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一连串咳嗽打破了席上的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咳嗽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周太后、君泽和穆国公都是一脸关切。


    宁王、齐王和华夫人则是幸灾乐祸。


    君策转头望去,只见姜恬咳得眼眶微红,眼角都湿了。


    他望着姜恬,一时怔住。


    姜恬喝了一口水,自己起身跑上前,对太皇太后说道:“外祖母,您怎么偏心,不先看看我?”


    “怎么还是咳得这样?可有好好吃药?这病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好生养着才是。”周太后虽然责备,宠溺之情却遮掩不住,把桌上的一碗燕窝捧到姜恬面前,说道,“来,坐在我这里,把这碗燕窝喝了。”


    姜恬身体不好,周太后每次见面都要逼他喝一碗燕窝。他双手把燕窝粥捧起来,对周太后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喝了这碗,您听我说个事儿。”


    “你这小子。”周太后说道,“你且把这碗燕窝喝了再说。”


    姜恬捧着碗,一口气把小碗燕窝都喝了个干净,放下小碗在周太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周太后听得又是皱眉又是笑,指了指姜恬,无奈地说道:“你呀你,赶快过去和她坐在一处陪陪她,多说几句好话。你对她说哀家今日且不看她了,改日再请她进宫来见一见。”


    姜恬转头对君策挑了挑眉,屁颠屁颠地坐到了君策身边去。


    君策只是坐着喝茶,并不理会姜恬。


    席上其他人喝的都是酒。但因白雨嫣只是个柔弱姑娘,又有姜恬替她挡着酒。因此只君策喝茶,倒也没人强迫他必须喝一杯。


    姜恬知道君策喝不了酒,怕他醉了反而露馅坏了大事,因此不论是谁敬的酒,他不仅得喝敬自己的,还得替君策的那一份都喝下去,喝得脸颊绯红。他肌肤本来生得雪白,就好像雪里落了一地的的海棠。


    他对付了宁王,刚又和齐王喝了一大杯,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臣妾来迟了。”


    虽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嗓门却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还大些。


    姜恬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粗壮的嫔妃,头上插|满金钗首饰,身上穿满绫罗,脚踩一双大绣花鞋,带着侍女大步地走进殿来。


    姜恬微微眯起眼睛,又抬起头去看了看端坐在宴席上首的皇帝。


    君家的基因很好,皇室的子孙每一个都称得上英俊不凡,当今的皇帝君泽,算得上个中翘楚。龙章凤姿,仪容如玉。


    但是君泽眼瞎,他没有皇后,后宫嫔妃不多,宠幸过的一个个都是歪瓜裂枣。


    出现在席上这个五大三粗的嫔妃,也只能说是正常水平。


    周太后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那名五大三粗的嫔妃一眼,问道:“你怎么才来?”


    “臣妾第一次跟随太皇太后和陛下出来见家人,心中十分重视,盛装打扮了好半日,谁知竟然来迟了。”这嫔妃五大三粗,又是个大嗓门,说话声如同撞钟一般,“请太皇太后恕罪,请陛下恕罪!”


    周太后不冷不淡地说道:“入席吧。”


    大嗓门嫔妃走到君泽身边坐下,连忙给君泽端茶递水,好不殷勤。


    君泽接过水杯,微微一笑,悠悠然说道:“这位朱贵妃,父兄俱在北疆。西北四郡十八州因反贼失守,危及河内。多亏得她家世代忠良,坚守国门。”


    君泽忽然感伤地喝了一杯酒,说道:“朕本德薄福浅之人,又有手足背叛加害于朕,如此令朕寒心,幸而还有卿等,外有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令朕心中宽慰。”


    听到君泽说的话,朱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说道:“陛下圣明仁慈,那等反贼实在不足陛下为之伤心。臣妾和父亲、哥哥一定会永远效忠陛下,这都是是臣妾和臣妾家人的本分。”


    宁王和齐王都纷纷给君泽和朱贵妃敬起酒来。


    姜恬没去搭理那个朱贵妃,只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君策。


    君策手在桌下暗暗地捏了又捏,只差没有一拳头把桌子捶碎。


    别说是君策本人,姜恬听得都在心里憋火。


    从年少开始南征北战死守国门,不知道豁出去多少血泪和汗水,一个人承担过多少难以想象的危险和重任,到头换来“反贼”之名,满门屠戮,拼死守卫的疆土被拱手让敌。如今,仇人和名不见经传的宵小之辈但是耀武扬威,把酒言欢,成了“坚守国门”的“世代忠良”。


