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不说好脾气的叶春妮翻白眼。


    老三媳妇何招娣跟老四媳妇葛笑笑便因婆婆的偏心气歪了嘴。


    率先表达了不满。


    “妈,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老六住,怎么就一定得给他买房了?老六一个孤家寡人,婚都没结,给他买房还不如给大富呢,我和大富可是给您生了三个孙子。”


    “大富老实,不像老六心眼那么多,借着妹夫的东风到砖厂当工人,一个月小三十块还能住厂子里,他不差钱也不差住的地儿。妈,你可不能太偏心啊。”


    “……还有我和大贵。”


    “大贵身体没大哥、三哥壮实,但他干的活儿一点不少啊,妈,我和大贵还打算再怀一个,家里处处都得花钱,老六的房子……”就不买了吧。


    叶春妮心里原有疙瘩,见两个妯娌已经冲锋陷阵了,这才把那股子憋屈摁了回去。


    她作为长嫂,不是特别斤斤计较的性子。


    也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得分厚薄。


    但也不能偏心太过了。


    公公还好,瞧不出偏谁。


    但婆婆确实疼幺儿,一门心思给老六谋好处,老六分太多就意味着他们能分的那份变少,谁能没点意见?


    她舔舔嘴唇,边打开信纸边试探:“不会吧,这么大一笔呢,就算小妹同意,妹夫他……”


    “咋不可能,天奇当初宁愿被赶出家门也要跟老五结婚,不就是几百块钱嘛,就是咱家,也不是拿不出来。”


    何招娣和葛笑笑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撇了撇嘴。


    陈红梅没注意到儿媳妇的不满,或者说,瞧见了也不在意。


    反正家里的钱都在她手里捏着,她想补贴谁就补贴谁,只有她们讨好自己的份儿,断不可能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去考虑儿媳妇的心情。


    说起家里的存款,陈红梅是骄傲得意的,但自个儿掏钱和女儿补贴是两码事。


    前者她心肝疼,后者她面上有光,走路带风。


    想当年,他们一家八口被逼着分家,除了五十斤红薯,两床烂棉被,一毛傍身钱都没分着。


    那时候愁得呀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至今回想起来眼睛依然发酸。


    好在一家人齐心协力,顺利度过了难关,不仅小闺女找到了好女婿,还通过倒卖山货砌了这青砖房。


    她的几个妯娌,哪个不是眼红得很唷!


    可惜当初砌房子时手头不够宽裕,买不下别处的宅地基,只得在原来的旧屋上重新盖。


    如今虽然比不得女婿家富贵,但在红顶寨,他们家的条件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再数一数二,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房子再大也变得不够用了。


    老三老四刚结婚时,家里还算宽敞,这会儿却不成了。


    老大祈大强结婚十三年,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


    老二是闺女,早早嫁出去了,不及老五嫁得好,日子也算勉强过得去。


    老三媳妇肚子争气,一胎就生了三个儿子,眼下又怀了第二胎,看怀相恐怕又是个小子。


    老四媳妇第一胎生了丫头片子后,就再未开怀,见天熬药也是一笔花销。


    至于老六呢,心眼活,嘴巴甜。


    跟他姐夫关系不错,这才在镇上砖厂谋了个岗位,他平常不住家里,陈红梅也没提让他上缴工资的事,但家里总不能不给他留屋子睡觉。


    这么一来,对于人丁兴旺的老祈家,房子就不够住了。


    至于老五……


    脑中浮现出祁珍的脸,陈红梅眼底浮起一抹复杂。


    似是怀念,又似是庆幸,让人难以读懂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情绪。


    “不是给老六的。”


    叶春妮一目十行,竟不知是失望还是快意,道:“小妹让咱们帮忙把秦瞎子那老房子买下来。”


    “什么意思?是她自己要的?”


    陈红梅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声音陡然拔高。


    她面容严肃,不认同道:“咱们红顶寨四周都是山,就算山路已经挖通了,下山比以前方便,但怎么也比不上城里吧。她吃饱了撑的要回山里买?再说,凌家不是普通人家,亲家公是干部,亲家母是老师,他们县里分的房子也不小了,小夫妻俩住在干部大院里多体面啊。何必花冤枉钱买乡下的破房子?就算要买,买余家坝的不行吗?”


    余家坝地势平坦,几个大队都被红溪河环绕。


    因着不缺水,打谷机容易下田,每年粮食产粮不仅比红顶寨高上一大截,家家户户要干的活儿也没山上累。


    离镇子近,要赶集也方便。


    陈红梅是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鉴于“她”不是寻常人,她又不敢全盘否定祁珍的做法。


    忍不住猜测秦瞎子的老房子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妈,那是小妹的钱,她愿意咋花就咋花!”


    叶春妮懒得看婆婆抓破脑袋替老六想辙儿的样子。


    反正花不到大房身上,她宁愿这笔钱谁也甭花。


    “凭啥?她花钱大手大脚我还不能说两句吗?”


