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 梁可樱都在思索约拍这件事。
事实上，她并不怎么喜欢上镜。因为平时没什么机会拍照，面对镜头, 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哪怕有摄影师引导，那也是因为掌镜的是岑瑜, 是熟悉的人，才勉强能放开一点点。若是换成陌生人, 只怕场面有点不堪设想。
而且，梁可樱也从来没想过，她这种灰扑扑的长相，竟然能被看上约拍, 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在她看来, 那些照片里的少女, 应该都是肆意的、阳光明媚的、热烈的才是，能让人感觉到浓烈的青春气息。
就像曾经在球场对唐司淮表白那个女生一样, 自信张扬，光芒万丈, 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去注意她。
而自己, 与这些形容词, 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是, 她实在缺钱, 又想去参加写生实践。
哪怕是一点点赚钱机会都不想放过。
思前想后，梁可樱决定先去见一下岑瑜那个同学，了解一下情况。
时间就约在开学第一周周末。
戏剧学院地处海城城北，和嘉南大学在两个方向，没有地铁线路直达。哪怕开车走高架环线，不堵车也要40分钟左右, 着实有点麻烦。
不过他们学校比嘉南晚开学一周，约定时间又恰好是新学期注册日，对方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下来。
……
周日一早。
窗外，阳光还算不错，但因为临海，春寒料峭之意尚未消退。
梁可樱起床，被岑瑜拖着化了个淡妆。
空气刘海也用夹板稍微卷了一下，长发全数束起，马尾一样缀在脑后，露出一张小脸。再搭配白色高领毛衣，更是衬得人唇红齿白，皮肤光滑，看起来比衣领还要白上两分。
打扮结束之后，岑瑜上下端详了会儿，十分满意。
她拍拍梁可樱肩膀，赞叹：“可樱宝贝，你这个名字真的取得不错——人看起来像樱桃一样。啧，真舍不得把我的宝藏美女借给季辞让……不过，季辞让这人虽然有点不靠谱，钱是多得是，对他那些上镜的模特都大方得不得了。”
梁可樱被她夸得忍不住腼腆起来，抿唇笑了笑。
一对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岑瑜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脸颊。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但是你可小心点，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相信我，在男女关系上，他绝对是比那个谁，咳，唐司淮学长，更加还要渣一百倍的选手，你懂吧。”
梁可樱：“知道啦，亲爱的，你从昨天到今天已经说了一百遍啦。”
这样下去，搞得她都忍不住好奇起来，这个季辞让同学，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才能让岑瑜发出“比唐司淮更渣”的评价，实在很是少见。
毕竟，从大一一开学起，她刚刚进入学生会，就对唐司淮评价很不怎么样。
得知梁可樱暗恋唐司淮之后，便愈发不喜欢他。
居然还有人比唐司淮评价更低？
实在神奇。
岑瑜嘟了嘟嘴，“好啦，我不说了。咱们走吧，他估计要到了。”
“好。”
两人拿上包，换了鞋，一同离开寝室。
见面地点就在嘉南大学外一家披萨店，正对着学校某扇侧门，恰好还是离女生寝室楼近的这一扇。
从女寝走过去，用不了十分钟。
披萨店看起来很新，装修得相当不错，比起小吃街上那些路边小摊来说，明显不怎么接地气，价格比必胜客还要略高些，好像压根不是面向学生党似的。
自然，周末也没什么客人。
岑瑜一只手挽着梁可樱，另一只手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目光四下逡巡一圈。
很快发现目标。
“季辞让！”
窗边，一个男生抬起头，望向两人这边。见到岑瑜后，举起手，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算作招呼。
两人往里走几步。
在男生对面沙发位落座。
梁可樱眯了眯眼，总算看清了对方长相。
季辞让五官比想象中更加漂亮许多，眉眼间有种雌雄不辨的奇异美感，十分秀气。还留了一头长发，几近及肩，很像渡边圭祐在某个MV里的发型，但比渡边圭祐卷度更小一些，整体染了深咖色，当中挑染几根红色，一同弯弯绕绕地搭在脑后。
纵然造型如此，他气质却不显得阴柔。
一眼看过去，完全就像一个精致的忧郁艺术家。
总之，和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形象大相径庭，很是叫人觉得出乎意料。
季辞让同岑瑜点了下头，就算作招呼。
接着，视线转到梁可樱身上。
顷刻间，他眼睛亮了一下，立马朝梁可樱伸出手：“梁可樱？你好，我是岑瑜的高中同学，我叫季辞让。”
梁可樱连忙也跟着伸手。
“你好啊。”
手掌心只轻轻碰了一下，季辞让便松了手，丝毫没有冒犯之意。
岑瑜在旁边看得稀奇，忍不住啧啧称奇、拆他台，“季辞让，难得你这么正经，让我好不习惯啊。平时你讲话是这样的吗？”
季辞让不搭理她。
只朝梁可樱轻轻一笑。
“……”
他笑起来时，那种阴郁落拓味道尽数散去，倏忽间，显得整个人都张扬起来。
梁可樱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垂下眼，避开对方灼热目光。
顿了顿，季辞让将菜单推给两个女生。
“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
岑瑜不跟他客气，喊来服务生，麻利地点了不少小吃和甜品。
等菜品上上来之后，三人边吃边聊。
气氛自然而然地就放松下来。
季辞让：“你应该已经听岑瑜介绍过了吧？我平时就是拍拍照，主要是人像方向，需要一些模特练手。你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我喜欢的风格，很有味道，很适合入镜。”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
还有些猝不及防。
话音未落，梁可樱脸颊“噌”一下烧起来。
季辞让注意到了她的羞怯，并没有点破，而是移开视线，将单反相机从包里拿出来，开机，递给梁可樱。
他这才接着温声说道：“你可以看一下我之前拍的一些图。风格啊，构图啊，光影啊，拍摄方法之类的。看看你喜不喜欢。按左边那个方向键是往前翻。……岑瑜肯定说得很夸张，但你别担心，我不拍私房的。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愿意，所有的拍照地点我都会选择室外、公共场所。”
岑瑜：“……我可没说你拍私房啊，你别诬陷我。”
梁可樱抿了抿唇，将单反接过来，低头。
岑瑜也跟着凑过来看。
相机监视器屏幕里，第一张照片就是雪景照。
不过，季辞让和岑瑜那种拍照风格完全不同。
岑瑜是完全为了展现漂亮，每一张图都挑选角度、光影，尽可能将人物最好看的一面展现出来。哪怕图里带上背景，也是以人物美为主，景物只是辅助展现颜值的道具而已。
季辞让却不是这样。
照片里，一个女生坐在雪地上，正仰头看着天空。表情有些迷茫，还有些空灵，非常有故事感。
整张图上半部分留白很多，人物只占了全图很小比例。
第一眼看上去，只会让人感叹这张图整体很漂亮，而非仅仅是人物很漂亮。
梁可樱虽然不懂摄影，但单纯从美学角度来看，明显，季辞让这个图要比岑瑜更加专业一些。
再往前翻，还有其他主题的图。
画面主角有男有女。
但基本都是类似风格。
“怎么样？”
季辞让觑着她表情。
梁可樱“嗯”了一声，想了想，真诚夸奖道：“很好看。有点像一些文艺杂志的封面。”
季辞让点头，“我也有和这些杂志合作过。所以你放心，我大部分时间是正经人。”
“……”
岑瑜正在吃烤翅，闻言，差点笑喷，“朋友，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梁可樱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她没有笑，只是抿着唇沉吟了片刻。
继而，才郑重回答：“好的，我相信你。”
季辞让眼神微微一变。
……
这件事就简单敲定下来。
两人加上微信，再商量了一下合作方式和报酬，商用、非商用，以及相片的各种用途后，这场会面算是完美收场。
走出披萨店。
外头已是正午时分。
阳光相当不错。
季辞让：“我还是第一次来嘉南这边，岑瑜，不带你老同学参观一圈？”
岑瑜瞥了他一眼，“参观就参观呗。可樱，要不一起？”
梁可樱想了想，等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脆点头应下。
三人行走在偌大校园里，一边逛一边闲聊，脚步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是悠闲。
比起戏剧学院这种专项学院来说，嘉南大学是综合类院校，学生多，校区也要大上太多太多，各类设施都十分齐全。
不过，因为是周末，路上学生并不太多。
这就让季辞让这造型装扮显得有点瞩目起来。
三个人前后走上石子步道。
“梁可樱？”
倏地，梁可樱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
步道不远处。
一个身影朝他们迎面走来。
梁可樱定睛看了一眼，微微顿了顿，“社长？”
来人正是叶骏。
他手里拎着打包盒，推了推眼镜，目光从梁可樱身上划过，又转向岑瑜和季辞让，顺势停格半秒。
“这么巧啊。你们也去买饭吗？”
梁可樱摇摇头，“没呢，我们已经吃过了。”
“哦。这样。”
“……”
两人并不十分熟悉，硬着头皮寒暄几句，便就此告别。
这段小插曲风过无痕。
自然是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大食堂，沿着食堂门口一条路往前，能横穿嘉南大学整个校区，从正门离开。
季辞让的车停在学校外头的马路边上。
从大门走出去，稍微折一下，就刚好能到。
岑瑜：“参观得差不多了吧？别说老同学不客气哈，我请你吃个我们学校最好吃的饼，再‘亲自’送你出去，这样够仗义了吧？”
她等了等。
但却没等到回答。
她和梁可樱双双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季辞让没有跟上她们，人落在几步之外，侧着脸，专注地看着学校公告板。
“季辞让？你在看什么？”
季辞让抬眼，伸手指了指公告板，看起来懒洋洋的，问道：“你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吗？”
闻言，岑瑜张望了一下，看到校运动会宣传海报已经被张贴出来。
“嗯，应该是吧。”
据说，往年一般是三月底到四月初搞运动会。
春光洋溢，草长莺飞，气温不冷不热的，正合适户外运动。
还有一个来月，现在开始宣传，时间确实差不多。
季辞让笑起来，“我可以来吗？”
“啊？你来干嘛？”
“我来给小樱当摄影师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辞让已经把梁可樱的称呼简化成了小樱，听起来很像某部动漫女主角，古古怪怪的。
说着，他还比了个按快门的动作，“……介意吗？介意的话，收费也行。”
梁可樱表情有些讶然。
条件反射转过头，同岑瑜对视一眼。
想了想，她摇摇头，轻声答道：“没关系的，你来吧。不过我不擅长运动，应该不会参加什么项目。不过，你可以看看拍其他人。”
“好，那说定了哦。”
……
叶骏回到寝室。
唐司淮人也已经回来了，正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着一本设计类杂志。
这才刚刚开学一周，他整周都在被一个学妹围追堵截，看起来困扰不已，连留在寝室的时间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叶骏看他一眼，一边换鞋，一边随口问道：“吃了没？”
唐司淮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骏将打包盒在自己桌上放下，掀开盒盖。
顿时，麻辣烫香味四散开来，勾得人不由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摘掉被雾气覆盖的眼镜，扒拉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蓦地，又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含含糊糊地开口：“话说，你猜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唐司淮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小学妹！漂亮小学妹！”
“谁啊？”
在叶骏口中，只要稍微齐整一点的女生出现在唐司淮周围，都能被称得上漂亮小学妹。
不见得是夸奖人家，大部分还是在调侃唐司淮。
叶骏：“哎呀，就咱们社团里那个，写纸条给你的，梁可樱！你不记得了？”
“……”
唐司淮手指一顿，勾勾唇，语气不变，“记得啊。怎么了？一个学校的，在学校里碰到不是很正常。”
叶骏摆摆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另一个非主流帅哥走在一起哦！好像也是美院的吧，长头发！这种天气穿了个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手上估摸着戴了十七八个戒指，一看就是搞艺术的非主流。但帅是真帅，个子也挺高……啧，现在的小姑娘啊，变心真快，口味也变得挺快的。”
唐司淮：“…………”
他合上杂志，敛起表情。
顿了顿，再随手去打开电脑。
“叶骏，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八卦。”
叶骏嗤笑了一声，“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点不甘心？为你要死要活的小姑娘这么多，结果人家光速转移目标了。你都没点什么想法吗？不发表发表？”
唐司淮：“我要发表什么想法？挺好的？”
叶骏十分不满意，但又实在太饿、懒得饿着肚子和唐司淮讨论。
只能继续埋头于麻辣烫中。
最后，他还不忘信誓旦旦地总结致辞：“你肯定要后悔的。唐司淮，你不对劲，我看得出来。等着吧，你迟早要去泡人家。”
“……滚。”-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三月，盛春时节。
四季之中，梁可樱最喜欢春天。
并非是因为名字里带了“樱”字，单纯只是少女心思敏感，总觉得春天生机勃勃，好似让一切不可能都成为可能。
再加上海城四季分明，春天温度最是怡人。
不太冷。
也不太热。
刚刚好，嘉南大□□动会就定在这个季节召开。
男生打篮球拉跨并不只是美院特例。
整个美术学院，所有专业里，男生和女生们基本都不怎么擅长运动，能挑得出手参加运动会的人选寥寥可数。
本来么，大□□动会和高中不同，不讲究什么集体荣誉感，也并不做强行要求。但因为各班报名人数实在太少，和其他院系相比，显得太过于磕碜，系主任下了命令，要求各班辅导员让班长把各项先报齐人数，能不能拿名次另说。
按照项目数量，再撇除掉那些身体不好的同学，班上每个人几乎都得报一项。
插画班班长朱佳嘉只得一个一个下来找人。
梁可樱和岑瑜虽是百般推辞，到底是逃不过。
“岑瑜个子高，就跳高去？行吗？”
岑瑜懊恼地“噢”了一声，叹气，“班长，虽然我个子高，但是我真的从来没跳过去过。你知道的，我们中考高考都没跳高这个项目啊。”
朱佳嘉大手一挥，并不在意。
“撞杆也行，反正，去露个脸就行了。……可樱的话，看起来挺瘦的，好像干什么都行。你自己想报哪个？要不跑步？但是短跑已经报完了，还剩接力和800米差人。”
梁可樱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打羽毛球行吗？”
想来想去，就这个她还勉强能拿出手。
朱佳嘉翻了翻表格，摇头，“没这个项目。”
“那就800米吧。”
她耐力勉强还行。
“好。”
结果，临到运动会前夕，梁可樱才得知、跳高之类的项目因为轮次多，都是有提前预赛的，只要第一轮淘汰，就用不着继续比。但长跑这种可以多人一起跑，还能计时做排名，不费时间，用不着预赛，直接在运动会当天比。
没有丝毫意外，岑瑜以她第一轮就三次撞杆的战绩顺利淘汰，彻底沦为运动会场外啦啦队成员。
岑瑜：“可樱别紧张，我会给你加油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
叹气。
“我倒是不紧张，就是……怕有点丢脸。万一没跑下来怎么办？”
岑瑜丝毫不以为意，“没跑下来就没跑下来呗。哪里会有人盯着看啊，你跑不动了就半路往跑道旁边一拐，咱们直接回寝室休息，管他呢。”
“……”
转眼，到运动会当日。
校长发言结束后，裁判老师和学生会帮忙的同学各自到比赛场地就位。
除了参赛人员，不少同学一解散就走了人，并没有很多人留下来观赛。
估计真如岑瑜所说，跑不动也不会有人注意。
八百米安排在第一天中午十一点。
梁可樱无所事事，在操场上随便看了会儿跳远比赛。
等时间差不多，她才去旁边脱了外套，在里面的卫衣上别上选手号码，开始做准备运动，以防扭伤。
岑瑜则是去接季辞让。
不多时，两人从操场另一端出现，一前一后，走向梁可樱。
季辞让还是之前那个发型，阳光下，挑染那几撮红毛，显得尤为遥远。
他手上拿了个单反相机，镜头比上次那个稍大一些。没有如同那些摄影师一样用吊绳挂在脖子上，只是单手拿着手柄，硬生生衬出一丝狂放不羁的意味来。
老远，季辞让看到梁可樱，朝她挥挥手。
“小樱！”
梁可樱：“……”
岑瑜受不了，“嘶”了一声，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
“季辞让，拜托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季辞让笑了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亲爱的，你要是再拆台，我只能去找某人聊聊你的近况了。”
“……”
岑瑜哑口无言。
等临快走到梁可樱面前，她才再次出声告诫季辞让，“你要是对可樱下手，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不会。你放心吧。”
季辞让平心静气地答道。
梁可樱没听到前面，只听到最后一句，“嗯？放心什么？”
季辞让笑起来，眉眼郁气散开。
他温声说：“我说让岑瑜放心，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的。”
“……”
梁可樱正欲开口拒绝。
倏忽间，广播开始播报：“请女子800米参赛选手到起跑点集合录入。请女子800米参赛选手到起跑点集合录入。……”
声音响彻校园。
梁可樱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得朝季辞让和岑瑜摆摆手，独自往起跑点走去。
嘉南大学操场是大圈，一圈400米，800米正好两圈，跑回原地。
起跑点就定在直道中间。
此刻，那里正站着几个高个子男生，还有两个挂着裁判名牌的老师。
其中一个老师手上拿了签到板。
所有参赛选手都要去他那边的名单上签到。
梁可樱走过去，低声报出编号。
“梁可樱？”
她愣了一下，“唰”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与那个男生旁边那人对上视线。
唐司淮穿着一身运动服，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随口问了句：“你跑八百啊？挺厉害的。”
“……”
尚未等她开口，季辞让已经跟着走上来。
唐司淮顺着她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季辞让的镜头。
镜头旁若无人。
只对着梁可樱一个人。
第22章 追星星的人（8）
梁可樱被季辞让吸引了注意力。
见他好像在按快门, 她连忙凑过去，脸颊微红，小声说：“季辞让, 你别拍啦。”
她脸上一点妆都没化，头发全梳起来, 盘在脑后。身上是宽松运动装，也完全看不出身形, 胖瘦都看不出来了。再被海风一吹，灰尘扑面，想必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
等会儿还要跑八百米，跑着跑着, 估计还得满脸汗, 加上扭曲表情。
这画面, 真是难以想象，不堪入目。
顿时, 梁可樱便有些后悔让季辞让运动会过来玩了。
季辞让好像能看穿她心思，莞尔, 将相机往她面前递了一下, 示意她自己看。
梁可樱低下头。
顺势看过去。
季辞让手指按着方向键, 一张张往前翻。
翻了一连七八张, 大多都是全景图, 人物几乎全都虚化，或是只有部位和背影。
比如梁可樱小跑时飞扬的马尾。
还有侧头登记时、被遮住剩下的半张侧脸。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沾染了春天气息，穿透画面，暖烘烘地扑面而来，仿佛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季辞让：“还不错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毫不违心地点头, “嗯。好看。”
“不错，小樱有眼光。”
“……”
片刻后，参赛选手预录登记结束。
裁判开始吹预备哨。
从季辞让身影出现起，旁边，唐司淮就一直没说话，面无表情模样，在帮裁判誊选手编号。
注意力好像也没有再放在两人身上。
直到此时，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两人。接着，轻描淡写地开口，喊了一声、打断两人。
“梁可樱。”
这熟悉嗓音，像是早已刻入骨髓。
到底是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生。
每一句话，都曾经被少女放在心坎里，细细品味琢磨过。
连做梦都不会忘掉。
自然，梁可樱脑子还停留在原地，身体却已经先是条件反射地一僵。
“啊……”
唐司淮：“吹哨了，该去起跑线准备了。”
梁可樱回过神来，“……哦、哦哦，好。谢谢学长。”
她朝着季辞让摆摆手。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上跑道。
季辞让站在原地，再次朝她举起单反。
“咔嚓。”
