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红蕖不知道越怀真要取那名牌做什么,可眼下师妹的状况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够听从越怀真的话语行事。木牌上有她们的一抹气意,很快便感知到了在哪边。
红绸在风中飘扬,无数的木牌纠缠碰撞,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轻响。望红蕖伸手将两人的木牌摘下,字迹如新,好似是昨日才刻下的。将木牌抛到了越怀真的手中,她的身影在枝叶间穿梭,唰唰数声,又落下了不少的名牌。
木讷呆愣的师妹被丹鱼簇拥着,傻傻地站在那边。望红蕖不免有些急切,很快便停了手,转向了面色沉凝的越怀真,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是封魂术。”越怀真缓缓地开口。她手中捏着的木牌,有不少是完整的仙魂,已经与木牌、与这一株树结合成了一个整体,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一条魂了。藏珠的那一块还好,仙魂没有完整地封入了其中。
“什么?”望红蕖闻言面色大变,她错愕地望着越怀真,满是不可思议。木牌是这颗树的枝干制成的,仙魂封入了枝干中,等同于喂到了这棵大树里。可是这棵树没有任何的灵性——非妖非仙,如何能够封魂?
越怀真将木牌甩回了望红蕖的手中,她又道:“你们在这边祈福,无形间立下了法契,但到底是什么事情触发了封魂术,还是未知。”顿了顿,她又道,“你打算怎么办?掘了这一棵树么?”
望红蕖苦笑了一声道:“这棵树是丹城的命,是孔微生丹玉的来源,我要是对它下手,恐怕一城的人都会过来追杀我,到时候连师妹这具身躯都保不住。”
越怀真“啧”了一声,没有继续开腔。
宣清和回眸凝视着这棵大树与丹鱼,轻声道:“成千上万的仙人来此观景么?这边的城主还真是生财有道。如果是封魂术,会不会同他们有关?”
越怀真思忖了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关系。孔微生是御兽的传承,要仙魂没有用处,他们就算要抽也只是抽妖族的魂。”说到后面,她的语调已经泛上了森然的寒意。
“封魂术——”望红蕖触摸着那块名牌喃喃自语,“鲛人之歌能够招魂,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这块木头不毁去,师妹的仙魂就会被一点点侵蚀,可要是毁去,那师妹的魂是彻底回不来了!
越怀真挑眉道:“颂泉?”话音才落下,便听见了前方传来了一道怪叫,熟悉的身影眨眼间便到了跟前,而他的后方还缀着一条小尾巴,看服饰是仙城主的人。那群人来势汹汹,见颂泉躲到了越怀真她们的身后,当即大喝道:“让开!”他们的动作并不停止,反倒将法器一运使,身后浮现了数道兽魂。
望红蕖正因师妹的事情烦躁着呢,听到了那声大喊,不敢对着宣清和倾泻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柄长戟横扫,暴喝了一声:“滚!”
颂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救兵!他捏着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忙不迭告状道:“我还在四面打探消息呢,这群人就莫名其妙地冲上来,要请我去仙城主府上,我哪里认识他们的仙城主,当然不愿意!哪里想到这群丑八怪还想当街强抢仙男!”
听到“强抢”两个字,宣清和眯了眯眼。
颂泉是鲛人,可能会招魂,同师妹息息相关。望红蕖很快便做出了决断,见那群人还不死心地往前逼,下手也逐渐地重了起来。灵力如潮水汹涌澎拜,长戟上勾出了森然的光芒,惊退了祈福树下的丹鱼群。对手一个个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大响,扬起了大片的烟尘。
“好!望仙子加油!”颂泉跳起了给望红蕖加油。
越怀真眉头一蹙,她沉声道:“孔微生知道了。”
“知道什么?”望红蕖收起了长戟,转动着脖子,眼眸中倒映着丹鱼的鳞光,仿佛一片血色。
“飞舟。”越怀真飞快地说出了两个字,她望着那群落荒而逃的弟子,唇角勾起了一抹冷厉的笑容,“孔微生的人在外劫下小妖仙,暗中做买卖,他们被我杀了。”
察觉到话语中的杀机,望红蕖缩了缩脖子,直觉自己还是不去询问的好。师妹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上其他那还得了?她避开了越怀真的视线,转向了颂泉道:“招魂曲,你会吗?”
