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弈这之后便没有想过再踏足落雪院,因为他不想再与盛泠争执,不仅仅是盛泠虚弱的身体难以有大喜大悲的情绪,也因为他不想和盛泠在彼此的争执之间将从前的美好与爱意消磨殆尽。


    虽然封君弈未曾再去过落雪院,但大医师时常会前来和他禀报盛泠的近况,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好在他用各种各样的天灵地宝养着她,好歹也没有再让情况恶化得太厉害。


    不过封君弈这段时间一直都挺忙的,别说找到那个曾在长野作祟的仙门叛徒也就罢了,甚至就连残忍杀害邬长老的凶手也未曾找到。


    前者排查起来范围太广,而后者封君弈一开始是怀疑盛泠与裴济的,但盛泠的确是普通人,裴济当时也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对抗邬长老。由于裴济已死,封君弈不想让仙宗其他人知晓盛泠曾离开过仙宗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免得节外生枝,是以在薛青斐向他禀报遍寻无果之后,直接将杀害邬长老一事推到了裴济的身上。这件事便暂时这样了了。


    现在重要的是查出那个叛徒。


    封君弈早已同当年参与封印的仙门通过传讯玉筒联系过,要他们排查宗门内异动,只不过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一直没有个所以然来。他如今便正在处理仙门百家送过来的信件。


    正在封君弈忙碌的时候,岑安脚步匆忙的迈入书房,对他说道:“仙君!您要找的东西属下打听清楚了,就在蓬莱!”


    “蓬莱啊……准备一下吧。”封君弈放下手中的信件,说。


    封君弈对于蓬莱并不陌生,那是一座神奇的岛屿,其上生长着令修士垂涎的天灵地宝,但机遇往往伴随着危险,危机四伏的蓬莱,凡往之必然九死一生。随着盛泠身体每况愈下,封君弈不得不前往蓬莱替她求一求机遇,毕竟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让盛泠变成冷冰冰的傀儡。


    封君弈想起盛泠年少时便曾孤身一人独闯蓬莱,为他求得了重塑灵根的仙草,将身处平庸泥泞中的他亲手捞了出来。


    他还记得他形同废人时的那几个月的时间,痛苦不可能忘却,重新提起剑时的喜悦同样刻骨铭心。那时是他时隔多日第一次感受到喜悦,然而那时与他一同分享喜悦的少女,又是什么模样?


    封君弈有点记不清了。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叩响,在得到允许之后,一身红衣、光华潋滟的少女朝着封君弈奔了过来,色彩艳丽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俏皮美丽的弧度。


    仙宗弟子需穿着统一的白裳,但身为澜川仙君唯二弟子的叶欢,拥有穿红衣的权利。当她朝着封君弈奔来时,方才被封君弈遗忘在记忆中那个同他一起分享喜悦的少女的身影,竟一瞬间隐约清晰了起来。


    在那一瞬,封君弈好似又看见了盛泠……不,应该说是曾经的盛泠,那个天真活泼,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盛泠。


    叶欢仰起头,清澈灵动的双眸落在封君弈的脸上,她软声说:“师尊,我的禁闭结束啦……这段时间我都有在认真修炼,没有丝毫懈怠哦。”


    因为封君弈曾叮嘱过让叶欢不要靠近盛泠,但叶欢还是“无意间”碰见了盛泠,才有了后来盛泠大闹议事厅。那时封君弈生气,罚了叶欢许久的禁闭,直到今天她才解禁。一解禁,叶欢就跑过来了。


    封君弈当时的火气也消了,面对叶欢他的态度温和了很多:“没有懈怠便好,修炼一事最忌懒惰。”


    “那您考考我嘛,看看我的进步。”


    “年底考核将近,不需我来。”封君弈嫌麻烦,况且他还有事要做。他说:“你先回去吧。”


    叶欢站在原地扭捏了一下,然后说:“师尊是要去蓬莱了吗?”


    封君弈眉头皱起,他瞥了岑安一眼,岑安低头当鹌鹑。他知晓岑安和叶欢的关系相当不错,没想到岑安对她什么都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的事情,叶欢也并不嘴碎,是以他倒不生气。


    叶欢鼓起勇气,仰着头,用她天真清澈的眼眸期待的看着封君弈:“师尊,一个人去蓬莱太危险啦!带上欢欢吧!”


    曾几何时,封君弈隐约记得也有身着红衣的少女缠着他要跟他涉险,少女时常跟随于他的身侧,软声撒娇——君弈一个人出远门太危险啦,带上超能打的泠泠吧。


    那少女如今虽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待他却冷漠无比,好似仇人。


    此刻面前的少女恰如当年的盛泠,让封君弈又一次有些恍惚。她们真的好像啊,倘若此刻的盛泠能如同天真活泼的叶欢,该有多好。


    “师尊,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叶欢继续软着声音说道。


    封君弈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声“好”,叶欢生怕封君弈反悔,忙不迭的就和他说再见,离去的背影俏丽活泼,风风火火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盛泠。


    一直到叶欢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封君弈都未能回过神来。岑安见此,试探性的问道:“仙君此次前往蓬莱,属下可需随行?”