快门声音清脆，引得人忍不住侧目。
唐司淮飞快打量了季辞让几眼，抬了抬眉，复又默默收回视线。
……
“嘭——”
发令枪响起。
起跑线上，乌泱泱一群女生拔步而出。
梁可樱也混迹在大部队中，没有冲在第一，也不落到最后。
步子看起来不紧不慢的，很有自己的节奏。
八百米这个项目，无论是对于初中女生、高中女生、亦或是大学女生，都属于一道坎。
海城中考体育需要考800米，计入中考录取分数。一般来说，为了考试，初三可能就是巅峰。再后面，大家就会逐渐失去长跑技能。
等到上大学后，能全程跑下来几乎就算是胜利。
这个项目也是运动会最难动员的，愿意参加的人相当少。
事实上，嘉南大学是有体育学院的，但体育学院一般不会参加这种校级运动会，觉得太小儿科，没什么竞争力不说，还会影响其他专业同学积极性。
所以，除体育生之外，剩下全年级全专业一起比，竟然也就那么三十来个人。
梁可樱虽然没什么运动细胞，耐力在普通女生里倒算是还行。
不然登山社去爬佘山那天，也没法坚持下来。
很快，第一圈400米结束。
队伍里头已经有五六个女生弃赛。
梁可樱还跑在第一梯队，依旧是在中游。但呼吸已经比开始时重了许多，脸色也一点点变得绯红起来，倒是显得皮肤没有那么苍白了。
她努力控制着脚步节奏，目光放远了些，努力往前方瞟了一眼。
除了第一梯队几个人，再前面，还有三个女生在领跑。
前两个女生已经甩开他们小半圈了。
基本没可能追上去，
梁可樱没什么非要拿名次的想法，只要别丢脸就行，收了心，安安稳稳地继续自顾自往前跑着。
……
到最后100米。
身边人都开始加速。
“梁可樱！加油！”
不知道什么时候，岑瑜已经站在了终点线旁边，正遥遥地冲着她挥手。
旁边是季辞让。
更远几步，则是站着唐司淮。
他手机拿着计分板和笔，似乎是在帮裁判老师登记。表情似笑非笑，也在看着跑道这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就扑面而来。
岑瑜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依旧中气十足、旁若无人地喊道：“可樱宝贝！冲呀！”
听到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目光却不自觉越过岑瑜和季辞让。
恰好，与唐司淮对上视线。
“……”
只要唐司淮在场，第一眼，中枢神经控制着眼睛，一定是先会去找他在哪里。
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哪怕她在一点一点、将唐司淮从脑海里拔除。
但，要改变一个坏习惯，总归还是需要漫长过程，没法一蹴而就。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控制着大腿肌肉，开始加速。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倏地，旁边突然横冲出来一个人，步伐匆匆忙忙，似是打算趁着空隙、横穿跑道。
但他没有预估到梁可樱会突然加速。
梁可樱也是因为想到唐司淮，突然走了点神，压根没注意到侧面情况。
“砰”一下。
那人直愣愣地撞到梁可樱身上。
两人都在跑动，且速度不慢。这样结结实实一撞，惯性和反作用力加持，直接让两个人往后跌了好几步，齐齐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梁可樱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了一下塑胶跑道，试图减缓冲力。但因为摔到姿势不对，未果。
膝盖和手肘落地，擦到塑胶跑道。
痛感火辣辣的，传到大脑皮层。
虽然隔着衣服裤子布料，但应该还是破了皮。
很快，脚踝处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嘶——”
梁可樱倒抽一口冷气。
眉头紧紧蹙起。
岑瑜和季辞让都看着这里，意外发生后，两人第一时间朝梁可樱跑来。
“梁可樱！”
听到岑瑜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然而，她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在旁边的人，竟然是距离更远一些的唐司淮。
短短数秒内，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比起好友，唐司淮脸上明显看不出什么焦急之意。
只是拢着眉峰，眼神有些锐利，居高临下地落在梁可樱身上。
继而，他蹲下.身，朝她伸出手。
梁可樱有些不知所措，缩了缩腿。
“别动。”
说完，唐司淮指尖落到她脚腕上，轻轻捏了一下。
掌心虽然温热，叫人心头微颤，但，依旧无法抵消脚腕上传来的痛感。
梁可樱陡然清醒过来，瑟缩了一下。
唐司淮收回手，问她：“疼吗？”
“……嗯。”
正此时，岑瑜和季辞让也到了她旁边，将她团团围住。
岑瑜急急忙忙地叠声问道：“可樱！受伤了吗？我靠，那人是谁啊突然跑出来？有病？……你怎么样？”
“……”
梁可樱顿了顿。
还没来得及开口，唐司淮率先站起身，平静地说了一句：“不严重，应该只是脚扭了。你们送她去校医院看一下吧。小心一点。”
语毕，他转过身，朝那个“肇事者”走去。
透过季辞让和岑瑜站立缝隙，能看到唐司淮的动作。也是蹲下.身，先帮那个女生检查了一下，低声问了两句。看起来专业又耐心。
和刚刚对她是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分别。
梁可樱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
旁边两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听唐司淮说完，季辞让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单反随手丢给岑瑜，弯腰，轻轻松松将梁可樱打横抱起。
梁可樱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啊——”
季辞让低下头，朝她笑了笑，温声说：“别紧张，我送你去医务室。你们校医院在哪呢？岑瑜，还不赶紧带路。”
“哦对对对，这边这边这边……”
岑瑜也愣了一下。
听到季辞让喊她才回过神来，赶紧给他带路。
梁可樱长这么大，还没被男生这样公主抱过。
不过走出去三五步，就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
再加上还是在学校里，运动会还没结束不说，又恰好到了午饭时间，路上人来人往，难免有人把好奇目光投向他们，叫人尴尬不已。
她实在难以习惯，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走。
“季辞让，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季辞让不肯松手。
他人看着瘦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这样横抱着梁可樱、气都不见喘，还能自然地同她说话。
“自己走什么呀，到时候疼死你。”
梁可樱：“但是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决。
季辞让想了想，到底是退让一步，“那背你？背总不尴尬了吧。”
“……好吧。谢谢你，季辞让。”
季辞让走到角落，把梁可樱放下，让她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岑瑜，慢慢趴到自己背上，再将她背起来。
这个姿势，他走得更快了些。
称得上健步如飞。
转眼间，三人已经离开操场周边区域，看不见影子了。
远处，唐司淮静静收回视线。
再次低下头，看向那个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因何害羞的女生。
他说：“同学，如果没受伤的话，麻烦你跟我到旁边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比赛期间跑到跑道上。”
声音听起来很是公事公办。
明显不带丝毫温度-
季辞让和岑瑜将梁可樱送到校医院。
这会儿，校医院刚刚开始午休时间，医生都去吃饭了，连个挂号的都没有。
三人在一楼绕了几圈。
总算找到一个值班医生。
那值班医生看了梁可樱一眼，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随手一指，示意季辞让把她放到值班室的病床上。
因为要检查身上的擦伤，岑瑜和季辞让都退出了值班室，回到走廊上，随便挑了两张椅子坐下。
“……”
一时之间。
两人都没有开口。
校医院里静悄悄的，像是能听到树枝悄悄长出新芽的声音，还有微风、正轻轻敲打着玻璃窗户。
岑瑜心有所感，侧过脸，瞥了一眼季辞让。
“季辞让，你想说什么？”
季辞让理了理他的小卷毛，目光看着值班室紧闭房门，漫声道：“我要追她。”
岑瑜：“……你别发神经！朋友！你才见梁可樱第二次！”
“那又怎么样？”
岑瑜虽然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毕竟，季辞让这个渣男，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殷勤过。
居然还把宝贝单反丢给她，去抱女生。
潜意识反应骗不了人。
但，在他说出来这一刹，还是搞得人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她压低了声音：“什么叫‘那又怎么样’，你玩女人就玩女人，敢玩到我朋友头上，你想死吗。”
季辞让笑了笑，看着明眸善睐，漂亮得近乎男女莫测。
“别用‘玩’这么难听的字好吗？我认真的。”
“……”
季辞让没法用语言向岑瑜表述出什么想法。
在艺术家心里，要描述一种意识状态，文字显得匮乏。
只是见过两次又怎么样？
喜欢是瞬间产生的。
季辞让甚至可以具体说出是哪一个刹那，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心动。
——就在梁可樱摔倒后、茫然抬起眼的那瞬间。
她的脸颊白嫩如雪，肌肤细腻。
她的眼神，就像一朵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被人无情地摘下来后，摔到地上，再用鞋碾过。
羸弱、毫无还手之力。
花瓣落了两片，被泥土和鞋底弄得脏兮兮的，惹上了尘土，却有种惊人的破碎美感。
季辞让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拍过各式各样的美女。甚至，也交往过许多。
但她们都没有梁可樱这种气质。哪怕受了伤，依旧纯真而收敛的美丽。
她是破碎但不会凋零的玫瑰。
仿佛轻易就能让男人生出无限的保护欲来。
季辞让看呆了片刻。
当即，他又心生出后悔。
因为没能抓拍到这一幕。
季辞让也描述不出那种心悸。
岑瑜不理解，自然是无法相信，哼笑，“你每次都说认真。上次那个小模特呢？不是追到海城来了吗？说绝对不是冲着你家的钱，就算你家破产都要一辈子跟你。当时你还很感动呢，忘了？”
“……别提以前的事。谁没点过去。”
“你看你看，那小模特那么漂亮，都变成过去了。季辞让，梁可樱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还是我室友。你这样，万一伤了人家，让我怎么办？”
季辞让笑了笑，对她的不信任也并不生气。
他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
“也不用劝我说谁比梁可樱漂亮，怎么怎么样的。……我喜欢她，她用不着太漂亮。”-
因为在运动会意外扭伤，整个周末，梁可樱不得不在寝室卧床休息。
恰好，年前那个创意比赛出了结果。
她去官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自己的名字。
但也算意料之中，没有太失望。
梁可樱给徐教授发了消息，把结果告知他。再切到官网页面，仔细地将获奖作品浏览了一遍。
因为赛题需要创意，获奖作品里几乎没有人像画，大部分都在运用夸张色彩、扭曲线条之类的元素，用尽全力把画面张力拉满。唯独三等奖，有一个人交了一张人物画。
梁可樱自己最擅长人物，习惯性地就将那张图放大，仔细研究了一下。
这张画的主题是“镜中人”。
画手用一个自上而下的视角，画出了人物在镜中和镜外的两幅面孔。
镜中是拿着刀，满身是血的“凶手”。
镜外则是一个长相普普通通，气质明亮的少年。
这种主题的图有很多，算不上特别创意。
但她这张，人物线条特别流畅干净，各个细节都描绘得很精准，色彩用了大面积对比色组合在一起，画面却又不显得突兀。
梁可樱研究了一会儿。
退出去，目光下移。
她注意到画手在获奖名字、学校旁边，还打上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想了想，她点开微博，搜索了她的ID。
页面跳转。
对方竟然是个60万粉的微博大V。
备注是“XX漫画主笔”。
梁可樱随手往下滑，浏览了一下她的微博内容。
主页里，大部分都是转发一些素材，还有一些漫画更新内容，偶尔会PO几幅自绘图出来，但都不是学校里教的专业向插图风格，更偏向于一些日系漫画风一些。
再往下拉。
一周前，对方转发了一个漫画比赛邀请函。
大意是某某漫画举办了一个漫画比赛，欢迎画师和脚本投稿，合作方式多样，通过审核、上杂志就会有稿费，如果上漫画渠道，还有其他分成奖励等等。
不仅如此，获奖奖金也是十分丰厚。
梁可樱心念一动。
画漫画……说实话，她曾经确实有想过。但因为自己本身不怎么了解这一块，很少看市面上流行的漫画，也没有时间去研究。
但是，有钱啊。
她真的很需要钱。
没有再多犹豫，梁可樱立刻将那张图保存下来。
……
夜凉如水。
嘉南大学操场上，有不少人在慢跑，球场里，也有男生还在打球。
叶骏和唐司淮打完一轮。
各自打了招呼，退下来换人上。
两人坐到旁边休息椅上。
叶骏拿过水瓶，一口气喝掉半瓶，这才喘着粗气，开口道：“咱们社团又得搞这个学期的活动了，副社长有什么想法吗？”
唐司淮：“听你的。”
叶骏：“我是想说，最近天气不是挺好的嘛，咱们就走远点，去临市玩玩，怎么样？周五去，周日晚上回来。正好社团部刚拨了活动基金。”
唐司淮捏了捏额角，随口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设计调研才想出来的吧。”
临市有古镇，他们专业课最近正好有个设计课题，就是关于仿古建筑的。
叶骏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还是你了解我。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一箭双雕嘛。反正去哪里活动不是活动呀。”
唐司淮：“我没意见。”
“行，那就暂定这样，我去群里发通知，让想参加的人过来报名。”
说着，他伸手，从旁边捞过外套。
再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晃了晃。
唐司淮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倏地，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也放下水，跟着拿出手机。
叶骏动作很快，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
社团群猛地热闹起来。
各种发言一句跟着一句往外冒。
但那些聊天里，没有梁可樱。
过年那阵，唐司淮就已经发现这个秘密。
梁可樱好像从来不在社团群里说话，低调得像个隐形人。
之前，他几乎可以确信，梁可樱绝对是听到了他说“不喜欢乖乖女”那番发言。但她居然也没有选择退社。
难道是真的喜欢登山？
毕竟八百米跑得挺不错的，或许是真喜欢体力运动呢？
还有，她这种乖乖女，怎么会认识那个杀马特的？
美院有那么一号人吗？
按理说，那个杀马特这种长相，不可能会不出现在学校论坛上，怎么会之前没有见过呢？
……美院的学生都那么特立独行，潜移默化之下，应该也会逐渐被影响吧？
路灯下，唐司淮勾了勾唇角。
不得不说，小姑娘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弄得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想了想，他切出Q.Q群界面。
接着，打开微信，给唐明哲的秘书发了个消息。
对方回复很快。
不过半分钟，唐司淮想知道那些事，便基本知道了一个大概。
秘书：【……梁介鑫一共有两段婚姻，第一段是和原配周宁，留下一个女儿，名字叫梁可樱，今年19岁。两人在四年前离婚。而后梁介鑫与现任妻子滕雪结婚，也育有一女，名叫梁皓月，今年14岁。】
唐司淮：【他婚内出轨了？这件事我爸知道吗？】
秘书：【是的。不过，唐总认为私生活并不影响商业合作。关于梁介鑫的提案，唐总还是会继续考虑。】
“……”
唐司淮冷笑了一声。
倒是臭味相投。
挺好。
他关掉对话框。
旁边，叶骏已经和团员们聊了一轮，准备着手开始定大巴之类的琐事。
他余光瞟见唐司淮表情似笑非笑，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呢？”
唐司淮兀自低垂着眼，没回答。
指尖微动，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打字。
而后，点击发送。
唐司淮：【梁可樱，脚伤好点了吗？】
第23章 绝版海报（1）
「有些人的出现, 就像一张青葱岁月里的绝版海报。只是遇见，这一生就已经很幸运了。」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
入夜。
寝室楼各个房间纷纷亮起灯。
梁可樱坐在床上，难得无所事事, 拿着手机看漫画。
眼神看起来十分入迷，聚精会神。
她本来就是行动派, 既然确定要试试，那就立刻开始准备。恰好, 寒假兼职买了一套手绘板，已经满足了基础硬件设施需求。
不过，梁可樱习惯了手绘，乍然改成板绘, 难免有些习惯不了, 还是需要多练。
更重要一点, 她对漫画的概念，依旧停留在自己小学和初中时期。
那时候, 日本动漫在学生间盛行。
市面上各种题材、各种类型、各种画风，应有尽有。
梁可樱很小就开始接受系统的绘画教学, 素描和速写基础都是按部就班跟着老师走, 风格一直偏向写实派。就算和同学一起看动漫, 也没有模仿过那种人物画风。
到进入高中后, 家逢巨变, 她没有心情再接触这些。
只留有一点点模糊记忆，没法拿出来用。
何况，现在网络主流漫画和日漫风格也并不完全一致。
故事风格、画风、线条、画面构图、留白等等……于她而言，全都是全新陌生领域。
等同于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倏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方跳出来一个微信提示。
刚好, 把漫画人物对话框挡掉一半。
梁可樱抿了抿唇，尚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寝室门边传来声音。
“可樱？睡了吗？”
“应该没吧……这个点也太早了吧！”
“反正咱们先轻一点……”
外头，岑瑜和温黎苏安安随意地聊着天，前后走进来，给安静空间带来一抹生机盎然。
梁可樱注意力当即被岔开。
顿了顿，她忘了立刻去查看那条消息，放下手机，掀开床帘，先笑着向室友应声：“没睡呢。”
眨眼功夫，岑瑜人已经径直走到梁可樱桌边。
她抬头，朝着梁可樱晃了晃自己手上拎着的硕大打包袋，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开口：“吃么？季辞让送来给你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外卖小哥呢。”
梁可樱“啊”了一声，实在不明所以，纳罕道：“季辞让？他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
“这谁知道呢。”
岑瑜耸耸肩，将打包袋放在梁可樱桌上。
她可不想当传声筒，去帮季辞让追妹子。
而且，要岑瑜来分析，像梁可樱这样乖巧但敏感的小姑娘，之前刚刚在唐司淮身上撞过了南墙。虽然表面痛哭流涕一场就没再下文了，心里肯定难受得不得了，得默默疗伤很久才能走出来释怀。
季辞让本质和唐司淮没什么差别，甚至，往日行事还要更恶劣点。这会儿再怎么百般示好，梁可樱不明白就算了，纵然想明白了，大抵也是不会动容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但岑瑜不想泼冷水，也不想掺和人家私事。
只当做不知道，见招拆招，从容以对。
果然，梁可樱听完，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她从床沿上探出脑袋，眯起眼，看了一眼打包袋上那个LOGO。
名字是一家海城老牌炖汤馆。全城只有两家店，都开在市中心区域，价格不便宜不说，还经常要排队。
嘉南大学附近压根没有。
梁可樱将手机捞过来，点开微信，决定还是问问季辞让。
打开软件。
第一眼，她先看到了跳到最上面的对话框。显示有未读信息，挂上了红点提示，应该就是刚刚跳出来、没来得及看的那条。
但问题是，信息来自唐司淮。
梁可樱：“……”
这还是唐司淮第一次给她发微信。
梁可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开始往输入框里打字。
梁可樱：【还好。谢谢学长关心。】
短短八个字，她反复斟酌许久。
自我感觉，语气不谄媚也不冷漠，是刚刚好的距离。
总算，下定决心，点击发送。
唐司淮几乎称得上秒回：【老师已经问过了，撞到你的那个同学说赶时间去实验室，没注意到你们在比赛。晚几天她应该会来找你当面道歉。】
梁可樱：【好，谢谢。】
唐司淮没有再回复。
梁可樱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下文后，才去找季辞让问了一下。
季辞让直接打了个语音给她。
笑意浅浅，透过听筒，像是近在耳廓响起。
竟然硬生生带上了柔情蜜意，让人听了感觉十分微妙。
他问：“岑瑜已经给送到了吧？你吃了吗？这家店的蹄花汤还不错。我让他们打包了四人份的菜，你们寝室分一分吧。”
梁可樱低声道：“……这么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不麻烦，正好路过。而且，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喜欢的……模特，早点把脚伤养好，我才能带你去拍照出片啊。樱花季马上要到了。”
