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缓缓睁开眼,眼里没有丝毫情绪,一片清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也有几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宇文绪身上,平常上朝皇上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摆设,首辅大人从未询问过皇上的意思。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点名。


    也不知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皇上变了,如今连首辅大人都有些不同。


    姜昭直起了身子,看向宇文绪,温声道:“宇文大人可是问朕,如何安置流民之事?”


    宇文绪对上他乖顺的样子,抿直了唇,“皇上以为如何?”


    姜昭下意识又去看萧从妄,见萧从妄也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他伸出两只手指,根本没有被刁难的愤然,他语调缓慢,如温风细雨:“朕以为,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把流民集中安置在一处,新划拨一个村庄进行安置。第二个办法,把流民打散,安置到周边的村子里。新安置的流民由官府和朝廷共同补贴安置,免两年赋税。”


    这个问题并不难,姜昭却见萧从妄点了点头,夸了句:“皇上说的不错,是个好法子。”


    摄政王怎么像是在夸孩子。


    姜昭觉得自己今日任务完成了,却没想有大臣还不放过他,“先前朝中拨款治理河道、修整堤坝,但收效甚微,如今国库再拨款去安置流民,恐怕国库空虚。”


    姜昭左右看了看,见他们都看着自己,知道这是在问他了。


    他奇怪又理所当然道:“若是一场水灾便让国库空虚,那万一打起仗来,我们大庆岂不是束手就擒了?粮草、兵器从哪里来?”


    他真的在好奇,并非阴阳怪气。


    若是一场水患就能把大庆掏空,就算他毫无作为,往后主角回宫继承皇位,国库空虚的话,建设基金、打仗的兵粮又从何而来。


    总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姜昭听见宇文绪轻笑了一声,说道:“户部尚书还不出来回皇上的话。”


    户部尚书顶着皇上疑惑的目光,上头还有首辅大人似笑非笑的脸,只觉得压力比山还大,额头都渗出汗了。


    “回皇上的话,这、这连年灾害确实拨出不少款项,还有地方提前支取的现银等,国库确实不丰。”户部尚书擦了擦额角的汗。


    姜昭便道:“既然拨款修整、治理都毫无用处,那银子去哪儿了?查吧,贪官都就出来,严惩。”


    话音一落,他便低低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止不住了,越咳越厉害。


    白玉般的脸染上病态的绯红,眉心紧蹙,握成拳的手抵在唇边。


    看起来他很难受。


    宇文绪忽的抬高了声音,讥诮道:“皇上说得轻巧,赈灾的人是皇亲国戚,谁敢查。如今皇上说严查严惩,到时候又后悔了。”


    “够了宇文绪。”萧从妄站起来,冷厉的看向他,“你没看见皇上如此难受。”


    宇文绪毫不示弱,站起来冷目相对,他敛了表情更显得冷峻,“萧从妄你也来做好人,那这烂摊子你来收拾?”


    “鲁莽武夫。”他冷笑。


    萧从妄黑眸沉沉的看着他,“本王说闭嘴。”


    宇文绪薄唇抿成直线,冷冷的看向他,两人互不相容。


    底下大臣都跟鹌鹑一样,谁都不敢这时候吱声,就怕触了两位阎王的霉头。


    这两位煞神怎么又吵起来了。


    含光殿中的气氛降至冰点,姜昭原本低了一些的咳嗽又响了起来。


    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萧从妄大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姜昭半靠在他怀里,双眼微合。


    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此刻盈着淡淡水光,里面含着委屈和难受。


    萧从妄握着他手臂的大掌紧了紧,沉声道:“传江太医去含元殿。”


    姜昭眉间蹙起,萧从妄连忙松了手的力道,他不得不半抱着人,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


    头发因为这一番动作掉下一些垂在脸颊边上,耳垂下的脑袋毛茸茸的让萧从妄有些痒意,他身上散着淡淡的草药味,清新又带着微微的苦味。


    他好轻,抱在怀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腰封箍着的腰身那么细弱,好似一折就会断。


    萧从妄垂眸看了眼,小扇子般的睫毛安静的垂着。


    男人的睫毛为何会如此长。萧从妄念头一起,便移开了目光。


    宇文绪冷眼的看着萧从妄扶着人离开,他眼里像是淬了冰渣。


    他侧头看向下面垂头的大臣们,冷嗤道:“督察使严查赈灾款,不论是谁,查到了交移刑部,本官亲自审。退朝。”


    宇文绪一挥衣袖,快步离开,可他言语中的森然久久不散。


    好一会儿,众臣才松了气,眼里都是深深地同情:首辅大人亲自审,啧啧,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含元殿就在早朝的含光殿背后,萧从妄揽着姜昭进了含元殿便把人放到了特意准备的小榻上。


