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寻常剑灵去参加劳什子兵宴,效果就和让自家厨子去对街的酒楼吃菜差不多。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但楚兰因毕竟也在人间混迹了这么多年,理解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再加上这几天在沧山的熏陶下,他竟顺利地参透了应乌的弦外之音。


    不能是魔还是人,新得了什么宝贝,都喜欢搞个场子炫耀炫耀。


    如今魔界一听到兵宴,闭眼都能猜到,是哪把兵器要被鉴赏展览。


    现在的魔界,再没有什么武器会比兰因剑有更大的吸引力,能来的都会前来看看。


    可就在此时,上位的魔君开口了。


    还未褪去青涩的少年挺着背,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决定讲话,以至于他的第一声甚至有些破音,后几句才稳住了音调。


    他道:“应将军,兰因剑灵是以魔妃的名义请来魔界,今晚无论如何也该让剑灵与我……”


    少年似乎也羞于说出那个词,指甲刺了一下掌肉,“与吾……洞房吧?”


    魔将们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声像是要把屋顶掀上天。


    王座上的小魔君的脸涨的通红,肩膀都微微颤了起来,却还是勉力让自己表现的镇静且稳重。


    应乌也在笑。


    只是他的笑已经添了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不错。”他直视漆黑王座内的少年,状似随意道:“是臣险些坏了陛下的好事,只是这兵宴臣也准备了许久,不能不办。不如就把陛下的洞房搬到臣府上,请陛下的母妃与妹妹们一起参加,边赏兵边洞房,岂不是美事。”


    小魔君的脸猛地白了。


    他身子打抖,咬了下唇,半天才虚弱道:“多谢将军邀请,吾还是……”


    “就这样定了。”应乌眼底血光一闪,“臣可是会随时恭迎陛下大驾。”随后摆摆手,竟就这样替陛下传令,让各位散了。


    杀红尘被收回了剑中,魔将们姿态嘲弄地向魔君告退。


    楚兰因等人也有聋哑的宫人带领离开。


    只是楚兰因在离开王殿前,忽然回头问那魔君:“陛下,你叫什么名字?”


    魔君慢慢从王座中站起来,深黑滚金边的王袍堆叠在他脚边。


    “屠小窗。”他红了眼眶,撑着力气才道:“剑灵,好自为之。”


    *


    宫人带着楚兰因七弯八绕,把他头都转晕了,才终于到了住处。


    别说,魔界给他安排的地方还挺大。


    就是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到处都是乌漆嘛黑,夜里起夜容易撞墙。


    剑灵兴冲冲拉开门,看也没看这宫室的格局,直接飘到了后院。


    然后他就怒了。


    没有池子,也没有鱼。


    剑灵:妈·的,我们反了吧!


    沧山大概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正给那聋哑的宫人写纸条。


    纸条上写:经过兰因剑灵一级剑侍综合判断,为了让剑灵保持身心健康,建议在院子里挖两个活水池养鲛人。


    备注的原理是鲛人和锦鲤同属一脉,在剑灵看来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让剑灵通过祈祷好运,而不至于出现低落、自闭、抑郁等水土不服反应。


    宫人:当我眼也瞎了么,信了你的邪!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收下了纸条。


    等到那宫人的气息完全不能被感知到,楚兰因才挑了个亮堂点的地方坐下,道:“晚宴还有几个时辰不到,咱们来商量一下,怎样才能用最快的时间去阴坑,我在兵宴上挟持小窗儿管不管用?”


    “小窗儿?”李普洱一时没把这个称呼和少年魔君联系上,反应过来后“噢噢噢”了几声。


    而他也发现楚兰因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用上不正经的称呼,比如叫沧山木杈子,叫他小点心,叫乔岩小岩子。


    可他们今日才见过魔君一面,楚兰因无端对那小魔君如此称呼,倒让李普洱疑惑。


    沧山也道:“兰因,此任魔君你觉得如何?”


    个中口气,大有皇帝问君后,咱们选哪个儿子当太子的感觉。


    李普洱赶紧摇头,把脑中浮现的诡异桥段忘掉。


    “是块璞玉。”楚兰因直言不讳道:“他的灵线干净,没有害过人。只是如今魔族王血式微,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承不起这个王位气运,再加上兵戈自王令而起,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也会牵拉因果,挑动战争的代价可不轻,所以半路被雷劈夭折的可能性比较大。”


    剑灵完全不忌讳谈及生死之事,“而且他今晚有劫,不知道能不能续住。”


    李普洱佩服道:“楚长老,您会算卦?”


    楚兰因:“不会,天道不让我们算。但你看他今晚全家都要参加他的‘洞房’,依应乌的性子,还要边洞房还要边夸‘哇这真是好剑’,这不是大劫是什么?”


