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剧本所赐,长孙蛮知道她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字,唤时。
长孙蛮的冷静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她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些想念她娘。心念一动,直到长孙无妄喊住她,长孙蛮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
“阿蛮?”长孙无妄又握起了那柄少有离身的折扇,“你要往何处去?”
长孙蛮认认真真回道:“我要回家。”
“家?”
“我想阿娘了。”
毕兰因僵了脸色。好不容易压下心头那股郁气,桌案旁的男人却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向那个小姑娘。毕兰因咬咬唇,使劲掐了掐婢女扶着的手。
长孙无妄蹲下来,想摸摸她脑袋,被轻易躲过了。他不免失笑:“生气了?”
“没有。”长孙蛮不想看到他,垂低了眼睛,硬邦邦说道:“我阿娘身体不好,你们强行带我过来,她肯定气得不行,我得回去照顾她。”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照顾她?”
长孙蛮嘴硬:“我不小了,我已经七岁了。小葵在这个年纪时,已经会照顾阿娘了。”
空气静了几分,她爹站起身,似乎正在思考她的话。毕兰因在那头站着没动,见长孙无妄神色淡淡,不免插了一句:“公主府奴仆众多,何以让你一个小娃娃去照顾?难不成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连这点蝇头小利也贪得?”
毕兰因很是畅快,总算是把郁气给说出来了。燕侯与长公主向来水火不容,她歆慕长孙无妄已久,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况且父亲在临行前万分嘱托路上’成事’,现在路都走了一半了,结果……毕兰因想想都气得咬牙。
长孙蛮先是抬头看她爹,发现长孙无妄没有反驳,懒懒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边。她握紧了小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脸看着毕兰因,道:“你是何人?”
长孙无妄也投来目光。毕兰因连忙扬起柔美清丽的笑容,轻言细语:“妾乃并州刺史毕显之女兰因,现为时郎的……”她说着说着红了脸,声音也低了许多。
长孙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指着毕兰因,毫不掩饰地问长孙无妄:“这就是你将来要娶的女人?”
毕兰因脸色发青,“时郎……”
拍打掌心的折扇一顿,长孙无妄微笑道:“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身边那个乳嬷,还是万俟葵……”
“谁都没有教我。”长孙蛮打断了他,“我是清阳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区区一个刺史之女,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阿爹你要娶谁,我管不着。但你的人要过来逞威风,那我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更别说她还这样诋毁我阿娘!”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想让泛红的眼眶暴露人前。
她爹很有眼色,“来人,先送毕姑娘回去歇息。”毕兰因的脸又青又红,但她不得不退出去。长孙无妄沉默了会儿,安抚着她:“没有人诋毁你阿娘。只是怕你身体不好,还没照顾好她,自己就先累病了。”
长孙蛮背过身,抹了把脸,“可是阿娘的身体也不好啊。我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她还能抱抱我,夜里也不休息的哄我睡觉。可现在她连抱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像前夜我发高热,阿娘在床上起不了身,只能托小葵来看我。阿爹,你不知道阿娘每天要喝多少苦药!不论你们怎么说,在我心里,阿娘永远是阿娘,谁都无可替代。”
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相信,长孙蛮不否认,对她爹卖惨是计划中的一环。只不过毕兰因来得恰恰好,她正有一肚子火气没法消,借此说出来也不惹人怀疑。
这是头一回从女儿口中得知’不再强势’的长公主。长孙无妄眼一垂,“怎么会在夜里起了高热?长安这几日的天气的确有些寒冷,你自小体弱,更应让下人们注意时令,莫要受凉。”
长孙蛮眼角抽搐。不是吧不是吧,这样重点都能跑偏!
她稍作提醒道:“没有受凉,我是因为阿娘。”
“哦?”她爹来了兴趣,牵着她往回走,“你娘做什么了?竟然让小阿蛮气得病了。”
长孙蛮摊手,“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都陪在我身边。可是阿娘说不能勉强别人,还说我不懂事。我心里一赌气,就病了。阿爹,你也不认同这话吧?”
一句话把她娘说得善解人意识大体,长孙蛮暗自得意,高级茶艺课程适用于任何人。她爹这回总听明白了吧!你来追妻,火葬场我来挡!
长孙无妄一抬手,折扇轻轻落在她发顶。他淡笑道:“长公主惊才风逸,世无其二。自然不与他人并肩。让她同我待在一处,确实勉强。”
……?
长孙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一定不是茶艺不熟的问题。
……
毕兰因能打败无数同龄贵女,从并州一路跟来长孙无妄的身边,不是没有几分手段。她一回院子就原形毕露,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引得燕侯的人警觉。胸闷气短的毕兰因拍了下桌子,对着贴身婢女吩咐道:“你去给我准备两样东西,要快!一个病秧子,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她娘现在也是个落汤鸡!萧家这群短命鬼,活该受不住贵极的运势!”
……
长孙蛮近日很是消颓。她爹不愧是大boss中的战斗机,天天跟她打太极就不说了,还句句都往心窝子戳,直把她噎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听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长孙蛮松口气,打算捋捋思路,为她爹重新量身打造一个攻略方案。她就不信了,她爹是个油盐不进的铁桶!
