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时分,烟雨从梦中醒来,听得外头有零星的动静,她竖起耳朵听,声响便没了。


    她睡了半宿不踏实的觉,梦里纷繁杂乱,到处是喊叫到处是火光,索性掀被起身,开了卧房的门。


    青缇在脚榻上醒来,见姑娘出了去,慌地追出去搀住了烟雨的手臂。


    烟雨就站在外间,听外头轻微的人声儿。


    “启禀姑奶奶,那人穷凶极恶的,将那位簌簌姑娘劫持在手,只说想救人可以,拿藏宝图来换。”说话的,应该是老宅的护卫。


    “……哪里有什么藏宝图?现下人在哪儿?”顾南音的声音低低响起来,带了几分急促。


    “在青藜园后山的一处山洞里,此人趁着守卫松散时,将簌簌姑娘抢了出去,地上有血迹,该是受了重伤的缘故,听闻咱们在搜寻,便带着人躲进了山洞,言说不交藏宝图,便一把火烧死在里头。”


    “怎生多出来这样一个人?”顾南音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复而又压低了声音,“公子可是赶过去了?这一时姑娘还睡着,心神不宁的,万不能再受刺激——”


    烟雨经过了晚间同盛实庭的一场交谈,直耗尽了心神,加之又恢复了幼年时的记忆,身子骨的确摇摇欲坠,可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冷静、心意坚定。


    她推门而出,倒把顾南音骇了一跳,“乖你醒了?”


    烟雨嗯了一声,过去先抱了抱娘亲的手臂,这一时来不及同娘亲倾诉,只低低地说道:“娘亲不必事事挡在我的前头。”


    她抬起眼睫,望住了顾南音,眸中有温蓝的月色流淌,柔和而坚定。


    “簌簌是姆妈贴身的婢女,打小就同我玩在一处,她能从当年的火场逃出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此时她身陷危境,我要去。”


    顾南音哪里能不知道女儿此时的心境,闻言不过微忖半刻,立市,便吩咐人备车,又亲自领着烟雨去换衣洗漱,这一切做下来之后母女三人便登了车,由西府的卫队护着,一路往狮子岭而去。


    此时窗外夜色阴沉,像是要落雨的样子,烟雨倚在顾南音的怀里,不免心里温澜潮生。


    “娘亲,谢谢您——”她在顾南音的怀里蹭了蹭,仰着头看她。


    顾南音摸了摸烟雨的头,温声应她,“娘亲也要谢谢你。”她见烟雨懵然,这便笑着说,“我从广陵回来,九死一生,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倘或没有遇见你,也许要许多年才能缓过来气。”


    “好在有了你,吃饭、睡觉、眼睛哪一样都叫我操心,光想着怎么把你的身子养好,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全忘了,多好。”


    顾南音说着说着,语气就很轻快,可听在烟雨的耳朵里,只觉心里酸酸的,眼底也湿润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她常生病,娘亲就一夜一夜的不睡觉,守在她身边儿,一会儿就来摸摸她的额头,还要唠叨几句。


    再小的时候,姆妈也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一抱抱一宿,有时候还要流泪,摸着她的小脸哄她。


    娘亲和姆妈,都给了她最好最好的疼爱。


    烟雨思及此,不由地哭出声来,只将脸颊深深地埋在娘亲的怀里,娘亲就又摸摸她的头,声音里也带了些哽咽。


    “我今儿穿的是云纹纱,你可别抹鼻涕眼泪在上头。”


    烟雨在她吧怀里拱了拱,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您也别揉我的头发了,揉成了鸟窝,您面上也不好看。”


    母女两个笑里还带着泪,情绪都平复了下来。


    气氛在进入青藜园后山时一霎紧张起来,去往山上的路两旁,站满了护卫,见顾南音和烟雨相携着走过来,便有人接引着,一路上了后山。


    天际线隐现出亮白,碣峨的山石如野兽,张出可怖的爪牙。


    石运水指了指眼前深幽的山洞,道:“回禀姑奶奶、姑娘,案犯挟持了人质,就在此处的山洞里。卑职派人勘测过了,山洞一直连接狮子岭,至于有多长多深,不得而知。”


    他又指着地上的血迹道,“此二人都受了伤,应当在洞里行不远,为了保全簌簌姑娘的性命,卑职等人不敢擅动。”


    顾南音往山洞前走近了几步,察看了一时,问道:“六公子可有计策?”


    吴运水回禀道:“三法司集议,公子还要一时才能赶来,叫咱们先行守着。”


    其余的话,吴运水没敢说:公子不叫姑娘知晓此事,可眼下姑娘还跟着来了,他还不知该如何交待。


    烟雨望着那黑洞洞的洞口,只觉幽深可怖,她咽了咽口水,先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进去,听着那石头发出碰撞的声音,回声传过来,遥远而飘渺。


    地上的血迹触痛了烟雨的心,她趴在洞口,试探着往里头喊过去。


    “簌簌,是我,我是濛濛——”


    她稚柔的嗓音传过去,再慢悠悠地传回来,好似落入了沉静的湖面,波澜不兴。


    顾南音思忖一时,向吴运水道:“可有人进去过?”