言下之意，几乎不言而喻。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语气终于不再那么拘谨。
“那多少钱，我转给你。”
季辞让：“嗯？你没听岑瑜讲吗？我家穷得只剩钱了。请客就是我的娱乐活动。”
“那也不太……”
“好啦，小樱同学，赶紧吃晚饭吧。以后咱们要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别这么客气。晚安哦。”
季辞让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又恢复一片黑暗寂静。
他将手机随手丢到副驾驶座上，再打开车窗，手肘压住窗沿。
夜风料峭微凉。
迎面吹来，吹得一头小卷发没了造型，乱七八糟地挂到耳朵、脸颊。
季辞让看着嘉南大学的大门，低笑了一声。
还来日方长呢。
……
梁可樱不方便下地，只能坐在床上，让岑瑜她们把打包袋拆了，里面的菜一起分掉。
她自己则是拿了其中一盏小汤碗，慢悠悠地喝蹄花汤。
心里盘算着、之后要如何感谢季辞让。
虽然岑瑜一直说季辞让不是什么好人，让她要小心点。不过，目前短暂接触下来，梁可樱却觉得季辞让人还不错，热情，但也没有逾越冒犯，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关键是，他确实有点才华。
梁可樱一直觉得，自己有点慕强心理。
当初，她喜欢上唐司淮，除了因为唐司淮长得好看、丰神俊朗，还愿意对她伸出善意的手之外，未必没有因为他狂妄与傲气足够吸引小姑娘的因素在里面。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那么厉害，那么闪耀，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还不只是嘴上说说。
附中那个光荣榜就是最好证明。
每次走过，梁可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悄悄落到“唐司淮”那三个字上，难以移开。
昨日之日不可留。
梁可樱不想再沉溺于往事之中，赶紧抽身而出，也不再回忆更多。
但，因此，出于自己这种慕强本能，她自然也不会对季辞让产生什么恶感。
……
夜越来越深。
临到睡前，猝不及防，梁可樱再次收到了唐司淮微信。
唐司淮：【社团群的消息看了吗？】
梁可樱拧了拧眉，没立刻回答。
赶紧先点开社团群，简单扫了一遍消息记录。
想了想，她回复：【看了。】
唐司淮：【你还打算去吗？】
“……”
说实在话，梁可樱是不想去的。
她就是为了唐司淮才进了登山社。决心放弃这段暗恋后、还迟迟没有退社，只是单纯因为不想露馅。至少，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叫自己尴尬、无地自容。
毕竟，唐司淮之前都问过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若是立马退社，不就等同于默认吗？
他那么聪明，肯定立马就能猜到。
梁可樱想着干脆自己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等这学期结束，进入大二之后，她们专业课会细分方向，大作业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可以以此借口退社。而且，那时候新大一入学，社团又要招新，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也会有人退社，她干什么都显得没那么明显。
但此刻，唐司淮特地来问，这就让她踟蹰不决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特地私聊问她？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
琢磨了会儿，梁可樱依旧不得其法，只得放弃，决定遵循内心真实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应该不去啦。】
唐司淮：【为什么？脚腕扭伤很严重吗？叶骏说要下个月才去。】
梁可樱握着手机，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将半边脸埋到被子里。
沉吟片刻。
梁可樱：【没有没有，不严重。】
但是……
但是什么呢？
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想继续暗恋他，所以想离他远一点，不想和他一起参加活动吧？
梁可樱实在有点找不到借口。
唐司淮好像很擅长把人逼到角落，看似平和、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是霸道，不给人找到空隙。
特别是对梁可樱这种曾经心怀不轨过，又脸皮薄、妄图遮遮藏藏的人。
这招尤为好使。
上次加回微信是一次。
这次又是这样。
她败下阵来：【如果那时候我能走路了，就会跟社长报名参加的。谢谢学长关心啦。】-
四月中旬。
清明时节已经过去，海城结束淅沥雨季，恢复了春光明媚状态。
趁着平日偶尔空隙时间，梁可樱把曾经在速写本上画过那些人体，试着全数转成了板绘。
一开始，她有些跌跌撞撞，不得要领，只能对着描。
毕竟，铅笔和数码手绘笔手感差距很大。
不习惯的话，连线条都会被带歪。
等全部转完，她已经掌握了几个电脑绘图软件功能和快捷键，也能较为流畅地使用手绘板了。
继而，梁可樱再开始试着学习主流漫画画风。还注册了微博和各大画手平台，了解了目前行情，学画一些头像，试着去接稿。
第一张头像图没有收费，算是试水。
成品完成度却相当高。
对方收到头像图后，直接一句“宝藏太太”怼到她脸上，转手就把梁可樱微博发进了自己潜伏着的约稿群。
眨眼间，一大堆约稿信息堆满了私信框。
梁可樱受宠若惊。
只觉得愈发有动力。
……
社团短途旅行计划已然敲定。
这次活动，倒是比上次爬佘山更受欢迎，也有更多团员报名参加。
梁可樱混迹其中，只当周末散心了。
未曾想，好巧不巧，季辞让突然跑来约她。
季辞让：【这周周末有空吗？】
季辞让：【顾村公园的樱花开了，去不去？有偿，求接拍。】
梁可樱实在觉得抱歉，赶紧回他：【不好意思啊，这周有社团活动。去不了啦。下周可以吗？】
季辞让：【什么活动？我能参加吗？】
梁可樱便将出行计划告知他。
闻言，季辞让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自费。正好，我到海城来上大学，也没去周边玩过呢。那边是不是有个古镇？据说挺出片的啊。带上我吧。”
梁可樱有些困扰，“这样不好吧……”
万一别人问起，多尴尬啊。
季辞让了然：“那我自己开车去，行吗？不跟你们的大巴走。”
“啊……”
“别纠结了，你就忘了这回事吧。如果在那边碰巧碰到，就当缘分巧遇吧。”
梁可樱确实没有继续纠结。
反正，季辞让连运动会都来凑热闹，这次还是去古镇玩，就算想阻止他，估计也阻止不了。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到周五傍晚。
暮色四合时分。
叶骏在群里发消息，说大巴已经到了，就停在学校停车场，让大家收拾好东西，赶紧过去。人到齐就发车。
梁可樱他们班最后一节课是艺术发展史。
上课前，她已经整理好东西，全数塞进背包里。
把书包塞得满满当当，背在肩膀上。
课本则是直接在手上拿着，等下课，让岑瑜帮忙带回寝室。
这样就不用再折回寝室绕一圈，可以直接从教学楼出发，去停车场。
下课铃响。
梁可樱率先走出美院楼。
然而，脚步才踏上小道，蓦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梁可樱。”
梁可樱停下动作。
回过头去。
动作不经意有些呆滞感。
唐司淮正站在大约十来步之外，手里拿着一个20寸的小型行李箱。见她扭头，便朝着她扬了扬眉。
“……”
没等梁可樱回答，对方腿长，已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数日未见，唐司淮还是那副桀骜模样，好似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虽然平和，实际却是高高在上，并不将人放在眼里。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梁可樱一眼。
“脚伤好了？”
梁可樱垂下眼，讷讷点头。
唐司淮：“嗯。……你就带这点东西？”
一般小姑娘，出去三天两夜，不得带点什么化妆品啊、换洗衣服之类吗？只背个书包够用吗？
仔细想想，上次去爬佘山，她好像也只是简单的卫衣。
比起周舒箐那副精致打扮。
总归显得不那么重视。
仿佛不重视这个活动，也不重视他。
唐司淮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倒不是说他多么老土、多么直男，觉得女生非要化妆。
只是，梁可樱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如果不喜欢他，也不会写那个表白纸条，还犹犹豫豫地涂掉了。
但是，她如果真的喜欢他，也没有来争取过，也没有郑重地向他表达过。好像也不曾对其他女生产生什么危机感，完全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甚至，随便听了一耳朵真心话大冒险，就这么简单放弃了他。
这正常吗？
唐司淮没什么自恋念头，也不觉得所有人都该迷恋他。
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对梁可樱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再陡然意识到这些，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了。
这小姑娘，也太特立独行、太不走寻常路了吧。
下雪天为了去拍个照，悉心打扮了一番。对他，就这么随意吗？
还是因为早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希望？
干脆随便了？
……
梁可樱不知道唐司淮在腹诽些什么，被他这么一问，不免觉得有些愕然。
她眼睛本就圆。
睁大时，愈发显得圆润。
她怔了怔，才犹犹豫豫地答道：“活动还需要带些什么吗？”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开始升温。
在海城穿个长袖、再搭个外套，差不多就能行。
梁可樱怕要爬山不方便，没穿裙子，只拿了两套换洗内搭放在包里。
外面穿个水洗牛仔外套，底下搭收口九分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板鞋。
整个人看着年龄很小，像个高中生，青春逼人。
不可否认，纵然没有化妆、没有弄什么发型，她还是很漂亮。举手投足间，好似一颗散发着香气的水蜜桃，水灵灵的。
唐司淮兀自勾了勾唇。
没再多问。
“没什么。一起走吧？”
梁可樱无法拒绝，只得“嗯”了一声。
顿了顿，唐司淮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书包带子，将她前行动作拉停。
他慢声开口：“我来给你背。”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用的！我自己背就好！很轻的。”
唐司淮没有强求。
松开手。
梁可樱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脚步放慢了几步，刻意落到唐司淮后面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校园小道上。
虽然这个搭配诡异，但倒是并不引人注目。
很快，他们抵达停车场。
唐司淮领着梁可樱找到大巴车。
此刻，司机已经坐在车上，车门敞开着，似乎是在等他们。但周围、包括车上，一个人都没到。
竟然是梁可樱和唐司淮最先到达。
唐司淮将箱子放进行李舱，转过身，率先上车。
梁可樱人还在车外。
她包可以随身拿着，没有行李要放，只是因为接了个电话，所以才被耽搁了脚步。
唐司淮坐到第一排。
随手拉开车窗。
春风吹拂。
小姑娘的声音跟着风一同飘上来，飘进唐司淮耳中。
“……嗯，嗯，你已经到了？……我知道了。晚上应该是自由活动吧？可以一起的。拍照？我没有带合适的衣服啊……你不是说想拍古城才去的吗？……”
唐司淮蹙了蹙眉。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顺势勾勒出一个挑染杀马特形象。
等梁可樱挂断电话，慢慢走上车，他才出声、仿佛是随口问道：“带家属了？怎么不跟着一起走？大巴位置还多。”
梁可樱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继而，脸颊开始不争气地发烫。
她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家属，就是……朋友正好也想去玩。他自己开车去的。不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唐司淮笑了笑，心情不错，抬眉，“不是就不是。紧张什么。”
“……”
梁可樱抿起唇，不说话了。
脚步不停，继续往车后走去。
哪想到，唐司淮竟然阴魂不散，复又再次出声喊她：“坐前面点，后面留给他们打牌。你不晕车吗？”
从海城到临市，路程并不十分远。
走高速，大约一个多小时即可。
周五这个点可能有点堵，但两个小时差不多也能到达。
但很多人坐大巴就会晕车，哪怕是短途也一样，故而唐司淮才有这么一问。
梁可樱摇摇头，“不晕车。”
不过，她确实也不想和后排男生凑趣打牌，迟疑片刻，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先把速写本和铅笔拿出来，再将书包放到行李架上，靠窗坐下。
不多时，其他人陆陆续续上车。
车厢开始吵闹起来。
果真，几个大二大三的学长一碰头，笑闹几句，熟门熟路地就去了大巴最后，将最后几排尽数占据。
有人喊了句：“淮哥，来一起打牌啊。”
唐司淮回过头，笑着朝他们摆摆手。
目光顺势掠过梁可樱身上。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半秒，站起身，干脆坐到了她旁边空位上。
梁可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这是要做什么？
第24章 绝版海报（2）
然而, 很快，梁可樱就收起了胡思乱想。
唐司淮并没有在旁边坐太久。
他只是暂时借坐了一下，继而, 从口袋里摸出晕车药片，把锡纸盒掰成一片片, 给前后左右几排同学分发了一下。
全数发完之后，唐司淮扭头看向梁可樱, 又问了一次：“真不晕车？”
“……嗯。”
唐司淮笑了笑，没再说话。
起身，又往后排走去。
剩下梁可樱一个人发愣。
半晌，她抿着唇, 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 默默出神。
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铅笔。
说实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梁可樱现在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
唐司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实在叫人觉得不好受。
可是，他不是说过不能接受“乖乖女”类型的女生吗？
那为什么关注她、找她说话。
又为什么……这样若有似无地撩拨她？
是因为最近在空窗期, 有些无聊, 所以才在自己身上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吗？
梁可樱想了想, 好像确实是有一阵没听说唐司淮换新女友的消息了。
上一个还是来找她买速写那个, 听说分手还闹了一出。
接着就再没了下文。
但, 这些八卦其实都是来自岑瑜。如果岑瑜怕影响她，故意不说，她自己又不怎么看学校论坛和公众号，也不看什么表白墙，就没地方可以去知晓。
所以……
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
顷刻间，她开始责怪自己。
面对唐司淮, 她好像总是不够坚定，轻易就开始动摇。
其实，细细想来，唐司淮根本没做什么，交往尺度正常，偶尔关照也符合普通学长和学妹关系，没有给人什么旖旎想象空间。
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而已。
可是，她丝毫没有办法。
除了自己用力闭上眼，灯塔的光照亮海面，仿佛永远都能如影随形。
……
霞光渐渐隐入地平线。
第一抹月色初临时，大巴将登山社一行学生载入客栈。
梁可樱背上包，跟着大部队下车。
前方，英语系小美女正走在唐司淮身边，同他说话。
声音依旧是很嗲，但是却丝毫不做作，好似漾着浓重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她雀跃地问道：“学长，你看这个客栈设计得怎么样？”
唐司淮明显是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
“外观挺有创意的。”
临市旅游业发展蓬勃，客流量大。古城周边一圈、加上远山山脚那边，几乎全都被各类民宿客栈酒店覆盖，以满足游客各类需求。
人一多，竞争自然变大。
打价格战比较难，商人们就会往其他方向使劲儿，试图做出点新鲜花样来吸引游客。
像这家客栈，明显就是用力设计过。
整栋楼外墙上都贴了木板，但却不是横平竖直，而是用木板纹理贴出了弧度效果。远远看去，有种流线型的动态感。但设计并不匠气，也丝毫不显得刻意，完全是一气呵成，连外行人都会觉得很漂亮。
周舒箐得到满意答案，侧了侧头，继续说道：“这家客栈是我表叔开的。当初搭建的时候，还找了德国的设计师。后来建完还拿去评奖了，得了个小小的建筑奖。”
她报出一个名字。
叶骏和唐司淮都是建筑设计专业，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错，你表叔很有眼光。”
叶骏夸奖了一句。
唐司淮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嘴角依旧噙着万年不变的淡漠笑容，不疏离，但也丝毫不显亲切。
偏偏，在有心人看来，这点笑意就像是一把小刷子，轻轻蹭在心尖，引起神经颤栗。
勾得人心生渴望，无法自拔。
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想沉溺其中。
周舒箐便是如此。
她丝毫不放弃，指挥着大家往大堂走，自己还是走在唐司淮手边，呼吸若即若离似的，再接再厉道：“这次，我还让表叔给我们社打了个折。而且，四楼五楼最好的古城景观房都留给我们啦。登记好之后，大家自己选喜欢的房间就好。”
叶骏：“麻烦学妹了。”
“……”
幸好，再几步，一行人已经全数进入大堂。
客栈不比酒店，大堂没有那么大那么规整刻板，留休息等待区，只在中庭设了四人茶座，看起来十分雅致。
梁可樱站在人群外，抿着唇，目光四下扫了一圈，随意地在脑内构思了几个场景构图。
很快，客栈店长出来给他们办了入住。
房间有双人间和三人间，随机分配。
梁可樱和另外两个大二学姐分到了一间，在四楼。
三个人拿到房卡。
上楼。
推开房门，插上电卡。
俩学姐走在前面，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梁可樱顺势跟着看进去。
因为整栋楼是不规则设计，他们房间外头刚好有个大阳台，阳台上还放了架秋千。
从阳台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古城硕大城门。
在皓月下，就像一只张着嘴的怪兽，静悄悄地潜伏着。
景色确实怡人。
俩学姐把行李箱随手一扔，齐齐跑去外面荡秋千。
玩了会儿，两人兴奋劲儿过了才回到房间里，问梁可樱：“我们准备去吃晚饭，你去吗？”
梁可樱摇摇头，轻声道：“我先不去了。谢谢学姐。”
两人本来就和这个沉默寡言的学妹不太熟悉，只是客套一下，见她拒绝，也没有再多劝，双双离开房间。
没了旁人，梁可樱倒是觉得轻松许多。
她将速写本拿出来，削好铅笔，慢吞吞走到阳台上。
这学期他们班还是有不少速写作业，且题材更为多样，并不局限于人物、建筑、四季景色之类，而是要求完整的、包含景物人的大面积构图速写，每个月交定量张数，还要全班公开审评，非常折磨人。
梁可樱这几天都在接稿画头像，空闲时间就在看各种当红漫画，作业却是搁置了许久没碰。
本来想着这次活动回学校之后再赶死线，这会儿，她竟然正好能画一张。
古城门之前还没画过。
梁可樱捧着本子坐到秋千上。
秋千上有个小顶灯，开关在侧面，她伸手去试了试，没找到，只能顺着电线一路摸上去。
终于，在秋千顶部的架子旁边找到了小开关。
“咔哒。”
清脆一声响。
霎时间，整个秋千架被小夜灯温暖光线点亮。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抿出一个轻柔笑意来，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灯光下，她的脸瓷白粉嫩，眼睛又圆又亮。
整个人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
五楼窗台，唐司淮正在静静欣赏这一幕。
很巧，他和叶骏的房间就在梁可樱他们楼上。
因为设计原因，四楼这个方向的房间有露台，五楼同一侧却没有，一整层靠这一侧的房间都只有一个小窗台，还十分迷你。
但打开窗，视野却恰好正对着四楼。
梁可樱一连串举动，都被他收入眼中。
“……在看什么呢？”
没多久，叶骏从后面走上来，循着唐司淮视线，往下望了一眼。
见到梁可樱背影后，他脸上露出了微妙笑意。
用手肘撞了撞唐司淮手臂，调侃道：“哟，原来是在看小学妹啊。”
唐司淮没出声。
不否认就是默认。
叶骏：“怎么？咱们淮哥这是看傻了？你不是说没兴趣吗？干嘛老盯着人家？我都见过不是一次了吧？刚刚车上那样又是干嘛？要不是我拿了晕车药给你，你是不是打算坐人家旁边、跟人家培养感情了？啧啧……你看，我之前就说你肯定要打脸吧。”
闻言，唐司淮摸了摸下巴。
语气依旧慢条斯理。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叶骏嗤笑一声，“那简单说说？”
唐司淮：“唔，可能只是因为长得可爱。”
所以在此刻，他骤然发觉，有些审美原则也不是不能打破。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梁可樱也并不完全符合“乖乖女”这一设定。
