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梧看着他,圆溜溜的杏眼眨了眨,下垂的眼尾处积满了晶莹的泪水,随着她高昂起头,大滴大滴从脸颊滑落下来。
“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一激动就爱哭。”燕绪语气淡淡,看着她的目光却很柔软。
付清梧抬手擦掉眼泪,她很想像以前那般说些什么取笑他,可见到到他的一身风尘与清瞳下遮挡不住的疲惫淤青,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般,半晌后才能勉强发出声音:
“我是见到你高兴,谁像你这么没良心。”她嘴上虽是抱怨,身体仍旧诚实地想要上前搂住他的肩。
“先别靠近我。”燕绪颇为意外的伸手将她推开,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带出条条血迹,“我好多天没清理自己了,很脏。”
付清梧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眼里的担忧一闪而过:“行,那我们先回去好好休整下。”
“看情况两位是亲人团圆了啊,可喜可贺。”那胖子领队陈佟见他二人情绪缓和,笑嘻嘻开口。
燕绪看着他眯成缝的双眼,转头朝付清梧轻轻笑道:“清梧,我又要找你借钱了。”
付清梧见那胖乎乎的大叔听到这话后笑得一脸财迷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痛快点头:“是你回程的费用吗,要多少?”
陈佟借机插嘴道:“付小姐,一共一百两。”
付清梧没料到会那么离谱,不可置信的惊呼:“什么,一百两?”
她有些牙酸,她自己一年就是再怎么乱花钱,所有的花销加起来还到不了这个数的一半,这胖子可真敢提。
燕绪清冷的眼瞳扫过陈佟,他尤自不觉道:“是的付小姐。您是不知道,我们商队刚到达魏国的郾城就被燕公子找上了,看他实在着急,连货品也来不及采购就派了一队人带着他往凉州赶路。日夜兼程啊,你看看,连我这么有福气的体型都清减了几分……唉,要不是燕公子跟我们说到了凉州可以找将军府要回损失,谁又敢冒这个赔本的风险呢?”
付清梧被他一顿抢白,喃喃着艰难反驳:“那你也不能开口就是一百……”
他不慌不忙的扶着肚子:“非也非也,这也是我们提前跟燕公子说好的,只要能够平安到达凉州,我们便会以合理的价钱向将军府讨要报偿。”
“陈大哥。”燕绪冷眼看他半晌,终于开口。
“陈大哥,我是听说你们商队是接力出发往来两国边城才找到你的,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因为我才来的凉州呢?路上小棋还在说要赶在正日前回来凉州过年,你们这一趟本就不是为了运货,这也不能怪罪到我头上。”
小棋那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跟人说。陈佟在心里大骂手下嘴上不把门,脸上依旧笑嘻嘻道:
“燕公子,您这几天在我的商队过的怎样也心里有数,出发前没有付给我们一分钱定金,我们还是接了你的单。一路上也没亏待你吧,吃的用的都同自己伙计一样,而且是看您说时间紧迫,我们才日夜兼程不停赶路,本来我们大可以晚些出发带些年货回来的。”
付清梧在旁看得火冒三丈,她算是明白了,这人是敲诈不成开始走人情牌了。
“清梧,借我五十两。”燕绪不听他的絮絮叨叨,朝付清梧斩钉截铁道。
“五十?”关于银子的响声陈佟耳朵总是特别的灵,他瞪大眼看着燕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燕公子你怎么能直接打八折,这让我怎么跟我的伙计们交代……”
燕绪将他算计的表情收入眼底,轻咳一声,朗声道:“陈大哥,我有一言想与你私下说明,不知可否劳驾附耳过来?”
什么话要偷偷摸摸跟我的说不可?陈佟看着他容姿绝丽的脸,不知怎么的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罢了罢了,钱是要赚,但能碰上个长相不错的后辈不容易,听听他说些什么也无妨。
他晃晃悠悠的来到燕绪身边竖起耳朵,燕绪看了眼车尾的伙计,唇瓣轻启,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下一刻,陈佟神色大变,慌乱的眼神在看向付清梧时,带着些许的闪躲:“燕公子这样说的话,我们就吃点亏,五十两就五十两吧。”
付清梧一脸迷茫的盯着燕绪,却只得到他一脸了然地点头:“嗯,五十两。”
“先放他们商队进城。”既然谈好了交易,她也只能先带着一肚子问号向陈觉示意。
……
撑开热意缭绕的浴房窗台,燕绪不出意外的又看到付清梧站在走廊上一脸百无聊赖。
“你爱偷看人沐浴的习惯还是没改。”他右手压着窗沿撑着腮,宽大的袖子朝下滑去,露出半截还带着淡淡青紫色,纤细的手腕。
“你不是洗完了吗?”付清梧与他相对而站,视线从他的手腕扫到衣领口露出脖间未愈的伤痕,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看他这般该是受了不少苦,她心想。燕魏两国一直火药味十足,他不管如何,血缘上来讲都是皇帝的儿子。只是如今没了皇子身份的保护,被俘去魏国的途中不知受了多少罪,在那刻,她和爹爹是无能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带走。
况且魏国太子野心勃勃,对表哥又势在必得,一直有传言说他性情暴戾,看表哥的模样也不知在他手下受了怎样的虐待才能逃出……
她吸了吸鼻子,并未提起他被魏宵复掳走的日子,而是一脸好奇的问道:“你刚才跟那个大胖子说什么了,他居然能够脸色大变的拿了银子就跑?”
