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星……”
季院长没有想到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宿忆星就在门外面,那他们的对话,这个孩子岂不是都听见了?
他们父女俩本就因为九年不曾相见有所隔阂,再让忆星听见他刚刚那番话,这个孩子恐怕真的没办法接受他这个父亲了。
季院长又气又急,恨不得把宿傲白逮回来再骂一通,他这是真的不想要孩子认他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不在学校上学呢?”
她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明明还不到放学的点啊。
“这两天学校搞运动会。”
所以提前放学了。
宿忆星的情绪十分低落,可面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院长奶奶,她还是勉强扬起了嘴角,露出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我不难过,我有院长奶奶就够了,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笑着笑着,眼泪还是忍不住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虽然宿忆星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过这个爸爸,甚至因为身边的人嘲笑她是个杀人犯的女儿,无数次埋怨过这个父亲,但是作为孩子,她怎么可能对父母没有丝毫依恋呢。
她虽然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可院长奶奶偶尔也会讲一些她爸爸妈妈的故事,讲他们当年有多么相爱,讲她妈妈是一个多么聪明,多么善良的姑娘,讲她爸爸多么爱她妈妈,又多么疼她。
在院长奶奶的讲述中,她爸白天在工地里干活,晚上回家还要给她洗尿布、喂奶,明明白天已经那么累了,半夜还要被她的哭闹吵醒无数次,却依旧耐着性子哄她入睡,然后第二天,顶着一对黑眼圈继续去工地干活。
因为她是妈妈的小孩,所以她爸爸爱她,连同对她妈妈的那份爱一起,加倍补偿给她。
在她因为身边人的歧视而难过的时候,院长奶奶也会安慰她说,她爸爸确实一时冲动做错了事,坐牢是他犯错后的惩罚,他爸爸一定也在监狱里后悔,后悔自己犯下错误,造成了他们父女这么多年不得相见,等到他从监狱里出来后,一定会认真悔过,加倍的疼她。
但现实是,她的爸爸一点也不爱她,甚至还恨她。
看到她哭的那样伤心,老太太的心都碎了。
“你爸、你爸他……”
季院长绞尽脑汁想着适合的理由,她想说,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爸确实是疼她的。
但仔细想想,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小白好像也无法接受她,一直守在季星的墓地前,是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孩子抱到他面前,塞到他怀里,这才让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孩子,还给她取名叫做忆星。
因为这个名字,让季院长觉得,小白是疼爱这个孩子的。
“他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季院长还是无法相信,他对这个孩子会没有一丝感情。
可能是九年的时间让他们变得陌生了,这个时候季院长无比后悔自己因为没办法接受他冲动杀人的事实,在九年时间里,一次都不曾带着孩子去监狱探望过他。
或许,错的是她。
“怪我,怪我这些年一直没带你去看过他,他可能是以为我们先不要的他。”
老太太一个劲儿的自责。
之前她的心里也憋着火,怪那个孩子不知道克制,让季星小小年纪就怀上孩子,最后还因为这个孩子丢掉了性命,怪他明知道自己有个孩子要照顾,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杀了人。
所以她才狠下心肠,在他坐牢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去探望过他,她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错误。
可时隔九年再看到那个孩子,看到他一下子老了那么多,明明还是正当壮年的时候,看上去比她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太更透着死气。
再加上那一声久违的季妈妈,叫她心肠也软了,只觉得懊悔不已。
如果在他坐牢的这几年里,自己时常带着孩子去探视,是不是会让他意识到其实外面一直有人在关心他,在等他出狱,让他对生活还抱有期待呢?
如果在他坐牢的这几年里,自己时常带着孩子去探视,是不是会让他和孩子多几分熟悉,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出落地越来越像是当年的季星,将他对季星的那份情移到这个孩子身上?
季院长觉得,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季妈妈,加大了他们父女之间的隔阂和陌生。
“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他了。”
这些苍白的理由宿忆星完全听不进去,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重复地说着她也不要那个爸爸之类的话。
看着父女俩的这个态度,季院长顿时觉得心力交瘁。
“……小白?”
这天宿傲白正在将砖块从货车上搬运下来的时候,一个带着安全帽,身型微胖的中年男子突然走到他身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宿傲白闻声朝他看去。
“真的是你,你从牢里出来了?”
