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再次发觉其实她对少年了解甚少。


    阿月喜欢吃鱼,还要鱼刺少的那种鱼。


    阿月喜欢编头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镜子前思索今日该编哪种类型的辫子,连续七天不能重样。


    阿月吓人时总会说挖掉眼睛割掉舌头喂狼,不过真实性有待商榷,因为她没见过阿月真的动手挖人眼睛割人舌头,他心里嫌脏,手上也就甚少动手。


    阿月眼光很好,挑中的东西总是最适合他的,事实上他长得好看,穿戴什么款式的东西都好看。


    阿月还很自信,三域四国没有人比他更好看,如果有,他就会先暗杀了那个人,这点存疑,因为至今还没见过比阿月好看的人。


    阿月……


    九郡主掰着手指头细细数了一遍,恍然意识到她并非不了解少年,她只是不了解他过去的一部分。


    但她很想知道有关阿月的一切,尤其是元帝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么一番话后,她更加对阿月好奇得不得了。


    于是九郡主决定和他彻夜长谈,坦诚相见。


    她拎着一包瓜子和两包花生坐在少年房里的凳子上,睁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盯着他,开门见山:“阿月,我们来玩你问我答的游戏吧。”


    金楼与外面不同,屋子里点了碳火烘烤,极为暖和,少年不喜欢屋子里满是碳火的味道,一天里有半天都是将窗户打开的。


    九郡主打了个喷嚏,他便将窗子合上,一手抽掉她手中的瓜子,给她塞了个暖手炉,摸到她的手背和脸颊还是凉的,微微皱眉,索性把她拉到床上,摁住,用被子将她整个裹住。


    九郡主挣扎:“我不要坐着聊天,你站着太高了,我得仰头看你,好累。”


    少年便抱来另一摞被子,也将自己裹成球,盘膝坐在她对面:“好了,就这样聊吧。”


    屋子里的碳火噼啪一声,温度逐渐上升。


    九郡主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上下腿调换了一个位置,说:“那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你真的认识陆听雪吗?”


    少年看她一眼,她强调:“我要听实话。”


    “我没想说假话。”少年笑了下,“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回答才算合理。陆听雪和我……说认识不算认识,说不认识也不准确,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可是那个糟老头子说你和陆听雪是朋友诶。”


    “那只是他以为。”


    “那你和陆听雪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阿九。”少年掖了掖松垮的被子,停了一瞬,改口,“周不醒勉强算一个。”


    “勉强算是吗?”


    少年选择跳过朋友的话题,似乎是觉得屋子里暖和多了,伸出手抓了把瓜子,一边不疾不徐地剥瓜子,一边勉为其难回忆着说:“我七岁那年被我师父带来北域……”


    “等等,你师父又是谁?”九郡主睁大眼,“是不是很厉害的一个隐藏人物,像我几位师父那样?”


    咔吧一声,少年指尖轻易剥开一颗瓜子,他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了声。


    “只是一个挑嘴又自大的老头而已。”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话本子里一般都是隐藏的大人物耶。”


    “那他应该没办法隐藏了。”


    “为什么?”


    “死了。”少年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我杀的。”


    九郡主愣了下,她看着少年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安,并非害怕,而是担忧。


    少年面带深意地说:“阿九,传言没有错,我就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我连自己的师父都敢杀,阿九,你怕不怕?”


    九郡主和他对视片刻,仔细想了想,拖了拖被子,坐的离他更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过不会杀他吗?”


    “没有。”


    “那你会杀我吗?”


    “不会。”


    九郡主放心地坐回去,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顺便嗑了一把他塞过来的瓜子。


    少年有些无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九郡主认真说:“我信啊,如果我不相信你说的话,那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呀。”


    少年剥开两颗花生,又听她细细地说:“如果我不相信你说的一句话,那你以前或是以后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有可能怀疑,可是我不想怀疑你,既然选择信任你,我当然要一直一直信任你,我一点也不想怀疑你说的喜欢我……”


    说到这里,她奇怪地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呆滞。


    少年用瓜子和花生没能吸引她的注意,抬手在她眼前挥挥:“阿九,你想什么?”


    九郡主抓住他的手,满脸震惊,音调上扬喊:“阿月,你没有说过喜欢我!”


    少年:“……”


    少年试图提醒她:“我说过。”


    她喝醉那晚说过,隔天她就忘了这件事,他便没有再提。


    “你没有。”九郡主愤怒了,“你只说过希望我眼里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可是你没说过喜欢我,我都和你说过喜欢你,你没有说过!”


    九郡主爬了起来,身上披着被子在床上到处走,委屈:“你没说过,阿月你没说过,你不喜欢我……”


    “喜欢。”


    少年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怀里,低头。


    ……


    九郡主咳嗽着坐回去,假借收拾掉到床上的瓜子遮掩自己的害羞,用飘忽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讲故事。


    少年不剥花生和瓜子了,屈起双膝,两手搭在膝盖上,侧着脸看她收拾东西,慢吞吞地继续说。


    “我那老头师父贪嘴,什么东西都敢吃,连我的蛊都敢尝两口。他听说北域有人以身饲养寄心蛊,便要带我去北域找寄心蛊带回去养几只给他当零嘴。”


    “等等,寄心蛊是什么蛊?”九郡主乖乖举手提问。


    “寄宿在心脏上的一种蛊。”少年说,“寄心蛊分子母蛊,母蛊控制子蛊。母蛊死了,子蛊也会立刻吞掉寄宿的那颗心脏,子蛊死了母蛊倒是没有太大影响。”


    “这样好不公平啊。”九郡主愤愤,“如果坏人用这种蛊控制了好人,逼迫好人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那不是很痛苦吗?”