    吴运水低声道:“有一列护卫进去了,中间有一道极为狭窄的地处,护卫个个人高马大,无一可通行。”


    顾南音立时便推断出了里面的情形,“这么说来,劫持簌簌之人必定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吴运水点头:“此人声音虚弱,显是也受了重伤,倘或不是怕他伤害簌簌姑娘,卑职可用炸药炸开洞口——”


    顾南音打定了主意,叫人拿来匕首,吩咐道:“你们派一队人随着我,我进去探看。”


    吴运水大惊失色,摇头拒绝:“姑奶奶万万不可涉险。”


    烟雨却在一边默默地走过来,像是生怕娘亲拒绝似的,低低说:“簌簌见了我才会安心,我进去,我不走近,只劝劝他——他不是要藏宝图么?我骗骗他。”


    顾南音不假思索,立时便要拒绝,忽听得里头传来喊声:“濛濛小儿,拿藏宝图来换,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烟雨闻声,看看顾南音,眼睛里便湿润了。


    “娘亲让我去吧,我看看簌簌……”


    顾南音一时犯了难。


    簌簌是濛濛生母最为亲密之人,又曾寸步不离地照看濛濛,这一行若无事还好,倘或出了事,便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她主意打定,也不多言,做主命吴运水为她娘两个腰上系了绳索,一人袖袋里藏了一把匕首,自己举了火把打头阵,领着濛濛弯身进了山洞。


    身后的护卫只有几名,不能放太多人,不然在山洞里不好回转身。


    一路往山洞里走,不多时便到了那一个极为狭窄之处,众人被阻隔在了这里。


    在那狭窄处视线看不见的地方,里头的人看到了火光,立刻便叫嚣起来,“可是拿藏宝图来了?”


    顾南音低低说了一声是,里头又传来一声微弱的唤,像是大梦初醒后的呓语,“姑娘?”


    烟雨听着这一声又陌生又熟悉的唤,只觉得心底最深处的念想似乎被唤起了,她急急应了一声是,“簌簌,我来接你回家!”


    簌簌的声音像是醒了过来,虚弱的声音高起来,带了哭腔,“姑娘奴婢在这儿,你别怕,这人就是个夯货,不敢伤害我!”


    “这一时我全身无力,待我起了身,杀他爹的!”


    顾南音闻言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泪流满面,握紧了拳头,这便扶住了女儿的肩。


    簌簌的声音刚落下,便有一纪拳头捶肉的闷声,顾南音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声音,她心一凛,想从狭窄处挤过去,却因不得法,一时卡住。


    烟雨这一时牙关紧咬,直觉全身的气血充在头顶,使她全身发抖。


    她一霎将娘亲从狭窄处拉回来,接着动作敏捷地挤过狭窄处,霎时消失在拐角处。


    顾南音直吓得魂飞魄散,慌地捂住了嘴。


    烟雨踏进了黑暗里,眼前的情景令她恐惧。


    那人身形矮小,像是个侏儒一般,他凶恶的面庞丑陋不堪,带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烟雨。


    而他的怀里被挟持的那个瘦小的女子,浑身都是血,半边瘢痕的面庞上双目微张,看着烟雨流下了眼泪。


    她却在笑,“小小姐长这么大了,姑娘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啊……”


    烟雨看着她熟悉而亲切的眼眸,视线落在她瘢痕累累的脖颈面庞,剜心的疼痛袭来,她颤抖地走近了一些。


    “求你别伤害她,我带了藏宝图……”


    那人却将手里的刀向簌簌压了几分,簌簌的脖颈上立时便渗出血来。


    簌簌见了烟雨,整个人都像是精神抖擞起来,淬了一口,狠道:“不要求他!姑娘就是被他哥哥一刀一刀给捅死的!”


    烟雨闻言,头皮发麻,直觉得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慢慢近前,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羊皮图,只抽出一半。


    “你放开她,我给你图……”


    她脚下颤抖着,那人似乎心动了,手上松了几分,烟雨慢慢靠近,“我是广陵严家的孙女,家里趁亿万财宝,只要你放了她,这藏宝图就是你的……”


    簌簌觉察到脖颈处的松动,手肘不动声色地一抬,撞在了那人的胸口,再一个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两人缠斗在一起。


    烟雨见状发了狠,一个箭步冲过去,抽出匕首瞅准了那人的肩背,死命地扎进去,那人吃痛,停止了同簌簌的厮打。


    簌簌却咬着牙,一把将此人肩上的匕首□□,再扎一刀,旋即又□□,照着他的心口,想再扎下去。


    就在这当口,双手带血的烟雨抱住了簌簌,颤抖着说:“簌簌,不要杀他。”


    簌簌已然杀红了眼,意图挣扎出烟雨的擎制,“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烟雨哭着要她冷静,指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山匪,哭道:“留着他作证,我要去为姆妈,为我严家讨个公道!”


    簌簌的理智一寸一寸回还,她的眼前闪过姑娘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手里的匕首一瞬掉落。


    烟雨一把将簌簌搂住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姑娘,抱头痛哭起来。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