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黑,四周围一片黑不隆咚,只有陈家大宅子梁柱上挂着的几盏灯还在发着光。
陈群方才睡下,便听得门外家仆轻轻扣着门。
他匆匆披着外衫开门,只见那老仆也是揉着惺忪的眼睛,还打着哈欠,只是说有人上访,指名道姓要找他。
然而因为忠仆推脱说主人已经睡下,便交了一样东西给他。
烛火摇曳,温热的光中,陈群把包着东西的麻布打开,只见正是今日下午换与少年的软玉。
他神情复杂,只问现在是几时,可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公子,现在是一更天三点。”
陈群沉默一会儿,询问说:“方才那人来时,可是独自一人?”
“公子说得不错,那人年纪不大,高瘦肤黑。在我门前逗留片刻,将东西交给我之后边离开了。”
此时一更三点暮鼓一敲,禁止出行;若想出去就要等到五更三点晨钟响了才行。
这少年一路匆匆忙忙走到这里,不知道在哪里歇脚,若是被人抓到还在夜里游荡,恐怕要被惩罚。
想到这里,陈群亦是轻叹一息,那姑娘到底还是没能回去照顾老弱的爹娘。
不知道是该说是时代的悲哀还是人性的泯灭。人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决心竟然如此坚定,连世界上最重要的亲情也不能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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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
“阿正,你换了件玉饰?”
陈群顺着郭嘉的目光看去,深色博带上系着一块青色晶莹的玉环,在太阳光下一面映着衣服的颜色,一面熠熠生辉,显得剔透细腻。
点点头,回答道:“阿忠将他的玉送与我。”
郭嘉快步走了几步,上前来跟上陈群,一把拍上他的肩膀,“难道昨日是阿正的生辰?”
陈群道:“昨日并非我的生辰。这是阿忠生辰时祖父赠与他的生辰礼。”
郭嘉有些迷了,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满脸疑惑。
“阿正的生辰还有几时?我好为你准备生辰礼?”郭嘉暗暗搓了搓手,眉宇之间还有几分期待和兴奋。
陈群好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说离自己的生辰还久。
他们一路从书院走到县衙门前,老远就看见县衙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陈群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而郭嘉显然比他更爱看热闹,好奇心高涨驱使着他拉着陈群快步走到人群外围。
因为人太多,他们一时间被挤在外面。
“这位先生,发生了何事?”
郭嘉见人群后也有一位被人群排除在外的文士,正伸着头往里面望。
那人拉着他走到一边,于是陈群也跟着走去。只见那文士小声说道:“听说是从城外找到的无名女尸。”
“无名女尸?”
“对啊,还是个黄花大姑娘,模样清秀乖巧。被渔人从河里捞上。”
陈群蹙紧眉头,只见郭嘉满脸好奇,拉着文士问个不停。对方被他这种殷切的态度逼得一愣,然后就是相当不耐烦,甩手离去。
“嘉弟……”
陈群用一种十分不理解的表情看了他半晌,直看得郭嘉摸了摸自己的头。
好一会,人群逐渐散去。
县衙门大开,但是久久未见有人出来查看情况。那些把尸体拖来的渔民不想沾了晦气,竟也就随着人流离开。
烈日暴晒下,郭嘉拉着双颊通红的陈群欲要离去,一边还嘟囔着过于炎热,还是早日回家。
陈群匆匆看了眼女尸,便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这女尸,我认得。”
他沉声说道。
这女尸还保留着生前姑娘家的姣好面容,只是有些发青和肿胀,因而有几分骇人之像。
但是不妨碍陈群认出这姑娘的身份。
几日前,这姑娘还对他说想要回去照顾爹娘,但是仍然逃不脱被卖作他人做奴婢的命运。
只是世事难料,短短时间之内就变作了一具尸体。
郭嘉搂过挚友的肩膀,心细地注意到他发白的嘴唇和微颤的指尖,虽然自己也被女尸的惨状吓到,但还是忍着安慰陈群。
“为何这么久,还不见有人来处理?”
陈群皱着眉头往县衙内远远眺望,公堂之内不见有县令和县尉。
郭嘉也觉得甚是奇怪,好一会,他才看见公堂外走过几个穿着华服的男人,神情倨傲。而官服披身的两个人正与他们面对面交谈。
没有茶,没有桌子,但是他们好像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时不时又是皱起眉头又是露出笑容。
“嘉弟,那位可是县尉?”
郭嘉朝里面瞧了瞧,只说自己也不太认得。陈群这才想起郭嘉是阳翟人,自然对许县的人和物不太熟悉。
陈群二人在外逗留许久,直至那些人从正门大摇大摆离开,这才见县衙里的人出来收尸。
县尉从衙内走出,只见两个少年人站在不远处眺望,一位面无表情,却是温润沉稳;另一个隐隐含笑,但是笑不见底。
那县尉年到中年,为官也有将近十年,绝不让闲杂人等在此围观,喝令他们离开。
陈群不仅没有离去,反而走上前来,缓缓行了一礼,温声道:“敢问县尉名讳?”
“本姓汤。”
县尉一对横眉颇具威严,陈群便称作“汤县尉”,并且说道:“我们乃是颍川书院的学子。我乃陈群,此人是我好友,出自阳翟郭氏。”
陈群笑得温和,果不其然看着县尉缓缓松释的眉头。他看向陈群和郭嘉,脸色已然是好了不少。
“原来是太丘之孙,久闻大名。”
他没有过多寒暄,陈群也就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此女尸我曾见过,可以向您提供一些线索。”
县尉听罢便让他们进了县衙仔仔细细把事情说一遍,并且叫衙吏将尸体抬进县衙让仵作检查尸体。
县尉不过是俸禄不足二百石的微末县官,但是头上一顶官帽便已然让平头百姓敬重不已。
陈群走入衙内,广袖自然垂在两侧,面上表情自然且温顺,没有一丝惶恐之色。
郭嘉目光左右两头县衙内的陈设上摇动,可能是一边听着挚友与县尉对话,一边还怀揣着饶有兴趣的激动肆无忌惮地打量公堂。
“此女前几日被家人从新汲卖到许县,不知是被卖到了哪个大户人家做女婢。”
“汤县尉可在县中几个大户中访查是否买过女婢子,同姓者或是一家,可以让他们来认尸。”
陈群将前几日的遭遇告知县尉,那县尉这便理解为何同姓者必然是一家,欣然同意后叫小吏去许县几个大户中打听。
陈群正准备离开,便听得身后的郭嘉出声询问:“汤县尉,嘉可否询问刚才与你交谈者为何人?”
汤县尉无形之中瞪了他一眼,又好像有些威怒勉强,对上陈群沉静的目光,干巴巴回答道:“是县里大户王氏,已经说明这名死掉的婢女便是他们家买下的。”
“本官怀疑过婢女的死因与主人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结果要待仵作验尸之后才能说明。”
郭嘉看着县尉,未见他脸上有什么端倪之色,不着痕迹地朝左往陈群身后站了站。
汤县尉对于二人主动提供线索的举动还是感觉欣慰。陈群出身名士,而郭嘉又是世家大族之后,虽然名声不如前者大,但是也有一层滤镜。
这个时代的人,不论是谁都对“名门”“世家”一些带有莫名的敬意。
“不过,多谢陈公子二人,待会认尸后本官会派人去新汲寻找女尸家人的。”
汤县尉下颚的羊角须一撇一撇,表情平和。
他安排门吏亲自将陈群二人送出县衙之外后,便在县衙里高坐于堂上久久不去。待不久便有几个女人等候在县衙堂外,等待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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