看清楚他的正脸后,那个人惊呼了一声,周围人也因为这句话,纷纷扭头看过来。
说话的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尴尬地笑了笑。
“那啥,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啊。”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宿傲白的肩膀,但又有些犹豫不前,最后也就是举手在半空中挥了两下,当是打招呼了。
此时宿傲白也认出了这个男人,他是原身以前在工地打工时的一个工友,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已经从小工升级为包工头了。
不过现在这个地盘被房地产上划分给了好几个包工头,雇宿傲白的是另一个小老板。
在应聘的时候,他就和那个小包工坦白了自己的前科,对方因为人手紧缺的缘故,虽然雇了他,可也压了他的工资,同样的工作,别的工人一天能拿四百五十块钱,宿傲白到手就三百,爱干不干。
其实就算他不说,但凡签劳动合同正式一些的单位去公安局查询一下犯罪记录,就能知道他曾经因杀人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的往事。
在法律的规定里,只有犯罪时年龄不超过十八周岁,判刑低于五年者,有关单位才需要对这个犯罪记录予以封存。
原身犯罪的时候虽然不满十八周岁,可他的判刑已经超过了五年。
那可是故意杀人罪,只判十二年,已经是看在他有自首情节的份上了,当然,对于他犯罪时年龄满十六周岁,却不满十八周岁这一点,也是有所考量的。
不管包工头出于什么原因,反正他没将他的事情往外说,因此这段时间上班的时候,也有不少工友招呼他一块去买盒饭。
今天被那个男人认出来以后,宿傲白明白,自己平静的生活可能要到头了。
果不其然,在对方稍微走远了一段距离后,就立马被几个好奇心比较重的工人给围住,向他打听宿傲白以前坐牢的事情。
小偷小摸也就算了,大不了将自己的钱包管严实些,可杀人犯呀,谁听了不害怕?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得知宿傲白之前因为路上碰撞发生的小口角就将另一个人捅死的往事后,其他工人都被吓到了。
这人的火气未免也太大了吧,一言不合就能捅死人,现在在监狱里待了那么多年,跟一群罪犯同吃同住,恐怕戾气更重了,以后要是在干活的时候得罪了他,岂不是小命难保?
工地里杀人的工具可多了,随随便便一根钢条,一块板砖,都能把当作武器,把人给弄死。
不行,这样可怕的人不能让他在工地里待下去!
没过几个时辰,工地里有一个刚刑满释放的杀人犯的消息就传的到处都是了,很多人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宿傲白杀人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看见了一样。
包工头那儿,也有不少人投诉,他们觉得和宿傲白一块干活不安全,要是包工头不把他赶走,自己就要换个地方工作了。
果然,等领完当天的工资后,宿傲白就被包工头留下谈话了,他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在包工头开口前,主动提出了离开工队,他这么果断,包工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他这几天的观察,宿傲白着实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每天老老实实干活,也不像一些老油条,想着法儿的偷懒,最要紧的是他工钱还低,性价比忒高了。
包工头想着,他当初杀人可能也是年轻气盛,如果真的是穷凶极恶的人,可能都不会在杀人后主动自首。现在牢也坐了,也为杀人付出代价了,这九年的牢狱之灾也总该让他长记性了吧。
他也明白工友们的担心,可也不能赶尽杀绝吧,不给他挣钱的机会,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本来可能已经知道错了,想着要悔改,因为这些事情再一次走了歪路,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包工头没扣他工钱,想到他上班的这个礼拜被自己扣下的那部分工资,又犹犹豫豫地给他添了两百块钱。
“哎,我也难办呢。”
他感慨了一句,宿傲白扯了扯嘴角,也没推辞那两百块钱,这本来就是他劳动应得的。
“我明白的。”
宿傲白将这几百块钱放在口袋里,心平气和地结束了这一段雇佣关系。
他确实能够理解包工头和工友们的做法,在此之前,他也觉得罪犯受歧视,甚至罪犯的家属受歧视,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本身也是犯罪成本之一。
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可能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吧,处于不同的立场,考虑问题的方式自然就不一样了,远的不说,真正能大义灭亲的又能有多少人呢?
更别提宿傲白心里多么清楚,原身那一次所谓的故意杀人……
宿傲白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他还是这万千俗人中的一个,思想上始终也不能脱俗,他承认,被歧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可这也是他活该,难受又怎么样,忍着呗。
他的态度太好了,不吵不闹的,反叫这个平日里颇为吝啬抠门的包工头愈发不好意思了,在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包工头忽然把他喊停了。
“会修车不?”
