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策冷淡地打断了华夫人的话:“他很好。请勿复言。”


    华夫人吃了个瘪,心里更加压抑不住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


    她明明打听了这白小姐是个自视清高的大家闺秀,不会看上姜恬这种不知上进又爱出去鬼混的男人。


    姜恬怎么就有这么能耐,能让那些青楼的粗野女人死心塌地也就罢了,还能这么快拿捏得了这种大家小姐的心?


    定是这个大家闺秀儿媳妇自视清高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在明面上故意一本正经地拒绝。


    她就不信真到了当今九五至尊的面前,这个假正经假清高的白小姐还能真的拒绝。


    华夫人强行按捺住怒火,笑道:“我方才不过和你开个小玩笑,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华夫人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你们在悄悄说什么好话,不如说给我也听听?”


    姜恬拍了一下君策的肩膀,笑着和他挤眉弄眼。


    总之把华夫人当成了空气。


    华夫人看到姜恬就气不打一出来,说道:“我是和雨嫣说下午一起去宫里的事,嘱咐她几句。”


    白小姐的大名叫白雨嫣,华夫人忽然间叫得如此亲密,是有心拉拢的表现。


    看来刚才华夫人是在拉拢君策,和君策商量怎么对付自己呢。姜恬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对君策说道:“那就答应啊。”


    君策:“……”


    这还是君策这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第一次见到有人笑着让自己妻子答应往他自己头上戴绿帽的。


    君策没有回答。


    华夫人把新儿媳对姜恬的反应看在眼里。


    果然不出她所料,新儿媳对姜恬并没有多少喜欢。这个新儿媳虽然说话做事看着温和有礼,但是冷冷淡淡的连笑都不会笑,也不太搭理姜恬。方才故意拒绝自己说姜恬好,肯定都是为了假清高要面子。


    她只的需要慢慢地去接近,在适当的的时候在新儿媳身后推一把,这个新儿媳肯定就会和自己站在一边,如自己所愿把姜恬给坑惨。


    华夫人得意得勾了勾唇。


    她心里正打着算盘,却听穆国公说道:“好了好了,把那个丫头拖下去发卖了吧,大早上血淋淋的倒人胃口,阿甜还没吃早餐呢。”


    “阿甜,把娘子带上,咱们去花园里吃饭。”


    穆国公考虑到姜恬和新儿媳都还没吃饭,特意让下人传饭到堂外花园小榭里,要亲自陪姜恬吃饭。


    华夫人心里酸溜溜的,一点也不想和姜恬一起吃饭,推说自己身上不舒服,带着儿子姜桦离开。


    “母亲。”姜桦跟在华夫人身后,忽然问道,“是不是不论姜恬干了多少蠢事,不论儿子怎么努力,父亲的眼里都只能看到姜恬?”


    姜桦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气很高,从小都叫姜恬二哥,但自从有了后母,又天天听闻姜恬的坏话,如今都是直接指名称姓。


    “我的儿,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全家人心里都向着他,他母亲是什么人,大长公主,太|祖皇帝亲封,位在诸王之上,连先帝都敬重她三分。如今虽然死了,但是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眼里只有她呢?”


    “姜恬是一棵烂木野杂草,运气好生在了山顶,你好比一棵参天大树,却偏偏长在山脚下。你再是什么栋梁之材,别人在山底下看都是觉得他站得高。依我看你比他强白倍,只可惜没有个好娘。”华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在你是男子,也不是全没指望。以后定要走出家门,建功立业的,那时自然有你一番道理。”


    姜桦志气慷慨地说道:“儿子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可是父亲如今沉迷于诗词歌赋和古玩盆景,儿子数次提起想走出家立一番事业,父亲都说以后再说。儿子空有一腔热血,却一直报国无门。”


    “如今在家中,日日看姜恬饮酒作乐,又和一群歌姬舞伎欢声笑语,儿子实在觉得家里乌烟瘴气,不想与之为伍。”


    “我的儿,你能有这样的志气,为娘怎么能不欣慰呢?为娘可就指着你盼着你了。”华夫人深为感动,对姜桦说道,“国公爷已经意志消沉多年,你去求他自然是不管用的。你有这样的志向,怎么不早些来告诉为娘?”


    “为娘时常入宫走动,又有父兄在朝为官,托他们引见岂不便易?再说当今陛下是一位圣主明君,见你这样的少年才俊,岂能不重用于你?”


    “待你成就一番事业,回来自然能把姜恬这个不学无术的短命小儿踩下去!”


    ·


    “啊嚏——啊嚏——”


    水榭里,姜恬刚吃了一块枣泥糕,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回事?”穆国公虽然已经吃了早餐,但在一旁坐着喝茶作陪,放下茶杯关心问道,“可是着凉了?”


