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着油灯, 宋春汐此时才发现天色已晚。
来到建州时是上午,她竟睡了那么久吗?她问:“几时了?”
“戌时,你睡了五个时辰。”
宋春汐惊讶:“我一点不知。”
“你不惯长途跋涉, 身体承受不住也正常。”他将她放在椅子上, “这几日多休息休息。”
他俯下身时,她瞧见他衣襟上的泥点,不由奇怪:“我记得你是在跟官员们议事, 难道后来又去做了什么?”
“嗯, 去城外教他们用火器了。”
这才第一日啊, 宋春汐嘴唇微张:“那些官员都被你吓到了吧?”
“这有什么?时间够的话,我还想操练下兵马, ”霍云夹起一块熏鸡放她嘴里,“越早准备越好, 让他们尽快熟练,我还要教他们新的阵法。”
不愧是他,宋春汐唯有佩服, 难怪梦里的他如此顽强, 怎么也不会被打倒。
她心头一动,问道:“建州可是有座山像凤凰。”
“是,城外二十里处有座凤凰山……”霍云盯着她,“你怎知?你莫非又做梦了?”
“嗯,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梦。”她把梦里的事告诉他。
霍云松了口气, 原来自己没死,她跟他一直在一起!
“听着像神仙眷侣。”他笑了一笑,看向她, “你可想过这种日子?”
梦里他们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 千帆过尽, 伤痕累累,有此结局也是必然,但现在的她不曾见过连绵不断的战争,也不曾遇到过多少波折,故而心境与梦中完全不同,霍云定然也是,宋春汐道:“偶尔能出来玩一玩便满足了,毕竟圣上还离不了你,都督府也是。”
他揽住她的肩:“如果哪日你改变主意,可与我说。”
她点点头:“好。”
“对了,我跟昌王联合之后,竟还跟秦瑀打了三年?”霍云皱眉,感觉时间有点久。
“是啊,他有火器,十分棘手。”
“火器……”霍云不免又想到何叔义,“此人真是天才,可惜连祁涣都没抓到他。”
“没有张贴他的画像缉拿吗?”
“当然张贴了,可毫无消息,不知他躲于何处。”霍云说出心头最为忌惮的事,“就怕他真的逃去了敌国,如秦瑀所说的那样。”
“可就算逃去,敌国的人造得出火器?比如这北狄,蛮夷之地,岂会有合适的工匠?”
“只要有硝石硫磺木炭便行。”霍云心想,明日得派几个暗探去北狄,唐知府虽说查了,可他不知火器一事,也许得重点查下北狄附近可有制作火药的东西。
北狄只要不与何叔义扯上关系,便不足为惧。
宋春汐这时道:“我记得梦里你跟他对战时常使用反击突刺,还专门训练了长枪兵,若是守城,则多造堀室,好让兵士与百姓藏身,这样才打败了秦瑀。”
直面火器没有胜算的话,反击突刺确实是最为有效之法,至于长枪,他明儿得去军营看看,将擅长枪法的将士拎出来专门训一训,霍云笑着将她揽入怀:“果然还得听你的,把你带来。”
宋春汐骄傲道:“那当然……不过,希望以后我不用再跟你来边疆了,”她抱住他的腰,低声道,“以后一直是太平盛世就好了。”
“总会有这一日的。”他坚信。
就在霍云开始部署且操练兵马时,北狄大王厘戎却正当发愁。
他们确实缺少工匠,即便知道□□也造不出精巧的火器,一件件都很粗糙,就算投射得远,也只能炸死十数个人。
他想要的是那种极具威力的火器,一旦投掷能杀伤大片敌军。
厘戎快把头发都挠秃的时候,想出了个主意,吩咐手下潜入建州将当地的工匠掳劫几个过来:“假装做买卖,便宜点卖给他们,他们一高兴就会疏忽,你们趁机抓人。”
各国降服之后,与大燕都有生意往来,像北狄便是用皮毛,马牛羊换取布料,瓷器,盐糖等物。
故而厘戎的方法还是可行的,就是工匠没那么好抓,所以他的手下去做买卖时,连建州的工匠是谁都没打探出来,倒是得知了一件事,霍云正在建州。
此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那些手下顾不及抓工匠,急忙回来禀告厘戎。
厘戎吃了一惊。
自从霍云升任都督之后,在京城已待了三年,听闻天子极为倚重,常与他商议政事,唯有一次出城便是对付瑞王,这回他怎会来建州?
莫不是马匪的事还是惊动了他?
厘戎摸不准,便去询问顾苹跟何叔义。
顾苹听到霍云的名字,立时咬牙切齿,手指狠狠捏成拳头:“还用说,定是奔着大王您来的!”