她素来处事低调，却又显得和大众有点格格不入，特立独行似的。
那天和唐明哲吃饭，唐司淮只是看她可怜、顺嘴问了她一声，没想到她居然能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弃局而去。
“……因为长得可爱，所以偶尔会觉得她有点可怜，就忍不住关注了。”
顿了顿，唐司淮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叶骏倒是知道他这个渣男脾气，也不觉得惊讶，只假意叹了口气，说：“确实，招猫逗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碰上你这么个渣男，小学妹真是可怜。我已经能预想到你们分手时的惨烈场景……”
唐司淮挑挑眉，“你都替我想到分手去了？很有前瞻性啊。”
“怎么？你这是只打算逗着玩玩，连分手的资格都够不上吗？”
唐司淮：“……再说吧。”
他将视线重新移到楼下露台。
这么几句话功夫，梁可樱已经将草稿的型简单起好，开始勾线。
无论是画素描、速写、水彩，还是其他各种类型，她都习惯先起草稿，并不如那些天赋党画师一般，能随性而至。
梁可樱骨子里有种踏实的本能，做什么事都喜欢一步一步来。
所以，她才能坚持在阴影里暗恋唐司淮这么多年，能坚持考到嘉南来，加入登山社。
一点一滴，一步一步走近他。
她从来没试过一蹴而就。
自然，离开也可以一点一点远走，并不需要急于求成。
……
夜渐渐更深。
梁可樱动作迅速，很快，将整张图大致线条全数完成。
放下笔，扭扭脖子，又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房间里拿手机。
她站起身，习惯性地一仰头，便与唐司淮对上了目光。
“……”
楼上，唐司淮朝他挑挑眉。
眼色如墨，笑起来唇红齿白，少年气很重。
梁可樱吓了一跳，脸色跟着变了变。
唐司淮却是视若无睹，遥遥喊她名字：“梁可樱。”
“啊……”
“在画什么？给我看看。”
他随口问。
梁可樱明显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几度，“没什么……就是专业课的小作业。”
“哦。”
唐司淮也不强求，“晚饭吃了吗？”
话音未落。
与此同时，叶骏也从另一扇窗玻璃探出头来，朝她摇摇手。
“学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呀？”
倏地，梁可樱想到了上一次和唐司淮一起吃饭，还是在餐厅里，那个尴尬“家宴”。
她赶紧摇摇头。
打算想个什么理由拒绝叶骏。
正此时，手机在床上震动起来。
震动声激烈。
成功引起注意。
梁可樱连忙指了指房间里面，说：“抱歉学长，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人消失在露台。
叶骏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司淮，我看人家现在对你好像没什么想法了嘛。不过也是，之前碰到那个杀马特，真的挺帅的，不比你差在哪里啊。要我是妹子，我也选杀马特。”
……
梁可樱回到房间。
手机来电显示“季辞让”。
倏地，她突然想起来，下午答应和季辞让一起吃晚饭，赶紧接起电话。
季辞让：“到了吧？吃饭了吗？一起？还是你们有团体活动？”
梁可樱踟蹰半秒，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季辞让报出一个酒店名字。
梁可樱切出去查了一下地图。
距离这客栈有一段距离，沿途还都是红色堵车路段。
她说：“要不，还是明天中午一起吧。今天太晚了。”
按照社团行程安排，明天早上一起去爬山，下午古城自由活动。中午下午都没计划，正好能约顿饭。如果季辞让想要去古城拍点什么，两人也是顺路。
再说，现在这个点，再让季辞让过来找她，好像也有点麻烦。
季辞让爽快答应下来-
次日，古城是个大晴天。
嘉南大学登山社一行人难得起了个大早。
社员们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下楼吃早饭，再一起乘大巴去爬山。
临市这座山比海城佘山要高不少，还有点历史典故在，算是个大景点，又恰好时逢周六，游客相当多。
叶骏没指望他们从山底开始爬，组织大家在山脚下拍了个合影，便干脆利落地去买缆车票了。
人群中，周舒箐倒是神采奕奕。
唐司淮应付了她几句，逐渐失去耐心，扭头，去找梁可樱。
不出所料。
梁可樱还是站在最后。
她戴了顶宽檐帽，一张小脸未施粉黛，隐在帽檐阴影下。低垂着眼，睫毛鸦羽似的、顺利盖住内心所有情绪。
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
“好啦好啦，可以上缆车啦。”
听到叶骏喊声，唐司淮没再多看。
回过连，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面走去。
……
缆车到不了山顶，上去还得走一小截，大约二十分钟。
对于这些大学生来说，二十分钟还算轻松，嘻嘻哈哈地就坚持着上去了。
下山比上山更容易。
他们回到古城，还只有中午十二点出头，正是午饭时间。
梁可樱和季辞让约在一家江浙菜馆。
季辞让上午没什么事，到得早。
这会儿，早已落座。
梁可樱走进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当即朝着她摆摆手。
“小樱！”
梁可樱一愣，随即笑起来，“季辞让，你怎么弄了这么个发型啊。”
季辞让本来是一头小卷毛，平时就随意盖在头上，很有点日系颓废美少年感。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小卷毛梳了起来，还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露出姣好五官和轮廓。
虽然漂亮，但看起来更像是个艺术家了。
季辞让摸了摸小辫子。
“很奇怪吗？”
梁可樱摇头，郑重答道：“不奇怪。”
说实话，粗看是有点奇怪，但是仔细看的话，他长得好，倒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季辞让相当高兴，连忙让她点菜。
梁可樱早上消耗了体力，确实是有点饥饿感。
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先吃饭。
等酒足饭饱之后，两人才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聊起来。
季辞让：“之前我听岑瑜说，你们学院每年都有暑期采风活动，你今年去吗？”
梁可樱微微一顿。
垂眸，顺势放下筷子。
暑期实践这件事，辅导员前些日子已经把通知发到每个班，说五月就要开始报名，六月底出发。
今年有两个地方备选。
梁可樱本人是想去西北部地区，看看不同于东部地区的景色。
不过，西北部采风实践要开展大约40天，报名费就比较贵。所以她现在还在筹钱，打算等到截止日期那天，再见机行事。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应该去的。”
季辞让：“你去哪里？我能跟着一起吗？”
“……”
梁可樱没想到季辞让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惊，结结巴巴地答道：“啊、啊？这……我是想去西北的，但是你……”
“我当然是自费呀，不会跟你们学校队伍走的。你放心。”
季辞让笑起来，“我给你们当跟拍摄影师，不好吗？我还没给谁做过小跟班呢。”
要是岑瑜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估计得惊掉大牙。
但梁可樱不了解他，没听出这句话对季辞让而言的分量。
她说：“这也太麻烦你了，不好。”
季辞让笑了笑，没再多说。只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打算先斩后奏，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随口聊过几句，两人吃完饭，离开饭馆。
再沿着门口石路一路往前，径直进入古城。
正值正午时分。
日头高悬。
古城里游客熙熙攘攘，少有空隙能供人穿行。
幸好，两人也不赶时间，顺着人流走也无妨。
季辞让领着梁可樱转了一圈，找了几个角度，抓拍了几张图，再到角落拿给她看。
“怎么样？”
梁可樱端详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化妆，不好看。”
季辞让：“怎么会，你是我拍过最符合我审美的女生。很好看啊。我很喜欢。”
“……”
梁可樱心头猛地一跳。
直到此刻，她陡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尴尬感觉从大脑皮层弥漫开来，遍及全身。
梁可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想法子落荒而逃，“……我想去城楼上画张作业，要不你随便拍一些别的吧。”
说完，她也不等季辞让开口，头也不回地往古城门方向走去。
转眼间。
人影已然没入人海。
季辞让站在原地，低低笑了一声。
……
梁可樱独自走上城楼。
风一吹，吹得脑子一个激灵。
但心跳还是没能停歇，依旧在怦怦作响。
她找了个空闲的休息椅，小心翼翼地坐下.身。
城门上其实没什么风景，不如底下古城里热闹，有各种商店、饭馆，还有人在路上摆摊。所以，大部分游客上来看看，拍照打个卡，不消片刻就会离开。
因此，这里比下面显得安静不少。
梁可樱从包里翻出速写本。
昨天那张图还差个收尾。
正好，能用来静下心。
她抿了抿唇，在纸上画了两笔，又无计可施地停下手，从包里翻出另一本速写本。
这一本速写本有明显被撕页的痕迹，就是她之前不小心弄丢的那本。
但，里头和唐司淮有关的图都被撕掉之后，她也没再打开过这本速写本。
一是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时间练笔。
二也是不想再触景生情。
不过，随身背着这本速写本，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一种习惯。
梁可樱翻到最新一页。
心情有点焦躁。
落笔也杂乱。
画着画着，她便忍不住开始神游天外。
季辞让喜欢她？
为什么？
岑瑜说过，他一贯是花花公子做派，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见人就要撩一下？并不是真的喜欢？
……那唐司淮不也一样吗？
这般看来，两人倒是一样的类型了。
梁可樱心思敏感，在一段感情中本就很难抽身，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不能反复踏入一个深坑里。
无论是唐司淮也好、季辞让也好。
于她而言，都敬谢不敏。
……
“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司淮竟然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梁可樱回过神来。
浑身一僵。
她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画纸上是一瓶酸奶。
此刻，自己的笔尖还落在酸奶瓶盖上，似乎是走神时，本能在漫无目的地给盖子打着阴影。
唐司淮：“在画什么？……嗯？酸奶？”
问完，他蹙起了眉。
第25章 绝版海报（3）
刹那间,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
血液凝结，喘不过气来。
梁可樱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没注意到她变了脸色, 盯着纸面看了会儿，开口问道：“你们作业还要画这些东西？精微课？”
“……”
很显然,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也是。
对唐司淮来说，那只不过是很多年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都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件“事”。大概就像在便利店随手买了一支冰棍一样，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念念不忘呢？
说到底，只有自己陷在过去，妄图用回忆与现实拉扯, 不甘示弱。
梁可樱身体放松下来, 轻轻笑了笑。
再刻意动作自然地将速写本阖上, 用手心盖住。
她低声答道：“没有，随便画着玩的。”
唐司淮“哦”了一声, 顿了顿，在旁边另一张休息椅上坐下, 与梁可樱相隔一臂距离。
没人再开口。
气氛自然而然地停滞下来。
旁边坐了个人, 梁可樱有些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在唐司淮面前画作业, 感觉也不好玩手机看漫画之类, 只觉得城楼上的春风尽失了惬意，剩下满心矛盾纠结和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打算收拾东西，赶紧找借口离开。
然而，梁可樱拿起书包，尚未来得及把东西塞进去, 倏地，听到唐司淮在旁边开口同她说话。
唐司淮：“怎么没下去逛逛？上午爬山累了？”
梁可樱动作一僵。
“……人太多了，也没什么好逛的。”
闻言，唐司淮竟然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是没什么特别。”
古城虽然也在海城周边，但其实和周边城市那些水乡景色并不太相同。全市几乎没有特色园林，也没有小桥流水。只有古代时，因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历经一代代修缮过后，成了别具特色的古城门，还有城内一些地方特色建筑。
不过，因为国内地大物博，旅游业全面开花，各个地区都有知名古城景点。加上商业化程度太高，里头贩售的东西都是大差不差，自然也就显得不那么特别了。
但唐司淮和叶骏他们恰好有相关课题在做，本就要找地方实地考察。
借此机会，找些设计灵感，倒是不虚此行。
顿了顿，唐司淮“啧”了一声，轻轻笑起来，慢条斯理开口：“我下次跟叶骏说，让他找点好玩的地方活动。”
像是好友之间随心所欲在胡诌。
也像是漫无目的闲聊。
这般，竟然无端升起几分亲昵熟稔来。
梁可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讷讷点头。
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甜糯嗓音。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呀？社长说找你好久啦。”
两人齐齐抬起头。
周舒箐和她那个室友在楼梯转角口，正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盛春时节，周舒箐已经穿上了单薄纱裙，露出一截脚踝，搭配裸色单鞋。头上是拼色发带，脖子上挂了条夸张项链，满是小心思。
整个人看起来仙气飘飘。
任凭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
看到她们，唐司淮挑了挑眉，“叶骏找我？”
周舒箐点点头，笑得漂亮，答道：“刚刚他走到一半，说自己突然灵感迸发，想改图纸，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知道了。谢谢。”
唐司淮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指翻飞，似是在回复消息。
梁可樱移开目光，甫一抬头，又不经意同周舒箐对上视线。
“……”
周舒箐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微妙审视，仿佛是在审视着一个对自己世界的觊觎者、究竟有几分重量。
梁可樱对这种眼神很熟悉。
曾经在梁皓月那边见过。
她心中生出些许无力与恼怒来。
梁可樱站起身，“学长，我先走了。再见。”
唐司淮锁掉手机屏幕。
“回去了？”
她点头，“嗯。”
唐司淮：“那……”
话音未落，旁边，周舒箐朝他招手，骤然出声喊道：“这个位置好好看！可以看到全景诶！学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俩拍张照片呀？”
唐司淮气息微敛。
没立刻回答。
周舒箐：“拜托拜托！麻烦学长啦！”
唐司淮终于应了一声。
他跟着站起身，朝梁可樱勾了勾唇，温声道：“如果要回客栈去的话，路上注意安全。人多可能会有小偷。”
“……嗯，谢谢学长。”
梁可樱背上包，疾步往楼梯方向走去。
踏上下楼第一格台阶，她到底是没忍住，扭头，默默望了一眼。
身后，城楼上，唐司淮在走向周舒箐，留下一个毫无感情的背影。
日光投射到他身上，将他颀长身型温柔包裹。
整个人有种高不可攀的冷冽气质。
对比之下，周围一切顿时都变得黯淡起来。
梁可樱继续往下走去。
没有再回头。
……
下午四点多，梁可樱独自回到客栈。
房间里没有人在。
两个学姐都还没有回来。
她放下书包，脱了外套，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床上。
床垫和被子都十足柔软，陷入其中，大大缓解了一整天在外行走的疲惫。
对梁可樱来说，今天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
无论是季辞让、还是唐司淮，都让她觉得困扰，觉得无力。
好似一头扎进迷宫的兔子，四处蹦跳，找不到正确出路，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精疲力竭。
她到底该怎么做？
梁可樱用力薅一把头发，懊恼地“噢”了声，陷入呆滞状态。
半晌，她总算回过神来。
摒除杂念，下床去拿了速写本，准备继续画作业。
赶紧画完作业，还能画头像稿挣钱。
毕竟，之后季辞让喊她接拍，她估计也没有办法去了。如果明知道他有那样的想法，自己还装作无所知，给人希望，岂不是太过分了？
这般想着，梁可樱翻开了本子。
但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拿，拿错了速写本，拿成了自己那本。
翻开那一页，正巧还是刚刚画的一瓶酸奶。
……要不要撕掉？
她端详了片刻，决定放弃。
梁可樱拿起铅笔，犹豫数秒，在酸奶瓶图的斜上方空白处，写下几行字。
【有些人的出现，就像一张青葱岁月里的绝版海报。
只是遇见，这一生就已经很幸运了。
如果非要贪心把海报撕下来，它就会卷边、撕裂、掉色，逐渐变得破旧，就失去了因为绝版而珍贵的收藏价值。】
唐司淮就该待在神坛上，永远高不可攀，永远叫她仰望。
所有一切妄图触碰他的举动，只有一个结局。
失败。
然后，留下一地碎片，将心脏划得七零八落，难以缝合。
梁可樱很清楚。
她能做到的-
海城一年到头四季分明。
春天是春天，夏天是夏天，从来不会含糊不清。
五月，进入初夏，天气一点点开始热起来。
岑瑜上次四级差了十来分，擦边没过。
这次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复习。以免大一过不去四级，到大二再考，高考底子丢光了，说不定更加难过。
梁可樱倒是一次就顺利过关，身上没了这件事，轻松不少。
但暑期实践报名已然迫在眉睫。
她这段时间天天画头像稿，除去生活费，手上存了一些钱，却还是差了点。
时间来不及了。
不得已，梁可樱只得给周宁打电话。
周宁：“……去西北写生实践？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别去。浪费钱。”
“可是我想去。大家都去。”
像嘉南美院这种学校，能考进来的学生，大多家底不薄。
毕竟，无论是学美术，还是其他艺术科目，本身就是一个花钱的爱好。
从小到大，不算学生的培养投入，只说画材颜料之类必需品，对普通家庭来说就算高额支出了。
艺考之前都是比较机械化的应试培训。
大多以临摹学习为主。
到进入大学，梁可樱还是绘画系这种专业，更需要去拓宽眼界，去学习，增长见识。
学校有实践写生，还有专业老师随行。
如果不是实在太困难，不可能有人放弃这种机会。
听梁可樱这么说，周宁沉默一倏。
她开口：“那你给你爸打电话。学费都是我交，抚养费也都花在你身上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星星，这点钱我是交得起，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对梁介鑫来说，你的退让和沉默就等同于放弃。”
“……”
梁可樱抿了抿唇。
周宁：“当年，梁介鑫辞职下海做生意，启动资金还是你外婆赞助了一份，才有他的今天。他想全拿给那个贱人和她的女儿用，做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只听语气，梁可樱就知道，周宁马上就会变得癫狂起来，不受控制。
她赶紧敷衍几句。
匆匆挂断电话。
……
纵然如此，因为上次和唐司淮尴尬离席，梁可樱并不想打电话问梁介鑫要钱，平白受一顿奚落。
说不定，趁此机会，梁介鑫还要说起唐司淮和唐总的话题，再鼓励她和唐司淮打好关系之类的。除了叫人觉得焦头烂额之外，都是没用废话。
但梁可樱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只得绞尽脑汁，熬夜画了一幅小条漫。
天亮前，她给之前那家漫画杂志发了邮件，投去稿。
周五。
最后一节课。
梁可樱和岑瑜一同走进画室，在各自画架前坐下。
为了复习四级，岑瑜最近逃了不少课去图书馆刷题。但专业课是小课，还是没法逃。
这会儿，老师还没来。
静物已经给他们搭好了。
岑瑜嘟了嘟嘴，一边在水桶里洗笔，一边随口向梁可樱抱怨：“可樱，我好后悔，早知道之前那个十佳歌手的活动我就该混混，跟你一起去复习的。结果全寝室就我一个人没过，现在还要再受一次折磨，太神经了……”
梁可樱轻轻笑了一声，安抚她，“没事的，这次肯定能过。”
“唉，我早上去图书馆的时候就在想，到这种时候就想念我的前男友了。他人是神经了一点，但成绩真的没话说，学霸老有一套了，特别会教别人。”
她说得絮絮叨叨。
语气之中，倒不见得是真后悔、或是有多大怀念成分。
大多只是随口吐槽，发泄一下疲惫而已。
梁可樱安安静静听着。
倏忽间，手机在旁边震了震。
岑瑜也听到声音，停下话题，望了一眼。
梁可樱放下笔，抬起头，四下扫过，确定老师还没有来，这才去拿手机来看。
消息来自微信关联邮箱。
