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泠卧床许久时间,连下床都少有,所以之秋为她准备的晚餐无一例外都是流食,今晚也不例外,之秋为她准备了补血养颜的枸杞红豆粥。


    盛泠胃口依旧不好,她忍着反胃的冲动喝了半碗这药粥,惹得之秋皱起眉头。


    “夫人,您吃得实在太少了。再喝一点儿吧。”


    “我不喜欢药粥。”


    之秋为难道:“可是仙君叮嘱过奴婢,一定要照顾好您。您体质差,还是需要以药膳治疗。”


    类似的对话也说过好几遍了,盛泠懒得再说,因为她的喜好并不重要。她又喝了一口粥,然后将碗推给之秋。


    等到之秋将碗筷收拾好离开之后,盛泠慢吞吞的站起来走到衣柜边,里面清一色的颜色素雅的衣裳。从前她是不喜欢这样的色彩的,可在仙宗住的时间久了,不知怎的衣柜里的衣裳渐渐的从明艳变成寡淡,她的喜好也变得不再重要。


    渐渐的,盛泠也不再强求,无所谓了。她随手拿过一件镶了兔毛的温暖长裙,等到穿戴整齐之后便推开房门,之秋正好从小厨房走出来,看见她立刻迎上来将她带进屋内。


    “您怎么起来了?天快黑了,外面冷,您当心感染风寒。”


    “我要出去走走。”盛泠淡声说道。


    之秋张口便想劝解,但对上盛泠平静到堪称冷漠的目光时,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连忙拿过门边挂着的白色披风,小心翼翼的披在她的身上。


    盛泠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被侍女照顾的感觉,她想,自己明明有手有脚,又不是半身不遂了,怎么就哪哪都需要照顾呢?但她现在虽未半身不遂,却也虚弱无力。


    等到之秋将披风带绑成一个简单的蝴蝶结之后,盛泠哑声说:“谢谢。”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之秋垂首退到一边,态度恭敬。


    盛泠慢吞吞的往外走了出去,之秋如影随形一般的跟在她身后。她恍若未闻,踏出落雪院时门口的侍卫向她行礼之后,倒也并未不让她出去。


    既然如此……


    盛泠偏过头,对之秋说:“你别跟着我,我逛一圈就回来了。”


    之秋面露难色。


    “不要跟着我。”盛泠再度说道。


    之秋低声应了,然后不忘说:“更深露重,望您能快些回来。您若是感染风寒,等到仙君回来奴婢不好交待。”


    盛泠没吭声,慢慢的走远。


    ……


    已是腊月,澜川最冷的时候,白日里时常会下上一整天的雪,今日倒还好,傍晚时分雪便停了,只留下满地的白雪。夕阳余晖尚存,盛泠却已许久未曾行走在阳光之下,她慢慢的往前走着,抬眸望去,整片霁云山只剩下了纯粹的白色。


    一望无际的白色,盛泠最终为脚边的一朵雪绒花而驻足。


    她记得她来霁云山时,这片山上还只有单调的绿色,封君弈为博她一笑,将象征着勇敢、珍贵、纯洁的雪绒花亲手种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这在极寒环境下也能恣意开放的洁白花朵便在霁云山开得漫山遍野,将整座霁云山都染成了纯洁的白色,迄今为止已有近百年的时间。


    盛泠蹲下身,将一朵被白雪压弯了腰的雪绒花扶起来,也正是这个时候,盛泠听见了轻缓的脚步声,以及大雪毛茸茸的爪子踩在雪地上朝着她奔来的声音。


    恍惚间,盛泠还以为来人是封君弈,因为曾经无数个寒冬,她漫步在霁云山时,他都会带着大雪来到她的身边,同她共赏这一片雪色。


    当大雪兴奋的摇着尾巴开心的在她身边转圈的时候,薛青斐也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身形颀长,穿着仙宗弟子的白色长袍,袍摆绣着暗红色的梅花,寓意高洁。


