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了偌大的魔生潭,龙傲天三人心有余悸地望着那漂浮在的狰狞头颅。剑刃锋利无匹,切口齐整,一击毙命——他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令他心中生出莫大恐慌的剑意,破破烂烂但又举世难匹的剑他只见过一柄。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合吧?万一是仙界的人本事大呢?龙傲天压下了那股心慌之感,正打算开口,可瞥见了越怀真拧着眉的神情,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嫣儿、然儿紧紧地依靠在了一起,被玄蛟甩了一尾巴,打碎了护体的灵光,气血逆流翻涌,好在有丹药在,这样的伤势并不致命。她们盘膝坐在地上调息,时不时将复杂的视线投向了越怀真。先前以为这位说“袖手旁观”是开玩笑的呢,心中还略略埋怨她不动手,敢情是真的如此,来这斩杀玄蛟也是为了锻炼……妹妹?她们的视线一转,又落在了龙傲天的身上,眼中那抹崇拜消散了,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嫌弃。师兄在自己那个小界基本是第一人了,可飞升之后,远不如人呐。
宣清和窝在了越怀真的怀中,伸手抓着她的衣襟,眼睫低垂着,似是一朵禁不起风雨摧残的娇花。
不管是玄蛟还是斗武台她都没有多大兴趣,可现在看来不练出个结果来,小凤凰是不会罢休的。或许在斗武台上能够循序渐进?在小凤凰期待的眼神中,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越怀真闻言一笑,松开了宣清和。
将“不忍”收起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玄蛟的尸体,不免又回味起先前的那一剑。以她的修为,碰到了玄蛟并不能如此轻易了结,难不成是因为玄蛟的体力被龙傲天他们给消耗了?她没有将思绪转到宣清和的身上去。她在仙界中出生成长,遇到的下界初飞升的修士寥寥无几,很难判断他们的真实本领。龙傲天一行人算是参照,可宣清和那股弱柳扶风的姿态,免不了将她置于龙傲天师妹的那种境地。
龙傲天见越怀真、宣清和二人结束了低语,这才往前走了一步,一拱手,颇为歉疚道:“是在下失策了,这回还是要感谢摘星道友。”在师妹和陌生道友中,他只能够选择前者。
越怀真二人倒是没怎么将龙傲天的行为放在心上。越怀真扫过了龙傲天,淡淡地应道:“不必如此。”现在玄蛟已经死了,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不存在了。龙傲天的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袖子被拽了拽,他瞧见了师妹的眼神,顿时心领神会。他扬眉笑了笑道:“摘星道友,日后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尽管吩咐就是。”
越怀真掀了掀眼皮,心中觉得好笑。在试炼塔中都是隐姓埋名的,等到离开了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龙傲天见越怀真没有应答,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笑容收敛起,面色紧跟着尴尬起来,直到越怀真二人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想看看那一柄剑呢。”
然儿横了龙傲天一眼,又道:“剑修的本命剑哪能轻易递给别人?师兄,离开试炼塔之后,还是想办法在天庭中谋一个差事吧,不然一直如此,也不大好。”
……
斗武台在城中,以丹玉为赌注,十个、百个、千个不等,规矩同外界的相差无几。
不过越怀真考虑到了宣清和今日斗玄蛟,便放着她休息了一日,而不是直接前往斗武台。
城中的小院是试炼塔塔灵幻化出来的,并不是属于谁的私产,故而不是用丹玉交易,而是用任务积分兑换。像那等初来乍到、身上没有任何积分的,只能够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不过这对于修士来说,都是些小事情。
宣清和盘腿坐在了榻上,将灵力运行了一个周天便放下了修持,转向了越怀真,满是好奇地开口道:“这试炼塔的塔灵既然是那个时代的,那凤主与鲛人族主的事情她知晓多少呢?”
越怀真道:“我过去也曾问过,不过塔灵并不跟着他们一道走,而是留在了某一处,对外界的纠葛不甚清楚。”
宣清和“喔”了一声。试炼塔中的小城其实相当于一个不受仙界拘束的城,跑到里面的散修都在规矩之外,天庭那边就算想要收些什么,恐怕也做不到。虽然说醉竹熊在天庭的治下,可塔灵的存在使得醉竹熊这小小的妖脉也能与天庭相抗,那边恐怕不会让这种现象持续下去的。再者,天庭如果图谋凤来山,也需要练兵吧?这试炼塔——恐怕自在不了多久。有机会得寻那黄甘问一问!
