恩道:“用?不着他带路,我可以潜入地牢。”
“你潜入地牢做什么?”白薇淡道,“把莱昂打晕了?扛出来?”
布莱恩噎了?噎。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别?冲动。”白薇耐心地说?,“这件事情确实太巧了?些,给我一些时间,我们不必不明不白地离开多伦。”
“着急总也解决不了?事情,你说?是不是?”
***
白薇交待了?布莱恩一些事情,又敲响了?老霍普的房门。她在老霍普那里待了?一会,这才离开中庭,往塔楼走去。
不知?不觉已夜深。
天幕深蓝而寮远,一颗星星也没?有。
白薇经过庭院时被一颗松果?砸中。她弯腰捡起松果?,抬眸看向罪魁祸首。
希德抱着胳膊立在庭院中,正笑看着她。
“你相信莱昂么?”希德问。
白薇没?有犹豫:“为什么不?”
“如果?真是莱昂做的呢?”希德又问。
“那么就让我和布莱恩踹开摄岚街警署的地牢,把莱昂扛出来,我们离开多伦。”
希德被她的回答逗笑了?。他笑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问:“不觉得那些女人无辜?”
白薇回望着他,没?有回答。
希德收起了?笑意:“薇,黄金谷马戏团在多伦还未建城时就存在了?,不过那时候还不叫黄金谷这个?名字。我们一直混迹在人类当中,我们表演他们爱看的马戏、赚他们的金币、穿他们的衣服、住他们的房子,但我们很少和他们打交道。遇到矛盾,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了?些,可也行之有效。我们从来没?有、也从未想过和人类讲道理。”
“这是第一次。”他吐出一口?气,“我们第一次尝试和人类讲道理。”
“所以,薇,请好好干。”希德又扬起了?笑容,“如果?这一次成了?,”他努努嘴,示意脚边的牛皮口?袋,“那么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白薇走过去,踢了?踢那袋金币。
“少了?点。”她皱着眉头?说?。
希德当即炸毛:“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金币还不够多吗?!”
白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正在生气的雕塑。
“放心吧。”她说?。
第063章 04
Chapter04. 夜探
白?薇带着一身凉气回?到?了塔楼。屋里没有点灯, 橘黄的暖光从房间的另一半照了过来。
鸟居的卧室里,诺兰穿着睡袍,膝上盖着珊瑚绒毯子, 靠在温莎椅里读一本书。他?听见动静, 抬头向塔楼看去?,见白?薇搓了搓手, 小?跑着越过空间界线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又是这样晚?”诺兰握住她带着寒气的手。
“出了点事。”白?薇搂住他?的脖子, 亲昵地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诺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
白?薇却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办。”
“现在?”诺兰蹙眉。
“莱昂遇上了点麻烦。”白?薇说,“我得帮他?。”
说罢她冲窗外道:“鸟居,劳驾往摄岚街警署停一停。”话音刚落,窗外的空气突然凝固, 接着景色一转,变成了摄岚街警署外的一条小?巷。
“你?要做什么?”诺兰看了今天的报纸,知道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劫狱?”
“当然不是。”白?薇失笑?。
话音未落, 她已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跃上窗台,往摄岚街警署三楼的某个窗口窜去?。
诺兰并不意外, 只交待了一句“早点回?来”, 便又低头看起了书。
化为本体的白?薇在夜色的掩护下跃上了警署的窗台, 她凭着记忆来到?了卢克指点的那个房间外。她的运气不错, 房间的窗子没有上锁,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溜了进去?。
房间里黑魆魆的, 白?薇从兜里掏出一颗泛着蓝色荧光的海藻球, 借着荧光打量屋里的陈设。那位霍尔警官早已离开, 房间里乱糟糟的,档案、材料堆满了桌子, 还有些?桌子放不下的,统统摞在了地上,东一块西一块,令人无?处下脚。
报刊架大概还没送到?,所有的报纸都堆在了房间唯一的沙发?上,愣是在沙发?上垒起了一座蔚为壮观的小?山包。
白?薇几个起落来到?门边,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这才?恢复了人形。
海藻球照到?了房间一侧的黑板,黑板上用图钉密密麻麻地钉着照片、简报以及其他?材料,其中一张照片赫然就是白?日里卢克给她看过的贝丝的照片。
黑板中央贴着莱昂的近照,看样子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白?薇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文件堆,走到?那块黑板前。她凝神盯着黑板,试图在错综复杂的信息中还原这场杀人事件的全貌。
这位死去?的贝丝小?姐来自大陆的北面?一座叫奥尔滨的城市,为了追逐心上人来到?多伦。从警署掌握的信息来看,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国王十字火车站,不止一个人见她在站台上追逐一位英俊的年轻绅士。
那位绅士就是莱昂。
白?薇摸着下巴,贝丝小?姐在多伦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国王十字火车站以及出站口的街道,那么就意味着她是在位于国王十字街的出站口失踪的,然而?要想在人来人往的国王十字街将一个大活人绑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跟着凶手走的。
贝丝在多伦举目无?亲,什么人能打破她的防线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呢?
警署认为,这个人是莱昂。
白?薇却认为,如果真是莱昂,那么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将远不止于国王十字街。她在脑海中勾画着凶手的轮廓,那个凶手应该是个能让贝丝放下警惕的人,TA应该具有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或许是柔弱的女人,或许是英俊的男人,也可能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亦或令人怜惜的孩子。
白?薇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现场的照片上,从贝丝双臂的伤口来看,凶手很了解人体的骨骼构造,那两刀熟练、干脆且有力,使得创面?整洁利落得仿佛一件艺术品。能呈现出这样手法的人,应该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于是她默默将脑海中老者、孩子和女人的轮廓划去?。
显然负责这个案子的霍尔警官和她想的一样,他?也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面?貌英俊的壮年绅士。而?这个条件,好巧不巧又和莱昂重叠。
白?薇不由?头疼扶额。
她的目光瞟向黑板的右上角,那里钉着二十多张照片,皆是不同女子的半身照。这些?大概就是先?前在国王十字街失踪的女子了。她们来自大陆北面?的不同城市,体貌特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女性,且正值妙龄。
这二十三位女性失踪的时间远远早于贝丝,她们很大可能已凶多吉少。
剪报和照片旁还有不同颜色的粉笔做的批注,这些?批注字迹潦草且多为简写和代号,看得白?薇云里雾里。她下意识凑近了几分,发?现每一个字母的前面都有沾着粉末的掌印。
这位霍尔警官似乎是位左撇子。
白?薇揉了揉眉心,她得找到?警署认定莱昂是凶手的根据。单凭前面?两点并不能将凶手这顶帽子扣在莱昂的头上,所以警署到底还发现了什么?
莱昂的照片旁标注着几行简洁的粉笔字: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白?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见黑板上再也找不出别的有用信息,于是又往身边的文件堆和档案堆里翻找,但这间屋子里的材料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她一人漫无?边际地找,哪怕找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接着化身为小?猫,从房间的窗子跃了出去?。
白?薇只听卢克描述过一次地牢的位置,但她很快地找到?了入口。地牢大门紧闭,内里有灯火从门缝中映出,卢克说得不错,地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
她轻悄悄地跃上地牢的一扇通风窗,从窗子的铁杆间隔挤了进去?,顺利潜入了地牢。她并不知道莱昂关押的具体位置,只能顺着走廊一间一间牢房地查看。
地牢里光线昏暗,隔着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别在墙壁的铁环里。白?薇一路找到?了地牢尽头也没有发?现莱昂的踪迹。
怎么回?事?她不免狐疑,难道她粗心找漏了?
她正要转身重新把牢房挨个找一遍,突然发?现足下有些?古怪。她俯低了身子,贴着地面?匍匐前行。终于,她在某块木板下找到?了答案。
有光从木板的缝隙漏了出来。
地牢之下还有地牢。
那么入口在哪里?
白?薇转了一圈,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生锈的铜环。她化为人形,一把拉开了那个铜环。果不其然,原本平整的地板霍地裂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
她又变成小?猫儿,从洞口跳了下去?。
这个地牢有些?深,白?薇落地时滚了几滚,这才?站了起来。
眼前是石头铸成的空间,四面?没有窗,空气沉闷且污浊,房间两旁的架子上放满了铁制的刑具,尖锐的头部上布满了斑驳的深色花纹。
白?薇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深色的花纹是经年沉积的血。
这是一间刑房。
白?薇不敢久留,转身就要往走廊奔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便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她登时汗毛倒竖,抬头的刹那与一张脸对个正着。
她竟没有发?现刑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绞架,而?架子上绑着一个男人。
那人骨瘦嶙峋,几乎与架子融为一体。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结成了绺,垂挂在满是伤痕的脸上。
“水……”
白?薇僵在原地。
“水……水……”
她现在是一只猫,但凡那人脑子清醒一些?也不会对着一只小?猫求助。
恰在这时,架子上的男人抬起了头,准确地转向了白?薇所在的方向。白?薇一惊,发?现那人的眼窝处竟然没有眼珠。
“水……”
他?又一次对着白?薇开口。他?分明已失去?了眼睛,可望向白?薇时竟让她生出一股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白?薇踌躇了片刻,迅速左右环视一圈,这才?恢复了人形。她走到?刑具架边,那里有一缸水,应该是用来清洗刑具的。缸里的水看上去?不太?干净,但好歹这是地牢里唯一的水源了。
她用水缸里漂浮着的木瓢盛了一瓢水,走到?绞架边,将木瓢送到?了男人嘴边。
男人也不讲究,就着木瓢啜了两口,接着大口大口地把瓢里的水咽了下去?。由?于喝得太?急,水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沾湿了他?身上布满泥泞和血痕的衬衣。
他?身上无?一块好皮,脸上也烙着铁印,这让人无?法辨别他?的样貌,唯一能分辨的大概就是他?眼角下方的一块胎记了,那青灰色的胎记看上去?像极了一块时钟。
很快水瓢就见了底。
白?薇连忙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她后退两步,将木瓢放回?水缸,变成小?猫奔出了刑房。绞架上的男人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面?*?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白?薇很顺利地找到?了莱昂。
三天牢狱生活让莱昂邋遢了不少,他?还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不过面?料上沾满了尘土和泥灰,内里的粉色衬衫被扯掉了几颗扣子,歪歪地敞着领口。
白?薇松了一口气。她害怕莱昂也变成刑房里那无?眼男的模样,好在莱昂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但显然没太?遭罪。
莱昂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仰头发?着呆。他?听见门边的动静,先?是一愣,待看到?白?薇,他?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谁让你?来这里?”莱昂一把将白?薇从地上抓了起来。
小?白?猫在大掌里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任这个男人笨手笨脚地拍掉她身上沾到?的泥灰。
莱昂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把小?猫儿放在了外套上。
“你?还好吗?”白?薇趴坐在西装外套上。
莱昂双手交叉,哼了一声,笑?道:“这里免费吃免费住,好得很。”
“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咬定你?就是杀死贝丝的凶手。”时间宝贵,白?薇单刀直入。
莱昂愣了一愣,答非所问:“我以为来的会是布莱恩,打晕了也要把我扛出去?。”
白?薇叹气:“那么他?能得逞吗?”