颂泉:“噶?”他茫然不解地望着望红蕖,看着她眼中的热切慢慢地化作了寒灰。好半晌,他才想起“招魂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继续道,“其他族人会。”
望红蕖皱了皱眉,也没有太惊讶。她早该知道,颂泉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既然颂泉不行,那就只能够等到海市大开的时候进入鲛人族的领地了。“山主,我——”
她一开口,越怀真便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凝视着望红蕖半晌,漫不经心道:“你要跟我一起去海市也可以,但是在这之前需要解决一件事情。”
望红蕖眼皮子一跳,心中浮现了一抹不祥的预感,她道:“不会是丹城吧?”天庭一些规矩已经让凤来山主厌恶,而在规矩之外,或者说是可借着规矩行恶的,可不更加招她不满?凤来山主好斗的名声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她庇护着凤来山四野,逐杀一切行恶之仙而来的。当然在天庭的立场上,这就是凤来山主多管闲事了。
颂泉摸了摸脑袋,话题跳跃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想明白的范畴。凤来山主他是不敢碰的,至于望红蕖——刚才大发神威的一幕还在眼中呢。他理了理衣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拍向了宣清和的肩膀,喊了一声“喂”。宣清和回头望着颂泉,还没有应声,就被越怀真拉了一把。
手掌悬浮在了半空,瑟瑟的凉意如刀锋。颂泉对上越怀真那双冷厉的眼神时,心中一个瑟缩。好半晌才缩回了手,讪讪一笑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除了枝叶哗哗的响动,并没有人出声应和。山主的眼神还是冷峻的,让他回忆起小世界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恐怖。他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残碑,又继续道,“这是记功碑,上面有鲛人族昔日族主的名字!这儿就是阿父他们说的,族主平定大荒仙神之乱的古战场。”
古战场——
听到这三个字,望红蕖的瞳孔骤然一缩。鬼界的古战场状况还历历在目,那这临近的极海寒渊的古战场,不会又挖出一具竖棺吧?
宣清和眨眼,轻轻说道:“先祖过去染血之地,你怎么这么得意?”
颂泉不解地看了宣清和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记功碑收起。他道:“这是功勋啊,是我族的荣耀。”
“功勋?”越怀真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昔日结束大荒的英雄共有的功勋,眼下早已经成为姬玄黄一个人的荣耀。她不再理会颂泉,而是转向望红蕖,直言道,“借你师妹一用。”
心神从古战场回到眼前的困境上来,望红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怪叫道:“我师妹已经傻了,山主,你怎么能这般残忍?!”
宣清和道:“这样正合适。”
望红蕖皱了皱眉,不解道:“什么正合适?”
“望仙子,如果先前颂泉的话语属实,你不觉得——”宣清和顿了顿,慢吞吞道,“这样子也挺好的吗?”
“是啊,这样她就只能跟在你一个人的身边,不去找其他男仙了!”颂泉也鼓掌应和。
望红蕖面色绯红,指着宣清和半晌,只说了一个“你”字,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越怀真垂眸凝视着宣清和,在她的印象中,宣清和都是怯生生,如同弱柳扶风,可这一回出来先是碰到颂泉,借着又是望红蕖,他们都算是“熟人”,所以她才会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活泼么?她正思忖着,宣清和又往她身后一错,俨然是将她当作了靠山。这样的认知让越怀真的心绪变得微妙起来,良久之后,她才传音道:“先前望仙子不是帮过你么?你现在为何要气她?”
宣清和眸光闪了闪,低头故作羞涩一笑,她传音回复道:“我觉得望仙子很有意思。”她偷偷地抬眸觑了越怀真一眼,见她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又暗道了一声“不好”,那什么话本守则里不也有一条说可以与不相干的人若有若无的“亲近”吗?小凤凰这反应有些古怪。
下一刻,果然听越怀真道:“你一人在凤来山,的确是无聊了些。”
宣清和心中一个咯噔,难不成还要带人回凤来山么?不,那儿已经算是她的领地。她立马抓住了越怀真的袖子,微微抬起头,盈盈的眸光中满是亲近之意。“不要其他人,有姐姐在,我就知足了。就算姐姐没空陪我也不要紧,我也可以跟花儿说说话。”
越怀真暗叹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指尖穿过了柔顺如缎的墨色长发。她轻声道:“也不会留在凤来山多久,就算现在这样,到时候带着你一道出门就是了。”
宣清和如释重负,她眸光一亮,笑容更是粲然明媚。
那一边的望红蕖也从“师妹傻了还要被压榨”以及“师妹怎么这么糟心”的羞恼中恢复了过来,她倏然望向越怀真,眸光坚定,问道:“山主要借我师妹做什么?”