厘戎皱眉:“我献上了那些假扮马匪的族人,照理他不该怀疑我。”他们那些人是因垂涎襄云镇的物产才动了邪念,且他们也不知顾苹跟何叔义的事情,应该没有破绽。
“不不不,您不知道他的敏锐……我家殿下如此谨慎,仍被他看透了!”顾苹捶胸顿足,“我家殿下跟老王爷谋划了二十年啊,竟毁于一旦!您哪里知道霍云的厉害,我敢保证,他一定是冲着您来的,他定是知道我们在造火器了。”他眼睛转了转,“您应该马上进攻建州!”
厘戎神色一变,警觉地摇摇头:“不行,火器还未造成。”
但顾苹实在后怕,他对霍云太过忌惮了:“您若不信便等着瞧吧,到时霍云打过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我家殿下那时可是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的!”
没有办法才会同归于尽,厘戎当然清楚。
可他真能冒然进攻吗?
不过顾苹说得也有一点道理,霍云就算怀疑他也不会马上攻打北狄,自己偷袭的话,兴许真能得手。
如果把霍云除去,他北狄铁骑就再无对手了,厘戎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神色渐渐变得狠毒起来。
顾苹的心愿便是杀死霍云为主子报仇,继续煽风点火:“秦昉那厮软弱无能,向来只会依靠霍云,我不妨告诉您一件事,秦昉他差点就被太皇太后杀了,是霍云救了他,这样一个福将,秦昉怎么可能轻易派他来建州?必然是因为极重大的理由,您想想,是什么呢?”
看来天子确实很依赖霍云,厘戎盯着顾苹:“你没有骗我?”
“没有,小人不敢,”顾苹立刻跪下,发誓道,“小人若骗大王,将来必遭五雷轰顶,小人是真心觉得您会打赢霍云……您纵使没有造出上好的火器,如今的火器也够用了,只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真的,小人依仗您才有活路,哪敢欺瞒?您若败了,小人也是死路一条啊!”
厘戎一想也是。
要说了解,自己确实没有顾苹了解霍云。
但厘戎没有当即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何叔义一直没说话,此时道:“你真觉得霍云会攻打北狄?”
顾苹站起身,面色狰狞:“他就算不打,以后北狄定然也没机会了,他来这里一定是为调查北狄,我以前跟在主子身边,主子也说北狄人野心勃勃,早晚还会侵犯大燕,难道霍云会不知道?厘戎再不出击,定会错过时机,一旦霍云发现他在造火器,能饶过他吗?必须现在杀死霍云才行!”
何叔义后背发凉:“可就算厘戎主动出兵,也未必能赢……我们到时怎么办?”
“怎会不赢?我们好歹还有火器,虽说威力不够,对付津州那点兵也够用了吧?他们可没有火器,所以至少有七八分的胜算,等占领建州后,将那些工匠抓了,自然能造出更好的火器。”顾苹忽然十分憧憬,“将来就能挥军北下,直逼京城,将秦昉这厮也杀了!”
如果真能这样一帆风顺便好了,可世事难料,何叔义没这么乐观,只他的命也系在厘戎之手,只能听天由命。
他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原,发现天忽地暗了,似乎要下雨。
吕钦撑着伞等宋春汐出来。
刚才不知为何少夫人突然要看堀室,他去问了扫地的下人才知道在何处,回来时便下雨了。
不大,但也麻烦,走过去怕会湿了绣花鞋,宋春汐跟吕钦说等雨停了再去,然后坐下磨墨,准备写信给婆母,向婆母报个平安。
她将一路所见所闻也写入信内,还提到建州的熏鸡,最后说霍云每日早出晚归,跟在京城差不多,如此勤奋许是很快就能把事情办完回京。
她写完自己检查了一遍,等霍云回来又让他过目。
“就这样吧,我没什么可补充的。”霍云把信交给邱用。
邱用自去找人送往京城。
“明日下午申时带你去看凤凰山。”他忽然道。
“你有空?”
“嗯,离得近,也不花多少时间,”他握住她的手,“此山既出现在你梦里,我觉得怎么也得去一趟。”
“好。”宋春汐当然高兴,“是你来接我吗,还是我去城外找你?”
“你等着就行。”霍云打量她一眼,“这几日可是休息好了?”
“光是吃了睡,睡了吃,哪能不好,我感觉都胖了几斤。”宋春汐想起最近的吃食,“可能都是些未尝过的味道,比平日吃得多。”
霍云怀疑:“真胖了几斤吗,我怎么看不出?”
“要能轻易看出,至少得胖七八斤,我这……顶多一两斤。”
“一两斤也是肉,都长在何处了?”