不能。两人心照不宣。
“你?知不知道,他?们认定你?就是凶手的依据是什么?”白?薇又问。
莱昂想了半天,摇头:“不知道。”
问题有些?棘手。白?薇皱眉:“贝丝的死亡时间在上周三晚上八点到?凌晨,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给你?作?证?”
“上周三我一个人去?了郊外打猎,晚上就歇在山里。”言下之意是无?人可作?证。
白?薇一滞:“你?就是这么回?答警官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莱昂挑眉。
白?薇不禁沉默。这个季节,郊外的雪还未化尽,根本不是打猎的好时候,况且大冷的天夜宿山林,莫不是想被冻死?
莱昂给出的答复实在敷衍,审讯的警官一听便会判断他?在撒谎。
“上周三你?真的去?了郊区打猎?”
这一次,莱昂没有回?答。
白?薇心里一咯噔。莱昂真的是在撒谎!他?不愿透露那天的行踪,于是敷衍地塞了一个谎言给警署,平白?增添了嫌疑。
“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白?薇无?奈,“如果有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请告诉我。”
莱昂摇头:“没有。”
白?薇语塞。
“我很抱歉。”莱昂垂着眼帘看向白?薇。
白?薇需要的不是莱昂的道歉,而?是他?的配合。
“莱昂。”白?薇看着他?,“如果最后我没能把你?的罪名摘掉,你?能跟着布莱恩离开么?和黄金谷马戏团一起离开多伦。”
莱昂沉着脸没说话。
小?白?猫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心:“请你?务必保重。”
“这也是我的私心。”她说,“我在这片大陆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份沉甸甸的信赖让莱昂胸腔一烫。
“我知道。”他?用力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
深夜的摄岚街警署静悄悄的,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敲碎了此间寂静。
三楼的某个房间内,一只左手从堆满报纸的沙发?里伸了出来,摸索着找到?电话,接了起来。
“喂?”声音嘶哑粗粝。
“霍尔警官么,这里是地牢。”
“是我,你?说。”那粗哑的声音道。
“今夜守值汇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入地牢。”
没有可疑的人么?霍尔握着话筒,从报纸堆里坐了起来。
但也许今夜出入地牢的根本就不是人呢?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被夜风卷起的窗帘。白?色的帘子被风荡起了层层波纹,就像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趁夜色跃窗而?入,尔后消匿无?踪。
第064章 05
Chapter05. 旅客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1673?”布莱恩皱着眉头看向?白薇写在纸上的?这几行字, “那是上个世纪, 那个时候我还没?来到黄金谷马戏团。”
安格鲁翻了个白眼?:“那个时候,别说你没?来马戏团了, 我还是根没?有意识的?缝衣针, 蓓姬还待在不知哪个人的?眼?窝子里,希德也是个杵在地里一动不动的?雕塑。”
白薇愣了一愣:“这样吗?”
“那当然。”安格鲁说,“1673年大概是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前后吧。”
“魔法大爆发??”白薇好像听过这个说法,可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的?了。
“你不知道吗?”安格鲁目露惊讶, “这片大陆经历了三次魔法大爆发?。第一次魔法大爆发?在公元前134年,魔法元素流窜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促成了一些种族的?觉醒。冰原狼、黄金狮、血族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
“后来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大约十四世纪时出现了第二次魔法大爆发?, 这一次许多蛰伏在土地上的?植物觉醒了, 老?霍普所?在的?鞭尾树一族就是在这时候有了自己?的?意识。”
“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则在十七世纪末,许多包括我、蓓姬、希德在内的?静物获得了生命。”
白薇认真地听, 她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十八年, 从未听过这些往事。
安格鲁唏嘘道:“1673年……也不知多伦建城了没?有。”
白薇问:“1673年的?时候, 莱昂在做什么?”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布莱恩犹豫道:“那个时候, 大概他刚刚成为?黄金谷马戏团的?新一任主人?”
白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会?在莱昂的?照片旁写下1673这个数字?1673年, 那位霍尔警官根本还未出生, 况且那样久远的?年份和眼?下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难道1673代表的?不是年份?
“莱昂用刀么?”白薇盯着纸片上的?“斩骨刀”三个字。
布莱恩想了想, 答:“我只?见过他用鞭子, 驯兽鞭。”
“红方A呢?”白薇又问,“跟莱昂有什么联系?”
“莱昂不打牌。”安格鲁摊手。
“他早年当过杀手吗?”
“红粉杀手算不算?”
白薇吐出一口气?, 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令她头疼的?不止是霍尔警官写下的?这四个词,还有莱昂的?隐瞒。他为?什么要隐瞒贝丝死亡那天自己?的?行踪?
“我要出一趟门。”白薇说。
布莱恩皱眉:“我和你一起。”
“不用。”白薇摇头,“这次我必须一个人。”
***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列火车正穿行在多伦城郊外的?原野。这列火车来自北奥尔滨城,终点是多伦城内的?国王十字火车站。
包厢靠窗的?座位上,一位年轻的?女?郎低头看着报纸。她穿着鹅黄色的?呢绒套裙,乌黑的?短发?掖在耳后,用珍珠发?卡别住,发?梢微翘,衬得整张脸窄而小巧。
火车在考文特站短暂停留了几分钟。
又有一拨新的?乘客拎着大包小包涌进了走道,一位穿着深灰色厚大衣的?男人坐在了女?郎对面?空出的?位置上。
男人坐定?,扫了一眼?对面?座位上的?女?子:“北方来的??”
白薇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方脸,下巴窄长,浅褐色的?眼?睛狭长而有神。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料子不错,只?是大约穿得久了,边角磨损了些,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有格调的?孔雀蓝石英表,但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沟壑纵横、骨节粗大,看上去不像养尊处优的?样子。
白薇在终点站的?前两站搭上了这趟火车。这一路并不长,但她已遭遇了各式各样的?搭讪,眼?前的?这一个算不上出格。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笑了笑,不答反问:“左撇子?”
男人一愣,也笑了:“北方的?姑娘都这样敏锐么?”
白薇笑容不变,这个人没?有被?她的?反问带跑偏。
男人伸出右手:“霍尔,幸会?。”
白薇望着对方悬停在虚空中的?手,只?得伸出右手与之短暂地握了握:“薇。”
“一个人?”霍尔问。
白薇点头。
“多伦最近不太平,尤其在国王十字街的地界。”霍尔抱着胳膊,掀起眼?皮看向?白薇。
“我听说国王十字街附近出现了一具女?尸。”白薇淡道,“可是报纸说了,凶手已经被?警署抓住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男人接着却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这搭讪委实不太高明。
白薇挑眉:“在哪儿?”
霍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火车减了速,哐当哐当地开进了终点站。
国王十字火车站到了。
车厢内的?旅客纷纷往火车门涌去,大包小包的?行李将窄窄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白薇提起放在身边的?行李,挎上女?式的?小方包,准备随着人流下车。
对面?的?霍尔紧跟着她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流往前挪动。
白薇下了火车,来到站台,身后已没?有了霍尔的?踪迹。她并不在意,只?当是旅途中碰见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位过客。
站台上人来人往,白薇孤身一人陷在人潮里,就像一支孤立无援的?小雏菊。
半个月前初到多伦的?贝丝正是如?此。
白薇随人流到了出站口,在国王十字街前停住了脚步。她尝试着将自己?放在贝丝的?位置上,初到陌生城市的?年轻女?子,在出站后会?做些什么?
首先,她该找一个下榻处。
白薇左右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就这么杵在了国王十字街边。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狠狠撞了白薇一下。她一愣,很快发?现挎包被?偷,下意识就要擒住那不知好歹的?小偷。好在理智快了一步,压住了她的?动作。
如?果贝丝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像她一样追上小偷把包找回来,而是——
“小偷!有小偷!”白薇焦急地四处张望,眼?里沁出泪花来。
但是四周的?行人只?放慢了脚步,转头同情地看她一眼?,并没?有人挺身而出为?她追回被?扒走的?挎包。
白薇面?上无措又焦灼,心里却异常冷静。
这里鱼龙混杂,独身女?子初到异乡,一出火车站大概早已被?有心人盯上了。
贝丝的?行李箱被?丢弃在离尸体不远的?垃圾场,但是现场没?有发?现她的?女?式挎包。有没?有可能,那个女?式挎包其实是被?扒走的??
