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近卯时,天已明显暗了下来。
朱雀大街地处皇城正南,东西连接春华门与朝光门,乃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主干道,内河经崇仁坊横穿而过,此时正是两岸喧嚣,灯火通明。高高的架子拔地而起,其上轻纱彩幔,悬挂各式宝灯,极为引人注目。
来往穿行的百姓都着了新衣,面上欢欢喜喜,热闹的摊贩前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那是在猜灯谜。花灯交错之间,更有许多贩卖小玩意和各样吃食的摊铺变着花样吆喝,热闹非凡。
极目望去,处处皆是人山灯海,而西月楼便坐落在这盛京最繁华之处,正开南门,两面临水,河上画舫慢游,桂华流瓦,凤箫声动。
“哇——你们看那盏灯!”拐进朱雀大街,马车已前行不动,一行人只得下来,沈鸳才掀开车帘便指着远处一盏流光溢彩的嫦娥奔月灯惊呼出声。
月上中空,夜幕下灯火耀耀,所谓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不外如是。
沈鸾扶着惊蛰的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繁华盛景忽然有些怅惘,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平和安定了,分明触手可及,却又好像远在天边。
沈鹭随后一步下来,正听见沈鸳的话,笑道:“三妹妹这会儿就惊讶了,那等晚些时候看到灯王岂不是要兴奋得跳起来?”
沈鸳果然被勾起了兴致,连忙追问:“今年的灯王是什么模样啊?”
上元灯节是一年一度的盛景,除了这漫天遍地的灯火,京兆尹还会特意召集善扎灯花的匠人制作一盏格外别致的巨大花灯,在子时展示于朱雀大街最东边的勤务楼之上,百姓都称之为“灯王”。
而方才那盏令沈鸳惊叹的嫦娥奔月宫灯便是某一年的灯王,巧手的匠人仿造了来,依旧能吸引许多客人到他的摊子前观赏。
至于今年的灯王,只有到子时才会揭开面纱。
沈鸾一路走一路听沈鹭与沈鸳说说笑笑,猜测着今年的灯王会是什么样子,嘴角渐渐弯起。
她想上天既然给她这样的奇遇,便是要让她来改变的,那不如就从大姐姐的婚事开始,也许沈家的人都能走上一条新路。
西月楼中人声鼎沸,穿青衣带着灰布帽子的跑堂小二满面堆笑,来回跑动招呼,繁忙却又有条不紊。
“给老太太、夫人、众位小姐问安,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您这边走!”一个脸庞白净的小伙计口齿伶俐地迎上来,领着众人往楼上去。
沈鸳还在好奇地边走边四处张望,沈鹭想着先前在府中说今日顺便相看理郡王府的小公子之事,面颊一阵发烫,沈鸾仍在思索该怎么阻止大姐姐与理郡王府的亲事。
登楼转角,灼灼灯火照耀着少女明媚浅笑的侧颜,显得越发精致无暇,美得夺人心魄。
口若悬河的小伙计一眼瞥过,登时唇舌打了个磕绊,愣了好一下才回过神。
狄雪滟正跟在沈鸾身后,目光落在她银白斗篷下露出的一截紫棠色裙摆上,突然一愣。
那日老夫人分派新衣,她正在寿喜堂给老夫人请安,亲眼见到老夫人将那件华丽的红衣衫裙留在一旁,说是给沈鸾的。只取了另一件淡青色的递给她,道这个颜色更适合她。
但只有狄雪滟自己知道,她一见到那件红裙便不由喜欢上了。
从前她也以为她喜欢那些青白浅淡的颜色,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从前她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红色。
“二姐姐怎么没穿老夫人送的衣裳?”狄雪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鸾漫不经心:“往日总穿红衣,有些腻了,换一换。”
走在前头的沈鹭听见,回过头来看了看说:“欸?狄妹妹不说我还没发现,阿鲤今儿竟然没穿红色,不过紫棠色一样合适,阿鲤生得好看,什么颜色穿起来都相衬,时常换换也不错。”
“大姐姐也是啊,我记得我那里还有几匹不错的料子,等回去让谷雨给你送去。”
见沈鸾眼尾轻扬,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狄雪滟面上的笑微微僵硬,是啊,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对沈鸾来说却是随手可得,扔了也不可惜。
她好像窘迫地绞了绞手:“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二姐姐今天会穿那身红衣裳,老夫人说很好看呢。”
她的语气并无异样,似乎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但沈鸾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眉头轻蹙。
这些日子她跟狄雪滟都没有什么交集,连去寿喜堂请安的时辰都多是错开的,又因着宫里的消息,故而对狄雪滟的关注也少了几分。
或许只是没有缘由的直觉,但沈鸾总觉得今天的狄雪滟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她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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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狄雪滟的变化,沈鸾早有预料,因此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狄雪滟,而是大姐姐的婚事。
沈鸾深看她一眼,迈步走到沈鹭身旁。
老夫人已经进了雅间,留二夫人站在门前,旁边一间似乎早已来了人,有丫鬟婆子守着,见到她们便立刻进去通禀。
佟氏扬了扬帕子,很是自然地说:“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也是有缘分,合该拜会一下的,今日又是上元,出来就是玩乐的,你们也不用拘礼。”
沈鹭与沈鸾挨在一处,只顾垂着头害羞,唯独沈鸳偷笑着看沈鹭,应答积极,惹得沈鹭瞪了她一眼。
正说着,理郡王妃迎到了门前,嘴里亲亲热热道:“没想到二夫人也来看灯会,咱们可真有缘分,今儿算是热闹了!”
佟氏早些时候遣人给她送了信儿,她对佟氏的意思自然是意会了的。
随理郡王妃一同出来的还有三人,一个挽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看穿着当是理郡王府的世子妃,其后两个青衫锦袍的男人,一个年长些的应当是王府世子,另一个少年便是王府的小公子蒋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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