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也快,转眼入秋。
因着陈忠父母双亡,所以陈群与之往来越发密切。
早晨徒步前往从弟家中,在前院里看见他正抱着一袋什么东西向着地上撒去。后者见他进门,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露出笑容,将东西放在花圃上拍拍衣衫朝着他走过来。
“阿忠方才正做何事?可需要我帮忙?”陈群打量几眼正在长高的从弟,脸上的笑容从未淡过。
“近来虫鼠很多,于是撒了□□。”陈忠答道。
陈群四周环顾,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堂弟的肩,“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祖父想让你与我们一起过。”
陈忠脸上有些寡淡的表情这才变得灵动鲜活,他眉宇之间都是无法掩饰的期待与欣喜,反而叫陈群越发怜惜。
“你家中只剩下一两名老仆,不觉得冷清?”
在陈忠低头收拾好□□的时候,陈群轻声询问道。
陈忠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抬头看向素来与他亲近的从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逞强的:“并不曾,只是有时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动手而已。”
“自己动手也好。”他接着说道。
陈群走来给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襟,轻声道:“这点我不如你。”
自小的生活环境虽然不富裕,但是并没有到那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做的地步。更何况这些年比早些年刚刚开始党锢之祸的状况好了很多,雇得起仆人和车马。
只是每每想到这里,就会想起从弟陈忠孤苦伶仃,虽然有亲友帮衬,然而总觉得不忍。
“你自小便比我好学,性子也比我沉稳,懂的更是比我多。”
从某些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的。陈群没有夸大的地方,但是陈忠马上摇摇头,一脸“不可能”的表情看着陈群。
“我的天资不如兄长。祖父说错了,虽然我幼时学语甚早,但如今虽然有兄长帮我,但我是比不上兄长的。兄长莫要谦虚。”陈忠的眉宇之间先是坚定之色,然而之后却流露出几分失意。
士族的孩子便是如此,虽然并没有不成文的规定,陈氏中家风甚好,没有这般风气,但是在人才辈出的士族之中,有些人生来便是不得不仰望着他人的光辉成长。
因为父母早逝的原因,陈忠便变得敏感而又腼腆,陈群也并非没有感觉到。
陈忠亲近他敬爱他,但同样也羡慕甚至有时候会产生几分不明不白的妒忌。饶是如此,前者是最多的,所以他们一直都是亲如亲生兄弟。
陈群亲昵地摸了摸陈忠的头,柔声说道:“[1]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2]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
“若果愿意的话,每个人皆是璞玉,精雕细琢方能成为才。”
“多谢兄长,忠明白。”
陈群望着从弟澄澈的眸子,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暖意。
他眉眼一弯,拉着从弟的手走入后院。
“阿忠过了生辰,便已然到了束发的年纪。切莫再带着小孩子气了。”
陈忠点了点头,俩人来到书房。
“兄长来得甚是时间,正好昨日读到一个地方不甚明白,今日刚想去请教兄长或大伯。”
陈群听此便朝着陈忠拿出来的书简上看去,不一会儿便皱起眉头:“你在读《尚书》?”
他朝着陈忠画记的那两句话看去,低声诵读出来:“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准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乱;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德之彦,以乂我受民。”
陈群稍微思索一会儿,便指着上面的几个字,讲解道:“此处丕乃理解为‘于是’,俾理解为‘使’。这句话应当理解为‘于是让他们使混乱平息’继而引申为‘才能让他们治理政事’。”
“上下文生僻字常有不同的意思,需联系上下文分析文意。”
陈忠点点头,低头把这句话自己理解了一遍,写下批注。
陈群便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慢慢做好了一切。
后者做好一切后把书简重新放回到一边,坐好然后专心与陈群聊天。在这之前,他还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糕点,拆开包着的纸,然后很期待地看着从兄。
陈群拿了一块送入口中,入口即化。
“兄长以前甚是喜欢吃这种糕点,我特意买来待兄长来时拿出来招待。”陈忠小声说着,见陈群看向他,忽然住了嘴,或许是因为害羞,耳廓通红,就像染上了胭脂一般。
陈群笑道:“阿忠自小待我好,若你是我兄长,我大抵会觉得很满足。”
与陈忠一起聊天的时候,陈群经常说一些有趣的话来打趣他,一来二去二人都习惯了。陈忠也蓦然笑了,看着盘子里的糕点,说道:“我待兄长的好不过是几盘糕点,兄长待我的好,从来都是看不见的。”
“兄长,你以后会出仕吗?”
陈群愣住,问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陈忠皱着眉头,颇有几分忧心:“便是这几日,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尚书刘纳等密谋诛杀宦官。结果为曹节所知,威吓、收卖了陈球岳父程璜。并且诬告刘郃等人与诸王交通,图谋不轨。陛下大怒,将刘郃等人下狱处死。”
朝廷中的形势变化极快,向来是流波暗涌。
陈群的注意力很少放在朝廷中,所以无怪他每每与人议论才知道这些大事情。
“听祖父说,待日后风头过了,兄长及冠后要为兄长举孝廉。”
“而且日后祖父与太守以及尚书令交好,以兄长能力出众为由举孝廉。”
陈群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
颍川太守乃是何进,因为同父异母的妹妹受宠而官拜颍川太守等职务。而长社钟氏也一向与他们陈氏相交甚好,如此一来倒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从祖父与阿父那里听过?
陈忠继续说道:“兄长一向关心这些事情,祖父便暂时没有说起。阿忠此前与祖父一起拜访尚书令这才知道。”
陈群点点头,说道:“阿忠有此担忧不假。然而待过几年朝中形势更为复杂,举孝廉入仕的确稳妥。政治漩涡虽然大,但我只是开始出任小官,不会有太多的难处。”
举孝廉的确是他以后会走的路,也是他一定要走的路。
他看着还有些什么要说的从弟,笑盈盈的安慰道:“还有好几年呢?阿忠岂不是忧虑过早吗?”
“兄长也要多留意朝中大事才是。”陈忠摇摇头,好心劝导道。
“先不说我了。这几日也开始举孝廉了,不知会不会推举文若。”陈群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聊。
陈忠对他这个兄长没办法,只好将严肃的表情收回去。“文若兄好像年纪过小。”
陈群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番,非常同意从弟的说法。
“兄长,还吃吗?”陈忠见兄长开始拄着下巴发起呆来,轻声问道。陈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摇摇头:“阿忠留着自己吃吧。”
陈忠用纸重新包好,说道:“待下回兄长再来,再拿出来招待兄长。”
陈群哑然失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摸上陈忠的头,轻轻蹭了几下。他被从弟这份可爱的“吝惜”给感动了,但偏生没有说出来。
“阿忠,多为自己着想也是一件好事。”他轻声叹息道。
“兄长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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