白薇立在街边思考的?样子,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显得越发?柔弱无助。
而白薇不知道的?是,在她目之不及的?地方,有个穿着驼色西装的?英俊绅士正悄悄地注视着她。
年轻的?男人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袖扣,眼?角的?余光一刻也未离开那位黑发?黑眼?的?年轻小姐。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男人在暗处盯着那位小姐。那男人身材高大,整个人裹在深灰色的?大衣里,像一只?蛰伏的?警犬。
真是太遗憾了,这样完美的?一个猎物,却有人和他抢。
可是如?果就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呐。
忽然,那个黑发?姑娘动了。她提着行李箱,沿着街道往下走。
眼?看她停在了街尾的?一家咖啡店前,绅士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是他的?,总也跑不掉。
白薇站在咖啡店前,四面?望了望。国王十字街施工已久,另一侧的?街道不通路,只?有这一侧能通车马,而这一侧只?有这一家咖啡店看上去能歇歇脚。此刻的?白薇不仅有些累,还有些渴。当初一路颠簸的?贝丝应该更疲倦,更想找个地方喝口水吧。
这样想着,白薇就要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谁知前方走来一人也停在了咖啡店门前,且惊喜地喊出了白薇的?名字。
“薇?!竟然在这里碰见你!自从上次圣诞节后,怎么都不见你来松胡广场啦?”
白薇惊讶地转头,便见塞翁一身工装,背着大包小包笑呵呵地在她面?前。
“塞翁?”白薇扬起嘴角,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松胡广场的?木偶师。
“你要进去喝咖啡吗?”塞翁翘起拇指点了点咖啡店,“这是我开的?,我请你呀。”
白薇意外:“你还开了一家咖啡店?”
塞翁推开玻璃门,让白薇先进:“我在松胡广场表演木偶戏攒了一些钱,于是早两年把这个店盘下来,大部分时候是我弟弟在经营,我不忙的?时候也来店里帮忙。”
“你想喝些什么?”塞翁把大包小包放在柜台后,“尝尝我的?手艺,除了做木偶,我做咖啡也是一把好手嘞!”
白薇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计划已经被?塞翁的?意外出现打断,她索性放松下来,打量着这间咖啡店。
店里的?布置很温馨,吧台上挂着贝壳形状的?风铃,此刻正随风叮叮作响。吧台边还摆着一排书架,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白薇一眼?就认出了架子上的?木偶。
“这不就是你在松胡广场上表演的?那两个小木偶吗?”她笑着指给塞翁看,“连名字都一样。”
安琪和芬,正是《五个小木偶找妈妈》里的?角色,遗憾的?是在塞翁表演的?木偶剧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塞翁套上了围裙,正在吧台前忙活,闻言道:“架子上的?这两个木偶不是我做的?,是我弟弟雕的?,手艺不赖吧?”
“看不出来,你们兄弟俩都是木偶师。”
塞翁停顿了片刻,说:“那倒也……”
这时,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塞翁止住了话头。
白薇转过头,望向?咖啡店的?门口的?男人。塞翁的?这位弟弟和塞翁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身材适中,比塞翁矮了一个头,五官看上去淡淡的?,却温和、舒适,令人不禁心生好感?。
男人走进咖啡店,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白薇身上。
他弯了弯眉眼?,笑着向?白薇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芬。”
第065章 06
Chapter06. 珍珠
热腾腾的咖啡端了上来,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请慢用。”塞翁笑眯眯地说。
白薇啜了一口咖啡,露出?赞许的神色:“手艺不错。”
塞翁拉开白薇对面的椅子,单手搭着椅背, 坐了下来:“薇小姐这是?刚刚旅游归来?”他看了看白薇放在椅子腿边的手提行李箱。
“啊, 出?了一趟门。”
“真羡慕你?,我可没机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咣当——
玻璃摔碎的声音从吧台传来。
白薇和塞翁皆一愣, 转头看向吧台。
芬站在吧台后, 面容平静地看着窗边的两人。年轻的绅士换下了西装,套上了围裙,就像每一个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的应侍生。
“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抱歉。”他说。
塞翁的神色凝滞了一秒, 说:“你?小心一些。”
“我会注意。”芬淡淡地回答。
白薇的目光在兄弟俩间逡巡了片刻,接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店里的生意应该不错吧?国?王十字街上只这一家可以歇歇脚,喝一杯咖啡。”话是?这样?说, 但从白薇进店到现在, 店里始终只有她这一位客人, 意外地有些冷清。
塞翁回神:“这你?得问芬,这家店大部分时候都是?芬在打理, 他没向我抱怨生意不好, 所以我想这里的生意应该还不赖?”
白薇莞尔, 转头的刹那?无意间撞上了芬的目光。他安静地站在吧台后, 一边擦着杯子, 一边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窥视被撞破,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 垂下了目光。
并?不令人反感。
“我前些日子在松胡广场扫雪的大部队里赚了些外快。”塞翁说, “听里头的人说今年开春,松胡广场的雪很干净, 他们没有像往年一样?在雪堆里发现孩子的尸骨。”
“也不知道那?些被遗弃在松胡广场的孩子是?不是?都被拉诺萝拉带回了家。”塞翁笑着看向白薇,“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捡了一个孩子,就在我的木偶戏帐篷前。”
白薇将目光从吧台收了回来:“是?有这么回事。”
“后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啊,”白薇摩挲着温热的杯腹,“他的妈妈来接他回家了。”
塞翁惊讶地挑了挑眉:“真幸运。”
白薇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我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塞翁叹了一口气,“直到摩罗夫人离开多伦,我也没能听上一场《蝴蝶夫人》。”
然而惆怅不过两秒,他又兴致勃勃地凑近白薇,压低嗓子道:“你?听说了么,冯特大公和他的夫人都死了,死状相当可怖……”
塞翁很健谈,不知不觉和白薇一直聊到了日渐西斜。
“哎呀,这么晚了。”塞翁看了看窗外的夕阳,伸了个懒腰,“薇,能遇见你?可真是?太开心了。”
白薇不得不承认,与塞翁聊天?确实是?件愉悦的事。交谈中,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发生在国?王十字街的那?桩惨案,但塞翁对这个案子的了解似乎仅止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她又转头问了问芬,他的回答也一样?。
“我该走了。”白薇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款待。”
塞翁也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欢迎常来。”
“请问盥洗室在哪里?”白薇问。
塞翁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出?门左拐,走廊的尽头就是?。”
白薇道了谢,按着塞翁指的方向走去。
咖啡店后头有一个小后院,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光秃秃的土地上冒了几棵小草的新苗。白薇沿着走廊往左侧走,很快找到了盥洗室。
这里的盥洗室很小,和私人家用的盥洗室一般无二,白薇想起塞翁说过,他和弟弟就住在咖啡店楼上。白薇对着镜子整理了仪容,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冷不丁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太阳穴。
那?东西从白薇的头上弹开,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最?后滚到了她的脚边。
白薇蹲下身,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颗珍珠,约莫半个小拇指盖大小,在白薇指尖闪着润泽的光。
这里为什么会有珍珠?
白薇顺着珍珠飞来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盥洗室内唯一的窗子上。
珍珠是?从窗外打进来的。
白薇走到窗子下,踮起脚向窗外望去。窗外还有一个院子。露天?的院子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雕塑。离白薇最?近的是?一个半人高的猫脸蛇身像,蛇身盘了起来,一张圆圆的猫脸顶替了原本蛇头的位置,缩颈垂头,耷眉闭眼。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恶作剧将珍珠打进了盥洗室。
白薇想了想,将手中的珍珠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一颗珠子,很快滚没了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穿堂风正呜呜作响。
就在白薇准备放弃时,有什么东西再次打了过来,正中她的眉心。
她低头一看,又是那颗珍珠。
傍晚的天?色已有些暗了,暗沉沉的天?光给?满院子的雕塑打下了明灭不定的阴影,满院子的飞鸟走兽似乎在某一瞬间有了生命。
白薇攥着珍珠,脊背下意识紧绷。
这个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
正在这时,满院子的雕塑突然齐齐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瞪向窗子后的白薇。
白薇吓得倒退两步,这一退,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猛一回头,看到了塞翁。
塞翁一脸无辜地站在她身后:“我看你?进去了很久,有些担心,所以进来看看。”
“你?还好吗?”塞翁垂下头,看见了白薇煞白的脸色,“怎么了?”
白薇迅速收拾好情绪:“噢,没事,我刚刚把发卡弄掉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塞翁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白薇说。
“没事没事。”塞翁挠挠头,“是?我招待不周。”
临出?盥洗室前,白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雕塑全都阖上了眼,仿佛刚刚那?一刹只不过是?她产生了幻觉。
然而掌心里的珍珠却?告诉白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回到了咖啡店的厅堂里。芬依然站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具。他只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擦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杯子。
塞翁将白薇送到了店门口:“有人来接你?吗?”
白薇还未回答,就听塞翁又道:“我送你?吧?”