越怀真因那灿烂笑容而有些恍然的神思又是一定,视线挪到了望红蕖身上,她道:“审判孔微生。”
望红蕖一愣,继而是一副“开什么玩笑”的神情,她心中的巨石落了地,应道:“山主说笑了。”
“寒渊冷火即将出世,我不想在此处耽搁,然而丹城的事情仍旧需要解决,只能够借天庭的名义来。”越怀真正色道。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借用天庭的名义来行事也无妨。
望红蕖眉头一皱,她嘟囔道:“可这跟我师妹有什么关系?”
越怀真道:“帝女藏珠,还没关系吗?”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望红蕖心尖一寒,还没想明白,两个打颤的“什么”已经脱口而出。凤来山主不像是说谎,她僵硬地转头错愕地望着呆愣的师妹,数息之后才消化了这个讯息。
“她又骗我!”惨然凄厉的叫声冲天而起,惊动了四面的丹鱼。望红蕖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她虽然名册在天庭,可并非是有敕封的仙官,除了个别有名的,哪里会管其余不起眼的帝子、帝女是谁啊?“父母双亡、自小流浪”“吃够了苦”这样的话语还在耳边打转,结果都是假的!此刻的她恨不得将师妹打上一顿出气,可一看那木讷的面容,那股怒火又无处发泄。
“好惨。”颂泉缩了缩头,不再去触望红蕖的霉头。
越怀真嫌恶地开口:“毕竟是天庭的人,身上流着姬玄黄的血,一个个就是狡诈、卑劣。”
宣清和头皮一麻,如果被小凤凰知晓了真相——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接连的打击像是要抽去望红蕖的精气魂,她也不管越怀真要怎么借用师妹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无力地点点头。
虽说是仙城之主,可孔微生靠得是自己那大把大把的丹玉坐上的,而不是真的有多少本事。越怀真也懒得去计划针对孔微生的事情,而是直接让颂泉这个苦主上门,再以藏珠的身份下压。她并不打算出面,以望红蕖和武力值对付那帮混账绰绰有余。
客栈中。
宣清和坐在了越怀真的对面,手中捏着一枚道棋。天刑剑按捺不住想去看热闹,但是她怕过去没多久便将整个仙府杀得片甲不留,到时候影响了小凤凰采集异火的事情,故而只能够将那份心热给压了下来。
小凤凰也不拉着她试剑了,而是翻出了一盘道棋。然而道棋也是一种斗法,不是靠自身上阵冲杀,而是靠着自身的神韵和道意落子。道棋同样能够见证一个人的修为,宣清和的眉心紧蹙着,心中是万分苦恼。剑意可收,但是道韵一发就难收敛了,每回下道棋都要费尽心思。
棋子迟迟不落,越怀真凝视着宣清和,见她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面色煞白,似是神韵不支之兆,心中顿时一软。她也无暇去思忖为何这回比先前还不能够支撑,而是直接将道棋一收,道:“虽然说到了仙人境,可你平日里也不能少了修持。”
宣清和乖巧地点头。
越怀真话锋又是一转,询问道:“你不修持,那空暇时间都在做什么?”
“种花养草?”宣清和语调有些迟疑,可要说整日都在上面消耗,也不太可能,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看话本。”
越怀真眉头一皱,道:“那又有什么好看的?”
