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不愿见到的事情终是发生了,纵然是自己赌来的,凌烟也不愿接受。
这日甫入东宫,她便直奔主殿,出口就是责问。
“殿下怎就定下了陈默贤?”
“先生,是以何等身份在教训孤?”
顾重眉头一皱,搁下了手上奏折,理了理衣袖。
“是臣僭越了。”
凌烟犹如被一头冷水直浇在头顶,平静下来,俯身谢罪。
“只是陈默贤这人,殿下知其品行,怎可为近臣?今年恩科探花郎…”
“为君者,无不可用之人,先生,这还是您教导的。您忘了吗?”
顾重打断了她的话,凝视着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见喜怒。
凌烟哑然,从何时起,心同赤子的顾重竟慢慢变成了一位合格君王。
“何况,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先生不这样认为么?听闻之前先生还指教了他几句,方有他陈默贤的今天…”
“不知殿下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我与他素昧平生,谈何指教?”
凌烟连忙否认,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诱导的话,至于陈默贤如何想如何做却与她无关。
她万万是没想把陈默贤推给顾重的,她也没能想到,兜兜转转之下,顾重还是会选择陈默贤。
此时凌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懊悔之情。
“是么?”顾重不置可否。
“父皇召令已下,孤嫁于谁都是一样…先生就不必再多想此事了。”
——你可知那陈默贤是前朝皇子,是奔着你的江山与性命来的!是谁都行,偏不能是这陈默贤!
而今顾重做足了冷心冷情的君王姿态,看着她副样陌生样子,凌烟心脏一阵抽痛。
“···”
沉默良久,两人一坐一立。
顾重没有再看奏章,低垂着眉眼,对眼前人敛住所有思绪,似乎在等待什么,来打破如今这片寂静。
“先生,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太傅大人总是更有耐心,最终还是太女殿下开了口。
凌烟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无法说出。
强迫自己接受所有现实,凌烟继续兢兢业业地当着太子詹事,操持东宫一切事务,包括,顾重的大婚。
这是多残忍的事情啊…
自从成为了顾重的准夫婿,陈默贤出现在东宫的频率高了许多,顾重对此采取了放任态度,直把凌烟膈应得呕血。
“凌大人。”
刚刚踏上议事殿前的拱桥上,凌烟在前方又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默贤,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回礼。
“陈大人。”她语气愈发冷淡。
陈默贤春风满面,话语中带着由衷的感谢。
“还得谢过凌大人那日指点迷津,我当时差些便行差踏错了,听闻凌大人之言后方醍醐灌顶,才有今日。”
“那是陈大人自己勤勤恳恳挣来的功劳,怎敢居功?无事的话,在下便先行一步了,还有要事未曾处理。”
凌烟只觉得厌烦,这个人总是像蚱蜢一般在面前蹦哒,偏偏又令人寻不出错处、捉不住马脚。
兴许就不该抱着怕打草惊蛇的想法,从一开始便狠狠打压,不让这人有丝毫出头之日,也断了他窥视顾重的念头。
即使驱虎吞狼所得的效果也算不错,却抵不上凌烟现下心中满满悔意。
“看来凌大人的确是不喜我。”
陈默贤轻笑一声。
“陈大人说笑了。”
停下脚步,矢口否认,凌烟可不想将来落下一个不敬皇夫的罪名。
“我总觉得,凌大人知晓很多事情。”
陈默贤悠然叹了一句,意有所指,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凌烟脸上,似乎是想看穿看透她。
凌烟心头一跳,压抑住眼底讶然,面上不动声色,抬眸直视。
“若想为殿下分忧,自然当知天下事。”
“…是啊,又受教了,凌大人。”
陈默贤略微沉吟,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侧身作揖,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陈大人,告辞。”
凌烟抬脚欲走。
“来日方长,同为殿下之人,今后还请凌大人不吝赐教。”
说什么殿下之人?这人脸真大!凌烟默默加快了脚步,再听到陈默贤说的任何话,她怕被气到折寿。
今年除却定下了太女婚事之外,顾朝还有一件大事,便是顾帝的四十大寿。
若不是去年雪灾耽搁,大内御府早该准备了起来,如今却是与太女大婚赶在一起,直忙得六尚宫人叫苦不迭。
清河王顾扬也因着大寿被宣召入京,在面见顾帝之后,她就直奔东宫而来,迫不及待地向顾重述思念之情,也顺带庆贺大婚之事。
“没想到我才去了不到一年,转眼间王姐便要大婚了。也不知是怎样的美男子,迷了王姐的眼。”
殿内,顾扬与顾重相对而坐,中间是一晶莹剔透的玉石棋盘,二人执棋对弈,闲隙间随意闲谈两句。
凌烟坐于一旁,她本是来与顾重禀报东宫杂事,恰巧遇到顾扬来访,就被一同留下了。
“你没见过?”顾重凝声反问。
“只听闻是去年恩科的状元,一介寒门子,因破获刺杀王姐一案而声名大噪,扬还在京时状元郎又未曾上殿,哪里得见?”
