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之中最是不乏仙官,死了一个就让新的一个替上,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那座是丹城,丹城又极近极海寒渊。伯渊因为龙族的事情需要善后留在了天庭,此回前往极海寒渊夺取异火的是他的异母弟非觉。非觉的母族是麒麟一脉,而藏珠算是金乌族裔,兄弟姐妹中他们这般异类才会走得近。藏珠杀了孔微生,是出自非觉的授意,好让他安插上自己的人么?
刹那间,伯渊的思绪翻涌着,他先前并不将异类出身的弟弟妹妹放在眼中,可眼下却是明了了,他们就算不能夺位,也会趁机捣乱。藏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她的身侧有鲛人,显然那群废物做的事情被发现了。他不能去追究孔微生的死因,反而要将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快速抹去。
伯渊心中的怒意翻滚,可那边被记恨的人没有任何知觉,被一脸沉郁的望红蕖牵着袖子,乖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不哭也不闹。落在后方的是心惊胆战的鲛人少年,他睁大着眼睛看藏珠,生怕她再度暴起,忽然给自己一剑——这样的失魂呆子最可怕了。
望红蕖不觉得失魂之后的师妹会有自主的杀人意识,思来想去,她都觉得是凤来山主在祈福树下的时候对木牌动了手脚。凤来山与天庭之间的仇怨不消,师妹又是帝女,对方不相信师妹也是应该的。现在那孔微生是了结在师妹手中,不知道她醒转的时候得知真相会如何,天庭那边会惩处她么?望红蕖面上泛过了一抹忧虑,但是很快便硬下了心肠,唇角勾着冷冷的笑。
金车小界中。
毛茸茸的幼崽在如茵的草地上翻滚着,身上沾染了尘泥。宣清和盘膝打坐,灵力在周身运转。她将天刑剑横放在了膝上,在越怀真没有注意到她这一侧的时候,轻轻地在剑柄上一弹。一道剑意在剑身缭绕,散发着如赤磷般的色泽,最后又慢慢地隐入了剑中。
小凤凰自己不耐清修打坐却要押着自己这般修行。
宣清和心中也是颇为无奈,只能照着她的意愿行事。
大约是无聊了,小凤凰翻出了自己珍藏的话本子,正倚靠在梧桐树上快速地翻看。书页哗啦啦的作响,她时而拧眉沉思,时而摇头叹气,等到后面竟是兀自面红耳赤,啪一下合上了话本,眼中盈满了羞恼。
“你收藏的被小凤凰瞧见了。”宣清和低头朝着天刑剑使了个眼色。
天刑剑:“!”它惊得整柄剑悬浮了起来,好在宣清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
她们这处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越怀真。
越怀真将那话本子推远了些,望向了宣清和,拧眉道:“你怎么不修炼?”
宣清和抬眸,凝视着越怀真,眸光盈盈如秋水。
越怀真心尖一跳,那在话本上看到的东西顿时在心中浮荡起来,惹得她整个人似是烈火烧灼一般。那话本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图文具备,端是一个香艳。她朦朦胧胧的心绪被那本子撬开了一个口,不像最初时候的那般懵懂。她紧紧地望着宣清和,视线一寸寸地往下挪,从那冷白色的如玉肌肤到那嫣红如丹朱的唇上……她心跳的速度逐渐加快,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山主?姐姐?”宣清和起身走向了越怀真,在她的对面跪坐。红黑色的衣摆如浪摆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微小摩擦声。身上的幼崽们已经散去了,越怀真脑子中“嗡嗡”作响,嗅到了自宣清和身上而来的那股淡香,她又有些恍惚。“那、那个——”她终于是开了口,结结巴巴的,声音不像是她自己的。
“嗯?”宣清和偏着头,长长的眼睫轻颤,沉静而又乖巧。
“你们、你们……”越怀真受不了自己这磕磕巴巴的模样,视线落在了话本子的封皮上,又深吸了一口气快速道,“你们那边的双修就像是话本子写得那样得亲、亲——”越怀真再度卡了壳。
宣清和接过了她的话:“亲热。”
越怀真头脑发昏,她望着宣清和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道:“要试试吗?”
宣清和没有应声,她低头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心绪。小凤凰这是被话本子打开新世界大门了?这是不是太过了?