她抿了抿唇，手指轻触屏幕。
点开邮件。
【老师您好，我是春风杂志社的编辑初年，已收到您的来稿。
这个稿件在我们杂志暂时没有合适的档位，但我个人非常喜欢老师的画风，希望能有机会与您合作。请详谈。
以下是我的联系方式……】
梁可樱微微一愣。短短几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旁边，岑瑜觑着她表情，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可樱？你怎么了？谁的消息啊？”
梁可樱如梦初醒。
抬起头，呆呆地同她解释了一番。
听完，岑瑜很是为她惊喜，表情十足兴奋，“这么说，你有机会可以画杂志漫画啦？那不是很好吗？快点加她，问问她什么情况！……等你的漫画上了，我一个人买十本，给你排面。”
梁可樱没忍住，扑哧一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过，这确实是件好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加上了这个名叫“初年”的编辑好友。
初年：【老师您好！请问怎么称呼呢？】
梁可樱想了想，随便给自己捏了个昵称：【叫我梁星就好。】
初年：【梁老师！】
初年：【我今天在邮箱里看到了您的投稿，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您的画风，您的人物形体和动作线条都很精准很漂亮。是这样的，我们杂志主要做长篇漫画连载，条漫并不符合我们读者的阅读习惯，所以这份图只能退了。】
初年：【但是我和我们主编商量了一下，想问问您有没有画长篇漫画的意向呢？少女向的那种。类似《XXXXX》、《XXXXX》等等。】
这一阵，梁可樱恶补了不少漫画。
初年说得这两本都是目前比较当红的少女漫，单行本出了好几本，画手网络声量大，粉丝众多。
但梁可樱主业毕竟不是这个。
自己信心也有些不足。
踟蹰片刻，她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回复对方：【其实，我没有怎么画过这种类型的漫画。】
初年：【没关系啊！我们还需要试稿，也是要符合主编的要求才能合作的。】
初年：【啊，您的意思是，您没有创作漫画故事的经验是吗？这样的话，可以考虑和脚本合作。我们也有合作的脚本师，最近刚过了一个选题，还在找画手。】
初年：【而且，我们杂志的稿费丰厚哦！怎么样？】
这句话顺利打动了梁可樱。
老师踏进教室前一秒，她答应了对方试试。
而后，赶紧放下手机，打开颜料盒，开始调色。
画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画具碰撞和开合声，还有洗笔的水声，在画室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不多时，岑瑜从旁边凑过头来，看向梁可樱。
声音像气流一样轻，问道：“说得怎么样？”
梁可樱抿了抿唇，跟着压低声音，答：“说和脚本合作，先试稿，可以的话再商量合作方式，签合同。”
“哇，那不是很好嘛！有脚本会轻松很多啊！”
“嗯……而且说稿费不低。我想试试。”
话音刚落。
岑瑜陡然沉默下来。
她想到前几天季辞让来找过她，说梁可樱拒绝了约拍，还拒绝了好几次，态度比之前有些冷淡。
岑瑜猜测，梁可樱是明白了季辞让的意思，所以才会拒绝。
看破不说破，这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梁可樱当初不就是因为缺钱，才答应和季辞让见一面的么？
静默数秒。
岑瑜：“宝贝，你缺钱吗？”
“……”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等你画稿赚钱了再还给我就好。咱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岑瑜有些小心翼翼。
梁可樱不由得心下震动。
眨了眨眼，控制着情绪，憋得眼圈都红了。
好半天，她颔首，感激地朝岑瑜笑了笑，“好，我知道的。谢谢你，岑瑜。”-
三周后，赶在考试周前，梁可樱给初年交去了试稿图。
分别是两张全彩插画大图，三张黑白人物设定小传，以及前半话的整篇内容。
不出所料，试稿很快被通过。
初年将脚本师介绍给梁可樱，并和她签订了合同。
从七月起，她每个月要上交一整话连载稿。
杂志社按页数支付稿费，于次月打入她卡中。
梁可樱算了算稿费，问岑瑜借了一笔钱，补上暑期写生实践费用，约定八月中旬还给她。
在大一学生的万众期待中，入学后第一次实践写生，悄然而至。
……
按照学校下发的安排表，他们沿途要路径十几个地区，最终抵达那查泽。
大部队会在那查泽停留十天，而后折返回海城。
梁可樱还是第一次离开海市这么久，心中难免有些兴奋。
然而，出发第二天，她就感觉有些不太好。
“可樱，你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对面座位上，岑瑜一只手拿着单反相机，另一只手拿了瓶矿泉水，担忧地看着梁可樱。
梁可樱惨白着脸，摆摆手。
“没事，已经好多了。”
西北地区海拔偏高。
梁可樱第一次来，虽然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在底下就开始出现轻微高反症状。
幸好，并没有太过严重。
但人总归是会有些不太舒服。
岑瑜：“要不还是和老师说一下吧？”
梁可樱摇头，声音很轻，“没事，再看一会儿，等下还没好的话，就和老师说。”
“嗯。千万别硬撑啊。”
至日落时分，梁可樱终于恢复了活蹦乱跳。
西北部地区不比海城，虽然日晒时间长，但七八月也不太热。
雪山的风，卷挟着黄沙，自上而下，簌簌吹拂而来。
一切仿佛都是大自然的热烈邀请。
这漫天尘沙中，梁可樱看着前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唐司淮踩着蜿蜒泥土路，嘴角噙着淡漠笑意，朝他们缓缓走来。
他背后是雪山。
远处有风马旗在飘动。
更近一些，是高低错落的砖屋瓦房。
好像是梦中场景。
哪怕是走在这种画面中，唐司淮依旧是那么耀眼，熠熠生辉。
眨眼间，他已经走到了梁可樱和岑瑜面前。
“你们也来了？”
梁可樱还没有回过神来。
岑瑜瞟她一眼，抢先回答：“是啊，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唐司淮挑了挑眉，随手往后一指。
继而，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们辅导员没跟你们说吗？嘉南建院接了和那查泽地区合作的一个项目，帮这里当地的居民设计新房。我们项目组已经到了半个月了。”
梁可樱：“……”
她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之前，登山社第一次活动，去爬佘山那次，烧烤时，唐司淮和叶骏是不是说得就是这件事？
当时她坐在唐司淮旁边，心情激动又紧张，狂跳不止。
在场又没有其他熟人，为了防止暴露出什么端倪，她沉下心来，还仔细听了听他们说话。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最后美院也来了那查泽。
岑瑜“啊”了一声，也有些惊讶，“我都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咱们专业怎么也来啊。难道我们是免费劳动力，特地拉来帮你们造房子的？”
这话问得很是无厘头。
唐司淮勾了勾唇，笑了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想搬砖，明年再来吧。这次只是来实地踩点，定设计稿的。”
“哦这样啊……”
岑瑜看向梁可樱。
梁可樱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唐司淮早就注意到了她，没再说话，只抬起手，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
梁可樱如同受惊小鹿一般，猝然抬眼。
唐司淮：“走吧。老师让我带你们去住宿的地方。梁可樱，你们班其他同学呢？”
第26章 绝版海报（4）
听唐司淮发问, 岑瑜也没在意，便顺口答道：“后头拍照呢。”
说完，她顿了顿, 又陡然反应过来。
目光开始在唐司淮和梁可樱之间游移逡巡。
唐司淮注意到她视线，朝她微微挑了挑眉, 表情像是在回答她内心疑惑。
但在岑瑜看来，这分明就是挑衅。
她不甘示弱。
用力朝唐司淮瞪回去。
三人中, 只有梁可樱精神不太好，对这场暗潮汹涌无所知。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勉强打起精神, 朝唐司淮伸出手, 讷讷开口：“谢谢学长。但是行李还是我自己拿吧……”
唐司淮：“没关系。看你脸色不好, 顺手。我们先走吧。”
说完，他转过身, 带头大步往前。
“……”
唐司淮领两人去了招待所。
放下东西，再折返回去找其他人。
等他身影消失在旅店门口, 岑瑜拉住梁可樱, 压低声音, 迫不及待地说：“可樱, 你和唐司淮……？”
那查泽属于高原地区, 基本已经临近边境线，海拔非常高，气温又低，缺氧感比沿途经过那些城市更甚。
招待所规模小，灯光不济，却也能看得出梁可樱嘴唇没什么血色。
反应跟着迟钝不少。
她愣愣抬头, 看向岑瑜，表情略有些不明所以。
“……”
岑瑜收了声，叹口气。
到底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以免叫人更加纠结。
她将行李箱推到墙边，默默在梁可樱身边坐下，一同等待。
没过多久，其余同学和带队老师也抵达招待所。
顿时，整个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说话声、笑闹声，好似将空气温度都燃得升高了两三度。
那查泽只是个县级市，算不上知名旅游城市，一年到头游客并不太多，设施较为落后。加上这里自然环境又有些艰苦，住宿条件自然也不好。
没有星级酒店、连锁酒店，民宿客栈之类几乎也不见踪影。
学校只能安排大家住招待所。
但招待所环境也一般，女生都是两人间，房间狭□□仄，卫生状况略有些堪忧，看起来只能勉强住人。
梁可樱自然是和岑瑜一间。
岑瑜家庭条件优渥，性子倒是大大咧咧，不怎么十分讲究。
推门，走进房间。
她随手将包往桌上一扔。
打开空调。
眨眼间，人已经倒进床垫里。
“啊——今天真的好累。”
梁可樱轻轻笑了笑，跟着慢吞吞地坐下，点头，“嗯，是蛮累的。”
从上个地点到那查泽，开车开了八个多小时。
绘画系一行人上午就出发，到达这个点，已然是接近傍晚时分。
岑瑜撑起上半身。
正欲开口。
倏地，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先一步去旁边捞手机。
梁可樱则是打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将电脑和手绘板从衣服里搬出来，搬到桌上。
他们在那查泽要停留十来天。
但给春风下个月的稿子即将到截稿日期。
梁可樱就算是在外写生，也得每天抽时间赶工，一天都没法休息。
“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两人齐齐从各自事情里抬起头，望向门口方向。
岑瑜：“门外哪位？”
“唐司淮。”
“……”
梁可樱和岑瑜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惊讶。
岑瑜肃起表情，朝梁可樱做了个口型。
但很可惜，没能被看懂。
梁可樱抱歉地侧了侧头，转身，快步走去开门。
走到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好表情。
再抬起手，拉开房门。
外头，唐司淮还是刚才那副装扮，人倚着门框。低头看向梁可樱时，眉眼如玉，不见风雪，整个人颇有些雪染金刀的狂妄气质。
他手里拿了两杯饮料。
用纸杯装着，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两人定定对上视线。
唐司淮朝着梁可樱抬了抬眉，将纸杯递给她，漫不经心似的开口：“喝吧。还有一杯给你室友。”
梁可樱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干巴，“这是什么？”
“红景天泡水，治高反的。”
“……”
她身体微微一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唐司淮怎么知道的？
所以，他是看出来她不舒服，特意给她泡了拿来的吗？
一时之间，梁可樱脑子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心思波动不停。
但很快，再强迫自己结束各种异想天开，让所有一切回归虚无。
在唐司淮平静目光中，梁可樱抬起手，动作轻柔谨慎，从他手中接过那两杯红景天。
“谢谢学长。”
唐司淮：“现在就喝了呗。”
“现在吗？”
“嗯，不然呢。那查泽马上要入夜了，气温会一下子降低，身体可能更加难受。喝完能感觉舒服点。”
梁可樱低低“哦”了一声。
拧起眉，将那杯红景天水一饮而尽。
水温刚刚好。
或许是心理作用，在温热入喉的刹那，她好像真的感觉到身体温暖起来，微弱头晕症状也跟着减缓许多。
唐司淮勾了勾唇，这才继续慢声说道：“如果之后还要喝的话，可以去问前台要。吸氧机也有。”
“哦……哦，好，谢谢学长。”
梁可樱垂下眼，连忙点头。
心思浮动间，手上那个空纸杯已经悄然被她捏成了一团。
唐司淮：“我住在302，有什么需要帮忙，找不到你们带队老师，可以来找我。不过只有这两天可以。”
说完，他脚步一转，似乎是打算离开。
梁可樱沉默一瞬。
声音很轻很细。
“为什么？”
话音刚落，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问了出来，自己先吓了一跳。
手足无措地摆摆手，结结巴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那个，我……”
然而，很显然，唐司淮误解了梁可樱这个问题，也并没有多想。
他一滞，停下动作，侧过身，耐心地给她作答：“我只是开车出来采购，顺便才来帮忙接应一下你们，后天早上就要回村子里去了。我们项目组平时不住在县里。从这里过去，要开将近两个小时车，挺远的。”
“啊是这样……”
梁可樱顿时松了口气。
唐司淮：“走了，星星。”
……
那查泽日落时间很晚。
晚上九点多，最后一抹斜阳没入连绵雪山之间。
夜幕降临。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干净深邃的深蓝色，月光明亮，星子也清晰可见。
招待所里，梁可樱洗漱完，坐到房间唯一一张椅子上，打开电脑。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抵达那查泽，带队老师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活动。因为舟车劳顿，大部分同学确实都已经精疲力尽，晚上没有出去玩，各自留在房间里聊天。
这里大多是木房，年代又比较久，墙板隔音效果不好。
甚至，坐在房间里，还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窃窃说话声。
梁可樱打开软件，画了两笔，又觉得找不到状态，懊恼地叹了口气。
恰好，岑瑜从洗手间走出来。
听到她叹气，岑瑜擦着头发，随口问道：“怎么了？不舒服？累的话就明天再画好啦，咱们不急这一时。实在不行，给老师请个假，白天的活动不参加也行。”
这种实践采风不比学校上课，虽然算实践分，但过程轻松得很。
旅途中这些活动，其实混混也行。
只要开学把采风成果交齐、也就是交上定额数量的画，基本就能过关。
梁可樱勉强笑了笑，摇头。
“还好，也不是很累。就是有点没手感。”
岑瑜“哦”一声，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去包里拿了相机出来，坐到床上，连上自己的电脑，开始检查照片。
翻了几分钟。
她手指动作蓦地定住。
刚刚下车抵达那查泽时，岑瑜顺手给这泼天美景按了几张照片。
没构图，也没好好取景。
只是随手按了一下。
哪想到，竟然刚好将唐司淮身影按了进去。
虽然在画面最角落处，但还是能一眼看到。
岑瑜看到这张图，立马就回想起了到招待所前那件事。
她本打算得好，要压在心里，绝对不说出来。
但唐司淮居然又巴巴地跑来，给他们送了红景天。
这就让人有些踟蹰不决了……到底要不要分析分析呢？
岑瑜阖上电脑。
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纸杯。
她不爱闻中药味，暂时也没有什么高反现象，自然是没碰。但梁可樱那杯，早已经被唐司淮盯着喝完。
沉吟良久。
终于，岑瑜清了清嗓子，喊梁可樱：“可樱。”
梁可樱放下笔，回头看她。
“嗯？”
岑瑜：“你说，唐司淮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今天觉得你们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唔，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他刚刚来接我们的时候吧，明明是在跟我说话，但是特地喊了你的名字问你问题，蛮奇怪的……虽然说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吧，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唐司淮那么聪明敏锐，从那张表白墙速写、登山社活动，还有之前各种事件，什么要微信号之类的……应该是能猜到梁可樱对他有点心思。
如果真如梁可樱所说，唐司淮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这种类型。
那对她，应该是采用避嫌态度才对啊。
怎么会这么亲昵熟稔？
甚至还特地喊她一声呢？
梁可樱两耳不闻窗外事，岑瑜可不然。她人在学生会，入学起又活跃于各项活动中，唐司淮是学生会主席，前女友众多，八卦到处乱飞，早就听得耳朵生茧。
对待没兴趣的女生，唐司淮虽然不会像对前女友那样冷漠绝情，但也不会这样若即若离，叫人心中产生误解。
让岑瑜评价来说，就是唐司淮只渣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怎么会故意渣喜欢自己的。
所以，以这样角度推理……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盯着梁可樱。
眼睛瞪得像铜铃。
梁可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抿出一对酒窝来，轻声开口问道：“你怎么这种表情啊？”
岑瑜：“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可樱，我现在觉得，你就是一只小绵羊，马上要被狼拖走吃掉了。”
“……”
“宝贝，你怎么这么吸渣男啊。”
一个、两个，都是。
梁可樱心脏怦怦乱跳，做了个深呼吸，摊手，“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多了。但是不管想没想多，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岑瑜：“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很喜欢唐司淮吗？难道他朝你暗示，你能拒绝他吗？你连他的红景天都拒绝不了。”
“……”
梁可樱抿了抿唇，点头，“是这样。但是呢，我就算曾经再喜欢他，现在，也不会委屈求全。”
她不想徒手触摸火焰。
那样，最终也只会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
不管唐司淮对她突然改变态度是因为什么，好奇心也好，怜悯也好，亦或是只是单纯拿她取乐也好，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暗恋太难了。
但暗恋修成正果、也只是一个短暂的结局，如果最后无法避免要走向歧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希望。
心动是暂时的。
但只要保持理智，一切就都能控制住。
这样最好。
说完，梁可樱又笑了笑。
没再多说什么，她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继续画稿。
岑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微微蹙起眉-
翌日。
天光大亮。
梁可樱睁开眼，开始头疼脑热。
岑瑜帮她给带队老师请了假，没有参加今日活动，留在招待所休息。
出发之前，嘉南美院早就做过安排，提前和招待所签了合同，把整个小招待所都包了下来。所以除了随队学生，里面并没有其他住客。
这会儿，人尽数走完。
整栋房子都变得安静下来。
梁可樱在床上躺了会儿。
头还是晕，但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叹了口气，干脆把手机从旁边捞过来，准备看几话漫画，酝酿一下睡意。
解锁屏幕。
微信里躺了几条未读消息。
唐司淮：【梁可樱，你在房间吗？没见你出去。】
唐司淮：【是不是又高反了？】
梁可樱一下子坐起身。
两行字像是长了翅膀，每个笔画都被打散，在眼前飞来飞去，不见消停。
她咬了咬唇，思索数秒。
回复：【还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倒是秒回：【在房间吗？】
明显不想让她敷衍过去。
梁可樱：【……嗯。】
唐司淮：【我方便过来吗？】
“……”
又来了。
又是这种套路。
好几次了。
这该让人怎么回答“不方便”呢？
她讪讪，打字：【有什么事吗？】
这下，唐司淮没再回复。
不过两三分钟，门外响起敲门声。在寂静走廊里，动静显得尤为清晰，连装作没听见都没法。
梁可樱低头，略微检查了一下衣服。
和同学一起出门在外，自然不会像在家里一样随意。她带了几套睡衣，都是家居服，可以外穿那种。那查泽晚上气温低，空调又是时灵时不灵，昨晚就穿了最厚那一套。
走出去见人，造型也不会尴尬。
梁可樱站起身，去给唐司淮开门。
唐司淮倒是换了套衣服，一如既往神采奕奕，俊美无双。
他手里拿了罐氧气瓶。
另外还有两盒药。
“梁可樱，你要不要吸点氧。”
梁可樱：“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把东西放到她怀中。想了想，又问：“你们同学中午会回来吗？”