    陈红梅声音愈发尖锐,脸上带着薄怒。


    骂完还觉得自己委屈:“我又不是黑了心肝要吞她的钱,春妮你自己说,老五跟家里是不是越来越生分了。前几年还时不时给家里补贴票补贴钱,最近两年除了寄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子,每次给家里汇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白瞎了我和老六……”


    察觉到几个儿媳妇好奇打量的眼神,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挥了挥手,表情不自然道:“你爸当初反对她和凌天奇结婚,说齐大非偶时,我和老六可是帮着她说话的。”


    这话自然是托词。


    说药丸子没有效果绝对是昧着良心,话赶话了。


    事实刚好相反,祁珍给他们的养生丸确实让人显得年轻许多。


    就连天生皮肤黑的大儿媳用了那丸子,立马跟刷了几层石灰粉似的,皮肤变得又白又嫩。


    陈红梅怀疑老三媳妇能平平安安生下三胞胎也有那丸子的作用。


    只有老头子不知道在倔什么,打死不肯用。


    现在看着比她老了十多岁不止。


    陈红梅想到这儿,心里怪不是滋味,还有对比后的难堪。


    老头子的做法衬得她这个当妈的过于无情。


    仿佛只有他记得闺女,自己完全被祁珍的糖衣炮弹笼络了一般。


    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什么年纪,有得选时都希望自己比同龄人年轻好看。


    何况,闺女换人已成定局。


    别的好处都沾了,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较劲又有什么用?说句粗俗的话,那叫当了女表子还立牌坊。


    陈红梅这样想,不代表一点也不疼莫名其妙没了的亲闺女。


    她也疼啊。


    只是人的心就那么点大。


    她不止祈真一一个孩子。


    除了祈真一,她还有别的儿女。总不能为着小女儿,一家人日子就不过了。


    况且,她也害怕事情捅破后祁珍对另外几个孩子不利;


    如果她心肠黑一点,一封信把他们告到公社革委会,他们谁敢质疑她不是祈真一呢?


    人家只会觉得他们两个老东西疯了。


    陈红梅拼命给自己找借口,仿佛这样就能抵消她被祁珍带来的好处迷了眼的事实。


    她更不想面对祁珍的孝顺带给她的得意、虚荣。


    只是,在享受祁珍带给她的好处时,她也忍不住嘀咕,这样好的玩意儿在她手里跟不要钱似的,随便卖给哪个有钱人也不便宜吧。


    那肯定还能拿出别的好东西来。


    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啊。


    一旦滋生这个念头后,陈红梅便忍不住试探。


    每每试探,祁珍就奸猾地转移话题,这便让她更多想一分。


    有时候她会怀念曾经听话活泼的开心果,但现实总是能将残留的温情打碎。


    两个女儿,祁珍带给家里的好处远远超过祈真一,为了这个家,她的小女儿只能是祁珍。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小妹就会使唤家里人。”


    叶春妮暗忖着,婆婆也就敢私底下嘴硬,到了老五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从前觉得这是爱女心切,不忍苛责,但现在嘛……


    她赶紧把脱缰的念头拉回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面上还是劝了劝:“妈,你可别当着妹夫说这样的话。”


    “还用你说!”


    祈母没好气地睇了她一眼。


    老五命好,一进门就给凌家生了对龙凤胎,女婿宠爱,公婆器重,哪是她可以训斥的了。


    何况……


    不是亲的重话说不得!


    婆婆就那么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叶春妮心里却毛毛的。


    顿时没了和稀泥的心思,只悻悻笑了笑。


    祈母没指望几个媳妇同仇敌忾,她心里埋怨祁珍这几年越来越敷衍,对爹妈不够尊重,但也真没有胆子私吞这笔钱。


    即便偶尔划过这样的念头,也被她按捺住了。


    一来,她忌惮祁珍;


    二来,这几年凭着凌家的关系,他们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


    “等老大回家,你就让他到秦瞎子那儿转转,探探口风,把这事给办了。”


    陈红梅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说道。


    叶春妮见她不再提给老六买屋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乖觉应道:“知道了妈,如果秦瞎子那儿说不通……”


    “有啥说不通的,那房子都破成那样了,又在半山腰,干啥都不方便。我看三百块都嫌多,还给他八百呢,美不死他?”


    祈母嘴上骂骂咧咧回屋睡觉,心底还在琢磨秦家院子有没有宝贝。


    毕竟,秦瞎子祖上是大巫啊。


    在他们红顶寨,大巫的地位一直很超然,就看前些年四处都在打倒封建迷信秦家却没受波及就知道了。


    ……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陈红梅一走,几个儿媳看看坐在椅子上闷不吭声抽水烟的公公,也回屋了。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祈兴国孤零零地坐着,眼神晦涩,脸上情绪难以辨别。


    ……


    待半夜雨稍稍停歇,祈真一重新躺回木偶身体。


    她手脚不太灵活,一步一顿,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慢慢爬到洞口处沐浴月华。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身体总算没夜里僵硬了。


    那黑漆漆的手臂再次变得白嫩柔软。


    除了没有脉搏、没有心跳,皮肤过于雪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外,从外表上来看她跟常人无异。旁人见了她也只会认为她身体不好。


    想到一会儿得赶到殡仪馆就职,祈真一撅起小嘴抱怨道:“啊,怎么就是殡仪馆呢,为什么不是供销社呢。”


    这年头,姑娘们做梦都想到供销社当销售员。


    体面,长脸。


    真一记忆里最好的单位就是供销社了。


    她不知道今天是否还会下雨,也不敢在山上停留。原本打算再回家看一眼爹娘,可一想到昨日的遭遇,她又气又委屈,竟迈不动脚步了。


    除了家里人,祈真一心底其实还惦记着一个人。


    ——那是她主动追求的对象。


    那人长得好看,打架厉害,一个人能打四个流氓,特别威风。


    她暗戳戳喜欢了好久,捡了大半个月菌子攒了三块钱,厚着脸皮约了他看电影。


    他答应了。


    两人还没热乎几天呢,她人就没了!!


    也不知道祁珍嫁的人是不是他?


    他似乎说过,他好像就是余家坝的人。


    最好不是他,否则——


    哼!


    奸|夫淫|妇,她一定不放过他们!


    祈真一恨恨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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