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青山坐落远方看不到尽头,夜半天明,瀑布声依旧如雷鸣般轰响,给二人朦胧声音镀上一层神秘。
粉衣男子一扫方才插科打诨的神色,正色言说之后,沉默地看着顾琅清。
天空皎月满盈,这是自然规律,六界姻缘线牵,这亦是由天道掌控,不可随意忤逆更改。
姻缘司,掌管六界姻缘。
姻缘司命,也就是民间称道的月老——正是眼前的粉衣男子,宿因意。
月老牵红线,系情缘,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依照天道安排好的姻缘薄替人搭线罢了。仅仅身为天道能力的代行者,并没有话本中神乎其神的决策能力。
因此,谁能知道宿因意当初听闻顾琅清要他强行重构姻缘线的时候——有多慌张!
虽说他俩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但这触怒天道的事,他不敢做。
然而顾琅清实在执着,宿因意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他查了查过往的资料。
怎么说呢,古往今来,想要逆天而行的人,下场都相当凄惨。
倒不是一道天雷劈在头顶的那种凄惨,而是天道早已设定好了世间万物走向,万物相连契合,你以一己之力扯坏了面前的大网,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全世界都可能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当然,天道是公平的,糟糕后果的承担者,只会是那个破坏规则的人。
只有当那人在天道力量的削弱之下,不再能对世界规则造成威胁,世界逐渐走回天道的掌控之下时,蝴蝶效应才会对应消失。
至于是哪种“不再对世界规则造成威胁”。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当然是让这个忤逆者直接从世界上消失。
天道并不会直接让那个人死去,他只会操纵蝴蝶效应,让世界上的其他人置他于死地。
或许有其他解法,比如这个人悄悄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平息了天道的怒气,说不定也是可行的。
但宿因意所知,敢于这么尝试,且最终挑战成功了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宿因意轻轻扇动着手中粉红折扇:“你真要如此?”
顾琅清俯下头,端起酒盏,与宿因意碰杯:“我不知道。”
宿因意扇子越扇越快,呼啦啦地拂去额角汗珠:“我劝你谨慎,这样的事你也做过,后果怎样你自己最清楚——”
正在此时,月华灌溉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琅清皱眉:“谁?!”
半晌无声,正在顾琅清心中辗转反侧思考的同时,宿因意轻笑一声:“顾晏安,出来吧,我们都看到你了。”
封无境:“……”
宿因意又浇了一杯酒,清冽声响撞击在瓷盏杯壁,浓烈酒香当即氤氲在如墨夜色之中,他举杯邀月:“快点出来,还要我们进去请你吗?”
封无境神色一凛,脸色掩没在草丛深处忽明忽灭,他漫不经心地站起身,面上露出一个纯善无害的笑容,朝二人走去。
左右也跑不脱了,出去会会他们。
宿因意喝完了酒,把酒盏放回桌上:“偷听师尊说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封无境危险地半阖了眼,视线在宿因意身上堪堪停留。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太艳了,好看是好看,可没有顾琅清那样清朗的有味道。
顾琅清抬起头,皮肤白皙干净,与身上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逆徒,你怎么在这里?”
封无境扯起唇角,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觉得这位仙君长得很好看,索性跟着看看,谁成想一个不留神就进了师尊的院里,只好蹲在灌木丛里,木已成舟,直接出来反倒扰了你们月下闲谈的兴致,只能一直蹲着,我腿都蹲麻了。”
宿因意听得展扇遮面,掩住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哈哈哈,老顾,你听到没,你徒弟夸我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封无境只觉得顾琅清的脸色比方才黑了一点。
不可能,他曾经调侃顾琅清吃醋也只是调侃罢了,虽然会时不时地撩拨一二,但也止于撩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若是真的因为他草草几句话就生气,天乾仙尊不可能这么没定力。
于是封无境随意地让这个想法翻了篇,许是光线原因,才会显得顾琅清面色有异。
顾琅清道:“怎么可能?你哪里好看。”
宿因意语重心长地开口:“你觉得我不好看,那不重要;你徒弟觉得你不好看,那才重要。”
顾琅清被噎住。
封无境抱起双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鸟鸣啁啾,顾琅清挥手施法,自千古袋中取出一只蔚蓝色的小鸟。
他把鸟笼往宿因意身前一推,雨燕受惊,扑腾着翅膀在笼里乱窜。
宿因意面带惊愕的喜悦:“太棒了老顾!还是你最懂我。”
顾琅清道:“玩鸟下棋,宿因意,你这些爱好当真是难以言说。”
封无境偏了偏头,他竟然从顾琅清的语气里听出了嫌弃的意味。
宿因意“啪”的合扇,把鸟笼往怀里拢了拢,扇柄在手中一转,伸入金丝笼中逗弄着鸟儿,随口应道:“怎么了怎么了,瞧不起我啊你?闭嘴,我这是在为日后的颐养天年做准备。”
顾琅清看着他,轻轻一笑,也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一齐逗鸟。
见二人丝毫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封无境转身欲走。
顾琅清的朋友?