越怀真抱着双臂凝视着宣清和,见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你的伤势如何了?”越怀真抿了抿唇,开口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宣清和回神,她眨了眨眼道:“身上有法衣卸去了大半的力道,我并未受伤。”
越怀真狐疑地望了宣清和一眼,并不大相信她的话语。几步走到了宣清和的跟前,在小榻的边沿坐下。她伸手握住了宣清和的手,试探性地打出了一道灵气。宣清和身躯骤然紧绷,等到越怀真的声音响起,才放松了下去,暗暗地控制着自己周身的灵力,不做出任何的反制。
良久之后,越怀真才道:“确实无事。”她低头望着那被她握住的手腕,白嫩的肌肤似是极为脆弱,只是一握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她的双眸黑沉,指腹轻轻地从那残余的红意上擦过。“你在下界……是如何过的呢?”越怀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巧,像是一阵柔和扫过的风,仿佛怕惊醒幻梦。如果过往是一段痛楚,她的询问无疑是揭开一条伤疤,可她又升起了一股迫切,想要融入那段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时光中。
宣清和眨了眨眼,缓缓地开口道:“我师父去得早,没有师姐妹。我一个人练剑、学丹药、画符箓……被人追杀……”她的师门都是狂热的好战分子,一般只收一个弟子。倒也不是不想扩大宗门,一来是因为太穷了,二来则是仇家太多了。练剑练到了极致便觉得无聊,开始寻找其他的消遣,顺便赚点丹玉喂给那柄饕餮胃口的剑。
这番话落到了越怀真的耳中就变成下界的修士见宣清和一人孤单好欺负,想要从她的身上谋取什么。她学那么多外道可能也是为人所迫。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去以为自己的担子重、生活苦,可到底有两位长老护佑着她,比她辛苦之人到处都是。她轻轻地抬起手,手指点在了宣清和的眼尾,又缓慢地往下滑动。她轻声道:“别怕,以后有我在。”
宣清和微微抬眸,她扬眉一笑,笑容灿然耀目。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裙摆堆叠在了一起,早已经越过了那道界限。拂面的呼吸轻柔而又温热,心中的弦似是被看不见的手指拨动,一起一落,勾勒出了三分风情。越怀真脑袋有些昏沉,她又往宣清和的身上凑近了些,几乎与她额头相抵。近在咫尺的长睫比往日更加清晰,而被长睫掩映下的则是那双澄然而藏满了无辜与天真的眼。似水似雾,似花似月,朦朦胧胧而又令人神魂颠倒。
“姐姐?”宣清和的声音很轻,语调微微上扬,透出了几分茫然。
“我——”越怀真回过神,她稍稍往后一退,手指按着额头,面颊不知在何时早已经布满了缠绵而又旖旎的绯红。红唇如点朱,正轻轻地翕动。含糊的语调就像是茫然的内心,辨不分明。
“想试试么?”同样的话语却是出自不同人的口,巧笑嫣然,似是无声地引诱。
越怀真面颊发热,她用手扇了扇,回忆起话本子里瞧见的内容,忙不迭地开口道:“不行,现在不行。”如果对方与她修为不想当,那神魂交缠间可能会因为灵力来回涌动而禁受不住——话本子里是这么说的,想来不会是玩笑话吧?
“好吧。”宣清和乖巧地应了一声,没有提多余的要求。
可看着宣清和这般模样,越怀真心中又满不是滋味。上一回在小界中似乎也无事发生?可能还没到神识交缠的地步?那像上次那样戛然而止就成了吗?越怀真坐在一侧,脑海中天人交战。等她好不容易做下了决定,宣清和已经坐定,手指掐诀置于膝上,显然已经开始打坐清修。越怀真的面颊赤红,她的眼中多了几分羞恼,对宣清和,也是对自己。可要让她将宣清和从打坐中唤醒,她也是做不到的。
踟蹰了一阵后,越怀真起身准备离去。然而裙摆不知何时被宣清和压住,她只能够小心翼翼地将它牵出。
宣清和哪里是真的打坐,她悄悄地睁开了眼,将小凤凰的神情收入了眼中。趁着她还在懊恼的时候,倏然间凑上前去,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越怀真恍然一惊,面颊绯红昳丽,眼尾也勾出了几抹春情。她望着一脸含笑凝视着自己的宣清和,呆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次日一早。
越怀真二人先去城中发布任务之处一观,这回的任务是清理成群的妖鼠之患,算是最低的难度。一张贴出来,底下已经落满了名印,这任务并不能锻炼什么。越怀真很快便放下了那点儿纠结,直接往斗武台上了。
斗武台一侧,立着一块牌符。一个个名字位列其上,后方还跟着胜利的场数。每赢二十场便划分一个层次,就算是想要挑战榜首,只能够一步步往上爬到与他相同的层次。眼下是宣清和初次参加斗武台,她的对手要么同样是初次来的,要么就是连战连败的选手。
“前面的几十场的参与者大多实力低微,可以轻易对付。”越怀真思忖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也不要放松警惕,其中也有漏洞可钻。毕竟每一注押多少都是修士自愿的,有的人就是故意连输,等自己的分往下跌到了一定程度,再高额押注赚取丹玉。”她过去在斗武台上可遇见不少这样的情况,对方主要是诓骗新来者的丹玉。
宣清和面色紧张地点了点头。
她倒是不担心其他,只怕下手没有轻重直接将台上的人给打死了,那不得被逐出试炼塔?