    李普洱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今晚动手需要谨慎。”沧山道。


    这点楚兰因其实也认同。


    之前杀红尘话中,本就意有所指,是在给他们指路。


    除了点出冥灵绕指柔大缚咒外,杀红尘说:“妄我早劝过你,为了一个剑主去学人族不好,喜怒忧思悲恐惊,八苦七情缠身,不得解脱。”


    妄,为,喜,八,不。


    ——王位西八步。


    这是那只困顿咒术之中的剑灵极力传达出的讯息,是一个暗门。


    而今晚大魔群集,就算有兵阁的兵器助阵,综合考虑下来,还是不适合明目张胆地行动。


    魔物们最不喜被威胁,他们要是真的挟持了屠小窗,对方估计不仅不会退,还会大喊着让他们赶紧一刀两断弄死这魔君。


    弑杀王血所有者在魔界算是一桩大因果,上一只鸩杀魔君的大魔已经去阴坑里报道了。


    在魔界,人不见了可不会去找,手下还会去竞相争夺留下的封位。


    那只大魔将军的位置被端了,还为应乌做了嫁衣,也不知会不会被气的吐血。


    但有个情况楚兰因也不得不在意,他按了按眉骨,道:“今晚不动手,又要耽误日子,各阴坑中时间流速不同,我们在坑里可以徐徐图之,但外面还是要抓紧。”


    这抓紧可太紧了,他们才真正来魔宫才不到一天。


    楚兰因又道:“虽然可以控兵,但魔族人还是太多了,那些兵器断我手上也是平白无故。可我这洞房万一真成了,老子失身是小,元灵被取出来是大,而且我那可怜的好友也就被暴·露出来。”


    这“洞房”,可不是和那小魔君。


    应乌和其他六位魔将已经把对兰因剑的渴望摆在了脸上,虽然所需也算各不同,方法却是通的。


    如果不是因为顶上还有个摆设的君主,方才大殿上他们能扑上来就地把剑灵办了。


    人界百姓城池内是因果最集中的地方,但并不代表魔界和仙宗内没有因果涉及。


    这一点在仙宗,就突出表现为讲究一个“事出有因”。


    这个因,是大义的因。


    也就是说,凡事都要找一个足够符合天道法则的理由。


    像是让兰因剑入魔界,他们宁可车轮战,谷盟主半夜来强取豪夺,打出的招牌都是为了不让元灵落入魔物之手再屠戮生灵。


    事实上他们也清楚,飞升的修者不论人或魔,皆会尽量避免在涉及下界,以免牵连到尘缘,只有极为胆大的,或是本就与整理尘缘相关的上仙才会插手人间事。


    但他们只字不提对飞升的渴求,口口声声都是大道苍生,便是为了防止天道垂目,将因果算到个人头上。


    而在魔界,这个因果就是王血。


    继承了王血的魔物与整个魔族的气运息息相关。


    就算魔物再看不上如今的屠小窗,却也要摆摆样子给太徽天道看。


    再者说了有这么大个背锅的魔崽子,大因果最后皆会报到他身上去,他们行事反倒不必顾及太多,何乐而不为。


    沧山也明白这个因果,所以他们不可能对屠小窗做什么。


    他思索一二,道:“我今晚会和你一起。”


    “一起洞房?”楚兰因挑眉,“这么刺激?”


    话罢也被自己逗笑了,他伸手捏了捏沧山的脸,视线微微上抬,与他平视。


    “你想让我把你变回树枝子然后插头发里带上?收起你脑瓜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应乌是个手欠的把你折了,扔到炉子里烧了,你就死了啊。”


    沧山抓住他的手,楚兰因见他还想说话,顺势捂住了他的嘴。


    触觉,那是剑灵五感中最近人的一种。


    楚兰因眸光微动,道:“万物有灵,和剑灵谈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木傀被捂着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弯了弯。


    灵线重新交织。


    楚兰因心里仿佛“咯噔”一下。


    可是剑灵其实根本没有心,那一声就像是一个真实的幻觉。


    一如眼前这一幕。


    哪怕仅仅是灵线的交织,都已经织成了这样熟悉的样子。


    楚兰因忽然有种奇异的直觉,如果自己能像一个人一样真正看到沧山的这个神情的话,也许真的会把他错认成谢苍山。


    木傀拍了两下剑灵的手背,楚兰因就立即收回了手。


    沧山道:“我有一个办法。”


    李普洱就要凑脑袋过来,却见木傀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吧嗒”一声,一张花笺自门缝落下。


    显然魔族批发了一沓靡香笺,这张同样甜腻腻的花笺上还是那一笔烂字,让兰因剑灵好生准备晚宴上的宴会,最好能表演个助兴节目。


    楚兰因掂着花笺让沧山把上面的字用灵力抄出来,以检验他之前的认字成果,遇上不会的字儿还能再查漏补缺。


    等他把字认全也理解了花笺中的含义,一扭头,只见李普洱手捧《阵术》,正在痛苦地翻着。


    长老身在魔界还不忘刻苦学习,真正在读书的李普洱只觉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他竟当场就开始看书了。


    沧山见状,摇了摇头笑道:“再教你一个词儿,原意指一种文化模式无法稳定也不能再变成新的形态,只有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后来就指不理性的竞争和被迫自愿的竞争。”


    楚兰因恍惚觉得自己听懂了,问道:“什么词儿?”


    “内卷。”


    剑灵眨了眨眼,“所以?”


    沧山的灵线在楚兰因眼里一收。


    他道:“今晚的兵宴,我有一个办法。”


    李普洱再次体会了一次《阵术》从入门到放弃,也凑过去听。


    沧山笑道:“我们让那些魔物们,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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