“你不想吗?那、那算了。”越怀真心跳如擂鼓,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宣清和轻轻一笑,她伸手搭在了越怀真的肩上,朝着她探下身,吻住了那柔软的唇瓣。虽然她看了不少的话本子,但是老实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越怀真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等到那个吻逐渐地加深后,她忙不迭伸手抵住了宣清和。她往后退缩,可身后便是一株梧桐树,脑袋咚一下撞到了树干上,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一身。越怀真打了个激灵,身上的灵力起起伏伏,最后变成了一只小毛团子,可怜巴巴地缩在了一边。
宣清和忍着笑,她眨了眨眼,将毛茸茸的小团子捧到了手中。她的面上满是坦荡,语调轻柔如春风:“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越怀真没有吭声。
她自然是有余力恢复人身的,可那荡漾的情绪压抑不住,还不如变成这个状态能掩饰。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在她跟前这样了,越怀真自暴自弃地想着,索性一挺身一动不动地躺在宣清和掌心。
两人在小界中停留了几日才现身。
望红蕖和颂泉倒是将丹城的事情处理妥当了,与那群弟子有正式契约的大妖后嗣没有人去管,但是那些被囚禁在后院不明不白的小妖仙则是尽数放出,让他们恢复了自由。
“那孔微生没留活口。”说到这里的时候,望红蕖不由得觑了越怀真一眼,见她神情如常,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测。那仙城主如此对待妖族,以凤来山主的性子,不将他挫骨扬灰都算是善良的。“对了,昨日还有人传讯寻师妹,是天庭那边的人。”望红蕖想了一会儿,又道。
越怀真单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道:“见了么?”
望红蕖摇了摇头,师妹这呆愣的状态哪里能够见人啊?
越怀真笑了笑,又道:“到时候总会碰面的。”再过两日海市就要开了,各方的势力定然会那个时候抵达,天庭的人也会现身。
望红蕖心中一个咯噔,她掩饰不住眼眸中的忧虑之色:“那要是被他们知道师妹这模样,那孔微生的事情会不会被翻起?”
越怀真悠悠道:“被翻起那也是鲛人族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
一旁神思乱飞的颂泉闻言打了个激灵,如果天庭要找麻烦,那他是不是应该先回去告状?毕竟丹城的人马绑架他在前,到时候还能让天庭给个交待?可这么一做,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自由都没有了,会被每天押着学习、修炼的。
丹城仙府被人砸了、仙城主一命呜呼,连代城主都是被那贼子扶持起来的。不过城中并没有陷入混乱,而是各自生活着。
只要天庭不塌,那些事情轮不到寻常的小仙操心。至于天庭那方、临近丹城的人,则是一心在极海寒渊,哪有闲工夫关注这一座小小的仙城?
飞舟上,一身紫袍的金冠少年倚靠着栏杆,回眸望了一眼一身流云白袍的清隽少年,慢悠悠道:“非觉啊,藏珠那边没有回应,八成是不愿意与你相见。”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看不出来,往日里灰噗噗的、一点金乌族裔风范的她竟然这般心狠手辣,直接断了伯渊的一个丹玉库。不怕伯渊追究么?”
非觉扬眉一笑道:“谁让我那好大兄倒霉,撞上了鲛人族?现在有鲛人在背后给藏珠做靠山,他怕是不敢追究,只会想着办法将自己摘出去吧。”
紫袍少年又道:“可要是有鲛人族支持,那异火就可能落到藏珠手中了。”
非觉道:“藏珠不是我等的对手,到了她手中是一件好事情。可要是在那位手里——”非觉抿了抿唇,语调陡然间低沉了起来。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紫袍少年已经听出了他的话中意,眉心也跟着一沉。许久之后,他挤出了“凤来山”三个字。
麒麟一族在过去也是与凤来山交好的,可后面渐渐地分道扬镳了。天庭对凤来山尤为宽容,可是他们心中都知晓,这根扎在了天庭身上的尖刺始终要拔出的。鬼界凤主“惊尸”一事,使得天庭震动。后面龙主孟鸿前往凤来山与那位谈判——他们都以为那拖了数百年的事情终于要分晓了,可谁知道消息传回,龙主父子濒临死亡。凤来山如斯残忍,听到的时候他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论起单打独斗,我们不是她的敌手。”非觉慢悠悠开口道。天庭那边想的是不费一兵一卒将凤来山招安,并让他们继续镇守森狱,而将灵脉给献上。可这根本是痴人说梦!要知道其他势力都是被打服的,只有这凤来山因为某种原因不可打。最后凤来山主四处劫掠仙君,各方就想出了“上门当赘婿”这种事,结果呢?那位出尔反尔,他的好大兄在凤来山没多久吧?就被无情地送回来了,听说在鬼界的时候还闹了一出荒唐事情呢。
紫袍少年的语气浮躁了起来,他拧眉道:“那要怎么办?”