想到顾琅清对着那人笑的模样,封无境不知源头地心尖一痛,他烦躁地蹙起眉头,走得风风火火。
“喂,小徒弟,别走啊,”身后传来一阵呼声,封无境勉强回了头,宿因意正指着地上喝完的酒壶,“把东西带出去,这里放不下了!”
封无境:“……”
月色把离去的绯红背影拖得纤长皎皎。
封无境躺回自己的床榻之上,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语。
忤逆天道的事,不只强牵姻缘线,还有强行逆转国运,界运等等。
强行把某个气数将近的人界帝国救活,或是强行在某界自立为王,挑衅天道权利的代行者,都属于对天道意愿的违背忤逆。
六界至尊,可以说执行的都是天道的权利。
而超脱于六界之外的,姻缘司、生死司,则距离天道更近一步。
具体说来,封无境身为魔尊,天生魔骨,便是纯正的魔灵体质,魔界绝无仅有的天之骄子,命定的魔界至尊,是其他魔修再努力也无法匹敌的程度。
而顾琅清身为仙尊,亦是天生仙骨,纯正的仙灵体质。
方才月老说顾琅清做过忤逆天道的事?那能做的事范畴可太广了。
一开始他们在说什么牵扯姻缘线……封无境没怎么听,魔尊对于这些命定情缘毫不在乎,他只想及时行乐,而且,他隐约记得,魔尊是没有姻缘线的。
他也不在乎顾琅清想做什么,静观其变看戏就是了。
只不过,经过了今天的提醒,有一件事让他格外在意。
顾琅清曾经说,邪神一统了妖界与鬼域,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属于违逆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他的行为,相当于一个人身上拥有了两个天道职权者的能力,这很不符合常理。
忘忧峰消息密不透风,他对于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封无境躺在床上,符离从院里跑进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看了符离一眼,翻了个身,歇息吧。
星垂平野,悬泉奔鸣。
*
天光隐约落入窗台,勾起缱绻的暖光,天明了。
封无境就着曦光从床上坐起身子,一头墨发凌乱地铺满背心,门外叩门声笃笃,封无境不耐地说了句“进”。
原茵一溜烟地窜进屋,怀里捧着一个大竹筐,往方才睡醒的封无境怀里一塞:“小师弟,上回你们去周各庄帮忙除妖,村里人给你们送报酬来了,听说什么都有!灵石药草什么的,虽说我们山上也不缺什么吧,但师尊还是让你下趟山取一下,好歹也是人家的心意。”
封无境看了看怀里的大竹筐,有些疑惑。
原茵一把抱起地上还在睡觉的符离,放进筐里,符离“嗷呜”一声被惊醒,开始在筐子里胡乱蹬腿。
原茵郑重其事地道:“把符离一起带下去,它需要散步,成天窝在山上,都快胖了。”
躺在竹筐里继续睡觉的符离:“……”
封无境道:“什么时候?”
原茵道:“现在。”
原茵直接上手把封无境扒拉起床,封无境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开人:“等我准备一下。”
原茵催促道:“准备什么?不用准备!不就下一趟山,又不是要你出远门。”
说完,原茵就一把夺过封无境刚刚拿起的干净衣服,扔回衣柜:“不用拿,快去快回。”
封无境:“?”
既然能抓住这么好的机会独自下山,还带着符离一起,那封无境当然不可能只是下一趟山,稍微走远一点看看外面的情况也是必要的。
不过为了不起疑……
“行,”封无境懒懒地理了理胡乱扔进衣柜的衣服,又空手拎起装着符离的竹筐,“那我走了?”
原茵火烧火燎地催促:“嗯,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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