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乌将军的兵宴确实准备了许久。
他对兰因剑灵势在必得,元灵还算其次,主要是那只灵,一定要归他所有。
但有这种想法的还是少数。
比起兰因剑灵,还是那股功德元灵更加有吸引力。
不论在下界修炼的是道功还是魔功,飞升了就是神仙,成了神仙就能打破虚空,遨游各界,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从兰因剑踏入魔界的那一刻,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盘踞徘徊于魔宫的灵屏外,一对对红灯笼就悬挂在明,一颗颗觊觎的心在暗。
而兵宴是剑灵的洞房,也是应乌向整个魔界宣告实力的机会。
阴坑卷走的三大魔将是当今魔物中修为的佼佼者。应乌虽也是天赋异禀,但他的血脉源于“隐”族,早年修炼比同代更难。
如今他位列魔将之首,有七成还是因为他血脉初步觉醒拔高了修为,三成是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
再加上应乌一向高调,我行我素惯了,长此以往自然有不服他的人。
何况在魔界几乎也没有绝对的心悦诚服,各族给他办事,纯粹是因为打不过。
一场兵宴,也是一场鸿门宴。
应乌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大开府门,杀红尘就立在槛外。
被迫给魔将打工的杀红尘剑灵领了个造势的活儿,叉着腰对路过的魔物讲贯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月上柳梢头魔约黄昏后应将军兵宴来不了吃亏来不了上当!你有梦想吗你想亲睹天下名兵的风采吗?快来应将军兵宴吧,早死晚死都要死,应将军兵宴带你走向轮回台巅峰!”
李普洱去探路时被杀红尘慷慨激昂的宣传震惊了,差点就想给他去要碗水润喉咙。
应乌敢物尽其用,让杀红尘这么嚣张地站门口挑衅,可见也是有恃无恐。
除了太徽突然塌了,或者天道突然哔哔赖赖,兵宴就是他的主场。
谁知真就意外了。
在手下来报,那棵死了几百年的梧桐神木忽然老树发芽长叶,并传达天道神谕时,应乌心里有一万个妈卖批的同时,估计更希望整个太徽完蛋。
太徽魔族远古血脉来自凤凰一族,王血就是觉醒了古凤凰灵力才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凤与凰是开拓魔界疆土时的精神图腾,也是天道的喉舌。
虽然现在王血式微,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魔物们桀骜不驯,信奉弱肉强食,但在某些方面却还延续着古老的传统,还是在给天道一点面子。
而在隐族供奉的禁地,有一棵万年不曾发芽的枯树,传闻曾是古凤凰栖息的梧桐。
每当魔族有大事发生,就会请问梧桐占卜。包括这次的出征人界,那梧桐都是安静如鸡,你问你的,我枯我的,没半点理睬的意思。
谁知这次老树不光发芽了,还在几人无法合抱的树干上浮了行字。
应乌脸色阴沉,眼中掀起狂风暴雨。
“天道说了什么?”
手下哆哆嗦嗦,半跪在下方,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回道:“隐族的老头子们已经在解读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解释……”
“我问你,天道说了什么?!”
刀子般的魔气自应乌身上暴冲而出,手下猝不及防正面吃了一击,被掀翻了滚出老远,半晌才勉力跪住,颤声道:“天道说:少时多舛,虚怀若谷,气运相托,凤鸣岐山!”
“什么乱七八糟的!”应乌怒火中烧,一掌拍碎了座椅扶手。
木屑乱飞,一根木刺戳在了应乌掌心,虽未见血,却直挺挺顶在皮肉上。
应乌盯着那根木刺,双眼逐渐变成暗红色,冷笑道:“好你个天道,这样一来,人人都认为自己是钦点的气运之子了。”
这神谕真的很会说。
在魔界就没几个是幼年时好端端长起来的魔,这少时多舛的标准,一杆子打出去,简直能打到一片人。
至于虚怀若谷,那就是屁话,名不见经不传也可以自称虚怀若谷,谁来定个标准。
“气运相托,气运相托……现在整个魔界都在眼巴巴看着兰因剑,这气运还能出自谁。”
至于这个凤鸣岐山,但凡长了脑子的,第一反应都会往王血那方面想。
当年王血觉醒,魔界结束了征伐纷乱,得以一统。
如今老魔君已死,除了屠小窗和他的两个妹妹,就再没其他王血所在。
这一脉眼看就要完了,天道此刻降下神谕,是否代表着新的天道宠儿就要出现?