塞翁话一出?口,便觉唐突:“啊,不是?,我……”
白薇笑着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时候你?不是?该准备去松胡广场了么?”木偶戏该开场了。
塞翁拍了拍脑袋:“你?瞧我,把这事儿都忘了。”
白薇提着行李箱,冲塞翁挥了挥手,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她走了好一段距离,回头见塞翁还站在咖啡店门口。这架势,仿佛要目送她走出?国?王十字街。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白薇走出?国?王十字街,拐上了回查令街的必经?之路。
她脚步松快地往前走着。大约走了一段距离,她折进了一条小巷。
甫一走入小巷的无人区,她就扔下行李箱,化?身白猫嗖地蹿上了一侧的墙壁。
猫儿在墙头的暗格处站定,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从她来时的方向走来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沉着步子走到了行李箱面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掏出?一根烟,左手揿开打火机,不紧不慢地将烟点开。他吐出?了两个烟圈后,提起白薇的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小巷。
白薇躲在黑暗中,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自下火车起便跟着她,哪怕她刻意在咖啡店里逗留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没有放弃。
她原以为是?那?位隐在暗处的杀手,但慢慢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于追踪一道训练有素,与其说是?杀手,反倒更像是?探员。
惯用左手,自称霍尔,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和国?王十字街——
除了摄岚街的那?位霍尔警官,还能是?谁?
白薇心念急转,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
国?王十字街唯一的咖啡店早早地打了烊,但依然有灯光从店堂的窗帘缝里透了出?来。
“她是?你?的朋友?”芬看着正在准备道具的塞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塞翁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芬走到塞翁身侧,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可以啊,我没说你?不能有朋友。”
“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这么紧张呢?你?好像很害怕一个错眼没看住,她就要被我吃掉了。”
塞翁身体?一僵:“你?不要胡说。”
“哪句是?胡说呢?”芬轻轻地笑了,“是?她让你?紧张,还是?我会把她吃掉?”
“芬,别闹了。”
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觉得我在胡闹么?”
“我要走了。”塞翁冷硬道,说着就要背起帆布包。
“你?要去哪里?”芬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我了么?”
塞翁无奈:“我要去……”
松胡广场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有温热的唇堵住了塞翁的嘴。
“芬,你?……”
晕黄的灯光将芬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柔和,他光裸的脖子上,喉结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凝脂般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攀着塞翁的手薄如青葱。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芬,我是?安琪。”
第066章 07
Chapter07. 项链
白薇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 这?才往查令街的方向走去。
以往这?个时候,该是查令街58号最忙碌的时候,夜幕降临, 马戏开场, 松胡广场里最叫座的就是黄金股马戏团的表演。可?如?今,查令街58号大门紧闭, 行?人皆绕道而走, 仿佛这?一处宅子里关着穷凶极恶的魔鬼。
曾经的金花漫天、鼓乐齐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查令街58号的外墙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刷上了红漆,上头写?着:滚去地狱吧。
就在?上个礼拜, 这?面墙上还写?满了对马戏团的赞美以及对黄金狮表演的期待。
白薇在?那行?红字下站了一会,有些明白希德说过的那番话了。
觉醒的各个族裔从未尝试过与人类讲道理,不是因为他们不屑, 而是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
人类的愤怒来得很容易。一张报纸、两句流言, 足以挑起人类的情绪。他们总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而不愿去探求背后的真相,或者说, 真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人类尚且无法和人类讲通道理, 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耿直讷言的族裔来说服人类呢?
白薇推开大门。前院静悄悄的, 不见往日?的嬉戏打?闹。
科恩从门廊里探出脑袋:“薇, 回来啦。”
白薇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问了今日?马戏团的情状。布莱恩还没有回来, 这?头冰原狼觅着莱昂的气息去寻找案发当日?莱昂的真正行?踪。莱昂不愿意说, 但他们却?不能放弃这?一条线。
偌大的院子里, 只有希德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摆弄着他的宝贝骰子。
“薇, 过来下一注?”希德笑嘻嘻地冲白薇喊道。
白薇走过去,坐在?雕塑的脚跟边:“我想现在?我能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希德早就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了。
“不是莱昂做的。”白薇说。
希德挑了挑眉:“哦?”
白薇继续说:“给莱昂定?罪的那位警官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凶手已落网,那位霍尔警官为什么还要游荡在?国王十字街?
除非地牢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杀死贝丝的凶手,而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新的年轻女性遇害。
希德一时愣住:“他明知?道不是莱昂做的,却?把莱昂送进?了地牢?”
白薇蹙眉。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罪名安在?莱昂头上?
为什么是莱昂?
白薇曾经问过老霍普,莱昂过去在?人类社会中?是否有过前科。
老霍普确定?地给出答案:莱昂的履历很清白。
莱昂在?十五世纪中?叶从深山来到人类聚落,为法力沙一世效命,十六世纪参加五军东征,经历宗教革命,十七世纪末成为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一直带领马戏团走到了现在?。无论在?哪一个时期,莱昂都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莱昂做那个替罪羊。
“希德,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白薇想起一事,“关于你们雕塑一族。”
白薇把傍晚在?咖啡馆盥洗室里的见闻简要地说了一遍。
希德摸着下巴:“其实雕塑没有‘族’这?一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产生自我意识的雕塑。你说的那些雕塑,我不认为它们觉醒了。魔法的覆盖是有限的,没办法让同一片区域的那么多雕塑同时觉醒。”
白薇沉默,那么是谁向她投来了珍珠,雕塑群又怎么会突然?睁开了眼?
希德显然?也没能给出更好的解释:“也许你看到的是幻象呢?”
就像蝴蝶夫人用歌声和蝶粉编织的幻境。
“薇,你这?几天辛苦了。”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关切道,“好好睡一觉吧。”
白薇回到塔楼,鸟居那一侧的卧室黑漆漆的,看样子诺兰还没有回来。
不止诺兰没有回来,鸟居的大厅里,黑莓的巢也空落落的,连平时总待在?房子里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薇独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袍,倚着诺兰平时坐着的那把温莎椅。她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
白薇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书架上取下了贝丝照片的副本。抵达多伦那天,贝丝穿着一件呢绒套裙,裙子的胸口缝了一朵五瓣花,每一个花瓣都是一颗小珍珠。而照片里,呢绒裙沾满血污,胸口的珍珠五瓣花只剩了四?瓣,第五瓣珍珠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托。
白薇将手中的珍珠与照片上的珍珠花摆在?一起,那颗珍珠无论在?形状、大小还是色泽上,都与照片上的四颗珍珠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令白薇脑袋一轰。贝丝生前去过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不仅如?此,她还在那家咖啡店弄丢了这?颗珍珠。
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牢牢粘在花托上的珍珠滚落在?后院的泥地上?
然?而根据塞翁和芬的回答,他们没有见过贝丝。
珍珠不会说谎,那么只可?能是这?对兄弟撒了谎。
白薇不禁指尖发凉。
她伸手拿过书桌上的本子,凭着记忆将国王十字街的地图画了出来,接着标注了咖啡店和垃圾场的位置。?*?
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在?本子上游走,很快便将位置图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贝丝的尸体是在?国王十字街的垃圾场被发现的,而这?个垃圾场正贴着咖啡店那个放满雕塑的后院。
鹅毛笔停顿在?本子的页面上,笔尖的墨水慢慢地泅成了一个墨点。凝神思?考中?的白薇没有注意到,那个墨点正悄然?被纸页吸收殆尽。
突然?,天花板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白薇的思?路被打?断。她抬头向天花板望去,楼上有人?是诺兰吗?
“诺兰?”白薇走出卧室,倚着栏杆往楼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是车夫吗?白薇想,车夫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回答。
她这?样想着,于是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三楼长长的走道里只有一扇门。白薇蓦地想起,初来鸟居时,黑莓曾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去到三楼四?楼。后来她与诺兰在?一起,诺兰倒没有提过这?个限制,于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白薇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那扇门前。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门把,面前的门自动开了。
门内的世界令白薇瞪大了双眼。
鸟居的三楼和四?楼竟然?是打?通了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在?房间内旋转,它们由最精密的起承轴连接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机械网。白薇从未想过鸟居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钢铁巨兽。
齿轮之间穿插着无数曲曲折折的玻璃管,每一个管道里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这?些不同的液体在?齿轮的推动下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接着汇集在?房间尽头那一排排玻璃试管中?,冷凝、提炼,再输送到不同的容器。
白薇全然?忘了上楼的初衷,她惊叹地走进?了房间,仰头望着这?些一丝不苟地运作着的机器。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堆满了白薇看不懂的图纸。
白薇在?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房间里穿行?,就像漫步在?机械迷宫中?。诺兰的机械迷宫一如?他本人,精密简洁,无一丝赘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冷静的美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薇快要迷失方向时,机械迷宫的主?人找来了。
“薇,”诺兰从另一侧的齿轮下走了过来,看着白薇的目光有些无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他显然?刚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外套还来不及脱就找来了这?里。
白薇呆呆地转头看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诺兰点了点头:“是。”
“你要拿这?些做什么呢?”白薇惊讶极了。
诺兰却?笑了:“薇,人总要有些爱好。”
“这?些是我爱好。”
这?个回答是白薇怎么也没想到的。
诺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奇怪吗?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弹琴,有人喜欢赛马,有人喜欢对弈,我恰巧喜欢用不同的物质创造出新的东西。”
他拉着白薇走到一跟曲折的玻璃管前:“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你看这?跟管子,流淌在?里头的是紫金石的溶液,这?是制作炼器最好的材料之一,由它制作出来的炼器美观、柔韧、坚固,加之混合一定?比例的圩草汁和坞金,成品的延展性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白薇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接下来诺兰给她看的东西令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询问。
那是一条躺在?玻璃罩子里的项链。
金色的链子顶端挂着一个水滴形的坠子。坠子是浅碧色的,清透的宝石质地下有墨绿色的花纹缓缓流动,美得像幽林中?的浅溪。
“失败了许多次才得了这?一个像样的,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把成品给你。”诺兰从玻璃罩中?取出项链,“但显然?,它迫不及待想与你见面了。”
白薇惊喜极了:“它真漂亮。”
“不仅漂亮,它还拥有强大的能量。”诺兰站到白薇身后,替她将项链戴了上去,“你可?以感受一下。”
白薇抚着颈间的项链,觉察出了坠子里蓬勃的力量。
这?股力量她很熟悉,她在?诺兰身上感受过同样的力量。
“这?里有四?分之一的我。”诺兰吻了吻白薇的鬓角,“没有人可?以强行?从你的脖子上把它取下来。”
“只是不知?道四?分之一的我和地藏的骨钉相比,哪个更强大一些。”
白薇一时动容。原来诺兰一直没有放下对骨钉的恐慌。他担心那个东西会夺走她的生命,所以他才造出了这?条容纳了他四?分之一能量的项链。
白薇转过身,伸手环住了诺兰的腰。她垂着头,将脑袋抵在?诺兰的胸膛。
诺兰笑了笑,将女孩拥入怀抱。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听见了她藏在?心跳里的情愫。
“喜欢的话应该笑呀,你这?是做什么?”诺兰吻上白薇发红的眼眶,轻声地哄道,“你这?样,我该难过了。”
白薇噗嗤笑出了声。
忽然?,她神色一凝,目光落在?了诺兰的胸膛上。
衬衫的胸口处渐渐透出血色,在?一片白色中?分外扎眼。
“你受伤了?!”