前些天工地里一辆挖掘机坏了,开挖掘机的那个老师傅鼓捣了好久都没弄好,是宿傲白从边上经过的时候在老师傅耳边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挖掘机发动机上的问题就被老师傅找出来了,包工头刚好见到了这一幕,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多想。
现在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问一嘴罢了。
“会,不过没什么证书。”
宿傲白点了点头,有那么多世的记忆,他也算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别说修车了,你问他母猪的产后护理,他也略通一二。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某一世他曾经是畜牧业集团的大公子,曾被老爹安排到基层,那个时候猪肉价格大涨,于是自告奋勇去了养猪第一线,可惜后来猪肉价格大跌,公司当时做下了错误决定,将大半资金投入到肉猪养殖上,猪肉价格大跌导致了公司股价的大跌,这也让那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抓到了打击他的最好时机。
可怜他一代养猪大户,就此破产。
“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份工作,我有个朋友是搞汽车维修的,你去他那里试一试。”
包工头扯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
他那个朋友开的是那种私人的维修场,活很多,人手却不怎么够,因为他那个场子开的有些偏,上下班太麻烦了,真正有技术的在哪里找不到工作啊。
而且他那个朋友和他一样抠门,不太舍得给太高的工钱,宿傲白要是真的有技术,在工资上不狮子大开口,他朋友还真的愿意收他。
宿傲白收下了那张写了电话的纸条,他准备去试一试。
有案底,特别是杀人这种案底,找工作实在是太困难了,这辈子宿傲白也不想折腾了,平平淡淡就把这辈子过完得了。
至于和孩子培养感情的任务,他也不想主动去做,系统爱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吧,反正多活了几世,他已经赚了。
现在想想,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
因为已经不在工地里干了,理所当然的,宿傲白也不能继续住在工地的临时宿舍里。
说是宿舍,其实那就是一些用彩钢搭的棚屋,隔夜保暖都不咋地,天热的时候就好像蒸笼一样,住宿环境很差,稍微讲究点的人在这里都住不下去,会选择在工地附近跟同样单身的工友租一个正常点的房子,平均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但宿傲白的钱包比他的脸还干净,只能将就在这儿住了几天。
他也没什么行李,零零碎碎装了一个塑料袋就算收拾完了,宿傲白看着手中的全部家当,再加上身上满是灰土的衣服鞋子,这可能是他几辈子混的最差的时候了吧。
他在工地一共上了八天班,每天三百块钱,再加上今天包工头多给的两百块和之前狱警给的花剩下的一百多,一共就是两千七百多块钱
几天前去孤儿院的时候给了季妈妈五百,这八天吃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花四百五买了一个附带电话卡的二手机,以及充值了五十块钱话费,一共还剩下一千五百六十多块钱。
按照现在市场上普遍押一付三的租房规则,这些钱还不够他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于是一离开工地,他就拨通了包工头给的那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介绍人和自己的一些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估计也是在心里权衡该不该要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杀人犯。
“先来看看你的技术吧。”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蹦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又报了一遍自己汽修厂的地址。
宿傲白没耽搁,查好公交车路线就过去了。
他的技术确实过硬,不仅会修一些大型的货卡,一些高端车型他也会看会修,而且很多老师傅都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现的毛病,他三两下就能找出来。
汽修厂的老板简直如获至宝啊,不过因为他有案底的缘故,老板还是压了一下底薪,但每维修好一辆车该有的提成他没压,因为宿傲白修好的车越多,他挣地越多,提成是用来鼓励他做事的,这笔账老板还是会算的。
他那里的维修工也不多,老板没藏着掖着,直接招齐了那些维修工说清楚了宿傲白的事情,一开始确实有人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可在宿傲白表示他们要是有维修上面的问题,他可以帮忙解决、教授的时候,那点不满意也收起来了。
从之前的面试来看,宿傲白修车的技术确实比他们强,免费的老师谁不想要呢。
就这样,宿傲白也算是彻底安顿下来了,汽修厂提供员工宿舍,而且提供午饭,算下来,他的花销比在工地干活时还要少了,又因为他维修技术高,每天能修好不少故障车辆,提成加底薪反而比在工地干活时挣地多了。
一个月后,季院长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一万五千块钱,吓了一大跳。
头几个月里,宿傲白准备多给一些,因为宿忆星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恐怕之前九年里,都是院长在贴钱养着。
这笔钱,有一部分是给院长妈妈的补偿。
这个世界上,若说还有一个人是让他觉得亏欠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无私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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