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大齐京城元陵。
京城昨日傍晚开始下雪,雪混着凛冽的寒风持续了一夜,今早这天仍旧有些阴沉昏暗,好在风雪已停,街道上也开始热闹起来。
进入寒冬腊月,很多人家开始陆陆续续置办过年所需的东西,加上每逢初一、十五这个时间点是前去寺庙上香许愿、还愿的日子,所以出门的人比较多。只是雪刚停不久,大街上的积雪还未被人清理干净,走在街道上难免要小心谨慎一些以免因路滑磕碰到。
这帝京繁华,寻常人家多,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少,走在大街上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碰到得罪不起的达官贵人,所以大家行走起来都分外小心。可即便再怎么小心,仍有不可避免相撞在一起的。
这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和曾府的轿辇就撞在了一起。
话说这曾府的曾景铭如今乃是京中新贵。
曾家原本是寻常人家,但曾景铭长得白净俊秀学问好,偶然入了国舅爷的眼,被看重提拔,因此得了权势和地位。曾景铭能言善辩口才好又行事机警讨人喜欢,深受国舅和太后看重,如今已是礼部左侍郎。
朝中新贵,得意年华,风头正茂,谁又会轻易得罪去。
当然,这只是普通老百姓看到的景象,实际上朝堂上的官员都知道,曾景铭之所以能入太后的眼时常入宫,那是要给太后讲书。
据说是太后常年失眠,偶然听曾景铭讲书便能好好入眠,所以就时常召人入宫。
至于这个事情大家信不信那是他们的事儿,反正对于曾景铭入后宫的行为,太后那里就是这么给话的,因此见了挂着曾府牌子轿辇的官员都会不自觉的礼让几分。
虽然朝堂上站着的官员很多是看不上曾景铭的,不过他们身为人精也不愿因恼他惹太后不快,毕竟皇帝虽登基有三年了可年龄也才七岁。
朝中大事向来由摄政王齐沉来处理,只是齐沉在江湖设有‘风雨楼’,有时要入江湖处理一些风雨楼里的事,每每这时太后便会代其处理朝事。
太后处理起朝政来还算公平公正,偶然有点私心也不影响大局,对官员来说太后他们也得罪不得,对一些事能闭眼就闭眼。反正人家摄政王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用当出头鸟。
退一万步说一个给太后讲书能哄太后高兴的玩意儿,他们避着点也就是了。
官员们避着让着,一开始曾景铭还很谨慎小心,时间久了太后对他久宠不衰,朝堂升官又升的快,曾景铭慢慢的失去了警醒,觉得自己无可替代,行事也变得猖狂起来。
这不,半个月前他的贴身小厮还在大街上当众骂了文昌公主的夫君,只因这驸马爷不小心撞到了他身边抱书的小厮。小厮先是指桑骂槐了一阵子,然后说书是献给太后的,驸马爷故意碰到就是对太后不敬,愣是逼的这驸马爷在大街上当众道歉,事后还因此病了一场。
这种荒唐的事发生有小厮随了他家主子猖狂的缘故,也怪当年几个皇子争夺皇位时文昌公主站错了队,事后老皇帝虽然没对她怎么样,但她从此被景帝给厌弃了。
在京城被皇帝厌弃的人谁敢靠近?所以这些年文昌公主就算有着公主的头衔过的也不如意,有时还得看人脸色行事,如果没有意外她是自然翻不了身了。
这也是她的驸马连曾景铭这个礼部左侍郎身边的一个小厮都不敢得罪的缘故。
而此时曾景铭要入宫见太后,达官贵人家的轿辇、车马都会避开,结果这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却这般不识好歹愣是和他们撞在了一起。
这不,马车和轿辇刚撞上,抬轿的人受了惊吓手有些不稳,轿辇差点翻到,坐在里面的曾景铭更是惊呼出声。而跟在轿辇旁边小跑的小厮脸色大变,他急忙训斥轿夫让他们把轿子停下。
小厮第一时间给轿子里的曾景铭请罪,问他是否平安,在听到曾景铭的一声冷哼后,小厮气急败坏的走到轿子旁边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前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眼瞎了,没看到这是我们家大人的轿辇吗?”
