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是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正中间有一副空棺,此刻正半掩着。
前方卯二姐正朝着这边走来,高翠兰没法,只能抱着徐山芙躺了进去。
棺材很深很长,她屏住呼吸,往下缩了缩,徐山芙也乖乖待在她手心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还好,卯二姐没细看,只是掩上门后就和高裕走远了。
可还没等高翠兰从棺里出来,她的眼皮便越来越沉,手边的徐山芙也不吱声了,两人就这样被迫沉入了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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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山芙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四周没有空棺,只有一个少女在梳妆打扮,屋子是土块垒的,光线不好,也没点油灯。
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方才还和高小姐在一起呢。
但很快,她就开始不受控制的跟在少女身后。
接下来的画面就像电影一样。
她看到少女同母亲说话:“娘,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母亲从一地灶灰里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略有些担心地说道:“兰儿,你可别去找子平那孩子,你爹知道了要生气的。”
兰儿步伐轻快地跑出家门,“知道了娘。”
她果然没听话。
两人约好在溪边见面,阳春三月,风都柔和。
她红着脸问对面的少年:“子平哥哥,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提亲呀。”
男孩憨厚地挠了挠头,微黑的面庞透出一丝羞涩,“我娘,我娘在凑彩礼呢,她说很快就齐了,最晚下个月。”
兰儿捏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爹到时候肯定要为难你的,不过你别生他的气,彩礼钱等我嫁过去,咱们还能一起赚回来的。”
少年见状赶忙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脯,“兰儿你别瞎想,钱的事有我呢,你只管漂漂亮亮地等着做我媳妇就成。”
她笑了,“嗯。”她长得不算惊艳,但笑起来的样子就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依依不舍地与高子平分别后,她急匆匆地往家跑,回去时却见门口停了辆马车。
她想趁父亲不注意溜进去,可纸糊的门不隔音,她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往里走时却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这不也是巧了吗,高公子平时都不爱出门的,就那日伴着高老太太出门,瞥见你们家丫头子,这才央了他老子娘给办这事呢。”
母亲含糊地说,“可,毕竟是同姓。”
媒婆夸张地喊着,“哎呦,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亲生女儿,再说了,老太太那边也是想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姑娘。”
父亲赶忙附和道:“是,俺闺女别的不说,听话,懂事,那烧炕做饭可都是好手,只是......”
媒婆了然地说道:“当家的你就放心吧,高家就这一个独苗苗,到时候还能亏待了你这个老丈人?”
男人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那行,那行。”
兰儿突然明白了,她冲进去大喊道:“我不嫁!”
她爹急得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要不是老子捡到你,你早就叫狼给生啃了,老子辛辛苦苦十几年,嫁不嫁是你说了算的吗,你个没人伦的东西!”
媒婆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呦喂我的少奶奶,可别害臊了,到时候嫁过去吃香喝辣的还不是你,何况这婚姻大事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插手的不是?”
她半边脸一下子肿了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母亲掐着胳膊拉回了房间。
然后便是备嫁,她被禁足家中,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高家送了个嬷嬷过来,是老太太身边的贴心人儿,说她要去当奶奶了,可不敢再粗手粗脚的。
家里的重活都不让她干了,父亲有些不满,可看着高家送来的东西,脸上便又有了笑容。
连母亲也放心地对她说:“人家是把你当回事的,过去了不吃苦。”
可她宁愿干活,也不想圈在房里绣花学规矩,那嬷嬷手狠极了,她有一点不对,便死命掐她的肉,将她身上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高子平倒也不是没来闹过,她想见他,可母亲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她只能听着心上人苦苦哀求,最终被父亲拿着烧火棍打了出去。
这一幕叫嬷嬷看了去,在旁边笑道:“少奶奶性子还真是刚烈,我回去后必然要和老太太讲的。”
从此她死了心,专心地绣起嫁衣,针常常扎破手指,血流在衣服上,隐进红色里。
她总是边绣边出神。
高子平是买不起嫁衣的,可他答应她会为她扯二尺红头绳。
说起二人的故事,倒也简单,村子里孩子就那么多,她最好看,娃娃们都爱和她玩。长大后她也没有别人可喜欢,自然喜欢这个一起长大的子平哥哥。他家里就一个老母亲,穷了点,但她不在乎,他不打老婆,听她说话,这就够了。
但她爹是不愿意的,他没儿子,本想着捡个丫头片子能招弟弟,没想到反而克得他一个娃儿都没生出来,现在再找个寡妇家孩子当女婿,庄上人那不得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那是要戳他脊梁骨啊。
“啊!”嬷嬷又掐她腰上的软肉,疼得她一哆嗦。
她赶忙回神,却听到嬷嬷低声嘟囔。
“小娘皮,你瞅你那副德行,好事怎么都叫你赶上了,屁股瘦的怕是连儿子都生不出来,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
好事吗?
即便如此,老天依旧不肯放过她。
那一日,母亲突然惨白着脸走进她窄小的闺房,本就瘦弱的身躯好像更加佝偻了。
她不解,“娘,怎么了?”