    这里是皇上接见大臣议事之处,左右也分别是萧从妄和宇文绪见大臣议事的偏殿,里面也有一张供人小歇的小榻。


    姜昭喘匀了气,总算是不咳了,他半靠在小榻上,看向萧从妄。


    “多谢摄政王。”


    他抬手捋了下额前的发丝,衣袖便从手腕滑落,露出腕间内侧的心形胎记和一圈乌青。


    萧从妄看着那一圈乌青唇角崩成条直线,他声音沉沉的:“我,臣弄疼皇上了。”


    他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力气,这人当真是比豆腐还嫩。


    姜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微微抬起的手腕,上面的乌青瞧着很是吓人。


    他整个人都白得像在发光,显得那道乌青很显眼,可这般看着却有种颓废的美感。


    姜昭无所谓的笑了下,晃了晃手腕,“没事,不疼,就是看着吓人。”


    他对疼痛的承受力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一般的疼痛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他虽这么说了,可萧从妄还是冷着脸,抿着唇。


    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宇文绪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姜昭抬着手腕给萧从妄看,他仰头看着萧从妄,手腕乌青一圈眼里却带着笑。


    那双桃花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眼尾微勾,因为咳嗽眼角染上了淡淡的红。


    漂亮又鲜活得不可思议。


    “皇上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姜昭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吓了他一条,侧头看见满脸森然的宇文绪,他看着萧从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萧从妄,你弄伤他了,你满嘴仁义道德,如今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尽忠职守的摄政王的名声都不要了。”


    萧从妄厉声道:“放开,你弄疼他了。”


    姜昭微微蹙着眉,倒是不觉得疼,只是宇文绪拉着手腕让他有些不舒服。


    宇文绪见姜昭蹙眉下意识的松了手,好在他没用什么力气,没再弄出乌青。


    萧从妄冷冷的瞥了宇文绪一眼,“皇上恕罪,是臣等逾越了。”


    宇文绪不为所动,只看着姜昭。


    姜昭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无碍无碍,两位爱卿是关心紧张朕,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候,江奉京江太医终于来了,去请人的小太监跑得满头汗,姚顺把人领进来时,江太医走得怡然自得,一点也不慌张。


    他看见姜昭被两人围着以为出了什么事,等见到姜昭好端端的靠着,便嗤笑道:“说什么皇上急症,这不是好端端的,误传病情可大可小。”


    江奉京依然穿着身青衫蟹青锦袍,如同温润如玉的公子,口中的话却毫不留情。


    “皇上今日又是怎么了?昨日不是好好的了。”


    这怎么说得像是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一样。


    姜昭有些想笑。


    萧从妄却先出声道:“江大人先为皇上诊脉吧。”


    连一向冷言冷语的宇文绪此刻都没再说什么,江奉京看了宇文绪一眼,便也不再多言。


    三人围着他,姜昭便乖乖的把手伸出去,江奉京看见腕间的乌青只微微皱了眉,便神色如常开始诊脉。


    半晌,他似笑非笑的,隐隐有些怒意道:“皇上当真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昨日发了急症累得微臣熬了半夜,今日便又感染了风寒,您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还是认为微臣医术高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对不起,麻烦江太医了。”姜昭看着他便道歉,他知道作为医者,都对自己的病人有种责任,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更加生气。


    昨日姜昭觉得这副身体比他原本的要好些,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具身体更加容易发病。


    姜昭垂着眸,从萧从妄的角度看过去,他竟然显得有几分乖顺可怜。


    萧从妄移开目光问江奉京道:“很严重?”


    “不严重。”江奉京冷笑,“可遇上咱们皇上这身子就不好说了。”


    江奉京看向姜昭,见他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心里便是一阵讥讽。


    怕了吗,下一刻是不是就会来求着他保命了。


    姜昭便抬起头来,他眼里并没一丝一毫的害怕,“朕的身子自己清楚,江太医不必再为朕的身体忧心,朕也确实不在意这具身体了。”


    江奉京一怔,看向了他,见他眼里含笑,仿佛真的不畏惧生死,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姜昭缓缓道:“三位大人既然都知道我活不过一年,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我都明白。是以从前我们如何相处往后便也一样,只不过江太医也不必再两日一诊脉,我们都知道,这没什么用处。”


    “谁说没用处?”江奉京忽然反驳,有些生气道,“皇上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姜昭讶然:“自然不会。”


    江奉京有一身太医院老太医都佩服的医术,但他不明白江奉京为何生气。


    “诊脉不可取消,皇上不能消极对待龙体。”萧从妄不赞同道。


    他声音微沉,带着几分强势。


    宇文绪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皇上这是在威胁我们?”


    原来他们都认为他是在装,在威胁,在质疑。


    姜昭有些想笑。


    可他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让他们以为这样,不用过多的辩解。


    反正他也没多久可活,反正正主姜舟很快就会回宫了。他只是想,若是能减少一些接触就能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实在很怕麻烦。


    “三位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便还是如之前一般便是。”


    姜昭看向三人,顺从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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