天道神谕,没有人能搞鬼。
可其实也没有人在意其真假虚实。
这是一把火。
烧起了魔界所有隐而不发的野心。
*
距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
楚兰因的池子还在挖,鲛人也在运,他没鱼玩儿,于是就玩他的木傀。
这住处的院子里有许多魔界特产的花花草草,有碰一下就碰黑烟的,有动动枝干就发出龇牙咧嘴怪声的,还有叶子会随气温变色发光的,总之五花八门,全是稀有品种。
楚兰因折了好多,挨个往头发上插,还要拉着李普洱和沧山一起。
李普洱看着兰因长老把那会发出“略略略略”声音的花往他脑门上怼,吓得落荒而逃,急忙抱起《阵术》在边上埋头苦读,并从来没有觉得这本书如此可爱过。
相比于李普洱,沧山就适应良好了。
当剑灵又给他编好一条麻花辫时,他也只是微微侧过了头,眼角余光看见剑灵憋着股气的表情,再乖巧地原样坐直,等着第四条辫子的诞生。
最后剑灵在他脑后足足编了六根大辫子,站远了点端详片刻,又挨个给拆了,把木傀的黑直长弄出了一头波浪卷。
末了,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梳了个髻,胁迫那只会变色的植株变成和田玉色,给他插在了发间。
剑灵们的爱好不多,除了共通的听酒楼先生说书,其余各个都比较奇怪。
比如热爱话本子的百川剑,同时也是个做佩饰的好手,他做的剑穗就是风靡剑界的抢手货,往往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才能排上号。
而魔界这个杀红尘的爱好则更有地方特色,他喜欢研究悬丝傀儡术,时常把剑鞘内捯饬地像是个盘丝洞。
若非剑灵之身的限制,结合灵体对阵术的精通,他也至少能混个魔将当当。
楚兰因的兴趣比较杂,什么都玩过,没有一个固定的爱好。
虽然剑灵们各有各的奇葩,但其实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他们的乐趣大多与丝线有关
灵线的交织才是他们熟悉的世界。
正如杀红尘所言,太想要学习人族的剑灵,一般都活的不太好,格格不入偏要强入,只会自取其辱。
固定好了那委委屈屈的变色植株,楚兰因双掌齐下,用力一拍,把木傀肩膀拍地砰响。
沧山反手拉住剑灵的衣袖,道:“真的没有关系,不过是借梧桐木传个话,天道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说的轻巧罢了。
这假传天道神谕,可不是小事。
剑灵素来胆大包天,但也不是全然没个没个分寸,不然惩戒雷劫早就把他劈成了碳。
沧山坐在石凳上转过身,抬眸看着他,缓声道:“兰因,莫要担心,我心中有数。”
楚兰因微笑:“知道上一个经常这样说的,现在怎么样了吗?”
沧山诚恳发问:“怎么样了啊?”
楚兰因幽幽笑道:“已经变成我的前任了。”
沧山则是一愣。
当年,他似乎确实是常说这句话的。
“莫要担心了兰因,我有分寸。”
“兰因,别担心,小伤。”
“安心安心,兰因,我去去就回。”
剑灵还记得。
楚兰因半俯着身,充盈灵气后已然变作乌黑的双瞳倒映着木傀的眼睛。
他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有机会拿轮回台牌子的人,让你给我认真打工,不是给我认真送命。”
“乖一点。”楚兰因伸出手,那就像是要拍拍他的额头。
沧山还配合着抬了一个弧度,可剑灵伸到中途,却是化掌为指,屈起拇指食指成环状,靠近沧山脑门,然后……用力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沧山被崩地向后仰了头。
他无奈地望着楚兰因。
而剑灵却放轻了声音,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你们和我不一样,太老实了未必是好事。第一个傻子如果不在最后灵光一闪,也许就不会死;二姑娘搏了一个求仁得仁,却留她伴侣一夜白头,余生长守椿木林。”
他似乎从逐渐淡去的记忆里找出想起了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而你呢,三木头杈子,你没有见过太徽万千风光,没有淌过江湖浊浪,你都没喝过甘州的桃花酒,也没有爱过一个人。”
剑灵谈爱,真的是太过荒唐的事。
可楚兰因说的自然,像是他喝过闻名太徽的甘州桃花酿,也真的爱过一个谁一般。
剑灵的容貌没有改变,但他也不再是晞山上那只天不怕地不怕,捂着耳朵满山躲谢苍山的大道理的那只灵了。
他用指节戳了一下木傀被崩红的那片皮肤,道:“在完成我的任务之前,你最好给我记住……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楚兰因说完,颇为骄傲地问边上听得愣愣的李普洱,道:“厉害吧,本长老真是说的了一套好道理啊。”
李普洱眨眨眼,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儿难过,道:“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模模糊糊要抓住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抓不住。楚长老,我是不是要开悟了?”
楚兰因:“你再看看阵术。”
李普洱一低头,看到摊开在膝盖的书中密密麻麻的阵图。
可惜阵认得他,他不认得阵。
李普洱登时欲哭无泪:“原来因为我是个笨比!”
楚兰因抬头一瞧天色,爀月的入夜反而比白日要明亮,月华如水,夜夜清辉。
他在心中再过了一遍和沧山制定的今晚的行动计划,道:“走了,友好交流去?”
剑灵望月,沧山在抬头望他。
月色下,兰因剑灵轻盈依旧,百年一晃,岁月未催老他的模样,可又仿佛用刀,一道一道在他的灵体上深深凿刻。
沧山的那颗木头的心,细密地疼了起来。
“还是闹个天翻地覆吧。”沧山在剑灵不可置信又逐渐变的兴奋的神情中,道:“带我一个。”
他不想再和他说道理了。
这一刻,他只希望剑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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