    姜恬怕君策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君策的手。


    君策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纤长白皙的手指,没有回应他,却也没有推开。


    那朱贵妃却是个妒忌又多管闲事之人,她进门时就见得“白小姐”生得好看,大有把自己比下去之意,因此对“白小姐”十分留心,一双眼睛总是往他身上瞟。


    如今又看到姜恬去握白小姐的手,夫妻很是恩爱,她心中大为不爽,竟然笑眯眯走下席来,走到了“白小姐”的面前。


    姜恬正握着君策的手,只见朱贵妃已经在君策面前停下,手中还捏着一只酒杯。


    朱贵妃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小姐”。


    这位“白小姐”实在是好看,容貌举止上,她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君策毕竟是男子,骨架本来就大,就算他瘦,也比不上女子纤细。


    本朝女子以纤瘦为美人,朱贵妃总算找到了可以拿捏的点,笑咪咪地把酒杯递到君策面前:“我看妹妹都不喝酒,这多没意思。今日在座的都是家人,喝醉了谁还笑话咱们不成呢?来我敬你一杯。”


    朱贵妃看起来是多事之人,此时若不接过他的酒,只恐更生事端。君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正要去接她的手中的酒杯,却听朱贵妃的大嗓门惊呼一声:“啊哟,妹妹看起来得有一百三四十斤吧?连手臂都有这么粗呢?”


    说着,朱贵妃就要去碰君策的手臂,君策的手臂一收避开了。


    朱贵妃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的死穴,哪里肯轻易放过,不依不饶地笑着说道:“妹妹看起来真是壮实得很呀。这么些肉要是能分一点给我家小妹就好了,我家小妹瘦得风吹一吹就能倒。真是羡慕你,能长得这么壮实。”


    姜恬本就喝得半醒半醉,他眯起眼睛去看朱贵妃,借着酒意,说两个字就噎一下,笑眯眯道:“你的这一身肉……可不比他少吧?……不如自己给你妹妹分一点……”


    朱贵妃的笑容尴尬地僵住了。


    “我娘子他还年轻……还得……给我生孩子呢。”姜恬一把将君策搂住,笑眯眯地把头靠在君策肩上,看着朱贵妃说道,“我娘子……他既不是‘世代忠良’……又不会‘坚守国门’……只有长得比你好看而已……”


    “他太闷了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和你这种嗓门大话又多的女人喝酒……来,你和我喝。”姜恬一把拿过朱贵妃手中的酒杯,头一仰喉结一动,一杯酒就见了底。


    他醉意朦胧里,一笑如海棠春醉,随手将玛瑙酒杯掷在地上。


    朱贵妃满脸羞惭,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坐下。


    姜恬又和朱贵妃喝了那一杯,直接倒在君策怀里,呼呼大睡过去。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醉倒在怀里的人,手臂好像不受自己掌控一般,竟然把姜恬扶好,让他枕在自己膝上。


    这个人平日里漫不经心,万事都不上心。他每次想认真和这个人说一次真心话,都会被敷衍糊弄过去。可这个人却又总是在某些最需要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像一只嗷嗷叫的小老虎似的护着他。


    虽然他既敢入宫来,就早已有应对之策。虽然他并非女子,对于朱贵妃那点花样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姜恬刚才几次三番挡在他面前。为他挡住太皇太后的意外接近,为他挡着朱贵妃的有心刁难,即使他知道姜恬也许只是为了保住他自己,可是他心里竟生出一缕捕捉不住的暖意。


    他想伸出手去抓住看看那是什么,却抓不住它。它只是到处飘忽,时而在他心底最敏感的部位狠狠地撞上一下。


    这些年,宫廷尔虞我诈,战场杀人见血。父母在世时风光无限众星捧月,先帝去后远戍边关无人问津,他看遍了大起大落世态炎凉,却从来没有尝到过这样的滋味。


    早已习惯了万事都靠自己一个人,但是现在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差。


    “阿甜醉了?”君泽的目光敏锐,最先看到姜恬歪倒在他娘子的怀里,亲自走下席来,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抬御床锦被来,给姜公子歇息。”


    听到君泽的话,君策心里莫名一紧,好像自己的东西要被人夺走一般,压着嗓子说道:“不必。”


    这是君泽第一次听到姜恬的新婚娘子开口。


    君泽几乎不了察觉地微微蹙起眉,没有温度的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从这位新娘身上扫过。


    他沉默一会儿,似乎是考虑了一下,笑道:“他这样睡着,会着凉的。”


    君策默默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在姜恬身上盖好。


    君泽盯着盖在姜恬身上的衣服,眉头拧得更紧。


    席上瞬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令四周寂静得只余下耳边的心跳之声。


    好像有两头猛兽在暗暗交锋,不见刀光剑影,不闻咆哮怒吼,却有无形的兵刃在目光之间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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