城主府中。
圆滚滚的醉竹熊靠在了柱子边打瞌睡,一身青衣的塔灵再度现身。她酒也不喝了,而是拧着眉将神识转到了斗武台处。先前越怀真二人杀玄蛟的时候,她喝得醉醺醺的,察觉到那抹剑意投去一瞥时,什么都没有看清楚。眼下斗武台可要仔细看看那柄让她产生危机感的剑!
斗武台上。
宣清和将自己定位成一个颂泉的武力值,随后再慢慢地提升实力,大约达到一个望红蕖的水平。往日连看都不用看便能踹下台子的修士,如今却要“正视”起来,装模作样地比拼了一阵。在赢了十多场之后,她佯装气力不支,被台上的选手击飞了。
天刑剑嗡嗡嗡地震颤着,因为输了下注的那十枚丹玉在闹,恨不得马上飞到擂台上将那对手给打死。在它的眼中,小凤凰的丹玉也属于它的私产。宣清和眉头紧拧,将不懂事、差点因小失大的天刑剑好生骂了一通!这一幕到了越怀真的眼中,就成了她因为输了擂台赛,心中难受。
越怀真拍了拍宣清和的肩膀,柔声道:“胜败是常事,连赢了十多场也是尽心尽力了。等会儿回去消化战斗所得,下一回便能够赢过他了。”
宣清和顺着越怀真的话,满是期待的询问道:“真的吗?”
越怀真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好好回想,他的身上可存在了不少的破绽。”顿了顿,她又道,“你若是想不明白,我们便多模拟几次。”越怀真是一心提升宣清和的修为,接下去的日子连城中发布的任务也不看了,而是看着宣清和打擂台赛,在结束之后又模拟数次她的败场,等到下一回再赢回来。如此在城中斗武台磨炼了一个月,宣清和的修为也“飞速”地提升。
她们在斗武台上训练,而塔灵也暗中观察了一个月。没有酒的一个月,塔灵面颊苍白、双目无神、脚步虚浮,可问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瞧出来。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现剑意,连带着那股让她不祥的感觉也退至虚无。难不成是酒喝多了出现错觉了?塔灵也是万分地郁闷。恰是醉竹熊供奉美酒的时候,她不再思索,而是将意识从塔中抽离了出来。观察一个月,也算是对凤修儒的后辈仁至义尽了。
然而就在塔灵的意识抽离后,一个身着灰袍的青年修士以一千丹玉为注,挑战宣清和。青年名号“伯劳”,并不掩饰自己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
对方刻意将气势外放,一眼便能够瞧出他的实力如何。
宣清和转向了越怀真低语道:“他便是那种故意输了的么?”
越怀真皱着眉点了点头,她对这类修士的观感不大好,可塔灵都没有说什么,她不好越俎代庖。
宣清和又道:“姐姐,我若是连输十场会如何?”