    “阿姐怎么走了这么远呀,不过还好大雪鼻子灵,我们还是找到你了。”薛青斐在她面前站定,和她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多日未曾出门,不自觉便走得远了一些。”盛泠说着,蹲下身,抱着热情的大雪毛茸茸的脖颈,将脸埋在它柔软温暖的皮毛间,低声说:“好想你哦。”


    大雪不停的在她耳边呜咽着,声音听起来委委屈屈。


    盛泠抱了大雪一会儿,然后才想起薛青斐,她想抬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这边。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大雪。


    “你师尊同我说过大雪是岑安在照顾,你怎么将它带出来的呀?”


    薛青斐不急不缓的回答道:“师尊离开后很多事都需岑大哥处理,他很忙,所以便将大雪托付给了我照顾。”


    盛泠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大雪,它很干净,但她抱着仍觉得大雪瘦了许多,不知是岑安没有照顾好大雪还是大雪不肯吃东西。她轻轻的抚摸着大雪的脖颈,大雪乖乖的坐在雪地上让她摸,宝蓝色的竖瞳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的热情与依赖。


    可盛泠摸到大雪脖颈上的毛秃了一圈,虽然那圈秃秃的毛会被它雪白的毛给遮住,看不出来。


    盛泠忍着心中的酸涩,她如今无用,甚至连大雪都护不住。她只能对薛青斐说:“阿斐,谢谢你。”


    “阿姐说什么呢?别蹲在这里了,怪冷的。”薛青斐缓声说道:“起来走一走吧。”


    盛泠颔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脚麻了,还是扶着大雪才没有摔跤。她低声说:“等会儿,我缓缓。”


    盛泠低着头,没有看见薛青斐几度伸出又默默缩回的手。过了好一会儿,盛泠脚不麻了,她才缓慢的站了起来。


    “阿斐,起来啦。”盛泠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拿脚踢了雪去砸大雪。


    薛青斐“哦”了一声,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惹得盛泠诧异而疑惑的朝他看来。他叹了一声,说:“阿姐,陪你蹲了一会儿,脚麻。”


    “真的麻了吗?”


    薛青斐颔首:“走不动道。”


    盛泠忍着笑弯腰掬了一捧雪,砸在了薛青斐的身上,白雪落在他的身上散开又重新坠落在地。大雪有模有样的学她,后腿一蹬一捧雪砸在了薛青斐脚上。


    “阿姐——”


    盛泠拉着大雪跑远,然而她体力有限,才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薛青斐方姗姗来迟的追上来。


    薛青斐跑到她面前站定,盛泠就笑着问他:“你手背在后面藏着什么呢?是不是一个要砸回来的大雪球呀?”


    “阿姐,手冷吗?”薛青斐摇摇头,然后献宝似的将背后藏着的一个小巧暖手炉捧了出来。


    暖手炉小巧精致,外面裹着绣了暗金色花纹的鲜亮红布。漂亮的红色点亮了盛泠平静黯淡的双眸。


    薛青斐将暖手炉塞进盛泠怀里,他温热的指尖不慎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一触即离,然后退到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滚烫的暖手炉在红布的包裹下温度正好,盛泠冰凉的双手霎时温暖。她笑着说道:“谢谢阿斐。”


    薛青斐也跟着她笑,然后隐隐有些得意的说:“我就说我能照顾好阿姐哦。”


    盛泠没有回应,只是同薛青斐向前走去,她的脚边跟着恨不得长在她身上的大雪,薛青斐始终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散步途中偶有仙宗弟子经过,他们看起来都认识薛青斐,会开心的和他打招呼,喊他一声“薛师兄”,薛青斐也会友好微笑颔首。