“暂时用法器将她困住就好了。”非觉并没有直面凤来山主的打算,他的目的是取寒渊冷火,至于那凤来山,是他的父君以及大兄要想的事情。
海市现身的那一日,无数道不同的气息在丹城外围浮动,飞舟若隐若现。
极海寒渊之中,一轮银光圆月悬在中天,被一股伟力掀动的海潮如千军万马齐行,奇伟雄壮。潮水汹涌咆哮,滂沱大雨降落,如瀑布倒垂,砸在了水面上。无数座水晶宫殿在那浪潮上缓缓浮现,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片晶莹的色泽。海市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靠着鲛人族以及蜃族大能的伟力形成的。
在海市中有那大陆不见的珍奇,是一个极为热闹的交易所,但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海域通行证”。仙人持有通行证才能够在海域中不受影响,如在在地陆上那般行走。天与海、人与仙与妖乃至与鬼,都有着极为明显的、有天道衡定的界限。
望红蕖持着一把伞,将呆愣的师妹拉到了伞下,她自身则是半边暴露在了滂沱的大雨中,只不过身上的气流掀动,雨水尚未落在她的身上便分叉流走。
颂泉则是如鱼得水,一脸欢快。他快步地走到了一座水晶桥上,伸手一掬水中泛着柔光的灯盏,又忽然起身朝着后方的人招了招手。
前方是水晶琉璃群宫,在银月之下、在奇诡的雨幕中泛着神秘的光辉;后方则是一座半隐在夜色中的丹城,无数的绯红丹鱼游动着,如一团不灭的火。
“孰幻孰真?”宣清和回眸望了丹城一眼,瞳孔中映照着一片鳞色。
“来来来,我知道哪儿有通行证!”颂泉的大叫声又再度的响起。
寒渊冷火生在了极海之中,他们想要去寻找异火,第一步便是得到“通行证”。海中的族裔不少,但是能够制作出通行证的大妖寥寥无几,每一张都能够被喊出天价。要是没有点门路,就算是身怀无穷的丹玉,也未必能够买到。
喧嚣声在耳边不断,来往的人族、妖族纷纷擦肩而过,不免看得眼花缭乱。
宣清和的指尖虚搭着越怀真的衣袖,锦缎擦着指腹而过,柔软光滑。
越怀真垂眸,忽地将她的手牵住,她凑到了宣清和的耳畔,低声道:“丹城是盛景,海市也是盛景。”
宣清和点头,敛眉一笑,似是莲花不胜娇羞。
望红蕖带着师妹在人流中仓皇穿行,视线捕捉着越怀真他们的身影。哪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幅“含情脉脉”对视的画面,再转头看看师妹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酸。醒也让人恨,呆也让人恨。她快速地回神,挤向了前方道:“我是同你们去寻异火,还是直接去鲛人族替师妹招魂?”要她选那肯定师妹优先的,可谁让她买不起通行证而且还欠着一屁股债?
越怀真道:“异火。”她的善心显然是有限度的,一切以凤来山之事为重。再说了,这只金乌身上有法器在呢,剩下的那点魂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吸走。
望红蕖慢吞吞地“喔”了一声,这样的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沉闷了刹那,她又抬头看那像只猴子一般蹦蹦跳跳的颂泉,又说道:“他是鲛人族出身的,应该能找到通行证吧?”结果话音才落下,颂泉整个人便倒飞了出来,砸在了水晶地面上发出了一道“咚”的大响。那动手的人还不罢休,跳到了颂泉的身上,又是一顿如疾风暴雨般的狂揍。望红蕖面皮一僵,那残余的笑容还没收敛起,瞧着十分难看。
人群向着四面散开,露出了一个大圈方便他们动手。
颂泉抱头鼠窜,痛得大声惨叫,还有空暇大叫道:“五叔,我现在有靠山!”
被称为“五叔”的修士只是冷笑了一声,拳头的力道可不见减弱,他道:“你不是出去学本事了吗?这段时间让族中的人好找,我倒是要看看你长了多少本事!混账小子!”