一场一千丹玉,十场便是一万丹玉。越怀真还没有回话,天刑剑的大叫声就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越怀真沉思片刻,询问道:“你有把握么?”败并不可耻,在一次又一次的败场中能够找到胜利的机会。过去的一个月都是这般走来的,有斗武台的规矩在,宣清和应当不会如何。
宣清和弯着眸子,略有几分羞怯地一点头。
越怀真见状眉头一松,她道:“那你去吧。”
伯劳是为了丹玉而来的,在那些刻意的输场只下“十丹玉”。他的名号被不少人记住,没有几个愿意接他的赌约,近来也是听说了有个新人在斗武台上不管十枚还是百枚丹玉,不管有没有成算,都会接下挑战。这不就是一个行走的丹玉袋么?伯劳毫不犹豫地便过来了。
此刻他双手环胸,吊着眼睛、满是轻蔑地望着宣清和。他使用的法器是一条长鞭,攻击的方式十分刁钻阴毒。
宣清和与伯劳一交手便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本事,如果不是刻意退让,对方连她身上的灵力防护罩都打不破。天刑剑还在那里不满地叫嚣,锋利的剑芒在伯劳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彻底地将他激怒。好在宣清和还记着自己要“战败”,几个回合后被那长鞭一逼,便落下了擂台。然而落下擂台之后,她又下了一千丹玉,要求挑战伯劳,而伯劳自然也应了下来。
如此重复了五场之后,作为胜者的伯劳眉头紧皱着,心中浮起了一抹怪诞的感觉。在数回吐血后,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看似力竭,可实际上每一次都能够站起来,全然不像过去的对手,在输了之后就半死不活。伯劳有些不耐烦了,可一想到一千丹玉,硬是将那股不耐强压了下去。直到对方第十次落下擂台。
越怀真拧着眉,笼在了袖中的双拳骤然收紧。再度爬上擂台的宣清和撑着剑,红黑色的法衣掩住了斑驳的血迹,那张看似脆弱的面庞上此刻满是坚毅和倔强,越怀真忽然有些不忍,她不爱修炼,可自己还是迫着她来打擂台。她为什么一定要强呢?到时候舍命相护就是了——她几度想要开口将宣清和喊回来,然而在望见那道灼灼的视线时,她又将到了唇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十万丹玉。”宣清和面色平静地开口,她背对着越怀真,双眸望着伯劳勾起了一抹嘲讽和讥诮。
听到了“十万”之数,伯劳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连眼中都充溢着浓郁的狂热。他本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此刻对上了宣清和的神情,咧嘴一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宣清和扬眉一笑,再度提起了剑。
迎面而来的鞭子裹挟着疾风飒飒作响,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宣清和抬手,剑光起落,那条长鞭便如日下消融的雪,伯劳的面颊上再度添了几道剑痕,只是这回不再是浅浅的一道,而是森然见骨。他身上的灵力护盾被锐利无匹的剑芒破开,低头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身上的几个汩汩淌血的血洞。
底下的越怀真骤然松了一口气,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宣清和修的是无上剑道,只要找寻到了破绽,只需一剑便可挫败对手。
宣清和望着伯劳,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了五个字:“天庭的废物。”
因着斗武台的规矩,她这一剑并没有用多少力道,伯劳并不会死。只是落败之后的十万丹玉,让伯劳心中恐慌和愤怒。等到看清楚宣清和的口型时,他的眼中更是掠过了一抹寒意,他倏然间暴起,袖子中抖出了一枝“血珊瑚”。赤色的光芒一照,便将附近的神气一夺,幻境是以神气为依托的,被那赤芒一卷,整个擂台以及附近的造物一并消失不见。
按理说修士身上的神气也会被法器所夺,然而身在了赤芒中的宣清和衣袂翻飞如流云,竟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像。伯劳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瞧,才望见了赤光中的一朵灼灼燃烧的凤焰!怎么会是那一位?伯劳的瞳孔骤然一缩,然而下一瞬便一阵晕眩,天摇地晃间,他整个人从试炼塔中被斥了出来!
试炼塔外。
十多只黑白团子围绕着被塔灵踩在了脚底的“伯劳”,不住地嚼着竹子。
塔灵的面色赤红,醉意与怒火在交织在了一块,脚下的力道更是不减,数道骨裂声伴随着哀嚎响起,她冷冷一笑:“是什么人派你来的?”试炼塔中诸人都极为受规矩,故而塔灵并不拘束他们携带法器。往日里携带法器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是这一位的法器却在侵夺塔中的神气,破坏试炼塔!要说不是专门针对她祭炼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塔中的“血珊瑚”失去了主人的驾驭便落在了越怀真的手中。
冷锐的视线从血珊瑚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枝尾的一个小印上,她眸光一沉,寒声道:“天庭天机院造物。”在血珊瑚停止剥夺神气后,四面的景致又重新恢复了过来,想来塔灵那边已经出手了。
“我们先出塔。”越怀真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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