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破天荒的,老太太使人来叫她。


    原来是老人收养了个儿子,取名叫文业,十四五岁的模样,许是之前过的都是苦日子,瘦极了。


    她想着,老太太有个寄托也好,孩子也能吃好穿好。


    老太太朝她招手,“文生媳妇,你过来,以后这就是你小叔了。”


    她过去端正行礼,“小叔好。”


    那孩子害羞似地缩进高老太太怀里,“娘,嫂嫂真漂亮。”


    高老太面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指着她骂道:“你整日里穿戴的这都是些什么,花红柳绿的,不知道的以为文生还在呢,要不是文生还算喜欢你,这样妖妖叨叨的人怎么配嫁进我们老高家。”


    嬷嬷在旁边煽风点火道:“老太太别气,不值当,她是什么人您也不是不知道,不如我家丫蛋儿听话能生养。”


    她其实没穿什么,头上就一根出嫁前娘送的银簪,可老太太不喜欢她,怎么做都是错。


    她垂头听训,自己在这家里,不过是个讨人嫌的摆件罢了。


    没想到高文业之后却老是来她院门口转悠,不过次次都叫卯二姐打了出去。


    她掐着腰唾道:“毛都没长全呢,还日日想着女人,什么东西!”


    高翠兰也生气,但更无可奈何。


    又过了些日子,高子平来找她,摊开一个包袱皮,里面竟然是些大大小小的银两。


    她愕然,“子平哥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兰儿,我们跑吧,这都是我做工挣的,还有我娘之前准备给我娶媳妇用的彩礼钱,咱们去其他地方安家,光明正大在一起。”


    她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也是第一次动情地吻他脸颊,他愿意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一切就都值得。


    但最后,她还是告诉他,“子平哥哥,我不会走的,你拿那钱给伯娘好好治病吧。”


    他愕然,“兰儿,你说什么?”


    她抹掉眼泪,狠下心说道:“我认真的,子平哥哥,你这般待我,我很高兴,可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我是个好享受的,和你走了,没吃没穿,哪里有在这等人伺候的舒服。”


    高子平本以为她会二话不说跟着自己就走,谁知道竟被当头一棒,“你!是我看错了你!”


    等他悻悻地走了,卯二姐进来问她,“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巴不得有个人这样待我,你这放着好日子不过......可真是叫我闹不明白了。”


    她摇摇头不说话,若她跑了,爹娘就活不下去了,养恩大过生恩,她不能走。何况正因高子平对她好,她才不能连累他为自己背井离乡。


    那之后,她绣东西时开始认认真真地搜集边角料,想织成一条结实的长布,挑个太阳好的时候将自己了断了。


    等她死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布还没织好,高子平就又来找她,“兰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走不走。”


    她偏过头,“我不走,我不想跟你一起去吃苦。”


    他伸手去掰她肩膀,“我不信,你说的都是气话,你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知道,你就是想赶我。”


    两人拉扯间声音传了出去,叫院门外的高文业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娘皮,平日里不叫我近身,原是屋里藏着男人,真叫爷臊得慌。”


    高老太太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将二人抓了个正着。


    一堆人涌上来,将她和高子平摁住。


    老太太瘫倒在地,旁边的嬷嬷赶忙去扶,嘴里还不忘说着:“我早就跟您说过,这小浪蹄子可不是个好人,今儿个可不就应证了。”


    高老太太抖着手喊道:“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关起来,再去,去请族老来。”


    高翠兰被撕扯着头发按倒在地,卯二姐看不得她受苦,苦苦哭求,被嬷嬷耻笑道:


    “你当你就清白了,当初就是要你看着她别与外男来往,现在两人却在眼皮子底下拉扯起来,我看你也是个不守妇道的,亏我之前以为你是个好的。”


    老太太摆摆手:“一同关起来。”


    事情一审便明了,卯二姐私通鳏夫的事也被扯了出来。


    一时之间像是给古井无波的麻木生活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村里人的鲜活气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田间地头都拿这件事当茶余饭后,人人都在等着她们的宣判。


    “唉,可惜了老太太一片慈母之心,文生泉下有知该多伤心。”


    “要我说,这丫头就是克夫,要不是她爹娘当初捡了她,也不至于这些年半个带把的都没生出来。”


    “这婆娘还是要打,不然你一给好脸色,她就敢上房揭瓦。”


    ......