第067章 08
Chapter08. 伪装
“小伤。”诺兰不甚在意。
白?薇并不买账:“你在流血, 怎么可能?是小伤?”说着?就要去掀诺兰的衬衫。
诺兰按住白?薇的手?,语气有些弱:“……不要在这?里。”
不要在这?里,那么他?想在哪里?白?薇只当诺兰不想在这?里疗伤。
“我?们回房间。”白?薇不由分?说地拉着?诺兰的手?往外走。
两?人甫一出门便撞上了走道里的黑莓。
黑莓扑扇着?翅膀来了个急刹车:“薇,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老早就交待过, 不要进三?楼的房间吗?里面可都是诺兰的宝贝,碰坏了可就糟糕了!”
白?薇噢了一声, 转头去看诺兰。
诺兰轻咳一声, 对白?薇道:“没有的事,你要是想来,随时可以来。”
黑莓惊呆了:“诺兰,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 小鸟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房间我?都不让进,为什么薇可以!”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诺兰提起黑莓的后颈,“黑莓, 你该睡觉了。”说罢将黑莓往栏杆外一丢, 直接将它丢进了大厅中悬空的鸟巢。
虎皮鹦鹉忿忿地从鸟巢里探出脑袋, 一边跺脚一边叫:“诺兰,你没有心!”
诺兰仿佛没听见, 兀自低头对白?薇道:“你别听黑莓胡说八道。”
白?薇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直到回了卧室, 诺兰也没弄清白?薇到底是不是不高兴了。她掀开他?的衬衫, 一言不发地查看他?的伤口?。伤口?从左胸一直横亘到了右侧肋骨, 边缘的皮肉卷了起来, 血肉模糊。
白?薇心跳不变, 眉目不动, 诺兰听不出端倪,不免惴惴起来。
他?想是不是伤口?太可怕, 吓到了白?薇。他?觉得有必要开口?解释一下:伤口?虽然看着?深,但其实是可以自愈的,只是他?回到鸟居着?急找她,这?才忘了料理伤口?。
然而,当白?薇从塔楼取来医药箱,轻柔地帮他?上药时,诺兰将满肚子要说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
很少有人能?伤到千面,也无人有胆子照料千面。这?样的体验委实新奇。
诺兰垂着?头,看白?薇细心地为他?一圈一圈裹上绷带。她穿着?宽松的浴袍,跪坐在他?身侧,她的头发还湿着?,凝结在发尾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她敞开的衣领,滑进胸口?的阴影中。
蓦地,诺兰觉得落在身上的那双柔荑有些烫人。
白?薇敏锐地感?觉到了诺兰的不适,于是紧张起来:“怎么了,疼吗?”她在瓦多佛庄园时,常常照顾调皮捣蛋的路易。小少年磕破一小块皮都疼得哇哇直叫,诺兰受了这?样重的伤,肯定更不好受。
诺兰微一愣,鬼使神差地皱起了眉头,状似痛苦地轻哼出声:“疼。”
白?薇心疼得要命:“止疼药过一会就起效了,你忍一忍。”她俯下身,轻轻吹了吹诺兰的伤口?,好似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
温热的气息令诺兰的伤口?泛起难耐的痒。
“薇……”他?摩挲她的后颈。
“嗯?”她抬眸看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诺兰顺势躺倒在白?薇的颈窝,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嗅到了她发间的芬芳,本能?驱使他?吻了上去,从耳后的肌肤慢慢往下,漫游过她细腻的颈,再如那滴水珠般去往了掩藏在浴袍中的阴影。
白?薇一颤,红着?脸低声道:“你受伤了,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他?看上去有些委屈。
“那……你别动。”她的声音小得像落入瓷器中的羽毛。
下一瞬,诺兰感?到怀中人调整了姿势,双臂环着?他?的脖颈,缓缓地坐了下来。
诺兰一震,似有一阵电流击中了他?的神经末梢。
浴袍早已散开,微颤的雪色峰峦间坠着?他?送的项链。幽碧色的光晕从坠子里折射出来,衬得雪峰越发白?得耀眼。
那枚坠子里嵌着?他?四?分?之一的神魂。
她的眼里有他?,她的颈项间有他?,她的身体无一处未被他?占领,而她却这?样脉脉地瞅着?他?,生怕他?的伤口?崩裂开。
诺兰觉得自己坏透了。
“薇……薇……”
先知书说得没错,他?无法不沉沦。
当夜风将新叶上的露水尽数抖落,白?薇脱力般躺倒在诺兰怀中。卧室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窗外是如水的月色。
“为什么受伤?”白?薇小心地避开诺兰的伤口?。
“追踪几个黑魔法师的时候,大意了。”诺兰环着?白?薇的肩膀,摩挲着?她的发尾。
白?薇皱起眉头。她只在布莱恩送来的绘本中读到过黑魔法师,据说那是相当难缠的角色。
“你和?黑莓最近都在追踪黑魔法师?”
诺兰点头:“是的,有些事情得了结一下。”
“非了结不可吗?”
“非了结不可。”
白?薇沉默。
半晌后,她闷闷地开了口?:“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诺兰低头吻她的额头:“我?会小心。”
这?一夜睡得尤为香甜,当诺兰再次睁眼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白?薇的身影。
最近她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诺兰知道她是在为莱昂的事情奔波。
鸟居的晨光透过窗子洒进卧室,诺兰坐起身来。他?身上的伤早就自我?愈合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绷带拆下来。他?甚至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要不要把愈合的伤口?重新扯开。
诺兰走到书桌前?,看到了白?薇在先知书上留下的墨迹。她已经习惯把先知书当成了记事本,隔三?差五地在上面写字。
诺兰捧起先知书,看着?白?薇昨夜画下的国王十字街地图。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页的笔记上。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诺兰不由惊讶,白?薇竟然知道红方A?
红方A出没的时代,她还没出生呢。
诺兰摇了摇头,将先知书放回了桌面。
***
国王十字街的一条小巷里,堆积的纸皮箱和?废弃的金属挡住了日光,令巷子里昏暗如夜。
矮个子青年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从某个纸箱里坐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还未睁眼,便习惯性地摸了摸身后的战利品。
突然,他?动作一顿。
昨天扒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青年连忙睁大眼,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那个钱包不见了。
“找什么呢?”有人在他?身后问。
青年霍地倒退爬了几步,警惕地瞪向来人。
安格鲁抛着?手?中的小包:“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青年龇牙,手?往身后摸索,很快摸到了一把匕首。但他?还来不及亮出匕首,后颈便传来轻微的刺痛,好像有谁正用?钢针抵着?他?的脖子。
他?惊出一身冷汗,身后竟然还有人?
“啧。”安格鲁撇了撇嘴,这?小崽子还准备亮爪子呐。
安格鲁懒得再费神,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苹果大小的蓝色水泡,兜头砸向那个青年。
青年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瞬间膨胀数倍的水泡一口?吞下。
安格鲁拍了拍手?,召回原本悬空在青年身后的五根钢针,将裹着?青年的水泡放入口?袋,拎着?两?个女士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小巷。
查令街58号。
众人神色各异地瞪着?地板上的女式包。其中一个无疑是白?薇昨天背的挎包,马戏团的人一眼就认出这?包出自安格鲁之手?。另一个是女士用?的珍珠小方包,此刻包包上沾满了泥污,惨不忍睹。
这?个珍珠小方包就是贝丝来多伦时身上背的那一个。
安格鲁瞥了眼桌上的海藻水泡:“这?家伙都招了,说是有人花钱雇他?去国王十字火车站抢女士的包。他?跟踪了这?雇主几次,说雇主是咖啡店的主人。”
海藻水泡晃悠悠地在桌面上弹跳。水泡中的矮个青年站立不稳,像仓鼠一样攀着?泡泡的内壁连滚带爬,好不狼狈。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秒,又被安格鲁用?手?指一戳,再次摔了个嘴啃泥。
“所以,那间咖啡店真的有问题。”
安格鲁和?希德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吟道:“如果凶手?真的蛰伏在国王十字街的咖啡店,那么把他?揪出来倒也不是件难事。”
白?薇明白?,不仅要把凶手?揪出来,还要把证据送到摄岚街警署,这?样才能?洗刷莱昂的罪名。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蓓姬皱着?眉头问,“布莱恩还没有回来,那么只能?让格斗组的几个兄弟去咯?我?看坎昆就行。”
安格鲁无奈:“你让坎昆去干什么,把那家咖啡店砸了?别忘了我?们是要给莱昂老大脱罪,找到证据才是最要紧的,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把真凶打死?了,莱昂可就真成了那什么劳什子杀手?了。”
蓓姬讪讪地闭了嘴。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白?薇。
白?薇抱着?胳膊,斟酌道:“我?想再去一次咖啡店。”
安格鲁一愣:“他?们已经认得你了,你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白?薇:“此前?我?已经和?咖啡店的主人之一打过交道了。”
安格鲁吓了一跳:“薇,你还和?这?种人有交集?”