小凤凰的生活太无趣了,或许她本意并非如此,而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吧?宣清和思绪放飞,面上仍旧是顺着越怀真的话道:“听姐姐的,以后不看了。”
越怀真道:“凤来山与天庭的嫌隙渐深,你如果要跟着我,就要有真本事,我不能够一直护佑着你。你要走,我不拦你。你若愿意留下,我也不会劝你离开。”她的眸光专注,语调认真。
宣清和在她的视线下,不由脊背绷紧。她笑了笑道:“我的剑不是虚设之物,我有自保的能力。”
越怀真点头,说不清信还是不信,她只是“嗯”了一声,又道:“话本给我,在海市开启之前,你专心清修吧。”
宣清和:“……”
丹城仙府。
轰一声巨响,偌大的红木大门被巨力拍飞,露出了一个幽幽的大口,像是野兽食人。
在祈福树下被打的弟子尚未搬到救兵,敌手就打上门来了。
暗室之中,一声白色长袍的孔微生眯着眼往水镜,捻着自己的长须。先是手下的人命火俱灭,派人出去寻找的飞舟也杳无痕迹,紧接着又有人在丹城瞧见了鲛人族少年——他知道飞舟中有鲛人,那是最贵重的一件货物,可现在飞舟毁了,货物出现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鲛人暴起。可到了丹城后,那鲛人没有前往极海寒渊寻找族人,而是四面闲逛听故事,孔微生好一阵心惊肉跳,最终才下了决心将人“请回”仙府。
然而事情也开始就变坏了,他的决定也无济于事。
外头灵力炸裂,发出了巨大的响动。孔微生只是双眸一瞬不移地盯着泛着涟漪的水镜,等到对面投影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对面的人嘴唇翕动着,一道道命令在识海中响起,孔微生瞳孔骤然一缩,咬着唇心间泣血,最后惨声应了一句:“是!”
现在的鲛人少年已经自由了,这事情怎么样都不能被丹城揽下来,更不能牵连到那位大人物,最好的结果就是用丹玉摆平。别看他一座丹城到处都是赚丹玉的地方,可哪有多少落在他自己手中啊!
望红蕖一手提着师妹,一手握住了长戟,如同漩涡般的庞大气流以长戟为圆心向着四面涌动,无数的兽吼声交错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句凄哀的怒啸!
孔微生从暗室出来的时候,就碰见了七零八落的场景。他吞了吞口水,大声道:“住手,有——”
“那老匹夫出来了!”颂泉在族中娇生惯养,离开极海之后便被掠到凤来山,之后经历了各种波折,总之就是没有机会酣畅淋漓地动手!鲛人一族的凶性就激起了几分,他才不听孔微生说什么,提着武器就往前冲!望红蕖的视线也落到了孔微生身上,长戟往下落,脚下的大地似是承受不住这力道,青砖齐齐开裂!
望红蕖的计划将这老匹夫制住,再去询问小妖仙的事情。前一半她和颂泉联手达成了,然而在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了结的时候,被她放在了地上的师妹忽然间拔出了长剑,浓重的威压仿若巨山,金黄色的剑芒搅荡出了一个漩涡,悍然将孔微生撕碎!温热的鲜血溅在了毫无防备的望红蕖身上,她瞳孔一缩,急声喝道:“师妹?!”
收剑回鞘的藏珠又变成了呆呆愣愣的模样,仿佛前一刻动手的人并非是她。
颂泉吸了一口气,离望红蕖这对师姐妹远一些。他擦了擦脸,茫然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望红蕖嘴唇哆嗦着,半晌后才定下了心神,哑着嗓子道:“抓个弟子拷问,先按下罪名再说!”
整座仙府一片狼藉,树木被灵力波及,拦腰折断倒在地上,前方的屋檐也被飓风般的灵力掀去了一角。血腥味被风吹散,颂泉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弟子,跑上去狠狠踹了两脚,痛快道:“让你们抓我!活该!”
就在望红蕖他们在仙府中收拾的时候,天庭仙官法录上,孔微生的名字闪了闪就黯淡了下去。
底下的仙侍忙不迭去传信。
半刻钟后,得到了消息的伯渊快步地进入了殿中,伸手点了点孔微生那黯淡的名字,抓起了一团灰色的光芒。在仙录上落名的仙人在死去时都会将最后一眼看到的东西传到仙录上,由此便可知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对仙官动手。以往映照着的都是凤来山主的影像,仙录上死去的仙官大半被她屠戮,她似乎也往极海寒渊了吧?这是欺他们天庭无人吗?
伯渊的心绪翻滚着,反而在看清楚的刹那,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错愕和恼恨!
一侧也看到那一幕的仙侍恨不得将自己缩到了地缝中。
伯渊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怒火翻涌道:“该死的,是藏珠!”杀人的是他的好妹妹,这事情不仅不能追究,反而还要按下去!他的好父君可不想看到让他丢尽脸面的事情!
鲛人跟她在一起,她知道了什么?她在那边是要取寒渊冷火?老二知道这件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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