“这个呀。”燕绪清色的黑眸中露出浅浅的笑意,“那只能怪他们商队自己做了亏心事,被我一诈就自己理亏了。”
付清梧越听越迷糊,连忙追问:“什么亏心事啊?”
燕绪轻轻弯了弯唇角:“走私。”
付清梧倒吸了口凉气:“他们敢?抓住了可是要砍头的!”
“看样子他们是敢。”
古往今来,经济从来都是不平衡的,在利益的催动下,总有些人会铤而走险。
“我也只是跟他随口说了下将军以后可能会严查商队货品,打击走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以前看来是做过的。这次给他了提醒,就看以后还会不会再犯。”燕绪轻叹道。
付清梧愤愤道:“我等爹爹回来了也要跟他提抓走私。这些商人实在太过分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吧,一百两都够府里花大半年了。”
燕绪欣然道:“确实要管管,不过陈家商队虽然唯利是图,但也实实在在的帮到了我。当时我刚逃到郾城,只有他一家商队能立刻出发前往凉州,我身无分文,只能言明自己与镇北将军府的关系。陈佟这人胆大心细,敢于冒险,力排众议带上了我……所以,给他五十两也别继续追究了。”
“嗯。”付清梧理解地点点头,脑中的思绪因为他的话也有些发散,既然主动提起了逃脱,那肯定是很危险的吧……
她带着小心的好奇看向燕绪:“对了,你当时是怎么从魏兵手下逃出来的啊?”
燕绪好整以暇地支起身子看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付清梧刚刚提起的勇气又打了退堂鼓。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她慌忙摆手道。
他淡淡地道:“下药。”
“哈?”对于这个回答,付清梧其实是愿意相信的,但仔细想想论实施起来肯定有诸多的困难。
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追问:“是哪里来的药,怎么下的……”
“秘密。”燕绪伸手关上窗台,脸上后知后觉露出几分尴尬之色,给魏兵下药还好说,关键是太子魏宵复,他就算脸皮厚成城墙也不好意思再回忆当初的细节,放过他吧。
付清梧吃了个闭门羹,颓丧的摸了摸鼻子:“不说就不说,脱险就好……对了,要赶紧给爹爹传消息过去!”
……
燕国,上京,安王府。
因着大皇子燕珺同镇北将军平安回京,皇宫中为二人开起了接风宴,安王燕寐更是陪到半夜才匆匆赶回王府。
一身素白裳衫的男子在他卧房翻着书,见他脚步匆匆,酒气正浓,便放下手中书卷为他沏了杯浓茶。
他看向安王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关切:“怎么回的这么晚,先喝点茶醒醒酒。”
男子的容貌俊秀,宽大的衣衫随着晚风阵阵飘飞,更显孱弱。
安王折身合上窗牖,握着他冰凉的双手,眼里满是心疼:“亭霜,我知你不爱这种聚会,下次不用再等我到这么晚。”
洛亭霜摇摇头,灯影下,那有些苍白的侧脸被镀出暖暖的金边。
“我怕镇北将军针对你,毕竟……”
他欲言又止,眼瞳中饱含忧色。
安王俊逸非凡的脸上勾起讥讽的笑容:“五弟并未死在流放路上,此次更是主动以人质的方式换得皇兄平安,此等关爱手足的举动让父皇都感动不已,商量着想要恢复他的身份,这等好事降临,镇北将军又哪来的心思与借口针对我。”
“皇上想着要恢复燕绪的身份了?”洛亭霜惊讶地抬起眼,胸口有些闷闷的。
“只是有这么一说。”安王嗯了一声,对他展颜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今父皇迟迟未定下太子之选,我的众兄弟都在想方设法的拉他人下马,父皇废掉一个皇子容易,想要扶起一个皇子……呵,便是他有这个心,在各方力量的阻止下怕是也没这个力量完成。”
“寐,我是不是太锱铢必较了。”洛亭霜脸上的愁容更深,安王见状心疼的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但是只要一想到燕绪那般对我,我就……”
“不是你的错。”安王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乌发安慰道:“谁能想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后竟是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只是,被掳去敌国的皇子下场……也许对他而言,死在流放路上会是更幸福的一件事。”
“你这么说也……”
“殿下!”安王府私卫匆匆赶来,形色焦急。
“何事?”安王并不惧洛亭霜的在场,对私卫道。
“前方传来密报,魏皇……驾崩了!”
二人相视,夜风将灯火吹得闪烁不息,安寐的眼眸里是半明半暗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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