这?种人是哪种人?白?薇初遇塞翁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那个和?气的木偶师与杀人凶手?挂钩,谁又能?料到今日种种?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眼睛果然是会骗人的。
白?薇知道,自己势必要再次造访那间古怪的咖啡馆。她的心里还盘亘着?许多疑团。首先她得弄明白?那片雕塑群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将贝丝的珍珠送到了她手?中。
她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失踪的那二十三?位外乡女子并没有全部丧命。
眼下,只有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能?给她答案。
第068章 09
Chapter09. 越狱
深夜, 乌云挡住了?月亮,树林里一片漆黑。
林间?的泥土小道上?静悄悄的,偶尔树丛晃动, 似乎是风, 又好像是什么动物撩动了?枝叶。
布莱恩在夜色下穿行。
冰原狼与树丛融为一体,飞速地向前疾驰。他一路觅着莱昂的气息, 来到了?多伦城的郊外。这一片城郊皆是贵族老爷的领地, 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城堡与庄园。
莱昂果然撒了?谎,这里与他所说的郊外猎场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视野开阔了?一些,布莱恩计算着, 再往前一些就要?到瓦多佛庄园的地界了?。他停下脚步,仔细地分辨残留在泥土、树丛和草间?的气息,接着往林荫道分出的另一条小道跃去。
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废弃的教堂。教堂的外壁焦黑一片, 主楼黑魆魆的, 南面的塔楼坍塌了?一半, 半截塔楼里长出荒芜的杂草。
布莱恩知道这个?教堂。这座圣玛丽恩教堂曾经是多伦城远近闻名?的教堂,可惜在半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大火不仅将教堂付之一炬, 还烧死了?教堂内的一位老牧师。
那场意外之后, 这座教堂就空置了?下来。
布莱恩踏进圣玛丽恩教堂的院子后, 莱昂的气息越来越浓。
看样子, 莱昂在这里逗留了?很久。
教堂内空荡荡的, 布莱恩跟着莱昂留下的气息来到了?东面的耳室, 嚯, 这耳室下面还藏着一个?地下室。
布莱恩沿着焦黑的旋转石阶往地下室走去, 这里被火灼烧的痕迹尤为明显,看来当初那场大火就是从地下室烧起来的。
就在快要?行至石阶尽头时, 布莱恩突然顿住了?脚步。
地下室里有人。
有光从地下室的门内映出,在石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在这无?人的荒郊,被大火烧毁的教堂地下室内,布莱恩嗅到了?新鲜的、充满活力的人类的味道。
布莱恩行动得越发?小心,掌心的肉垫一收,整个?狼身跃向了?地下室旁的石壁。
那里堆满了?断裂的房梁和木头,墙面被杂物压得裂开了?缝。
布莱恩凑近墙面的裂痕,往地下室内看去。
橘黄的烛光下,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盘腿坐在地上?。那人正用帕子沾了?木盆的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细长的软剑。
“路易,这次干得不错。”
布莱恩眼睛一眯,他竟然没发?现这地下室里还有一个?人。
说话的人同样披着黑色的斗篷,只不过他掀了?兜帽,露出了?画着浓重小丑妆的脑袋。小丑的脸颊上?烙着一个?时钟图腾,不知道是宗教的符号,还是别?的什么标志。
那个?叫“路易”的黑袍人放下了?手中的细剑,恭敬地对小丑一低头。
小丑笑眯眯地看着路易:“如果这次没有你,守钟人有大半要?折在千面手里。你是怎么砍伤千面的,说来听听?”
布莱恩愣了?愣。千面?是传说中的那个?千面神么?从这片大陆开始孕育生命起,千面神就已经存在,不死不灭,强大而神秘。
路易垂着头,说:“大概是他轻敌了?。”
布莱恩有些惊讶,路易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个?少?年人。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没有。”
沉默片刻,小丑又笑了?起来:“千面夺走了?你的姐姐,你恨他么?”
路易答:“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谈恨。”
小丑笑意不减,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你虽然不是天资最好的,但是你的心里有欲望,这会让你比其他人走得更远。”
“你好好休息吧。”小丑说,“火种燃烧的时候,我会带你去本钟。”
路易整个?人一震:“是。”
直到小丑离开后好一段时间?,路易依旧保持着盘腿垂首的姿势。
地下室内的烛火晃晃悠悠,将少?年的影子拉得细长。
这里看上?去像是路易的栖身处。布莱恩不禁想,莱昂那日?来到这里是为了?见?这个?少?年么?
然而布莱恩并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把这处地方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记下来,回头告诉薇,也?许她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布莱恩一直等到路易吹灭蜡烛,和衣躺下,这才悄无?声息地从杂物中退了?出来。他像一抹鬼影,瞬间?消失在了?石阶上?。
布莱恩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的下一秒,路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只不足巴掌大的蝙蝠飞进地下室,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路易坐起身,取下蝙蝠的一只眼睛,丢进了?身畔的木盆中。木盆中的水漾起涟漪,很快将门外的景象展现了?出来。
原来刚才在外窥视的是一头冰原狼。
路易收回水中的眼睛。他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他想起了?小丑问?的那句话。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路易也?不确定,诺兰到底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他很清楚,如果诺兰没有认出他,那么他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
***
白薇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午后再次来到了?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
咖啡店内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塞翁不在,只有芬套着围裙坐在吧台后。白薇推开玻璃门的刹那,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几分意外。
“是你。”芬扬起嘴角,“欢迎。”
白薇笑着说:“就只有你一个?人?塞翁呢?”
芬站了?起来,和气地说:“你想找塞翁吗?”
白薇摇摇头:“我是来喝咖啡的,这次我会付钱。”
“塞翁的朋友,不用付账。”芬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样吗,那我下次还来。”
“欢迎之至。”
白薇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多时,咖啡便送到了?她面前,这一次,还多了?一叠黑森林蛋糕。
“赠品。”芬笑眯眯地说。
白薇露出惊喜的神色:“谢谢。”
芬送完咖啡后便回了?吧台,并没有像塞翁那样与白薇攀谈。这样英俊且腼腆的男人,任哪个?女人都不会对他心生防备,谁能想到他就是小偷口中的雇主呢?
白薇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突然耳朵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别?喝!这家伙下药了?怎么办?”
是蓓姬的声音。
白薇安抚似的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低声道:“放心。”
在得知白薇要?再度造访这家古怪的咖啡店后,安格鲁等人一致拒绝,直言如果她非要?去,得再带上?一个?帮手。
白薇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她没有带上?格斗组的任何?一个?兄弟,而是带上?了?蓓姬。蓓姬的本体是眼珠,她让蓓姬化出本体,伪装成她的耳钉。
蓓姬从未想到自己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白薇喝了?半杯咖啡,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芬安静地待在吧台后,也?不催促,似乎乐见?白薇在这里待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傍晚很快降临。
白薇伸了?个?懒腰,对芬指了?指后院:“我去一趟盥洗室。”
芬点点头,继续忙着他自己的事情。
白薇熟门熟路地穿过走廊,来到了?盥洗室。她走进门,凝神听了?片刻,接着拧开了?水龙头。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她来到了?盥洗室的窗边。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奇形怪状的雕塑群沉默地立在土地上?。
蓓姬惊道:“天啊,真有这么邪门的东西。可是薇,它们看上?去不像是觉醒的样子。”
蓓姬和希德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么这些雕塑看来就只是雕塑了?。
此刻,雕塑群们一动不动,与白薇上?次看到的一般无?二,距离窗子最近的那个?猫脸蛇身雕塑也?依旧是那副耷眉闭眼的模样。
“你说它们会睁眼,什么时候才睁啊?”蓓姬有些着急,“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忽然蓓姬道:“薇,你送我过去。”
白薇一愣。
“解下你一侧的耳钉,丢过去。”蓓姬接着说。
白薇心念急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迅速解下左边的耳钉,往窗外抛去。
珍珠耳钉骨碌碌地滚进了?雕塑群中,很快便没了?影。
“蓓姬?”白薇试探地唤了?一声。
白薇右侧的耳钉有了?声音:“薇,我在。”
“你还好吗?”白薇急急地问?。
“啊,我现在在一个?兔子的雕塑下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兔子的脑袋,女人的上?半身,鱼的下半身……”
“你看到了?什么?”白薇又问?。
“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里的泥土味道太难闻了?,一股……”
白薇还没来得及听清蓓姬的后半句话,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和口哨声。
院墙外不知为何?起了?骚乱,嘈杂的声音直传到了?后院。
“怎么回事?”白薇蹙眉,“蓓姬,你先回来。”
“蓓姬?”