“啊？”
梁可樱条件反射地愣了愣，“……应该不会吧。”
从行程表上看，他们今天应该是去那查泽周边写生。
要开车来回，距离肯定不近，不至于还特地回来。
唐司淮点点头，“那中午我给你买饭过来。你再休息一会儿。”
……
临近中午十二点半。
唐司淮果然再次发来微信。
收到消息，梁可樱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无可奈何，只得应下来。
两人在招待所一楼碰头。
招待所设施简陋，没有餐厅食堂之类。但好在，一楼还有一张长桌，两边放了那种塑料椅子，以供客人暂坐。
更靠外一些，一棵迎客松傲然挺立。
上头系着红色布条，有点旧、还有点脏，像是已经蓄养多年。
唐司淮就站在迎客松旁边，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盯着它，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门厅没有别人在。
梁可樱不得不轻咳一声。
唐司淮回头，微微笑了下，“来了。”
“……嗯。”
他人高腿长，迈开步子，两三步就走到梁可樱旁边。
梁可樱虽然有些瘦弱，但在女生中，个子并不算十分矮，刚刚好160，勉强达到平均线。
但唐司淮却有185还多。
两人身高差25公分。
面对面时，梁可樱不得不仰头看他。
倏地，唐司淮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她脸颊。
动作很快，一触即离。
绝对算不上冒犯。
他说：“挺好。没发烧。”
梁可樱脸颊“噌”一下烧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转过身，指了指长桌，“吃午饭吧。这里海拔高，地方偏，没什么特别好吃的，随便买了点。”
说着，他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出来，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梁可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操控。只能听着指令，一步一步朝那张凳子方向走去。
她坐下身。
唐司淮则是坐到她对面，熟练地解开包装袋，将里面的盒饭和几个菜拿出来，拆开盒盖，一一排开。
顷刻间，食物香气四散，飘遍整个门厅。
梁可樱早上不舒服，就喝了杯水，吃了几块巧克力，等于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一闻到香味，才惊觉自己有些饥肠辘辘。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朝唐司淮再次低声道谢。
接着，拆了双筷子，静静开始吃饭。
……
午饭全程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不经意弥漫出一丝尴尬意味来。
梁可樱一直低着头，状似鹌鹑，绝对不挑起任何话题，尽可能在唐司淮面前削弱存在感。
唐司淮看得明白。
但也不挑破，任凭她这般刻意。
直到梁可樱放下筷子，他眼疾手快、抬手，抽了张餐巾纸，递给她。
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吃饱了？”
“嗯。那我……”
“下午想去玩吗？”
梁可樱愕然抬眸。
唐司淮：“你们回去之后应该要交采风作品吧？那查泽旁边有个镜湖，很漂亮，是整个那查泽县观雪山风景最好的地方。不过学校应该不会带你们去。那边路有点难开。你想去吗？”
语毕，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点出相册，随便划拉几下。
再转手将屏幕拿给她看。
梁可樱瞟了一眼，几乎说不出“不”字。
照片应该只是唐司淮随手一拍，但那种壮阔美丽，却几乎要穿透屏幕，跃然眼前。
背后是苍茫的、连绵巍峨的雪山。
近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地，将雪山倒置。
梁可樱生在海城、长在海城，从小到达，与现代化生活密不可分。
除了纪录片、还有一些摄影作品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好像是一张褪色油画，颜色不够鲜亮，但却摄人心魄。
她似是被美景诱惑。
迟疑数秒，到底是点了点头。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将手机收起，站起身。
“那现在就出发。你去拿上氧气瓶和水，还有你需要的画具，我在外面等你。……来回加中间游览，大概四个小时，争取六点之前回来。”
梁可樱声音闷闷的，“……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对了，梁可樱，我跟你商量个事。”
“啊？什么？”
唐司淮看向她，眉眼里融着笑意，像是细碎阳光洒在雪山上。
叫人看不出究竟是认真还是调侃、究竟有几分真心。
他说：“以后，你能不能直接叫我的本名，别叫学长，听着很奇怪。”
梁可樱不明所以，愣了一下，“为什么？哪里奇怪？”
她看岑瑜，还有其他人，都是这么喊他的呀。
至于高中时候，则是大部分人喊他“淮哥”。
可是这声淮哥听着有点亲切，还有点中二，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唐司淮摸了摸下巴。
沉吟了一下。
“那随便你，以后再改。还有机会。”
第27章 绝版海报（5）
果真如唐司淮所说那样。
一路颠簸。
唐司淮开一辆高底盘黑色SUV, 七成新，外壳上沾了星星点点泥印，像是惯开在山里。
虽然没有保时捷那么张扬, 但因为车型大，透着狂野不羁, 倒是显得与他的个人气质相当搭配。
但山路崎岖蜿蜒，不甚平整, 叫人无心欣赏旁的其他事。
梁可樱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抓着扶手。
一言不发，脸色微微泛白。
唐司淮余光瞥到她，沉沉笑了声, 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我车技还可以。”
“啊……”
梁可樱岔开神。
本想提醒唐司淮别分心, 迟疑半秒, 又默默收了声。
好在，不过片刻, 抵达目的地。
唐司淮打了个方向盘，将车开进杂草地, 停下, 熄火。
“到了。”
他提醒道。
两人各自下车。
湖边风大, 下车时, 唐司淮套上了风衣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 慢条斯理地在前面带路。
梁可樱则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踩着他的脚印，一步又一步。
不知不觉中，镜湖已经跃然眼前。
几乎是和照片一比一复刻，湖面倒映着雪山，将天地渲染成一幅画，寂寥沉静, 震撼到难以言喻。
调色盘调不出这样和谐的对比色。
梁可樱赞叹一般、低低地“哇”了一声。
听到声音，唐司淮侧头，轻轻巧巧地看过去，凝视着小姑娘细腻脸颊。
“怎么样？”
“……好看。”
唐司淮笑了笑，“小艺术家有什么想法？”
在这种绝美环境之中，梁可樱好像也变得心无杂念，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她点开手机，调出照相机，比划着角度，一连按了好几张图。
接着，才出声回答：“想法是，应该叫岑瑜一起来。她的拍照技术更好。”
唐司淮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
将空间尽数留给梁可樱。
梁可樱一个人在湖边转了几圈，从包里摸出一把马克笔，撕了张纸，放在腿上，自己试着画了几笔。
她不太擅长画风景。
色彩也是弱项。
这种大自然的绚烂配色，确实给了她一部分启迪。
……
时间悄然溜走。
等梁可樱再次抬起头来，天气比之刚刚阴沉不少。
不知何时，阳光隐没到云层和山峦之后。
没了光的折射，镜湖失去了镜面效果，显得沉重压抑许多，让人看着隐隐约约有一丝惊惧感。
梁可樱将马克笔塞进包里，摸出手机来，看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二十。
还好，没有耽误多久。
梁可樱抬起头，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在旁边一块大山石边找到唐司淮。
唐司淮半靠在石头上，长腿斜斜地撑着地，手里捧着IPAD，眉头微蹙，拢在一起，似是正在被什么事困扰。
如同被魔力牵引。
梁可樱忍不住想往他那边走去，悄悄看看他在做什么，在为什么事为难。
然而，脚踏出两步，猛地醒悟过来。
梁可樱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又拍了拍胸口，轻声开口喊他：“……学长。”
唐司淮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随口问她：“回去了？”
梁可樱：“不回去吗？时间不早了……”
“好。”
唐司淮将IPAD套壳阖上。
两人返回车中。
回程路上却发生了意外。
从镜湖开出去没到十分钟，倏地，一滴硕大雨点打到SUV车盖上。接着，不过眨眼功夫，大雨倾盆，“哗啦哗啦”往前路上、车上倒。
雨势太大，模糊了视线，可见度低得吓人。
唐司淮不是常开这条路的老司机，就算对自己车技十分自信，也不敢冒险继续往前，不得不靠边停车。
“……”
车厢内，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时间，那查泽尚未进入雨季。
而且，这里下雨一般也是夜雨，白天大多天气晴朗。
谁也没想到，路上会突然出现一场暴雨。
唐司淮：“看来只能在这里等雨停了。”
无可奈何。
梁可樱只得讷讷点头。
静默数秒，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窗外，暴雨如注。雨幕将世界遮盖得严严实实，变成了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雨声沉闷，穿透玻璃。
心跳声在一片单调节奏中被衬得分明，兀自怦怦作响。
在这种沉默相对中，不知为何，梁可樱陡然生出万丈勇气来。
好像这是老天特地给她安排了一场剧目。
如果不抓住机会，只会变得愈来愈软弱，愈来愈随波逐流。
她不想这样。
思及此，梁可樱捏紧了手中手机，用力咬了咬下唇，低声开口：“学长，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唐司淮正打算伸手去后座拿平板。
闻言，动作一顿，将手缩回来，坐直身体，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你说。”
梁可樱：“……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关注我？”
话音落下，唐司淮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表情略有些讶然。
顿了顿，他朝她挑挑眉，反问：“那你觉得呢？”
“……是因为上次那顿晚饭吗？”
事实上，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梁可樱灵台清明，如同天降奇思，好像彻底想通了其中关窍。
唐司淮自己本身性格特立独行，称得上狂妄叛逆，讨厌遵循一切既定好的规则。
他也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乖乖女”。
而梁介鑫安排的那次“家宴”，梁可樱同他一起弃局而走，半路出逃，就是一种“打破规则”行径。
那夜，唐司淮就对她说过，没想到她会跟着一起走。
似乎就是那次之后，他开始模糊边界，一步一步向她试探。
在梁可樱猜想中，或许，正是自己这种行为，让唐司淮产生了兴致。
“是这样吗？”
她心里已经确信。
却还是再次朝他确定了一句。
唐司淮点点头，目光里带着欣赏，“是。”
梁可樱在心底叹了口气。
尚未等她想好该继续说什么，下一秒，唐司淮直接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笑问道：“所以，要不要交往试试？”
“…………”
梁可樱愕然地张了张嘴。
脑袋整个彻底一空。
“哗啦、哗啦——”
雨水一波一波倒在车顶盖上，震得人神经胀痛。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缄默之中，梁可樱好似灵魂飘到了半空，看着自己的脸，看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音节词。
她说：“不要。”
这下，换成唐司淮不甚理解，“为什么？”
她不是喜欢他吗？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换成他来主动，也未尝不可。毕竟，梁可樱确实让他觉得有兴趣。这本就足够难得。
为什么拒绝？
梁可樱指甲掐到指腹肉里。
微弱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顿地答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学长，请你不要拿我当成消遣的对象。……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天知道，梁可樱说出这句话，到底费了多大努力。
就像是夜航船，明知道前面是光，却无法驶向灯塔，只能盲目地在夜里乱闯，无头苍蝇似的。
只是因为那灯塔，照亮她，也照亮别人。
她心里清楚，那里不是终点。
可是还是好难好难啊。
她那么喜欢唐司淮，喜欢到、连别人说他一点点不好，她都会觉得不公平，必须要为他正名才行。哪怕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她都没有退缩过，一次又一次哭过之后，再重新向他出发。
唐司淮就像是海城冬日的天气，时好时坏。
而梁可樱清楚，自己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笨蛋，边哭边爱。
在这种卑微且漫长的暗恋过后，要她说出拒绝的话，实在太难了。
再开口时，连声音好像都带上了哭腔。
沙哑低沉得几乎没法听。
“……学长，反正也下雨，没法开车，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嗯。”
唐司淮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
“其实，之前在老城区，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刚和我妈吵了一架。你应该听说了，我妈是梁介鑫的前任。他们两个离婚的时候，他早就偷偷将个人资产做负，把公司账面做成亏损，没能顺利分割财产。我妈妈知道得太迟，找了很多方法，求助律师，去公司闹，等等，都已经无力回天，但又不想再继续拖，还是决定要马上离婚。”
闻言，唐司淮挑了挑眉。
原来是这样。
她没注意，轻声继续：“他们离婚之后，我妈妈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了。那天，因为一些口角，我才会一个人跑出来。”
“……听你说过之后，我决心参加艺考，离开既有的环境。我知道那时候你只是随口安抚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感激你。要不是学长你给我信心，我也没有勇气去努力争取，试图反抗我妈。”
梁可樱笑了笑。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卑微，也不想让唐司淮想起高中时那一出，她刻意略过了两人前面在学校里那段微薄交集。
“我一直把学长当成我的偶像。”
接下来那些话，可能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她的喜欢带着崇拜，冥冥之中，变得至高无上。
唐司淮无法回馈给她同等感情，因为好奇而开始，结束时，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境地。
这是那天KTV回来之后，梁可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也是因为这种想法，才让她决心努力放弃。
听完，唐司淮好久没有说话。
天色越来越暗。
时间一点点过去。
良久，他松口气，挑眉笑了笑，“我知道了。”
“……”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偶像，感觉挺奇怪的。”
他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谈恋爱、游戏人间。
“偶像”这种词，倒像是拘束了。
唐司淮确实没想到梁可樱会把心里话告诉他，一时之间，连他都有些无措起来，摸了摸头发，动作里带着一丝少年气，很是好看。
梁可樱轻轻瞥了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反正，以后再说吧。”
唐司淮下了总结陈词。
他也需要再想想。
……
六点不到。
雨开始渐渐小了些。
唐司淮观察了一下路况，“再等几分钟，我们就走。回去估计不好开，你跟你们带队老师说一下。”
梁可樱点头。
“好。”
又过十来分钟，前头有车打着灯，朝他们驶来。
擦肩而过时，那辆车停下来，敲了敲唐司淮的驾驶窗。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冒雨探出头来。
普通话不太流利，但语气听着倒是十分热心。
他说：“帅哥，你们掉头走吧，前面路被雨冲塌了，今天估计是过不去了。”
唐司淮：“……”
“真的，别不信啊，你再等个几分钟，还有别的车也会回头的。我提醒了好几波人，他们都不信邪，非得自己过去看，等会儿估计都会倒回来的。哎呀，你们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这里的七月份要么不下雨，下雨的话就是大问题，山上的泥土都会被冲下来的啊。”
唐司淮：“那请问一下，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路呢？”
大叔想了想，不太确定，“雨停了应该就会有人来修了，不过要通车，至少得明天下午了吧？如果晚上还下雨，那明天也好不了。”
“……”
“你们是要去县里吧？算了，后头还有几个村，你们今晚还是去那边暂住一下吧。明天再看情况。”
说完，那大叔大抵觉得孑然轻松，功成身退，朝他们抬了抬下巴。
头跟着缩回车里，继续前进，往相反方向驶去。
唐司淮关上车窗。
转头，看向梁可樱。
“怎么说？”
事实上，刚刚一番剖白过后，梁可樱甚至还没来得及梳理好情绪，却得先面临这种惨烈现状。实在是一点喘息空间都不给。
她只觉得混乱不堪。
“什么怎么说？”
唐司淮：“开过去看看，还是直接掉头？”
“掉头……去哪里呢？”
闻言，唐司淮点开地图导航。
谢天谢地，科技发达，哪怕在这种路都会被雨水冲塌的地方，信号倒依然是满格。
他看了一眼路线图，说：“你们要在那查泽留多久？十天是吗？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去建院项目组住的村子里，等这边路修好了，我再把你送回县里。时间来得及，能赶上你们美院回程的大部队。”
“……”
“你打电话问问你们老师。”
梁可樱点点头，翻出手中通讯录，拨通了带队老师的电话。
他们已经回到招待所。
响了两声，老师那边很快接通电话。
毕竟是脱离大部队偷偷跑出去玩，梁可樱有点心虚，声音很轻，软绵绵的，像是咬了一口棉花糖在齿间，甜腻上头，一不小心就会深陷进去。
唐司淮看了她一眼。
阅读灯光线不太明亮，从头灯照下来，浅浅撒到她脸上。
一半明亮，另一半则是陷入黯淡之中。
纵然如此，却好像显得少女皮肤触感更加细腻光滑，抿唇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下。
皮肤明明那么白。
但唇瓣却殷红。
“……”
唐司淮默默调转视线。
梁可樱没有注意到，只低垂着眼，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给老师听。
电话那端，带队老师也没料到学生会有这种突发状况，有些无语，自是好生责怪了她一番。
“……怎么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这里不是在学校，你这样随便跑出去，知道有多危险吗？！只是下雨还好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谁能替你负责？”
梁可樱听得羞愧不已，“对不起，老师。”
老师：“你对不起我什么？你是要对自己负责！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学生，哎呀……一点都搞不清楚状况！”
但再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再责骂也没法挽救。
唐司淮在旁边听了会儿，突然伸手，将手机从梁可樱手中抽走。
没等人反映过了，他已经对着手机开口：“老师您好，我是唐司淮。”
“……嗯对的，梁可樱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们没法折返，但是距离项目组那边已经不太远了，我想今晚就让梁可樱申请离队，跟我一起过去，村里也有招待所，有其他同学和建院的老师在。您看可以批吗？……抱歉老师，给您造成了麻烦。”
三两句话，轻松解决。
唐司淮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梁可樱。
梁可樱轻声道谢：“谢谢学长。”
唐司淮发动车，开始掉头。
他目光落在后视镜上，并没有看她，只随口问道：“这个老师是你们辅导员吗？”
梁可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还是乖乖给出回答。
“不是，是教平面的。”
唐司淮：“哦。那没什么。要是辅导员的话，你给她找麻烦，我怕她到时候找事卡你。不过也无所谓，卡就卡呗，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
梁可樱低低笑了一声。
这话倒是很像唐司淮一贯风格。
不愧是敢在画室里谈恋爱、敢在学校光荣榜写同时谈八个女朋友也能上嘉南的人。