    他虽然才回了仙宗没多久,但看起来在这里生活得相当不错,反观她在仙宗生活近百年时间,生活却一团乱麻。


    盛泠这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如今的薛青斐已不是当年敏感尖锐的少年。挺好的。


    仙宗弟子中其实大多都不认识盛泠,顶多听说过她的名字,同薛青斐打完招呼之后会好奇的看她两眼。不过认识盛泠的也有,和薛青斐轻松愉悦的打好招呼之后注意到她,会恭敬的向她行礼,不敢懈怠。


    一直到走到落雪院附近的竹林,来往的弟子才渐渐没有,盛泠盯着这片竹林,发现有的竹子上镌刻了许多剑痕。


    她有些纳闷的说:“我就说我之前听见的声音不是幻听,是哪个弟子大晚上的跑来砍我的竹子?”


    当然是叶欢大晚上不睡觉跑来练剑想要偶遇封君弈。不过薛青斐没告诉盛泠,因为糟心。


    “阿姐平日不妨多出来走走,也好过闷在那一方小院中。”薛青斐没有回答盛泠的那句话,片刻后才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阿姐的全部并非那一方小院,世间的广阔方才属于阿姐。”


    盛泠的脚步顿住,半晌才说:“阿斐,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我甚至不知我能否活到下一个春暖花开。”


    薛青斐偏过头,看着离他不远不近的盛泠。女人白裳黑发,脸庞苍白如纸,唇角干涩,时不时的溢出几声痛苦的干咳。


    薛青斐垂在袖中的拳头紧握,他保持着声音的温柔:“阿姐,大雪属于你。不要丢下它。”


    大雪极为通人性,在感受到盛泠的悲伤之时便不停在她脚边打转,急得不行。


    “大医师说你病由心生,我亦认为如此。在青极的那几年阿姐同样体弱,但依旧能再山野间奔跑欢笑。所以阿姐,放宽心,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薛青斐缓缓蹲下,摸了摸大雪毛茸茸的脑袋,大雪没躲。


    “不要丢下大雪。”薛青斐轻声说:“不要丢下……大雪。”


    盛泠看向薛青斐,薛青斐的目光已不在大雪的身上。他仰起头,认真的看着盛泠,漆黑眼眸里清澈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半晌,盛泠“嗯”了一声。


    “快到落雪院了,我不便再过去。”


    “嗯。”盛泠将手中只余一点热度的暖手炉递还给薛青斐。


    薛青斐站起身接过,然后飞快的在盛泠手里塞了两颗糖,对着她摆摆手:“回去吧,阿姐。今天太冷啦,本来不该喊你出来,但我又想早点让你看见、大雪。”


    “我走了。”盛泠握着手心两颗冷冰冰的硬糖,再度摸了摸大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才不舍的往落雪院走去。


    待到盛泠踏入落雪院,薛青斐才带着大雪离开,回到他居住的那方小院。


    小院里一片狼藉,给大雪洗澡的脏水已经在地面上结了冰。薛青斐耐着性子收拾,罪魁祸首摇着尾巴跟在他的脚边。


    在盛泠尚未来到仙宗之前,大雪是一直在由封君弈照顾,当薛青斐初见喜欢直接往盛泠身上扑的大雪时,他充满了危机感。虽然之后他也明白他危机感的对象弄错了,但也一直不太喜欢大雪。


    动物能够极为敏感的感受人类喜恶,薛青斐少年时还吓唬过这只大笨狼,所以大雪也一直有点怕他。


    不过似乎因为他把它脖颈的铁链解了,给它洗澡,还带它见女主人,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怕他了。不过也没必要,因为这玩意儿掉毛还黏人。


    薛青斐随手将大雪推开,收拾完院子之后进了房间。


    大雪可怜巴巴的站在院子里。


    片刻后,房门推开,薛青斐站在门口,淡淡的看向冲他摇尾巴的大笨狼。他问:“我记得你拿脚蹬雪砸我来着。”


    大雪:“嗷呜?”


    薛青斐一抬手,带动院内的大树一震,压满枝头的一大捧雪落下,砸了大雪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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