    少年眨了下眼,坏心思地说:“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到了北域,见到母蛊主人之后,对母蛊动了点手脚。”


    “咦?你做什么啦?”


    “我把子母蛊调换了。”


    如此一来,原先的子蛊主人变成母蛊主人,母蛊主人变成子蛊主人,两个人的主次位置完全颠倒过来。


    九郡主懂了:“你肯定很讨厌原来的母蛊主人。”


    否则按照他的性格,完全没必要掺和这种事,他只会托着下巴嗑着瓜子看热闹。


    大概是这样。


    九郡主觉得他不会特地把这种事拿出来单独说明,所以:“元帝是不是给陆听雪种了子蛊?”


    少年抬指戳了下她额头,毫不吝啬夸奖道:“对,阿九聪明,玉千雪给陆听雪种下子蛊,陆听雪不能拒绝他,否则心脏便会被子蛊啃咬得痛不欲生。”


    九郡主皱眉:“糟老头子该死。”


    “可惜他没死掉。”少年摊手,语气透出浓浓的遗憾,“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也不算是真正的蛊人,偷天换日调换子母蛊已经费了最大的力气。元帝发现我做了手脚要杀我,陆听雪自然不会让他杀我,她把我送出皇宫,让人护送我回苗疆,之后我倒是再也没见过她。”


    元帝身边能人辈出,既然有人能找到寄心蛊并且将之寄宿到元帝与陆听雪的心脏上,那些人的本事自然也不小。


    寄心蛊一旦被种下,便无法长期离开母体,短期可以取出来,若是超过两个时辰,被寄宿的人就会死。


    换句话说,元帝心脏上留下子蛊,若是陆听雪死了,他也早该死掉,可他没死。


    要么陆听雪也没死,要么他让人将母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可他这样多疑狡诈的人,怎么会随便将母蛊转移到不信任的人身上?他连一手培养的陆听雪都信不过,更何况转移寄心蛊的子母蛊这种事,除了蛊人,很少还有人能做到第二次。


    所以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陆听雪的确没有死。


    但少年可以确定,陆听雪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她若还活着,元帝也不会每年都派人前往苗疆暗杀他,只会想办法把他活捉去解蛊。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母蛊被迫睡着了。


    “蛊也会睡着吗?”九郡主疑惑。


    “当然会睡着。”少年指了指自己胸口,“我不就是一个例子?不过我的蛊是因为封印而被迫睡着,而有的蛊遇到极冷的环境,为了自保便会和蛇一样选择冬眠,直到感受到舒适的温度才会重新苏醒。只要那只母蛊一直没睡醒,元帝的子蛊便不会死。”


    对比起蛇,九郡主瞬间明白,她可讨厌蛇了……害怕蛇。


    她小时候被蛇咬过,差点死掉,烧了许久,醒来之后整个世界便崩塌了。


    九郡主忽然想起来,端正起身体:“对了,阿月,你师父呢?你被元帝欺负的时候你师父不在吗?不是他把你带去北域的吗?”


    少年手托腮仔细想了想:“哦,老头发现元帝身边还有几个人身上带了些稀奇古怪的蛊,跑去把他们的蛊洗劫一空,根本顾不上我。他收获颇丰回到苗疆,见到我才想起来原来我当时和他一起去的北域,他完全把我忘了。”


    “……”难怪他要杀弑师。


    少年又说:“老头说为了表示他的愧疚,他愿意把带回来的蛊全给我,原本我离蛊人还差那么点摸不着的距离,他强迫性把蛊全种进我身体里,我就这么阴差阳错成了蛊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九郡主点点头,拉下脑袋上的被子垫在膝盖上,双手抱膝说:“我懂的,就像是我练功练到第九层,还差一点就能练到第十层,却始终突破不了那一点难关,需要一个契机,对不对?”


    少年揉了揉她的脸:“说的没错。”


    “可你并不想要那种契机。”九郡主看着他的眼睛说,“阿月,你是不是不想做蛊人?”


    少年笑了下:“以前挺无所谓,做不做蛊人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不过现在确实不想做蛊人。”


    说到这个,九郡主不由地正色起来,抱着被子毛毛虫似的朝他的方向拱了拱:“你一直都没有和我说为什么不想做蛊人,之前每次提到这个,你都悄悄转移话题。阿月,我假装没发现你转移话题,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封印蛊虫的过程很痛苦,他却宁愿承受那种痛苦也要封印体内的蛊,肯定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原因。


    少年还是想故技重施转移话题,冷不防被她迎面扑倒在床上,她身上披着被子,整个压倒在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刹那侵入他的呼吸,占据他的心神,完全分不出一点心思去考虑多余的借口。


    少年眼睫一颤,双手僵在原处,不知该不该碰她。


    九郡主毫无顾忌地捧着他的脸,神色肃穆地凝着他,声音郑重:“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封蛊,如果你不告诉我……”


    她缓缓低下眼。


    少年的目光从她颈下的白皙一掠而过,似乎是觉得有点不舒服,身体微微动了下,被她察觉到,她贴的更紧。


    他皱了下眉。


    九郡主亲了他一口,较真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亲到你说实话。”


    少年:“……”


    九郡主又亲了他一口,故意掐着他的颈,恶声恶气威胁道:“说不说?”


    可她声音太好听了,威胁起来也只是像撒娇。


    少年眼一闭,淡定道:“不说。”


    九郡主:“可恶!你再不说我就真的要一直亲你了!”


    少年睁开一只眼,眼中笑意满溢而出,表面上任她为所欲为。


    “那你亲吧。”他佯装勉为其难地说。


    此时此刻,门外偷听的四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你指我我指你,指了一大圈最后指回自己的脸上。


    默然片刻,各自眨眼。


    ——要不还是散了吧。


    四人齐齐猫下腰,悄无声息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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