    两天后一干人等都被带到宗庙里,堂上摆着高文山的棺材,棺上还有新鲜的泥土。


    先处理的是高子平,专门宰猪的高屠户剁下他的孽根扔到酒里,再郑重交给他的母亲,这可不能扔,男人下葬时若没这个物什,下辈子便要投胎成女人了。


    手起刀落后他不由得叹息一声,若非惹怒了高老太太,本不至如此的,实在可惜了这孩子。


    高子平被抬走救治后就轮到了那鳏夫,他倒是没大事,媳妇死后旷了这些年,众人都能理解,被罚了些钱,来年给宗庙里供奉些香火也就是了。


    但卯二姐是不可原谅的,她自己不检点不说,还为高翠兰通风报信,这般的恶毒人物自然要狠狠处置。


    卯二姐的母亲为夫君守了二十年寡,实在不能忍受自己的清白就这样毁在不孝女的手里。


    她哭着大骂:“我男人都没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守得住,我守了,你为什么不守!”


    卯二姐母亲闹着要寻死,她弟弟也未拉,只是哭着偏过头去。


    在母亲一头撞死之前,卯二姐挣开抓着她的人,干脆利落地跳了院子里的枯井,她运气倒好,砸着头,立时就死了。


    众人冲过去,没能亲手了解她,纷纷大为遗憾。


    高翠兰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用棒槌不断击打着她的小腹,直到一声闷响传来才停手,围观者听到此声连连叫好,她的父母也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似地平静了下来。


    她疼极了,抬头看,见父母厌恶地望着她,像看一块脏了的肉。


    她呕血不止,高老太太急了,“要活的。”


    于是他们赶快打开棺木,将她按在那具白骨上。


    怕她死前怨气太盛,佛菩萨在她身上洒下公鸡血。


    封棺时她听见老太太哭着对儿子说道:“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高翠兰害怕身下的白骨,她想挣扎,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空气一点点减少,她只能无力地抓挠着棺壁,可棺材里最终只剩下血腥气与泥土的潮湿味。


    她早就想死的,可她不想这样死啊。


    时间被无限拉长,最终,她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


    死前她想,如果有来世就好了......


    ---


    徐山芙已经快气疯了,


    “你们都离她远点,都滚!”


    “滚开啊,不许碰她!”


    可不管她怎么呼喊,周围人都毫无反应。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过去的投影,所以才会断断续续,时快时慢。


    她努力平静下来,思考整个幻境和高老庄的关系。


    如果说这个幻境里的高翠兰才是真的高翠兰,那外面那个是谁,只是另外一个漂亮的高姓小姐吗?


    然而还没等她捋清楚,整个幻境便碎成了一片片,她也跟着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伸了个拦腰,等一下.......伸了个懒腰?


    她动动手,动动脚,天呐,二百年了,她终于再次拥有了身体!


    她激动地蹦蹦跳跳,起身巡视一圈,见到一面铜镜,这一照才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卯二姐。


    “妈呀。”看来她这是还在幻境里没出去呢。


    “哐哐哐”的敲门声响起,她走过去拉开大门,发现是高文业。


    他油腻地对着她上下巡视一番,“姐姐这是才起?我想来看看嫂嫂,还请您通传一声。”


    徐山芙粗暴地把门一关,“没空!”


    没再理会门外叫喊的高文业,徐山芙径直往里间去,刚好迎面遇上高翠兰。


    她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高翠兰不明所以地拍拍她的肩膀,“这是怎么了?”


    徐山芙也不知道,按理来说她和这高小姐非亲非故,可她一想起她受过的苦,就忍不住悲从中来,这样一个善良的好姑娘,若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合该被好好珍惜的。


    “没什么。”她抹掉眼泪,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不管自己眼下所处的幻境是不是假的,既然她进来了,就一定要想办法避免高翠兰的悲剧,她想,或许这也是打破幻境的唯一办法。


    她低声闻她,“兰妹妹,你想跑吗,我帮你,不会连累家人的那种。”


    高翠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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