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那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少年。
夏天一样热烈耀眼。
实际上，改变的只是自己罢了。
梁可樱想-
因为下着雨，去村子里的路也不好开。
不过，沿途倒是没有塌方之类，只要慢一点，问题不算很大。
晚上八点，两人抵达村里。
比起那查泽县，这个下属村庄明显破旧零落许多，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低矮平房。
但路倒是修得平整。
路灯也还算明亮。
唐司淮熟门熟路地打着方向盘，带着梁可樱在小路上七弯八拐。
顿了顿。
他突然开口：“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这里很缺水。”
“啊……”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扭头，看向他。
他们进入大西北地区后，也了解过城市缺水情况。
因为地理缘故，西北本就干旱，再加上地大人少，设施成本高，并不尽数完善，部分人烟稀少地区缺水是正常情况。
不知道唐司淮为什么突然这么提醒。
唐司淮：“所以，你今天可能不能洗澡。忍一忍吧。”
“……”
梁可樱脸颊“噌”地烧起来。
说话功夫，唐司淮把车停到一家院子里。
没等她回答，人已经推开门，长腿一迈，跨下车去。
梁可樱捂了捂脸颊，再把手翻过来，手背贴上脸，试图降温。
“下车吧。”
“哦……好。”
她赶紧下车。
这次设计项目，嘉南大学算是和那查泽地区合作，属于官方正规活动，级别很高。村里知道这些学生和老师是免费来帮他们建新房，很是感激，特地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他们暂住。
唐司淮把梁可樱领到一处平房门口。
“这里是几个女生住的。时间有点晚了，你跟她们挤一下吧。”
说着，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梁可樱“哦”了一声。
很快，里头有人拉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子女生，比梁可樱还矮半个头，戴着厚重黑框眼镜。
身高受限，她只能勉力仰头看向唐司淮，“组长，什么事？”
唐司淮：“有个美院的学妹回不去县里了，今晚能不能跟你们暂住一下？”
女生点点头，“行啊。进来吧。”
唐司淮回过头，喊了梁可樱一声。
交代完，等梁可樱走进房间，他便转身匆匆离开。
乍然和一群陌生学姐同处一室，梁可樱有些紧张。
幸好，几个学姐都没有太过在意她，只随便打了个招呼，便继续讨论他们刚刚的话题内容了。
只有那个矮个子学姐想起什么，提醒了她一句：“那个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最好别喝，洗脸也得烧开用。”
“好，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梁可樱低声道谢。
顿了顿，捡了个空床，轻手轻脚地坐下。
她掏出手机。
微信里躺了好几条岑瑜的消息。
怕她担心，梁可樱赶紧打字回复，将今天这些事说给她听。
岑瑜：【所以，我的重点是，唐司淮约你出去玩了？？？】
“……”
真会抓重点。
她还没说唐司淮给她表白的事呢。
梁可樱牵了牵唇，嘴角弯起。她迟疑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回复。
正此时，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矮个子学姐过去开门。
梁可樱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门边传来。
唐司淮：“梁可樱，你出来一下。”
这话一出，顿时，房间里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梁可樱动作有些僵硬，手忙脚乱地走过去。
唐司淮站在门外，手里还提了个热水壶，和他整个人气质颇有些格格不入。
见到梁可樱，他将热水壶递给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是煮开的水，你要洗漱的话，就用这个。条件不好，坚持一下。”
第28章 情人（1）
「我们所爱的, 常常不是一个人，而是爱情本身。那天晚上，月亮才是你真正的情人。」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摘录自莫泊桑《月光》）-
梁可樱愣了一下。
“啊, 谢谢……”
话音未落，身后, 另一个圆脸学姐出声笑道：“组长，咱们来了这么多天了, 没见你帮我们几个女生动手烧过一壶水啊？怎么回事，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对啊，大佬，我也想洗脸。求烧水——”
“你们快别开玩笑了, 人家小学妹要不好意思啦。”
“这明显是女朋友的待遇哦！”
“……”
眨眼间, 房内响起一片起哄声。
梁可樱有些不知所措, 脸颊热度弥漫到耳廓，连耳尖都泛起红晕。
她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唐司淮表情。
视线像长脚的钉子, 只能死死钉在地板上，一动都动不了。
夜色中, 唐司淮人站在门外, 只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他微微抬高了声音, “哦？怎么区别对待你们了？之后想去城里洗澡, 不打算来找我当司机了？”
这话一出, 几个小姑娘连忙都叠声道：“别别别，不打趣您了还不行吗。”
“组长当然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啦。”
“放心吧组长，我明天就去挖土，马上把暖通图纸给您搞出来。”
唐司淮：“行了行了。”
停顿数秒，他低下头，看向梁可樱。
“不早了, 回去吧。”
……
山中无日月。
夜一深，窗外，月如银盘，万分澄澈。
月光在黑暗中就好似太阳光一样，将空气中尘埃都映得清晰可见，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下午暴雨影响。
只有高原寒气霭霭，昭示着此刻已是夜半三更时分。
条件受限，房间里只有钢丝单人床。
床上面铺薄薄一层被褥，闻起来有风雪的味道。
梁可樱侧躺在床上，怕吵醒别人，不敢动，一只手垫在脸下，愣愣看着窗外。
于她而言，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万籁俱寂之时，心潮竟然还在澎湃不止。
但想太多也没什么用。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将手心里的眼泪抹到衣服上。再轻手轻脚地转过身，阖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
天色大亮。
梁可樱第一个睁开眼。
因为床太硬，加上早起天冷，身体稍微有点缺氧，她睡得不甚安稳。整个人都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部位零件“吱呀吱呀”作响，向大脑提出抗议。
房间里，其他女生都还在呼呼大睡。
梁可樱踟蹰片刻，蹑手蹑脚地坐起身，套上外套，离开小平房。
室外，空气十分清新。
但因为没出大太阳，又有雪山上的山风往下吹，气温还是低。
梁可樱往外走了一小段。
一抬眼。
恰好和唐司淮视线撞上。
“……”
嘉南建院只有几个女生参加了这个项目，建筑和土木都有。
相比之下，男生稍微多一些。
男生他们就住在隔壁，男女分开，但隔得不算远，几步距离而已。还有几个老师，则是住在另一边，也不远。
唐司淮目光严肃，一边走，一边正在和叶骏小声说着话。
还是叶骏先看到梁可樱，率先朝她挥手打招呼。
“学妹！好巧！你这么早啊！”
叶骏和唐司淮住一起，关系又好，自然是听说了昨天那些事。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诧异。
梁可樱点了下头，“嗯……社长，早上好。”
叶骏：“吃了吗？”
闻言，梁可樱正欲开口。
唐司淮倏地出声，截断他们俩无聊的寒暄，慢条斯理地问道：“今天有高反症状吗？”
他表情称得上十分淡定。
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没说破。
两人还是如往日一般，只是学长学妹关系。
“……”
梁可樱迟疑一瞬。
唐司淮：“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将手上的笔和本子全部交给叶骏，转过身，长腿一迈，独自折向来路方向。
顿了顿，叶骏才给梁可樱解释：“这里海拔高，咱们每天都要走动，怕突然高反，每个房间都备了那种小型吸氧机。淮哥给你去拿了。不用不好意思说，高反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不舒服就要马上说出来。”
“哦……哦，这样。谢谢。”
梁可樱抿了抿唇，讷讷点头。
叶骏大大咧咧，又自来熟，继续同她闲聊，“昨天那个雨恐怖吗？我们到这里，也是第一次经历下雨。听说那查泽八月份就要进雨季了，还不知道后面怎么弄呢。”
说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们呢？是不是马上就要回学校了？”
“对，大概还有一周。”
“真好啊。”
“……”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好走人，只得绞尽脑汁地继续找话题，“……我听说建院是在帮这边的当地居民建房子，你们是只要出设计图就可以了吗？”
叶骏：“是啊，设计图就行。说起来简单，但是也没那么简单。”
他将唐司淮留下那个本子翻开。
扒拉几下，找了找页数。
而后，朝梁可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你看，这只是设计图的雏形。但是那查泽和海城不同，不是平原地区，气候很特别，又地处偏远，当地的生活习惯也和我们不一样。房屋外形已经不是设计的重点了，首先要考虑适用性和成本，还有搭建难度等等因素。最后给出施工的建筑图纸里，要有建筑、结构、给排水、电气、暖通，每一样都要考察好，考虑周全，才能往设计图上标注。……反正比想象中复杂多了。咱们之前已经给了一份，被教授否了，要重新出新的。”
叶骏已经尽可能说得通俗易懂。
但梁可樱作为外行，依旧是听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
只不过，她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也能看出唐司淮那张草图画得很漂亮，美术功底很强。
关键是，它十分精致。
精致到几乎不符合“雏形”的意义。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唐司淮确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一举一动、皆能轻易将人折服。
这件事似乎已经不需要反复论证。
梁可樱用力点点头。
叶骏笑了笑，将唐司淮的笔记本合上，做总结陈词：“总之，不是画个简单的设计图就可以的问题，要给出可行实用的设计图，让这里的居民真能住上才行啊。淮哥是咱们项目组的组长，你要是好奇，可以问他。”
“问我什么？”
说话功夫，唐司淮已经走了回来。
他手里捏着一瓶氧气，随手递给梁可樱。
再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旺旺雪饼，放到她另一只手中。
梁可樱：“……谢、谢谢学长。”
叶骏把东西还给唐司淮，答道：“没什么，给学妹科普一下我们的工作内容，争取让她崇拜一下咱们。”
“……”
唐司淮一脸无语表情，瞥了叶骏一眼。
复又转过头，同梁可樱说：“别理他。”
叶骏：“别理谁？别理我？不好吧，我明明和学妹相谈甚欢，你做什么阻挠我们？你要是不爱说，下午通路之后，还是我送学妹出去吧，路上还能继续聊。学妹，你怎么说？”
梁可樱愣住了。
什么怎么说？
要让她说什么？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条件反射地落到唐司淮身上，求救似的看向他。
见状，唐司淮握起拳，轻轻砸了一下叶骏肩膀。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调侃道：“你让人怎么说？等你把人带沟里去？”
叶骏：“……那次是我第一次开那条路！只是因为不熟悉而已！”
两人拌了几句嘴。
终于，意识到，梁可樱还在旁边。
“……所以还不去改图吗？这么闲？”
说完，唐司淮回过头，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梁可樱第一次见到唐司淮这一面，眼神有些直愣。等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扭头找她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小跑了几步，跟上唐司淮脚步。
唐司淮领着她去了村外。
村外更加安静。
荒无人烟。
梁可樱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去哪里啊？”
唐司淮头也没有回，“带你去洗漱。村子里水不够用，也不是很干净。”
“……啊，哦，好。”
梁可樱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能是脑子笨，一个人夜深人静都想不清楚，在唐司淮旁边更加想不明白。
只能干脆利落地放弃挣扎。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唐司淮停下脚步，朝前面指了指。
前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
说小溪也不太准确，像是雪水融化之后积蓄而成。
只一小股水流，顺着石面自上簌簌而下。
唐司淮给梁可樱解释：“这是雪山水，不能喝，但是洗脸漱口问题不大。你将就一下。下午路就能修好，我等会儿打电话问问，通路之后就送你回城里。”
梁可樱：“好。谢谢。”
她蹲下.身去，将氧气机放到一边地上。
双手合拢，捧起一捧水。
唐司淮站在她斜后方，距离大约三四步。
他本就个子高，梁可樱还是蹲着，更是拉大了视线差距。
从唐司淮这个角度看，低下头，刚好可以看到梁可樱头顶。
她应该是刚刚起来没多久，早上只随便拿手拢了拢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梳起来。发质看起来十分细软，软塌塌地压在脑袋上，被半阴光线一打，在瞳孔里折射出一抹金黄色泽来，像是会发光一样。
但这都不及她的皮肤颜色来得白皙耀眼。
唐司淮见过不少漂亮女生，大多也是皮肤雪白，甚至还有白得像是能发光，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梁可樱。
梁可樱的白，是一种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感觉。
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在皮肤上按一个红印出来。
直到此刻，唐司淮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自然也会被艳色所迷。
昨天他没完全说实话。
被她吸引注意力，并不是那顿家宴开始。
而是还要更早一些。
准确来说，应该是唐司淮在美院楼门口、看到梁可樱蹲在那里浅笑。从那一刻开始。
她比雪还白。
她眼神里含着春水，怯怯地看着这个世界。
她仿佛欲说还休什么。
刹那间，他好像收起了张牙舞爪、桀骜不驯的戾气，对凡尘动了心。
……
梁可樱完全无知无觉。
生怕耽误唐司淮的时间，她没怎么纠结，接了点水，漱了下口，再简单抹了把脸。
雪水冰凉。
碰到皮肤上，冻得人一个哆嗦。
梁可樱摸了摸口袋，想起纸巾在包里，还放在床上，没带在身边，只得作罢。
她站起身。
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只手来。
“……”
唐司淮将餐巾纸放到梁可樱掌心。
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带着她往来路回去。
……
早餐是两个旺旺雪饼配农夫山泉。
中午，梁可樱跟着项目组一起简单对付了一顿。
到下午两点，消失了许久的唐司淮从村子另一边回来，敲了敲女生房间的门。
“梁可樱？”
听到自己名字，梁可樱条件反射般站起身。
“我在！”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轻咳一声，“走吧，路修好了，我送你回去。”
梁可樱：“好，我马上来。”
昨天晚上天黑得早，看不清。现在再看，经历了一场暴雨过后，SUV外壳看起来比之前更脏了一些。
梁可樱抿了抿唇，坐上副驾驶。
两人再次出发。
回程比来程快了许多。
但比起雨幕中，梁可樱觉得，这般天色尚明时间、车厢里却没人说话，只会让气氛显得更加尴尬。
她像一只跌跌撞撞的无头苍蝇，张了张嘴，却又不得其法。
只能靠在座椅上，干脆闭眼补眠。
没想到竟然真的渐渐睡着。
再睁眼时，汽车已经距离那查泽县城非常近。
梁可樱揉了揉眼睛，往窗外张望了一下。
这里好像就是去镜湖那条路。
果然，不过三五分钟，已经能看到那查泽的路牌。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身边，唐司淮看她一眼，挑了挑眉，终于率先开口：“紧张吗？”
梁可樱愣了一下，“啊？……还好？”
紧张肯定是紧张。
但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那么紧张。
唐司淮还想说些什么，但尚未来得及出声，目光落到前路，眉头倏地蹙了起来。
很快，梁可樱也看到了前面。
前面路边正停了辆车。
那车车型很大，不似普通家用车，像是吉普一样。
奔驰车标在最前端熠熠生辉。
车边，站了一个高个纤瘦男人。
他斜斜地靠在车上。
手里拿着相机在摆弄着。
头上戴了个涂鸦帽子，帽子下头露出来的地方，头发一卷一卷，很像个颓废且俊美的艺术家，在荒郊野岭搞行为艺术。
梁可樱颇有些难以置信。
踟蹰几秒，到底还是降下车窗，遥遥喊了一声：“季辞让？”
季辞让抬起头，露出他精致眉眼。
见到梁可樱，他便笑了起来，朝她挥挥手，“小樱！”
“……”
两人虽然打过招呼，但另一边驾驶座上，司机唐司淮却没有要停车的意思，似乎是完全打算无视他、直接开过去。
梁可樱顿了顿，连忙喊停他。
“学长！……那个是我朋友。”
唐司淮侧过头，眼神有点阴恻恻，“嗯？你要下车跟他走吗？”
梁可樱“啊”了一声，也开始犹豫起来。
刚刚第一反应，她是觉得季辞让是受岑瑜所托，到这里来接她的。
毕竟，从村子出发之前，梁可樱用手机最后一丝电给岑瑜发了消息。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回来。
但被唐司淮一打岔，她仔细想了想。
季辞让怎么会出现在那查泽呢？
总不能说是恰好来旅游的吧？
很明显，并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并非自恋，季辞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梁可樱之前已经猜到他心思，也和他保持了距离，不想给他错误暗示。哪能想到他居然会特意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啊。
可是，难道要在这里直接无视他吗？
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啊。
停顿数秒，梁可樱下定决心，“……还是放我下车吧，他应该就是在这里等我的。总不好直接走吧。学长，我听说你们今天晚上还要开项目会议，你应该还要开车回去吧？就不麻烦你送我到招待所了。路上请小心。”
唐司淮凉凉地笑了一声。
不过，他也没有强行阻止她，只打了方向盘，将车靠边停下。
梁可樱朝他再次郑重道谢。
推开车门。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星星。”
梁可樱整个人一僵，动作霎时停顿在原地。
唐司淮：“和偶像谈恋爱，应该是很新奇的体验吧？”
“……”
“你再考虑考虑。”
他勾了勾唇，“你下车吧。再见。”
……
梁可樱跟着季辞让的车回到招待所。
两人有数月未见，也有梁可樱微信不回的刻意疏远。但季辞让态度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如同之前一样。
他开口：“听岑瑜说，昨天路被雨冲塌了？”
梁可樱有点心不在焉，反应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季辞让也不在意，继续问：“路上好玩吗？”
梁可樱垂下眼，攥着指尖。
点头，“还不错。”
季辞让：“我之前就想跟上你们的，但是家里有点事情，晚了十几天。可惜了。”
梁可樱想了想，轻声作答：“没关系的，风景不会跑。”
“说得也是。”
季辞让笑了声。
没再说话。
他转过头，双手握住方向盘，开始专心开车。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行至招待所门口。
季辞让把车停下，手臂往后一捞，从后座上拿了个袋子，放到梁可樱腿上。
梁可樱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岑瑜跟我说你有点高反，里面是药和一些吃的，还有维生素片之类的。”
“……这里都有买的。”
梁可樱声音很轻。
那查泽虽然靠近边境线，称得上地处偏僻，但也是县级行政区，当地常住人口并不少。只说县城中心，不算下属偏远村落，设施总体来说也是十分完善的，小超市遍地。
听梁可樱说完这句，季辞让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
在她抬眼之前，又很快将手收回去。
他笑说：“拿给你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呢。我的模特就要好好的，要不然怎么给我出好看的照片？……行了，你先回去吧，晚上有时间喊岑瑜一起吃饭。”
……
梁可樱回到房间。
虽然昨天下了雨，但不影响学校安排，他们今天也有活动。
岑瑜应该是跟着大部队去活动了，人没在房间里。