“……”
“二殿下却是之前见过的。”
顾重埋头思索棋路,一时未曾接话,凌烟见此便直接代答了。
“哦?何时?”顾扬抚掌惊奇。
“两位殿下共臣出宫那一日。”
“却道如何这名字怎如此耳熟,未料想竟曾有过一面之缘。姻缘姻缘,王姐,这莫不是就是月老所牵的红线?”顾扬展颜笑道。
一旁凌烟本提着青花瓷壶冲倒茶水的手微微一抖,撒了少许茶水在案上。
“莫要胡言乱语。”
顾重眼睛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呵斥道。
“…王姐与太傅都不见喜色,莫不是此人…”
后知后觉的顾扬总算察觉出一丝怪异来,眼下的两人都太过淡然,丝毫没有太女大婚觅得良人的喜悦。
“你总是一天天胡思乱想,不下了。”
顾重突然毫无预兆地推翻了棋盘。
“…王姐,你当真不是因为快要输了,故意如此?”
顾扬瞪大了桃花眼,一脸谴责地看着顾重。
“孤岂是那种人?怎感觉一年未见,你这性子比以往却是跳脱了许多?”
顾重义正言辞,还倒打一耙。
“封地磨人,扬若还是先前那方正的性子,可不得被折腾死。”
顾扬满是沧桑。
“行了,你在孤宫里呆得时间也够长了,快回你自己宫里去,孤还要公务要处置。”
顾重开始挥袖赶人,也将刚刚的话题轻轻揭过。
“臣送二殿下。”
凌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顾扬只能郁闷委屈地跟着离开东宫。
“太傅为何不再住宫里了?”
可能寻摸着不能一直沉闷下去,路上顾扬主动挑起了话题。
“殿下即将大婚,臣也有了实职官身,不止是背着太傅的虚职,再长住宫里着实不合适,况且家中父母亲也甚是想念。”
凌烟拿出了那套应付顾帝的说辞。
“的确,父皇将太傅拘在宫中三年,是时候该还给御史大夫了。”
顾扬点头称是。
“那边可是,王姐未来的夫婿?”
顾扬指向前方,凌烟感觉头开始痛了。
“二殿下,还请不要与陈大人走得太近。”
犹豫再三,还是作劝了一句。
虽然如今顾扬没有撬自家王姐墙角的迹象,但是原先的剧情中到底是走到了骨肉相残的地步,其间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此人是有什么问题么?本王见王姐与太傅对他都避而不谈,实在怪异。”
顾扬并非是真正的傻白甜,在殿内顾重打断了话题,明显是不想提及,顾扬只能转而来问凌烟。
“二殿下若想知晓,只管向殿下请教。”
凌烟含糊其词,将锅又扣向了顾重。
“是本王失策了,太傅从来都是回护王姐的,罢了,王姐既然不想我知晓,必定有她的考虑,何必给她徒增烦恼。”
顾扬倒是想得开,也是真心实意地听顾重的话,回护之意比之凌烟也不遑多让。
“王爷,凌大人。”
说话间,陈默贤已来到近处,俯身向顾扬行礼。
顾扬端起王爷架子,记着凌烟刚刚话语,只不冷不淡地颌首。
“陈大人。”
出于同级,凌烟还得应他一声。
匆匆擦肩而过,顾扬和凌烟二人向着宫外走,陈默贤继续朝着殿中去。
顾帝寿前一月,就算当今不喜铺张,各宫也统统都换了新的盆景花草、金银玉器,挂上喜庆吉祥的寿灯,只为讨一个好彩头。
来来往往的宫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宫里贵人近日来都讲究以和为贵,大大小小的惩处都少了许多。
虽是如此,也无人敢松懈,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盼着顺顺利利地将顾帝的大寿过了。
一片忙碌之中,寿宴之日渐渐逼近,顾重愈加繁忙,只因今年顾帝大寿,南疆高离等附属之地,纷纷派遣使臣上表进贡庆贺。
她领着典客署一应人等也忙得不可开交,不得已只得把顾扬抓来做了壮丁。她甩开手又去了卫署、京畿卫、京兆府巡视布置。
现下西京进出人员复杂,寻衅滋事之人也不少,还须得加强防卫、维系京城安稳。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