    “准是翠翠她们想我了。”姜恬嘻嘻一笑,忽然觉得身旁有点凉飕飕的。


    君策的脸色冷得有点吓人。


    姜恬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君策现在表面上是自己的娘子,听自己提起翠翠这样的名字就算没感觉也得假装生气的。


    姜恬心虚地对君策笑了一下,解释道:“娘子不要误会,翠翠是我一个书友。”


    君策喝了一口凉水,冷冷淡淡地、慢悠悠地说道:“素不读书,何来书友?”


    姜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君策说起话来这么损的吗?


    “不读书怎么没有书友?”姜恬嘻嘻笑道,“我父亲也不读书,他还有书房呢。”


    君策:“……”


    穆国公毕竟是长辈,他一向看重长幼尊卑,不会以下犯上,这话让他没法反驳。


    穆国公莫名其妙被姜恬拉下水,却是笑得十分开心。


    姜恬很多年没拿他开玩笑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在,穆国公开心得像个傻子。他当然知道翠翠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但这个新儿媳出身书香门第,他不能让儿子刚成亲就被新媳妇看扁了。他一边给新儿媳夹菜,一边还给姜恬遮掩,对君策说道:


    “古人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虽然老夫不大识字,但就是喜欢和有学问之人来往。阿甜平日里也结交一些书友,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以后你也可以多指点他一二。”


    穆国公就和所有老父亲一样,就算儿子在别人眼里再不长进,在他心里也是最好的,还不忘和新儿媳妇炫耀:“哦对了,虽然他读书不多,但写字还是好看的,都是公主亲自教的。你看这堂上花园里到处的匾额对联,都是他写的,是不是写的挺好的?”


    水榭上清风习习,荷塘里莲叶轻举起。君策举目望去,水榭里挂着一副对联,字迹潇洒不羁如龙蛇飞舞,连写的是什么字都看不清。


    君策:“……”


    因为是穆国公问的话,他为了不扫长辈的兴,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


    因为自己儿子的字得到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儿媳认可,穆国公十分欣慰,又拉着君策说了半天姜恬的好话,让他和姜恬好好过日子,唯恐姜恬被自己的新媳妇嫌弃。


    姜恬发现,君策好像很能讨长辈喜欢。


    虽然君策这个人对他很冷淡又凶狠,对别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对长辈很有礼貌,又会顺长辈的心,不像自己随心所欲没大没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难怪先帝会很喜欢他。


    虽然当今后狗皇帝在人前人模狗样,比君策对姜恬要客气多了,但是其实从很多角度看,姜恬都觉得君策其实比皇帝要顺眼很多。


    姜恬吃完早餐,迫不及待地把君策拉回自己房间里。


    穆国公见姜恬一副很着急的模样,露出一种什么都懂的表情,在姜恬身后点头微笑。


    姜恬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繁复的外套一脱,只剩一身米白色的单衣,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养了半天的神,姜恬才翻了个身,在床上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好累……”


    房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理他。


    姜恬的眼珠子转了转,却没看见君策。他从床上坐起来,往连着房间的内室去看,只见君策站在一幅对联前,驻足观看。


    姜恬笑嘻嘻地凑上前,臭不要脸地说道:“你在欣赏我的墨宝啊。”


    墙上那副对联,楷书字迹工整隽秀,风骨嶙峋,和水榭里题的字简直不像出自一人之手。上面两行字写的是:


    “苟全性命于乱世”


    “不求闻达于诸侯”


    君策微微眯起眼眸,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还记得多年之前,那时他尚未离京,姜恬和他皇兄一起读书。当时他的皇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曾经到处取笑过这件事,因此弄得尽人皆知,连他也有所耳闻。


    有一次学堂上,太傅讲解《出师表》,问学生们觉得此文最令人动容的精髓在于哪一句。


    皇子们各抒己见,无外乎是“亲贤臣,远小人”“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这些忠君爱国的豪言壮语。


    只有姜恬一个站起来说了一句“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把太傅给惊呆了。


    太傅说人不可胸无大志不学无术,这是古人自谦之语,岂能是《出师表》的精髓,结果被姜恬一统狂怼,被怼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第二天就不来上课了。


    君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皇兄转述出来的姜恬说的一句话:“是‘真名士自风流’,真的胸无大志也好过你们天天假正经说自己忠君爱国。”


    君策本以为是儿时一句戏言,却想不到姜恬真会把这两句话悬挂在内室之中。


    “真胸无大志,也好过假正经说自己忠君爱国。”君策听到姜恬的声音,回头看着姜恬,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刚才心里想到的那句话。


    姜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怎么谁都知道了啊,我说的话这么脍炙人口的吗?……改日我写一本书叫《姜子》,所有人必须全文背诵,谁也不许不背……”


    姜恬笑得太厉害,转身去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笑。


    “姜恬。”君策在姜恬身边坐下,说道,“我敬你看得通透。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想请教你。”


    “客气客气”姜恬摆摆手,笑道,“叫一声姜先生,我就教你。”


    君策:“……”


    “算了我不为难你,夫妻之间,有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姜恬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君策,笑眯眯说道,“还是叫一声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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