    封君弈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有人跟随,所以岑安这个侍卫有时候当得有些无所事事。不过这次封君弈要带上叶欢,岑安便觉他也有可能去蓬莱一探。


    “不必。”封君弈说着,一顿,半晌才接着说:“看好夫人,不必限制她的行动,她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唯有一点,她绝对不可离开霁云山。”


    “是。”岑安有些失望。


    ……


    盛泠并不知道封君弈为她去了蓬莱,也不知道这位不喜他人跟随的澜川仙君此行破天荒的带上了他那位女弟子。她依旧如同曾经的每一天一般卧在榻上发呆,凝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只是这一日,她的眸中撞进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此刻恰巧是傍晚时分,夕阳金色的余晖将白雪照得金灿灿的,连带着那抹身影也渡上了温暖的金辉。他坐在正对着她窗户的墙头上,开心的朝着她挥了挥手。


    盛泠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错愕不已……薛青斐是在翻/墙吗?他都多大了竟然还翻/墙!


    盛泠记得薛青斐少年时在仙宗生活的那一段时间,一开始他极为不适应,所以时常在一天的课业结束,也就是傍晚的时候来寻她。


    因为他们的住所只隔了一片竹林,穿越竹林便是落雪院正对着她窗户的一面墙壁,少年便时常坐在墙头上,沐浴着金色的夕阳,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期待的对她说:“阿姐,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很快就长大了,也可以照顾你哦。”


    不过少年也没说多久,因为她非常严肃的告知他她要和夫君在一起,他就不说了。然后一段时间后,他就像是赌气一样,离开了仙宗,说是外出历练,但薛青斐外出的近百年时间,盛泠都未曾收到过他的信件,通讯的传讯玉筒也从未亮起。


    盛泠惆怅的发觉她的记忆似乎更多的停留在了往事中,而非现在。


    “阿姐在想什么?”在盛泠沉溺于过去的记忆时,原本还坐在墙头和她挥手薛青斐已经跳下墙头,走到了窗边。


    窗户开得并不大,因为之秋怕盛泠吹多了风着凉,所以也只留了一个不大的缝隙。薛青斐也没有将窗户推开,而是手肘撑在窗台上,探出一个脑袋来看着她。


    盛泠回过神来,她咳嗽了两声,长久不说话的声音很是沙哑:“在想以前。”


    “以前啊……”薛青斐似乎也想到了,他玩笑着说:“我少年时说过的话还是奏数的哦。”


    盛泠沉默了一瞬,唇角翘起:“我年纪大啦,记性不好,你说过什么?”


    “阿姐年纪不大。”薛青斐纠正,并未回答盛泠后一句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门口有守卫,盛泠这段时间也没出过门,所以她并不知道封君弈有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她知道封君弈不允许薛青斐来探望她,因为薛青斐在她这儿吃过一次闭门羹,然后就没来过。不过似乎也没过去多久,他竟然就爬墙跑了进来。


    薛青斐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乌黑的窗户上,声音带着淡淡的失落与歉疚:“师尊灵识遍布仙宗,其中落雪院他尤为关注。我若是偷偷来找阿姐,必然会招致祸患。”


    会给盛泠带来麻烦,也会让他处境尴尬。


    “所以我耽搁许久,一直到今日师尊离开仙宗才来找阿姐。”


    盛泠没什么精神,她有气无力的说:“我也就这样了。阿斐,以后不要过来了。”


    “阿姐是不想见我。”薛青斐面上流露失落与委屈,在盛泠刚想出声的时候,他又朝着盛泠笑道:“那阿姐想不想和大雪玩呀?”


    盛泠一怔:“什么?”


    “阿姐好好吃饭,用完晚膳后多穿一些,去到院外散步,我来带大雪来偶遇阿姐哦。”


    “……算了。”盛泠觉得她现在这种情况,此刻没必要再见大雪,徒增伤感。


    薛青斐轻叹:“阿姐要多出去走走,不要一整天闷在屋子里。我会带着大雪在外面等你。”


    “不要等我,我不想去。”


    “阿姐得来,外面天寒地冻的,冻到我了阿姐不心疼吗?”他一脸的委屈,做出瑟瑟发抖的模样。


    盛泠忍俊不禁,她无奈说:“你都多大了了啊,一百多岁的人啦,能不能稳重一点?”


    “我面前是阿姐呀。”薛青斐又叹道:“算了,也不指望你了。那阿姐总得心疼大雪,我们等你哦。”


    薛青斐说着,小心翼翼的将窗户留了一条很小的缝隙用来通风,然后脚尖一点,便直接出了落雪院。


    身姿矫健,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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