“我哪知道,许是到处都长了些……”她说着忽然发现他勾了下嘴角,而后眸底燃起了火,朝她走过来,“你不知,我或许知。”
要说了解她的身子,可能她不及他。
说什么胖瘦,原是他故意逗弄,宋春汐脸颊微红,转身往里间走。
他一把将她推到墙上,抬起了腿。
官宅年久失修,墙皮抵不住摩擦,砖灰唰唰往下落。
两个人没注意,竟弄得一身灰。
互相看一眼,忍不住笑,而后宋春汐道:“都怪你。”一天天的讲究什么姿势,竟折腾人。
他倒不怕灰尘,大不了洗一洗就是,但怕宋春汐嫌脏,转身将她抱往榻上。
走一步,她的脸就红一分,抗议道:“也不放我下来。”
他本就打着坏主意,岂会放她,微微哑着声音道:“好似这儿长了些肉。”托着臀的手往内一压,越发贴得紧,两个人都是一颤。
她话也说不出来了,伏在他肩头,手指扣他的肩膀。
不料邱用突然敲门:“都督,有北狄的消息。”
此种时候被人打搅实在不快,霍云微微拧了拧眉,但孰轻孰重这不需要分辨,他快步将宋春汐放在榻上,穿好衣袍,弯腰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他临走时匆匆一句,是因可惜,宋春汐却明白,他所谓的回来多半是要半夜。
倒不知查到什么消息?她起身整理好裙衫。
如她所料,夜里他很晚才回,醒来时,人又走了。
宋春汐洗漱好,松松挽个发髻,走到门外。
“可知查到什么?”她问吕钦。
“好似北狄有些异动,但还未查实。”
宋春汐惊讶,北狄难道要主动出兵吗?
可他们以前就是霍云的手下败将,如今霍云在建州,本该是能震慑北狄人才对,怎么反而要出兵?他们没这么傻要选在这个时候吧?
如果出手,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火器吗?
宋春汐极为疑惑。
等用完早膳,她去建州的街道上走了一走。
前阵子刚到达时,她跟霍云被百姓与官员们围绕,并未看清楚此地,此时才发现建州只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没有鳞次栉比,品种齐全的商铺,也没有精致豪华的酒楼茶馆,是宋春汐从未见过的地方,她曾待过的嘉州,京城,还有去过的梁州都是人流如潮,繁华似锦。
可这样一座简陋的城池,却是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来遭受了无数的战争,此地的将士,百姓为了燕国的安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宋春汐越来越能理解霍云保家卫国的想法,还有父亲……
他们是真正看到百姓们的苦难的。
都督夫人出现在街头,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因为她身旁有护卫,他们只是站在远处行礼。
宋春汐问他们奇怪的问题:“你们家可有堀室?”
有些有,有些没有。
她点点头,回来后吩咐吕钦:“如果真打仗了,北狄有火器的话,你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些人都躲到堀室去。”因为不确定,不然甚至可以提前叫这些百姓准备,或者由建州知府造一处大的堀室来容纳百姓,但这也可能会引起恐慌。
吕钦抱拳道:“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不知不觉便到下午了,霍云竟准时回来。
宋春汐惊讶:“不是有消息了吗?你怎还有空?登山又不重要,哪日都行啊。”
霍云道:“当然重要,必须去!”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马车是从霍家带来的,跟宋春汐一样,拉车的神驹并不适应长途跋涉也是分外疲累,这阵子马夫精心养护,又膘肥体壮了,雪白的鬃毛随风飘扬,似上好的纱绢。
宋春汐坐到车内,仍在追问:“为什么还去呢?这可不像你!”
“怎么不像我?”霍云手指抬起她下颌,重重吻了下樱红的唇,“本都督就不能沉湎淫逸吗?”
看起来倒也确实有几分轻佻,只是……宋春汐眼眸微转:“昨晚那么晚回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沉湎淫逸,根本就够不到这个词呢。”
他眸中的火瞬时烧起来,喉结微滚:“勾引我?”
宋春汐别开眼:“这也叫勾引,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是吗?他一点不信,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可惜马车太矮,不能抱着走……”他可记着那滋味呢,“你也想再尝尝是不是?”
她的脸不免滚烫,嗔道:“胡说什么……你此时带我来凤凰山肯定有别的目的,不是吗?你以为我傻,还不放开我,一会坏了事。”
果然瞒不住她,他捏捏她鼻尖:“北狄派了暗探。”
北狄的暗探定然是要调查霍云在做什么,宋春汐恍然大悟:“你想请君入瓮对不对?”他故意给北狄人一个假象,还有心情带着妻子出来游玩。
他没答,手指碰触到她里衣边缘又缩了回来,而后突然坐直身子。
不说四处都是暗卫,便这时候也不该做这种事。
只他差点忍不住。
宋春汐瞧见他撑在座椅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就想到了他之前不肯碰她的情景……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这样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凉凉地道:“等回去再收拾你!”
“……”
好吓人,宋春汐不笑了,拉拉他衣袖:“那去凤凰山是不是真的?可是一到山脚就回了?”
“去都去了,自然要看一看。”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将她搂在怀里,“等会别再勾引我,不然我可顾不得了。”
真是的,明明自己定力不足,却怪她勾引,宋春汐腹诽了一句,还是喜滋滋抱住了他的腰。
梦里他们曾一起看过凤凰山,这回在现实里也真的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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