赶马车的是个年轻人长相一般,扔在大街上都不会被人注意的那种。他穿着很普通的玄衣,圆圆的脸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却没有那么客气:“我也的确没想到街道这么宽竟然走不下马车,若你们家大人真受了惊吓,我家主子可以给他请大夫。”
这路上的积雪的确没有打扫干净,可街道很宽,并排走上两辆宽大的马车都不成问题。他是看准了路急着往家赶,一路上都很顺利,眼瞅着快到家了,结果谁曾想着曾家的轿子听到了打马声还往路中央走。
他们的马车从旁经过,曾家的轿夫大概没想到还有人不给他们曾家面子,所以自己乱了手脚差点摔倒。
车夫拽缰绳,受过□□的马立刻仰脖抬蹄鸣叫着停下,马车将将挨着曾府的轿辇,这小厮却不依不饶上前开口就骂。
车夫心想,他们家主子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这曾家的小厮再这么蛮横下去,那会遇到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曾家小厮可没想这么多,这些天他们跟着曾景铭得意惯了,在他看来一个连标识都没有的马车,敢在这里跟他横,不是眼瞎就是没见识打算找死。
曾家小厮冷笑三分,趾高气昂道:“你以为你们家主子是谁?我家大人要入宫面见皇上和太后,你们耽误我家大人的时间就是耽搁皇上和太后的时间,你们担当的起吗?”话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一下一脸高傲,以前每每说到这些话,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就算再怎么觉得憋屈也得乖乖让开。
看到车夫皱了下眉头,曾家小厮心中越发得意:“识相的就快点让你家主子滚下来给我家大人磕几个头,道歉认错。要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听闻这话车夫眉头皱的更深了,那双原本很普通的眼睛也变得锋利起来。
曾家小厮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他恼羞成怒再说什么难听话,只听马车里传来一道冷呵之声,而后含着慵懒和冷意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掌嘴。”
曾家小厮根本不知道车夫怎么动的,只觉得眨眼的功夫车夫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一脚把自己踢跪在地上,一手摁在他肩头,一手快如闪电的在他脸上甩起了巴掌。
几巴掌下去曾家小厮的脸都肿了起来,等脑子里反应起疼痛的感觉,他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他倒是想爬走,可这车夫的手如同千斤坠,他根本动弹不得,好在嘴还能张,还能向曾景铭求救。
自己贴身小厮被人当众掌嘴,等于说是在打曾景铭的脸。
曾景铭虽然猖狂但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他飞快的分析了下眼前的情形,那人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他还命人张嘴,要么这人官位高于他且看不上他,要么这人根本不屑他的身份。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都得出去看看情况。
外面巴掌抽打脸庞的声音还在继续,曾景铭要是不出现,这小厮怕是要别人活活打死了。
曾景铭心想还好,不管是谁,他还有太后这个保命伞,不管遇到谁总能换得三分颜面。
曾景铭出了轿辇,他没有看被人摁跪在地上掌嘴的小厮,而是端着一张俊朗的脸朝马车的方向看去文质彬彬的说道:“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本官的小厮没见过世面说话莽撞,若是无意中得罪了本官在这里替他道歉,还望能给本官一个面子饶了他这次的无状之罪。”
有人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曾景铭不是不会说人话干人事,人家平常就是想嚣张就是不想说人话干人事,就是想扯太后这张虎皮威吓他人,关键是很少有人敢不买太后这张虎皮的账。
这不,碰到一个硬茬,曾景铭立马就正常了。
这时马车的帘子微微掀起,一张清隽俊秀的容颜出现,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似笑非笑的落在曾景铭身上,轻声问候:“原来是曾大人。”
曾景铭看到他神色一变,脑中闪过这人的名字:温辞。
温辞这个名字甚至他本人都没什么值得人敬畏的,可四海之内谁不知道温辞是摄政王齐沉的贴身侍卫。
世人谁不知道有温辞的地方就有齐沉。
想到刚才那声慵懒又冰冷至极的掌嘴二字,大冷天的曾景铭只觉得冷汗密密麻麻的浮在后背上。齐沉出京南下有二十天了,据说十天后才会回京。谁能想到齐沉会突然回京,还这么低调宫里宫外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而他竟然这么倒霉会遇到这个阎罗王祖宗。
他这下把人给得罪狠了,得赶快入宫求太后救命才是上上策。
曾景铭一边飞快的在心里想解脱困境的办法,一边朝马车内看去。马车的帘子掀开的不是很高,只能隐隐看到马车内烟雾袅袅,有小炉子在煮茶。马车里的人被温辞挡住了脸和半边身子,只能看到他身上披着白狐披风,一身雪白,弓起的腿上放着一把玄色的长剑,一只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随意敲打着剑身。
长剑落在一身雪白之上,格外显眼。
曾景铭恭敬的行礼:“下官参见王爷。”说罢这话他朝早已经被释放的小厮厉声道:“有眼无珠的东西竟然冲撞了王爷,还不滚过来给王爷请罪。”
小厮看到曾景铭这样子都吓傻了,一听王爷二字,他头皮发麻。
谁不知道大齐如今能真正称得上王爷只有当今摄政王齐沉,其余的老的老,死的死。
想到自己刚才那些话,小厮顾不得肿疼的脸颊,他朝马车的方向不停的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头狠狠磕在雪地上,因恐惧而太过实诚,血很快染红了那抹白。
曾景铭则道:“请王爷治下官管教不严之罪。”
他心道,宫里的事齐沉也是知道的,他真心请罪,想必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齐沉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马车里的齐沉语气懒懒:“曾大人官威可真大,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本王滚下来给人磕头道歉呢。曾大人承认自己有罪,本王也不好不惩罚你。”
“若是旁人这般有眼无珠,今天本王定要挖了他这双没用的眼。不过曾大人既然知错,那就对着皇陵的方向跪一个时辰,自行掌嘴二十吧。”
曾景铭听闻这话猛然抬头,语气愤然:“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身为读书人,身边小厮一时没认出王爷,王爷怪罪便就是,岂可这般刻意羞辱?”
听他把自己和读书人扯在一起,还打算偷梁换柱,齐沉低声笑了两声薄凉道:“你和普通读书人不同,待遇自然也不同。你眼瞎心盲喜欢羞辱人,今日本王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默认身边之人羞辱本王就是在羞辱齐家列祖列宗,犯下这种大罪本王岂会饶你?所以你就算不服,今日这罚你也得老老实实受着。”
知道齐沉不想再和这人说话,温辞放下车帘,许是想开导曾景铭,车帘落下时他斯斯文文的说:“曾大人,冰天雪地的,多耽误一刻就得多冷一刻,早跪完也好早日回去取暖。要是在外面呆久了膝盖受了冻,日后受罪的可是曾大人自己。”
马车继续往前行走,曾景铭听到齐沉懒散的说了句:“你倒是良善。”
温辞轻笑一声:“主要是近朱则赤近墨者黑,跟在王爷身边久了,心地难免要软上三分。”
曾景铭:“……”
讲个鬼故事,有人说摄政王齐沉心软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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