白薇连叫了?几声,右边的耳钉没有半点反应。
她心里一凉,正要?翻窗而出,突然盥洗室门口传来了?重重的擂门声。
“里面的人,请出来!”
白薇无?法,只得关掉水龙头,打开盥洗室的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探模样的人。
白薇一愣:“你们是……”
警探严肃地说:“小姐,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来。”
白薇走出盥洗室,跟着两?位警探回到了?咖啡店的前厅。大厅内,有个?长官模样的人在向芬问?话。长官身边有个?警探,竟是一张熟面孔。
白薇看向卢克的刹那,卢克也?认出了?她。
“薇?”卢克惊讶地走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薇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卢克沉默片刻,说:“国?王十字街又发?现了?新的女性尸体。”
白薇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傍晚发?现的,”卢克沉痛地说,“霍尔警官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们刚刚咽气。”
“她们?”白薇揪住了?卢克话里的一点。
“是的,这次连着发?现了?两?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份还在排查中。”
白薇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若隐若现,但此刻她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恰在这时,她听见?了?芬和警官的对话。
“……啊,傍晚吗?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店里,那位女士可以给我作证。”
白薇抬眸,正撞见?芬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而无?辜,似乎因为听到这个?噩耗而微微颤抖。
白薇脑袋一轰,她竟成了?这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白薇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没关系,她想,查找真凶是警探该做的事,她要?做的只是证明莱昂的清白。眼下新的尸体出现,而莱昂还在地牢,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脱罪证据了?。
“薇,”卢克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你。”
“什么?”
“莱昂越狱了?。”
第069章 10
Chapter10. 哑谜
当夜, 死者的身份就得到了核实。
两?名死者皆来自多伦以?北的城市,都在抵达多伦当天?于国王十字街失去了踪迹。她?们的尸体被发现时,一个被砍去了双脚, 一个被割掉了嘴巴和下颌。
那两?位不幸的姑娘正在那份失踪名单上。
名单上的二十三位姑娘, 目前确认丧命的已有三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终于挥动了屠刀,将他收集的猎物们一个个开膛破肚。
查令街58号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莱昂越狱了?!”安格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个消息可不可靠?”
白薇沉默不言。消息来自卢克, 理应是靠谱的。
希德皱起眉头:“可是莱昂没?有回来。”
白薇双手扯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莱昂没?有理由越狱,况且如果他真的越狱,为什么?不回黄金谷马戏团?他平日里虽然看着不羁, 但?一向有分?寸,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到底是什么?让莱昂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眼下除了莱昂越狱这个晴天?霹雳,还有一件事堵在白薇胸口。
蓓姬失去了联系。
掷向雕塑群的那颗眼珠再没?有回音, 而留在白薇手中的这颗也没?了反应。
这比莱昂越狱给白薇的冲击还要大?——蓓姬是跟着她?才失联的。
“我去把蓓姬找回来。”白薇沉着脸说。
安格鲁连忙拦住白薇:“你刚从那里回来, 这么?上赶着又?去, 不是自投罗网么??”
“安格鲁说的对?,况且蓓姬现在应当无碍。”希德说, “两?颗珠子是有联系的。如果一颗眼珠受损, 另一颗一定会受到波及, 现在我们手里的这颗安然无恙, 那么?蓓姬一定没?事。”
“既然如此, 为什么?这颗眼珠没?反应?”白薇问。
安格鲁和希德对?视了一眼, 一时语塞。
“也许……”一旁的坎昆试探道?, “蓓姬在那边睡着了?”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白薇的脸色依旧沉得可怕。
“薇,你别这样。”安格鲁安抚道?, “蓓姬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没?准你一觉睡醒,她?自个儿就回来了。”
“莱昂老大?越狱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多伦,我听说南部?海岸的城市不错,阳光沙滩,礁石大?海,比多伦这满是雨雾的鬼地方好多了。”说着说着,安格鲁向往起来,“我早就想去那里了嘞!”
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等布莱恩回来,我们就知道?莱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了。现在你该回塔楼,泡个热水澡,喝杯热茶,然后睡个好觉。”
“我不累。”白薇摇头,“你们休息吧,我一个人再待一会。”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
白薇屈膝坐在喷泉边,手里攥着那颗眼珠子。希德立在她?身后,难得地没?有聒噪。
夜风呼呼的,吹得檐廊上的马蹄灯吱吱作响。院子一隅,年迈的鞭尾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枝叶的位置,挡住了吹向白薇的夜风。草地上的蝎子兰蜷起新叶,裹住了白薇裸露的脚踝。一群拇指大?小的精灵在黑暗中悄悄跑过?*? ,经过白薇时恰将树籽凝成的毯子盖上了她?的膝盖。
院子里只她?一人,却又?不止她?一人。
白薇胸中堵着一口气,她?看着膝盖上暖和的树籽毯,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那两?位姑娘是在傍晚咽气的,无论从时间还是地点来看,芬都不可能有机会作案。自贝丝的尸体被发现后,霍尔警官便如猎犬般游荡在国王十字街,芬根本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避开霍尔的耳目,将两?个成年女性转移到案发地。
不是芬,那么?又?会是谁?塞翁?亦或另有同谋?总不可能是尸体自己跑到了案发地点吧?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掌心?的眼珠上,任她?如何呼唤,眼珠依然没?有动静。
蓓姬到底经历了什么?,莱昂又?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越狱?
白薇还没?想明?白,便听庭院门口有响动。有人扣响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
此时已过凌晨,谁会来造访黄金谷马戏团呢?
科恩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的客人不知和科恩说了什么?,少年径直打开了大?门。
这在黄金谷马戏团是十分?罕见的,当初白薇第一次造访查令街58号时,便险些吃了闭门羹。这位客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科恩开了门?
白薇的心?脏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莫非回来的是蓓姬,或者莱昂?
然而当这位深夜不速之客走入庭院,白薇的期待落空了。
庭院里枝桠摇晃,影影幢幢间响起细微的沙沙声。
“是四号先生。”
“咦,四号先生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来找薇么??”
……
白薇怔怔地看着诺兰向她走来。他本可以直接从塔楼下来,但?他没?有,他绕到了查令街58号的正门,像客人一样彬彬有礼地敲响了大?门。
他做事一向这么?妥帖。
诺兰在她?面前站定,她?膝盖上的树籽毯仿佛受了惊,哗啦啦地化成细小的树籽,像萤火虫,四散逃开。
他轻声问:“不打算回家?”
白薇愣了愣。回家?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似有别样的味道?。
诺兰垂着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她?毫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衣摆和裙边沾上了泥印,短发已经乱了,碎发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大?概是累极了,她?的眼睛有些泛红,但?又?固执地保持清明?,眼里的不甘与郁色摊开在夜色里,就像做坏了功课的孩子,懊恼又?难过。
诺兰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遇到麻烦了?”
白薇垂下眼睫,不说话?。
“麻烦总能一桩一桩地解决的。”诺兰握住白薇的一只手,“现在先去休息,好不好?”
白薇蹙了蹙眉,正要回答,突然一股困意汹汹来袭。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诺兰的提议,便已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诺兰似乎就等这一刻,他一手穿过白薇的膝弯,一手环过她?的背,小心?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做完了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喷泉中央的雕塑,微微颔首。
希德一愣,这位四号先生也不是人类。
庭院里的枝叶沙沙作响,四面的影子晃了又?晃,却无人上前阻止。
他们就这么?看着四号先生抱着白薇上了塔楼。
接着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号先生第一次来这里,却似乎对?查令街58号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家以?为四号先生不会从白薇的房间里出来了,便见那位绅士从塔楼的石阶上走了下来。他走到庭院中央,停住了脚步。
院子里的声音消失了。树叶不晃了,墙面上的影子也躲了起来。
诺兰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道?:“马戏团的事情我听闻了一些,我很抱歉。”顿了顿,他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庭院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若是旁的人这么?说,一定会迎来满院嘲笑,但?这是薇的情人,总不好拂了薇的面子。
希德斟酌着不知怎么?开口,便听诺兰道?:“我可以?把莱昂带回来。”
希德一震,犹疑不定地盯着诺兰。
“薇的事就是我的事。”诺兰说。
诺兰离开后,庭院里突然炸开了锅。
“什么??他说要把莱昂带回来?”
“他知道?莱昂在哪儿?”
“他不会是在说大?话?吧?”
……
凌晨三点的天?空依旧漆黑,摄岚街警署地牢的守卫正换班。交接班的警卫接过同僚递过来的钥匙,走进地牢,从里头拴上了门。
地牢内阴森森的,火把的光将铁栅栏的影子拉得细长?。
新换班的警卫压了压帽檐,往地牢深处走去。走到尽头时,他略一犹豫,接着拉开了地上的暗门,迅速步入了地牢之下的暗牢。
暗牢的入口通向的是一个废弃的刑房,房内堆放着各种杂物。
警卫正要穿过刑房,突然有人道?:“不要去。”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只见刑房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个被剜去双眼的男人。
“不要去。”绞刑架上的男人继续说,“你要找的人不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抬起眼望向警卫,黑洞洞的眼眶里仿佛盛着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的身上有那只小猫的味道?。她?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两?清。”
顶着警卫皮囊的正是诺兰。他诧异地折回身,走到男人跟前。这男人看上去并无特别,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只是他的眼睛……
诺兰目光一凝,落在了男人脸颊的胎记上。
男人抬着脸,任诺兰打量,半晌后冷不丁道?:“你的味道?有些特别。”
诺兰蹙着眉退开几步。他不再理会绞刑架上的疯子,转身往长?廊走去。
“又?是一个不听劝的……”末了跟着一声叹息,低而悠长?,在昏暗的刑房中显出几分?萧索。
暗牢的长?廊又?窄又?长?,诺兰停在了其中一间牢房前。这间牢房理当因莱昂越狱而空置,但?奇怪的是,此刻牢房里正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靠着石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打火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开开合合,火苗亮起又?熄灭,熄灭了复又?点亮。
男人在看到诺兰的刹那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一小簇火苗终于不用被迫熄灭,晃晃悠悠地摇曳在昏暗的地牢里,照亮了男人的脸,也照亮了他右手腕上的孔雀蓝石英表。
“我以?为……来的会是一位小姐。”男人看上去有些惊讶。
诺兰:“您一定是记错了。”
男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以?为霍尔警官这时候该盯着案子的新进展。”诺兰说。
“事总有轻重缓急。”霍尔笑了起来,“区区国王十字街的杀手哪里比得上红方A呢?”
