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子上一敲一敲,不知道是出于主人的焦虑还是轻快,亦或是忐忑。
陈群瞧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疑惑地微微歪了下头,将手上举起的茶水一饮而尽,沉吟片刻如实回答道:“此事我暂且不做考虑,兴许日后有了功业后才会尽族中长辈安排。”
郭嘉眸子半垂,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陈群几眼,见他不似作假,这会儿觉得这种话题有些不好应当早些停下,心情这才肉眼可见地欢快了起来。
“阿正,我近日得了些书,不过尽是些杂书,可有兴趣看?”
陈群摇了摇头,说道:“现下只觉得疲惫,也看不进去书了。”
郭嘉见此很是体贴地自己抱在书案边上的书给放了回去,仔细打量对方眉间的神色,确实是疲软极了,只好说道:“阿正还未用晚膳,我家下人手脚极快,一会儿便能将晚膳送来了。”
意思便是让陈群克制一下自己的睡意,先用了晚膳再睡。
陈群笑道:“还未至那般忘食的地步。”
“阿正,这几日书院里的先生可提起过我?”少年那双微狭的眸子弯起来,倒是有说不出来的慵懒与狡黠,让人也忍不住忽略了他眸子之中的笑意。
陈群想了想,只说学院里的先生这几日里倒是甚少提起他。他眨了眨眼,对着郭嘉解释道:“你又并非旷课躲懒,而是病了,先生莫非还要责怪你不成!”
郭嘉心里想,可不是偷闲躲懒么?
他索性伸了个懒腰,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靠着软蒲边上的墙。
瞧见那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坐姿,端是丰姿隽爽,湛然若神。这等玉兰之姿,性子也是这般好,也怪不得……
郭嘉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发鬓,颇为迷醉的模样。陈群不禁伸了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自然是清爽无比。
“嘉弟若是身子不适,不妨早些歇息?”
反正他来郭嘉府中并非一次两次,府中的仆人也认得他,自然会服侍。
郭嘉这般忽然之间兴致缺缺的样子让陈群有些担忧,只见那人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窗边放置好的木箱边上,打开来翻翻找找。
陈群看他翻找甚久,一会儿眯起眼睛一会儿轻微地摇摇头,半天拿出一套青衣来。
“阿正今日可以梳洗一番,正巧这套衣服正新,可供换洗。”
郭嘉怕他太过拘礼,纵然三回也该熟了,但还是不好意思,所以亲自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干净的木案上。
陈群见他这般直接,便没有拒绝。
郭嘉没有像他所想的歇息去,而是坐在床头撑起下巴,手里拿过一本书来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好像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精神得很了。
待之后仆人送来晚膳,陈群倒是用得斯文认真,却不知道郭嘉本来看书的眼睛不知何时却是转移到了他那边,不时看一眼,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嘉弟,听说志才前些日子来探望你,为何不带上我一块儿去?”
陈群忽然之间转过头来,郭嘉脸色不变,自然道:“前些日子阿正尚且繁忙,我不好麻烦你。”
陈群皱起好看的眉头,不悦道:“你我不是挚友么?为何还说麻烦不麻烦的,况且也是件重要的事情,怎么还这样见外?”
他心里有些不快,此前郭嘉倒是很会吃飞来横醋,嘴里说他是自己的挚友,到了正事儿上倒是如此生分。
陈群轻哼一声,似是生气了。
郭嘉反而露出欢喜之色,书也不看了,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解释道:“便是因为情谊深厚,所以舍不得麻烦阿正……”
况且他本来就是装病,躲些清闲时日来思考一件事情。若是让阿正知晓了,岂不是觉着他骗了人,心里的映象可不就坏了么?
陈群半晌没有搭话,将手里的菜碟递给进来收拾的仆从,跟着侍候的婢子去洗漱去了。
郭嘉坐在原地看他,忽然露出几分笑容,眼里笑意盈盈,像是要溢出来的欢喜。
他家仆从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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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陈群洗漱好了回到卧室,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只是刚好可以看见室内的摆设不至于摔跟头。
昏黄的烛光在黑幕之中只显得脆弱而且孤单,对着他开门关门的动作不停地摇曳着。
陈群动手挑了挑灯芯,只觉一番折腾,又觉得过于早了失去睡意。
他坐在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册《六韬》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因着他隐约看见郭嘉的双目紧阖,所以动作很是轻巧,也显得十分体贴。
这书简明显是经常被人翻阅,上面的牛皮绳显有很多的磨痕,上面还有很多阅读者的批注。
陈群托着下巴一列一列地看着,即使对于兵法韬略这些东西没有多少兴趣和天赋,他也能就着批注理解。
他不免留出神来感慨郭嘉的天赋异禀,书院里的先生没有怎么教兵法韬略的,然而郭嘉自学到这种地步,不愧是“鬼才”。
陈群从竹摞里捡出下一册,正准备将灯火挪近些,便听见郭嘉的声音。
迷迷糊糊地,冲着他这边说着什么。
怕陈群听不清楚,郭嘉又起身坐在床沿看着他,陈群放下了手里的书简,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郭嘉抓了他的袖子,低声说道:“阿正,该歇息了。”
陈群朝着窗外望了望,也不知道时辰,心下便索性随了他的意。
郭嘉重新躺下来,在床沿也不让。陈群脱了外衫从床尾上来,将床内的被褥都铺整齐才躺下。
这床宽敞,容纳两人有余。郭嘉可以给他留了很大的空地,自己滚在床沿睡觉。
“嘉弟,为何不往里挪些?”
郭嘉轻轻挪过来,衣服贴着被褥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睁开眼对着床边的烛火发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正,你如何看待男风?”
陈群没听清楚,转过头来问了声:“什么风?”
郭嘉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欲要开口却觉得羞于发问了。
陈群侧过身子来,又问了一遍:“嘉弟,为何不说了?莫非是有何难言之隐?”
郭嘉看起来有些气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把头搁到手上,弓起身子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
陈群眨眨眼睛,看着好友的背影发了会儿呆,也转过头自己闭了眼。
寂静的房间之中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然而相比陈群,郭嘉的呼吸声显得粗重短促太多。
他心里几乎忍不住还问他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然考虑到对方睡意如此之重,于是轻轻又翻个身子,双手放于两侧。
一夜好眠。
书案台上的书简在朦朦胧胧的灯光里没有轮廓。几册《六韬》只见夹着残缺的竹简以及寥寥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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