母亲的脸上满是惶恐,“翠兰,是娘对不起你。”
高翠兰冲过去扶起几欲下跪的母亲,“娘你别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喘着粗气道:“翠兰,高少爷昨夜殁了。”
高翠兰先是震惊,随后心头便浮上隐秘的喜意,是不是不用嫁了?
然而还没等她问,父亲便走进来,对着她说道:“高家来人了,三日后你便过门吧。”
高翠兰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父母,随后便哭叫起来,“爹,娘,我不要嫁,我不想嫁给一个死人,求你们了,我可是你们的女儿啊。”
母亲已经瘫软在地,她父亲颤抖着嘴皮,似是有些不忍,但依旧没有松口。
她试过寻死,可嬷嬷时刻跟在她身旁,眼睛像锐利的鹰,连剪刀都不让她碰。
三日后,她被强行灌了药塞进花轿里,轿子很美,八人抬,前前后后的队伍一长串。
亲事是在晚上办的,她坐在花轿里,昏昏沉沉的,泪水一个劲地往嘴里流。
轿子停了,两个仆妇将她架出来,唢呐声里,她踏进高宅的大门。
进了门,先换衣服,她脱去嫁衣,穿着丧服跪在红白交叠的灵堂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咯咯咯,咯咯咯。”
伴着高家人的哭声,她与公鸡对拜,弯的是腰,碎的是脊梁。
周围宾客鼓起掌来,她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这是个贞妇啊,好丫头。”
“他家虽然是个绝户,但是这姑娘养的确实不错。”
“你懂个屁,她爹聪明着呢,这不把她一卖,砖瓦房就建起来了。”
拜完堂后,她照例和高老太太抱着哭了一场,然后就被送进了婚房,说是婚房,其实只是高宅最角落的一个小院子。
当夜,她抱着牌位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喜床上,房间的窗户叫木板钉得死死的,身旁只有一个叫卯二姐的侍女陪着。
卯二姐给她拿了些吃的,她努力咽下去,又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
四日后,高文山下葬,天很冷,她披麻戴孝站在最前面,大雪与纸钱一同纷飞。
周围人指指点点,
“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就给高文山做了鬼媳妇啊,也不知道她晚上旷不旷。”
“我要是高文山,我哪怕是死了也得......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挤眉弄眼地朝着身边人说道。
“闭上你的狗嘴。”
“草,你打我,有病啊。”
她被围观人群里的骚动吸引,发现是打人的是高子平。
他更黑更瘦了,打人时胳膊上却都是精瘦的肌肉。
在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与他对望时,卯二姐捏了捏她的手,“夫人是累了吗,再忍忍。”
夫人?真好笑,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夫君,却从此就成了他的遗孀。
此后的日子便都是如此,她不能出院门,一日三餐都是卯二姐拿进来吃。
饭食都是素的,她不爱吃也不想吃,很快瘦成了一把竹竿。
窗户是为了避免她思春才封起来的,她手上摸着被钉死的窗,眼睛看着光从木缝里漏进来,心里想着,这屋子就是她的棺材,她现在和死了也差不多。
高老太太倒是时常让人拿布料给她,让她给家里人缝些东西,屋子里暗,她眼睛都要熬坏了。
日子总归无聊,卯二姐见她脾气好,便也随意了起来,两人靠聊天打发时间。
她这才知道,卯二姐不是本地人,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只是她男人总酗酒,喝了酒就打人,最后终于喝瘫了,口眼歪斜说不清话,整日躺在床上。
卯二姐掐着腰快意地道:“要我说,这是老天有眼呢。”
人瘫了后,在床上骂骂咧咧的也不顶事,她便将自己的老子娘和弟弟全都接到了家里养着,她男人不满意也只能受着。
说到这里,她神神秘秘地弯下腰,对着高翠兰说道:“我现在,过得可美了,但你是不懂喽。”
她确实不懂,直到有一日,卯二姐对她说:“你那个情哥哥,今儿个来找我了,说想见你。”
高翠兰灰败的心里突然重新燃起一把火来,她抓住卯二姐的胳膊,“姐姐,求求你。”
卯二姐捂着嘴笑道:“我就知道,你同我一样。”
她这才告诉高翠兰实话,原来她男人瘫了以后,她便找了庄子上一个鳏夫做情人,两人常常私会,她讲道:“我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做那事不止痛哩。”
在卯二姐的里应外合下,高翠兰终于见到了高子平。
晚风里飘着桂花的香气,他一把抱住她。
她赶紧推开他,“子平哥哥,我......”
他擦擦脸上的汗,“兰儿,你过得好吗?”
她点头抹泪,“不用做什么活,吃穿都不缺。”
他偏过头去,“那就好,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正值高宅招工,高子平便混了进来。
从此两人常常见面,他会给她带些外头的小玩意进来,有他和卯二姐陪着,她倒也觉得日子像有了盼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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