刚吃过午饭,她院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毕兰因提着一笼小点心,温柔浅笑,“郡主,这是妾亲手做的小点心,聊表歉意。那日是妾失言,还望郡主莫要怪罪。”
长孙蛮瞪眼:“我刚吃完饭,你就来送点心,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毕兰因笑容一僵,但很快整理好表情,盖上了盖子,“郡主莫怪,是妾考虑不周……”
“等等。”长孙蛮眼睛一转。她爹防得铜墙铁壁,有那功夫费心钻研,她还不如以身试险来得更快。但是……她这身体应该扛不住毒药吧。长孙蛮指着毕兰因的婢女道:“我娘说了,不能浪费粮食。你来把这个吃了。”
两人都神色如常,婢女还多吃了几块。长孙蛮越看越疑惑,这怎么跟宫斗剧里写得不一样,说好的一吃就中毒呢。
这时,毕兰因开口说话了:“郡主,妾思来想去,还是为那日口不择言感到歉疚。正巧离这儿不远有座浮露寺,听说今日在做法会,很是热闹呢。”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只要不是下毒都好说,她这身体可受不了折腾。长孙蛮一拍大腿,“你想带我去浮露寺?”
“寺里的平安符也是万金难求,妾想着,您不如去寺里求一道,送给长公主……”
长孙蛮发出灵魂一问:“你有一万金吗?”
毕兰因一愣:“没有。”
“平安符万金难求,你连万金都没有,我还过去干嘛。”
毕兰因深呼吸,“妾,妾有几分薄面,与寺里高僧说一说……”
长孙蛮跳下胡床,小手一挥:“你走关系,你早说啊!走吧走吧,别耽误我求符保平安了。”
毕兰因差点咬碎银牙,努力维持微笑。她冷冷睨着走远的小人儿,平安?去黄泉路上求阎王吧!
……
浮露寺是长安的四大国寺之一。长孙蛮对此并不陌生,甚至还有点熟悉。毕竟有个喜欢求神拜佛的奶嬷春娘,天天在耳边念叨菩萨保佑她。只不过……林滢这厮是怎么蹦跶出来的!
长孙蛮略带谴责地看了一眼毕兰因,后者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林滢惊呼:“长孙蛮,你什么时候换了个这么有档次的婢女!”
毕兰因重重咳嗽了两声,身影单薄得憔悴动人。
长孙蛮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称赞。顾全大局,她避重就轻地回道:“咳,你去找你爹试试,说不定也能拥有。”
林滢撇嘴:“我爹今年又不回来,我怎么找他……难怪你出现在这里,原来你没跟你娘待一处啊。”
事发当天她走得急,还不知道她娘怎么样了。长孙蛮故作高深地瞥她一眼,“我娘……”
林滢果然上当,“你娘又闭门谢客了。谁不知道每年你爹一来,你娘就不出来啊。这么一想想,长孙蛮你真可怜。我爹虽然不怎么回来,但好歹他俩还能见面。”
长孙蛮满脸黑线,林滢还是记忆中的讨人嫌,就不该给她递话头,“别说我了,你怎么在这儿?”
她哼了一声,鹿皮小靴踩在石头上,“要不是我娘约了魏夫人上香,本郡主怎么会踏足此等乡野之地。”
长孙蛮眼皮一跳,“停,你别告诉我这里面也有魏山扶。”
魏山扶,长安顶级门阀魏氏嫡长孙,平就殿三十三博士寄予厚望的得意门生,更是长孙蛮从小拉踩的杰克苏男主。
林滢提到他就来气,“让他等我换衣服,他转头就给我跑没影了!你要是见着他了,告诉他赶紧回来给本郡主提裙子!”
长孙蛮感慨,敢让男主提裙子的人,也就只有女主了吧。不过她可不想遇上魏山扶,穿书定理说过,任何事只要男主在,不可控因素将大大提高,随时面临情况突变。
所以,当她如愿以偿被毕兰因迷晕,再醒来看到魏山扶时——
长孙蛮:我裂开了。
……
角落里是堆得老高的谷袋,魏山扶坐在上面,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见长孙蛮醒来,他“呦”了一声,群青色的衣摆一扬,转瞬跳了下来。
他手撑膝盖,脸上还是熟悉的意气风发,“喂,长孙蛮。老实告诉我,你又惹着谁了?”
长孙蛮不想说话。她慢吞吞翻了个身,默默为自己即将突变的情况哀悼。
魏山扶挑眉,扔掉手上的青草,仔仔细细瞅着她,道:“你不对劲。”
“……你可一边儿去吧。”
“我也想啊,奈何事与愿违。”魏山扶直起身,抱臂睨她,“你要不去把门撞开,咱俩或许能分道扬镳。”
长孙蛮脾气上来,麻溜坐起身瞪他,“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啊。魏山扶,你就是故意的吧?”
他耸肩,无辜喊冤:“这可冤枉好人了,谁知道他们连路人都不放过啊。不过,”魏山扶指了指她,唏嘘长叹:“误入了清阳郡主的好戏,你现在肯定气得不行吧。”
“魏山扶!”长孙蛮就知道,有他在绝对没好事!她气得牙痒痒,抬起手威胁比划:“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瞎搅和!”
魏山扶诚恳点头,“放心,我肯定见死不救。”
“……。”
“但你得先说说,这是什么情况。毕竟我也是要保命的嘛。”他笑得一脸欠打,“我向来规矩,可分不清什么叫瞎搅和。”
长孙蛮深吸一口气,时刻提醒自己这人有杰克苏男主光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按着他爆锤,“我爹身边有个女人,她想害我。我将计就计,引她上钩。”
魏山扶啧啧两声,“以身犯险,引蛇出洞。不愧是长公主膝下的清阳郡主,好胆识,好计谋。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算计他……”
长孙蛮猛然抬头。
魏山扶却走到紧闭的窗门前,接着,在长孙蛮震惊的目光中,袍子一撩,自信抬腿使劲一踢:“来人啊,有没有人啊,长孙蛮要跑啦——”
他嚎完一嗓子,扭头回看,唇红齿白的眨眨眼:不用谢我。
长孙蛮:……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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