颂泉心中一凉,又想起过去被噩梦支配的惨痛日子。他一边逃一边寻找着越怀真他们的身影,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望红蕖有个会忽然发疯的师妹,排除;凤来山主阴晴不定,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温柔的宣仙子了——心思大定,他找到了那一角红裙,猛地往前一扑,大叫道:“宣仙子,救救我!”然而还没有碰到宣清和的衣摆,就被越怀真一脚踹飞。
“抱歉。”冷淡的话语显然没有任何诚意。
“你小子越发没出息了,竟然去找女人当靠山。”鲛人五叔面色更冷,直到浑身筋骨活动舒畅了,才将死狗一般的颂泉往边上一扔。他转向了越怀真,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恢复了沉静。将四枚通行证抛出,他爽朗一笑道:“就感谢诸位仙子对我族中小子的照应了,人我先带回去了。”
“五、五叔,我、我——诶?等等啊!”颂泉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越怀真一行人的背影大声哀嚎。取异火才是正事,鲛人少年只是顺带的而已,有什么可留恋的?
四个人中只有望红蕖回头看了一眼,她想起众人被扔在了鬼界中的场景,这位冷酷无情,极为果断。只有一个宣仙子是她抛不下的,大概就是命定的?这时候还想觊觎凤来山主的,只能够自求多福。不对!把颂泉扔下后,她靠什么人牵线鲛人族,给师妹招魂啊?!
“你什么你!”鲛人五叔一巴掌拍在了颂泉的脑袋上,语调十分嫌弃,“你要是有颂祝一半本事,我等也放心了。”
颂泉摸着脑袋嗷嗷叫,他拔高了声音道:“我、我就是担心大哥!那位要去取异火,大哥也想借助异火修炼吧?我怕我不跟过去,大哥会被打死的。”
鲛人五叔眉头一皱,他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望着颂泉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跟去,可能两个人都被打死了。咱们鲛人与凤族之间可是——”
五叔欲言又止的姿态勾起了颂泉的好奇,他眨了眨眼道:“可是什么?”
“可是有仇怨的,这事情还好追溯到大荒纪元那会儿。”
另一边。
望红蕖记起了师妹招魂的事情,忙不迭出声询问。“到时候怎么寻找鲛人帮忙?山主您要一道过去么?”
“不去。”越怀真的应话极为干脆。
望红蕖顿时神情一垮。
宣清和眨眼,忽然轻声问道:“凤族与鲛人之间,有什么关联么?”先不提过去鲛珠同凤主的事儿,她注意到那成年鲛人在看见小凤凰的时候神情有异,之后抛出通行证的动作极为干脆,然而不肯让颂泉跟随着她们了。不过小凤凰本身就没这个心思,就算有带着颂泉的念头,那边恐怕也不同意。
“有点恩怨。”越怀真拧了拧眉,低声应道,“还是大荒时候的事情了。当日‘弑神五子’中,排行第四的便是鲛人族的族主徵音。她与凤主的关系不错,然而在凤族陨落之前,她们之间发生了一次大吵,最后关系决裂,鲛人族族主负气之下,回到了极海寒渊。”
“为了什么大吵?”望红蕖好奇道。她知道那五人是奠定仙世之人,是开辟新天的英雄,然而对于他们的事情却不如其后裔了解得深刻。说起来师妹是金乌的族裔,其血脉也可追溯到昔日的金乌族主帝舜元身上。
越怀真淡声道:“为了森狱。要知道森狱里的堕仙俱是在大战之时沾染恶气的,并非他们愿意为恶。其实他们也是仙世的英雄,值得后人来铭记。问题出在了堕仙的处置上,当初五人召开了一个法会,我凤族以为这些堕仙都是无辜的,纵然身染恶气也不该放弃。然而鲛人族主则是认为应该斩草除根,否则堕仙可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
“凤主见众人谈不拢,也不打算要他们的帮助,而是直接抽骨祭器,在凤来山打造关押堕仙的森狱。后面族中旧事录上只记载鲛人族主来一趟……她同凤主争吵了无人知晓,总之她直接放下了一切回到了极海寒渊中。不过那时候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了,她提前回到极海寒渊清理附近的乱象也不算什么。
“可恰恰就在收尾的时候,发生了波折……我凤主最后战死,鲛人族主也未能幸免。”说到最后,越怀真眼中掠过了一抹恨意。记载是如此,可在鬼界见到了凤主尸身之后,越怀真已经不再觉得凤主当真是战死的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说一声元旦快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