霍尔拍了拍身旁的地板:“既然来了,聊聊?”
第070章 11
Chapter11. 通感
白薇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乱糟糟的梦一个接一个地来, 梦里不知?是谁,不厌其烦地喊她的名字。
不仅如此,似乎有个火炉正?炙烤着她, 烧得她燥热难耐。
那火炉越来越热, 隐隐有灼伤她的趋势。
终于?,白薇一个挣扎, 从泥沼般的梦境中惊醒。
此刻她躺在塔楼的小床上, 窗外?依旧黑乎乎的,天还没亮。那古怪的灼热感来自她的手心,她摊开手掌,手里攥着的眼珠正?泛着一阵阵的红光。
白薇登时睡意全无。
这时, 眼珠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微弱嗓音。
“薇……薇……”
与?梦里的声音重叠。
白薇连忙凑近手心的眼珠,小声唤道:“蓓姬?”
“薇!”那个声音激动起来,“谢天谢地, 你可算有反应了。”
“你还好吗?”白薇霍地坐了起来, 急切道, “怎么突然没了联系?”
“我好得很?,就是不知?怎的睡着了。”蓓姬回忆起昨日傍晚的情形, “我怀疑这院子的泥土有问题, 那味道闻着就让人头昏脑涨……”
白薇松了一口气, 接着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院子里。”蓓姬说, “你说得没错, 这院子里的雕塑确实不太对劲。”
“它们似乎……是活的。”
白薇静默了半晌。希德和蓓姬都认为, 那些雕塑没有觉醒的可能, 可眼下蓓姬却说雕塑的活的?
既然未觉醒, 又怎么会?是活的?
“薇,你自己来看?。”蓓姬道, “像上次那样,通过你手里的那颗眼睛。”
白薇迅速会?意。她握着那颗眼珠,闭目凝神。很?快,眼珠如有生命般钻入了她的掌心,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她体内,像一张绵软的大网,将她的知?觉包裹住。
当白薇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是冷风瑟瑟的咖啡馆后院。
一股刺鼻的腐酸夹杂着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
“屏息!”蓓姬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
白薇连忙调整呼吸。
她适应了一会?,这才环视四周。头顶上是稀疏的小草新苗,再往上是一个硕大的雕塑脑袋,隐约能辨认出?兔子的形状。院子里黑魆魆的,唯有尽头那栋小楼透出?微弱的橘光。
这是蓓姬的视角。
白薇适应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些雕塑……”
蓓姬就等?白薇这一问:“昨日傍晚,它们分明是立着的,现在它们一个个都躺下了。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个样子了。”
“古怪的地方不止这一处。”蓓姬神神秘秘道,“你看?。”
白薇按蓓姬的指示往前方看?去。稀疏的草尖下,本该平整的泥土被划出?了几条道。在浓重的夜色下,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划痕,但?蓓姬显然是个例外?。
借着蓓姬非人的目力,白薇看?清了地上的痕迹。
这划痕看?起来很?新鲜。
一笔一划,像字母,正?好组成了一个名字。
弗丽佳。
弗丽佳?白薇蹙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蓓姬继续说:“我保证,天黑之前地上绝对没有这些东西。我睡醒之后,它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了。”
院子这一隅只有雕塑,四面没有其他足迹,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这个名字?
又是为谁而留?
“肯定是这个雕塑。”蓓姬示意白薇去看?身旁的兔首人身鱼尾雕塑,“它是活的,它写下这个来,就是给我们看?的!”
白薇沉默。且不说这些雕塑是不是活的,它为何要给她们线索?眼下她们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珍珠,谁会?指望一颗珍珠干出?什么大事?来?
但?她终究没能把反驳的话说出?口,因为在无人靠近的前提下,够得着这块土地的就只有她们伪装成的珍珠,以及这座兔首雕塑。
更?巧的是,兔首雕塑的左手指尖上沾着未干的泥土。
雕塑的手悬空而举,如何能粘上泥土?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犹豫了。
兔首人身鱼尾的雕塑匍匐在地,双眼紧闭,脸朝着她们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仿佛正?静静地,听她们说话。
突然,院子尽头的门?开了。光从屋子里洒出?来,照亮了院子一角。
光晕中,芬举着一盏马蹄灯,向?院子里走来。
蓓姬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是……往我们这里走?我们被发现了?不能吧?!”一颗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滚落在泥地里,还有杂草掩护,这得多惊人的目力才能发现她们?
“我们说话太大声了?”白薇也心惊起来。
“怎么可能?!你在我的本体里,我们用的是意念交流,旁人听不到!”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芬停在了她们面前。
但?他并没有如蓓姬担心的那样拨开草丛将珍珠捡起来。他放下了马蹄灯,伸手握住兔首雕塑的胳膊,一把将整个雕塑扛了起来。
那雕塑若是横展开,长度直逼芬的身高,可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举了起来。
雕塑被移动的刹那,拖动了地上的泥土,地上的名字很?快被松动的泥土覆盖,再也看?不见了。珍珠被这么一搅动,骨碌碌地滚动了几步,蓓姬略一施力,正?好滚进了马蹄灯的灯托。
“跟上去看?看?。”蓓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
芬稳了稳肩膀上的雕塑,俯身捞起地上的马蹄灯。
马蹄灯晃晃悠悠,照亮了雕塑的脸。白薇正?对上雕塑的头部,不知?是灯光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竟从那张兔子脸上看?出?了几分凄哀。
明明还是那张脸,五官不曾变化,神态依旧木然,却无端端地令人心生恻隐。
穿堂风呜呜地吹起来,像女人在哭泣。
芬已走到门?前,踏上了台阶。
白薇下意识扭头往院子看?去。这一看?,她不由一愣。满院雕塑无一例外?地面向?这扇门?,垂头闭眼,宛若朝圣。
那些雕塑,原本并不是这个朝向?的。
门?缓缓阖上,隔绝了院子外?的雕塑群。
咔哒一声,芬落了锁。
***
地牢内,两个男人席地而坐。
“聊什么?”诺兰飞快地消化霍尔的那句话。这个人类看?上去不会?超过四十?岁,分明这样年轻,却不知?为何竟对上个世纪的红方A尤为感兴趣。
霍尔笑了笑:“你知?道红方A么?”
不等?诺兰回答,霍尔兀自继续往下说:“这是个老案子了。当年,一位杀手横跨八座城池,半个月内连杀十?六人。他使一柄半人高的斩骨刀,一刀斩下,创口永远是整齐干净的红色方块。被他杀死的那十?六个人,浑身骨头尽数震碎,无一例外?。”
“那段日子,人心惶惶,红方A这个称号就是那时候兴起的。”
诺兰自然知?道这段往事?,但?他并不准备打断霍尔的讲述。只要对方愿意开口,那么找到破绽便是迟早的事?。
“这个案子当年是破了的。”霍尔说,“红方A过于?狂妄,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在他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某个午后,警方在北奥尔滨郊区的一座酒吧里逮到了烂醉如泥的红方A。”
霍尔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破获大案,功勋一件,参与?追捕的所有探员理当得到嘉奖。
“但?是?”诺兰配合地发问。
霍尔扯开嘴角,接过他的话头:“但?是,红方A跑了。”
诺兰点点头。红方A本事?不小,越狱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却听霍尔道:“负责那次抓捕的长官把他放了。”
“那是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往。”
“长官爱上了红方A,出?于?私欲将人放跑。”
诺兰微愕,他知?道当年红方A越狱,但?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位长官是我的曾祖母。”霍尔又道。
一霎沉默。
半晌后,霍尔继续道:“虽然当年的案子暂时封存了,但?我始终没有放弃追查红方A的下落,我的父辈和祖辈也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诺兰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就没想过红方A早就死了么?”
“不会?的。”霍尔摇头,“我确信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因为他不是人类。”
诺兰一顿,抬眼看?向?霍尔。男人背靠石壁,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对着他笑得别有深意。
“我知?道,你也不是人类。”他说。
“只要细心一些,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许多看?似悖论的东西,其实都有迹可循。”
“包括红方A,包括莱昂,包括那只小猫,也包括你。”
诺兰看?着他,好脾气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红方A。”霍尔答。
“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当然,因为今夜你来了。”
诺兰接着问:“你之所以主?动接管国?王十?字街这个案子,是为了红方A?”
“对。”
“你知?道莱昂不是凶手。”
“对。”
“你故意把他困在地牢。”
“对。”
“他越狱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霍尔听到这里,满意地笑了起来:“对。莱昂知?道红方A的线索,但?他不太配合,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想,他的朋友应该比他讲道理。”
“莱昂这次回到多伦,应该也是为了红方A。不如这样,我帮你找到莱昂,给他洗脱罪名,你帮我套得红方A的下落。”
“这个交易,你看?成不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