梁可樱将书包和季辞让给的袋子一同放下，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吹干头发后，这才走出来。
桌上，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
她先给手机插上电，再把袋子拎起来，打开。
里面是各种药盒。
有红景天口服液、布洛芬，还有胃药和藿香正气水。
林林总总，一应俱全。
再底下，还有一些小零食。看起来是巧克力糖果之类，包装全是外文，像是进口零食，确实不是小超市会有的。
袋子最下面，整整齐齐码了四盒泡面。
梁可樱盯着泡面看了会儿。
没忍住，轻轻笑了声。
……
晚上七点多。
因为天迟得晚，天色还没有擦黑。
岑瑜她们总算回来。
梁可樱赶紧先去找了带队老师。
不出意外，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等她回到房间，岑瑜已经敷上了面膜，坐在床上玩手机。
看梁可樱推门进来，她含含糊糊地问道：“……刚刚碰到季辞让了吗？”
“嗯。”
“这人……我都让他别来了，烦人。可樱，你没生我的气吧？”
梁可樱有些纳闷，“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啊？”
两人对视一眼。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懊恼地往后一倒，躺进床垫里。
她声音很轻，嘀嘀咕咕：“这么看来，季辞让是没什么希望了。你对他连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太惨烈了。”
“……”
梁可樱没听清，拔掉手机充电器，反问了一声：“啊？”
岑瑜：“算了，没什么。”
梁可樱本想说话，但手指点开了朋友圈，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彻底忘了刚刚想问什么。
五分钟前，唐司淮发了一条朋友。
【星星的月亮。】
配图是那查泽尚未变黑的橙色天空里、初升的星星和月亮。
第29章 情人（2）
岑瑜：“可樱？可樱？你在看什么呢？”
梁可樱指尖一顿。
终于回过神来。
“啊？……哦。没什么, 随便看了下朋友圈。”
没有再多想，她随手关掉朋友圈，干脆利落地退出微信界面, 放下手机。
起身，去旁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耽搁了一天加一晚上, 距离截稿日期也越来越近，梁可樱不得不抓紧时间开始赶稿。
这还是她和春风合作的第一个月。
虽说没有画手是不拖稿的, 但她本就是为了稿费在努力，不可能拖拖拉拉地画，必须要将这件事当成一份重要工作来完成。
毕竟，自己还欠了岑瑜钱呢。
总得赶紧还上才能放心。
思及此, 梁可樱猛地意识到, 仔细想想, 昨天唐司淮给她带来的纠结挣扎和痛苦、与自身现状比起来，似乎完全不算什么。
而且, 唐司淮也曾经跟她说过，人理所当然应该跳出现定环境, 以谋求自我拯救的机会。
她循着光的方向, 成功考进嘉南大学。
这就是她的第一个机会。
而现在, 或许, 改变人生的第二个机会, 已经在一点点靠近她了，单看她能否把握住。
……
顿时，房间里只剩下压感笔划过数位板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
一笔一划，轻轻敲打着耳膜。
气氛随之沉静下来。
不多时，岑瑜揭掉面膜，从床上爬起身, 去洗过脸。
她无所事事，看了看时间，凑到梁可樱旁边，瞄一眼电脑屏幕。
屏幕上，白底被分成一格一格漫画格，再放大分辨率，被画手一格一格填充上内容。
每一个小格里或有人物、或有剧情、或有对话。
各自有详略。
甚至，偶尔会用全格留白，来渲染氛围感。
梁可樱前一阵一直在恶补各类漫画，到如今，自己上手，也有了几分心得。再加上她自己本就心思细腻，从女生视角出发，描绘画面时，有些格子里人物会精细到头发丝，有些则是粗粗一个轮廓，留下无尽想象空间。
岑瑜欣赏了一会儿，长叹道：“宝贝，你太厉害了。”
梁可樱笑了笑。
她先没作声，抿起唇，仔细补上女主衣服的最后几笔，点击保存。
继而，才扭头看向岑瑜，“怎么啦？怎么突然这样说。”
岑瑜：“没有，就是感叹一下。”
岑瑜是富家女，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受过什么苦。就她自己来看，要说对美术有多大兴趣，肯定比不上梁可樱这种从小学美术、自己就十分喜欢的人。虽然也是一进高中就开始搞艺考应试培训，但比较之下，更大成分是因为、她对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加上家里有钱，以后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同等文化课成绩之下，大学名头好一点，说出去还能更加有面子。
因为各种原因驱使，岑瑜选择了这条路。
但客观来说，事实上，她并没有为什么事拼尽全力地努力过，对一切都是可有可无态度。
所以，梁可樱这样努力生活、对每一件事都在拼命的人，愈发叫她觉得感叹欣赏。
岑瑜自始至终觉得，她、以及季辞让和唐司淮，像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人配得上梁可樱。
无论是朋友关系，亦或是情侣关系。
或许，他们只会阻碍她。
说不定还要平白给她带来一些痛苦。
想了想，岑瑜叹口气，回到床上，发消息回绝了季辞让。
岑瑜：【还是不出去一起吃饭了，可樱在赶作业呢。】
岑瑜：【你别来打扰她。】-
那查泽后面几天旅程，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梁可樱也没再见到唐司淮。
不过，绘画系返程前两天，叶骏倒是带着几个学生来了城里。
小村子缺水，条件受限，要想好好洗个澡相当麻烦。男生还能趁着白天天不冷、用山里的溪水将就，女生就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必须开车到城里来洗。
自然，为了照顾女孩子们，几个会开车的男生轮流给她们当司机。
叶骏把人放到之后，晃着车钥匙，坐在招待所门厅里。
他也盯着那棵发财树看了会儿。
梁可樱恰好走下楼。
见到这一幕。
陡然间，她一错眼，以为是唐司淮坐在那里，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叶骏回过头，冲她笑了起来。
“是小学妹啊。”
梁可樱回过神来，点头，朝他走过去，低声打招呼：“社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叶骏：“等你呢。”
“……啊？”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笑意丝毫不褪，“真的，司淮跟我说美院住这里，让我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蹲到你。”
其实也用不上碰运气。
美院和建院两个学院本就关系密切，学生之间也交好。再加上唐司淮又是学生会会长，有不少学生会同学的微信，翻翻朋友圈，差不多就能翻到他们即时动态。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那查泽，学校今天没有行程安排，给他们自由活动、自由创作空间。
梁可樱自然也会去外面。
理所应当。
但她身体不好，早上气温低，大抵会等太阳高一些再走出去。
叶骏他们到得早，自然，肯定能堵上人。
然而，听他这么回答，梁可樱却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她问：“蹲、蹲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万分诧异。
叶骏点点头，煞有其事模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梁可樱。
“学妹，你自己慢慢看。我先走了。咱们开学见。”
说完，他站起身，又挥了挥手。
从招待所大门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剩下梁可樱一个人站在原地，实在摸不着头脑。
片刻，岑瑜从楼梯下楼。
“可樱？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说要先去旁边超市买早午饭嘛？季辞让呢？”
梁可樱“哦”了一声，解释说：“我刚刚碰到我们登山社的社长了。跟他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
闻言，梁可樱将叶骏那张纸片翻开。
只一眼，她便再次怔愣在原地。
纸片不过比手掌略大一圈，四四方方，应该是裁剪过，四边都有毛边，看起来像是从一张大纸上撕下来的。
背面是空白。
翻到正面却是一副简笔画。
比起梁可樱老练的简笔画手法，这个人笔触明显生疏许多。
让内行人看来，并不那么十分专业。
每一条线都有反复笔，像是在试图准确定型时、落下了几分犹豫。这便让整张图看起来更像是一张尚未完成的草图。
图上，场景也显得简略，但却很明显。
是在镜湖。
背后是巍峨雪山，被湖面倒映，形成水平翻转。
湖边，少女蹲在地上，只留下一个背影。
纸片最低端，也如梁可樱往日习惯那般，写了一行字。
不过，比起她，这字迹看起来却要大气飘逸很多，像是有点书法功底。
和字迹主人一样，洒脱不羁，狂妄傲气，不可一世。
他写着：【来一趟我的梦里。没有修正带改正过的梦。】
这张简笔画，这句话。
这一切，浪漫得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梁可樱却蹙起眉，陷入了沉思之中。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霎时间，她的表情就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径直变了脸色。
唐司淮看到了？
那个纸条上，她用修正带匆匆改掉的表白？
他是怎么知道的？
……
岑瑜眼见着梁可樱脸上打翻了颜料盘，出现了各种颜色，跟着有些好奇起来，朝她手上张望了一眼。
“社长给你的？是什么呀？”
话音落下。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她将纸片随手塞进衣服口袋，摇了摇头。
“没什么。是不重要的事。”
没错。
真的不重要。
唐司淮的浪漫行径，和她曾经用在他身上的暗恋情愫相比，还差了那么许多等级。
她曾经流了那么多眼泪。
现在，也绝对不会为这么寥寥几句话动摇。
再去重蹈覆辙。
……
学校队伍在那查泽最后一天。
季辞让提前定了机票，要比他们先行离开。
梁可樱虽然要赶稿，但想了想，出于礼貌，还是没有接受岑瑜“别管他”的提议，亲自去送了季辞让。
其实，说送也算不上。
那查泽没有机场，奔驰是季辞让在这里租的，他要开车回到临近城市，搭飞机回家，不再同嘉南他们安排得一样、先去海城了。
而梁可樱只是在路口同他说了几句话。
季辞让没有下车，只降下车窗。
手肘撑着窗沿，笑得十分漂亮。
他开口：“小樱，咱们海城再见啦。”
“嗯，开车路上小心。”
季辞让却兀自转开话题，朝她伸手，“手机拿出来。”
梁可樱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四目相对。
两人动作僵持片刻。
最终，梁可樱怕耽误他太久，赶不上飞机，只得将手机拿出来，放到他掌心。
季辞让握住她手机，半个身子从车里伸出来，将屏幕放到她目光所及位置，让她看着放心。
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点开微信，又点出了自己那个对话框。
“转账收一下。”
说着，眼疾手快，代替梁可樱、将那一连串转账全部点开收下。
梁可樱一愣，连忙试图阻止他，“季辞让！”
季辞让：“跟我客气什么。让你收就收。”
梁可樱咬了咬唇，脸颊上浮起一丝气恼的红色。
“我没事收你的钱干什么。”
季辞让笑起来，“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吗？有偿接拍呀，你现在想给我打免费折扣，我总不能这么没有契约精神吧。”
“……可是，根本什么也没拍啊。”
之前，运动会是她邀请季辞让来玩的。
樱花季也没有约成。
去古城，她还为了避嫌，半途临阵脱逃。
这次更是。
季辞让来那查泽这么多天，梁可樱压根没时间让他拍照，也不想让他产生什么误会，一直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就算有空闲时间，全留在房间里赶画稿了。
季辞让：“谁说的，你等着，我一会儿给你传照片。都是已经后期好的。我昨天赶了一晚上呢。你好好选，等我以后给你开个摄影展。”
“……”
梁可樱无言以对。
说完，季辞让把手机还给她，随手轻轻拍了下她头顶，整个人坐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走了啊。”
奔驰在她面前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个影子。
……
不过十来分钟，梁可樱回到房间，摸出手机，收到了来自季辞让的信息轰炸。
他一连给她发了二十几张照片。
许是因为路上信号不好，发送很慢，陆陆续续还有新图往外跳。
手指停顿半秒。
梁可樱点开一张。
背景恰好又是黄昏。
与唐司淮之前发在朋友圈那张一样。
这张照片里，她站在那查泽的天空下，好像是在望着远方雪山，又好像是在看着近处的人。整个人身影与半明半暗的暮色交汇，呈现出异样脆弱伶仃的美感，像是随时都要被这孤寂世界吞没一般。
梁可樱完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但不可否认，场景实在是太美了。
梁可樱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那么漂亮过——除了在岑瑜和季辞让的照片里。
她又一连点了几张。
季辞让居然还拍了不少。
除了黄昏，也有白天，一些有人间烟火气的照片，看起来很是惬意。
虽然好像都是偷拍抓拍。
梁可樱坐到床上，把每一张照片原图全数下载，然后保存下来。
……
入夜。
季辞让在飞机上醒来。
此时，航班仍旧行驶在半空平稳飞行，还没有要降落的意思。
但距离那查泽，早已远得不能更远。
他摘下眼罩，捏了捏脖子，往窗外看去。
夜色朦胧。
云层氤氲。
什么都看不清。
好像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季辞让无所事事，将单反相机从包里拿出来，头靠在椅背上，开始漫无目的地翻起照片。
他手上有不少相机，还有各种不同镜头，用来应对不同场景、不同需求。
这个相机的SD卡里，基本都是梁可樱的照片。
有一部分已经倒进电脑，还有一部分留在内存卡。没拍好的则是全数删掉。
季辞让往前翻了会儿，翻过这次在那查泽拍到的图，又翻到之前嘉南大□□动会上那些。
这些照片，每一张都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梁可樱。
对于季辞让来说，运动会是一切的起点。
就算是现在再回想起来，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刻、自己的心跳与悸动。
照片里潜藏着摄影师的真心。
目光停留在某一张图上。
手指停下按动。
这张图，季辞让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也没有拿去做后期，只放在内存里，自己默默欣赏。
图上是梁可樱在长跑。
她脸上蓄了汗，刘海被风吹散，露出楚楚眉眼，眼波粼粼。贝齿轻咬着下唇，手也紧紧攥成了拳，似乎是在忍耐着。
季辞让盯着看了会儿。
他抬起手，捏了捏鼻梁，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难得有这么对他胃口的女孩子……他可不会放弃。
这么看来，这个小跟班，可能还得当上许久呢。
而且，居然心甘情愿，丝毫都没有腻烦之意啊。实在难得-
八月初。
海城仍旧在被高温侵袭。
嘉南大学暑期实践写生顺利结束。
梁可樱回到海城，同岑瑜作别后，回了老城区的家。
老城区还是往日那样，依旧破旧褴褛，像是随时就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化作尘埃一般。
周宁并不清楚梁可樱是借了同学的钱，只当她是问梁介鑫要了钱。
这让她很满意。
所以，梁可樱回家，周宁状态还算稳定，倒也没给她什么脸色。
“回来了啊。”
“嗯。”
梁可樱轻轻应过一声，反手阖上门，背着包回到房间。
后半个暑假，她每天都在画漫画稿、按照编辑要求改画，以及接头像稿中度过，日夜都不停歇。
眨眼间，时间进入九月。
距离开学还有一周。
梁可樱收到了最新一笔稿费，终于凑齐钱，连本带利还给岑瑜。
岑瑜倒是完全不以为意，说了一句“好啦收到了”之后，转而说起其他事。
岑瑜：【！！！！】
岑瑜：【可樱，我跟你说一件很可怕的事。】
梁可樱终于能关掉数位板，歇口气，心情极好。
看到她这一串感叹号，忍不住笑起来。
梁可樱：【有多可怕？你说。】
岑瑜直接拨了个语音过来。
梁可樱：“……”
时逢周末傍晚，周宁人就在外面。
家里门板并不那么隔音，连锅碗碰撞的细微动静都能传进来。
更遑论聊天说话声。
梁可樱生怕影响周宁，只得踩着拖鞋，走出家门，走到楼道外面，再接电话。
……
夏夜。
知了不眠不休地嘶哑叫喊着，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窗台传出来的炒菜声，交相呼应，组成一首夏日鸣奏曲。
语音接通。
梁可樱匆匆对岑瑜说了一声：“你等我一下。”
继而，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那棵十分熟悉的大树底下，在长椅坐下。
“好了，岑瑜，你说吧。”
岑瑜明显是情绪十分激动，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阵发泄。
干脆利落，把前因后果尽数交代出来。
“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我之前说那个前男友，复读那个！我回家之后才听说，他真考上嘉南了！下周就要去咱们学校报道了！救命！！”
“刚刚！就刚刚！他换了个陌生手机号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一起去学校！”
“可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了！唉，早知道他陷这么深，当时就不追他了……学霸真的好恐怖。”
“……”
梁可樱静静听了会儿。
等她说完，才慢声问道：“他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啊？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顷刻间，电话那端沉默下来。
岑瑜像是十分纠结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和陆承月吧……其实……唉，其实确实是怪我。”
岑瑜和陆承月的故事，说起来十分俗套，但也很言情。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青春期话痨少女被帅气又寡言的学霸吸引，开始死缠烂打地追求。但如果非要说有几分真心，倒不如说是“有趣”、“打发时间”、“叛逆心理”占了上风。
高二那年暑假，陆承月终于松了口。
岑瑜把人拐到手，热情了不过几个月，渐渐地失了兴趣。
秉承着不影响人学霸高考的想法，硬是挨到高三毕业，才提出分手。
“……他老是拿谈恋爱时候的事说事，你知道的嘛，那谈恋爱啊，肯定是各种漂亮话随便说的，怎么能作数呢？”
岑瑜说想和陆承月上一个大学，以后在一个城市工作。
想大学毕业就结婚。
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少女只是随口说说。
很不幸，少年却死板地当了真。
甚至，因为她偷偷改掉志愿表，又意外考上嘉南，陆承月干脆选择了复读，誓要完成自己的承诺。
……
听完，梁可樱抿了抿唇。
她没这种经历，不知道该如何给好友出主意，只能安抚道：“那你就跟他好好谈一次？”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嗡嗡的，“谈啊，可是我该怎么开口呢？我都害得人家复读了一年……说实话，我都没勇气面对他。都怪我，唉，当时年少轻狂，把人害惨了。早知道就不对他下手了。”
陆承月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种执念。
现在，整个人都偏执得不得了。
梁可樱也无可奈何，“岑瑜，抱歉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宝贝，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也就是随便找人发泄一下。唉，大不了就答应复合呗，再谈几个月，等他发现我本质就是个坏女人之后，主动甩了我好了。”
梁可樱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你怎么会是坏女人。”
从15岁父母离婚起，梁可樱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座危城之中，孤立无援。
岑瑜是第一个靠近她、主动和她做朋友的人。
现在，她是梁可樱最重要的人之一。
又怎么会是坏女人呢。
果真，在梁可樱说完这句话之后，岑瑜心情转好许多，笑侃道：“当然，我对我的可樱肯定是好啦。”
两人又笑着闲聊几句。
约定学校里见后，各自切断语音。
梁可樱退回手机桌面，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打算回家去吃饭。
然而，她一抬眼。
猝不及防，与唐司淮视线撞了个正着。
“……”
不远处，唐司淮人靠在老树干上，朝她摆了摆手。
他语带笑意：“晚上好啊。星星。”
第30章 情人（3）
月朗星稀。
哪怕已是夜晚时分, 时值夏季，海城室外依旧闷得像个蒸笼。
出门时，梁可樱想着只是接个电话, 几分钟就能结束。
自然，也没有特地换衣服。
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个半旧吊带睡裙, 方领领口开得有些大，脚踩双人字拖, 头发全数束起、在头顶胡乱盘成一个丸子，小脸不施粉黛，看起来十分随意。
这形象，虽然称不上衣衫不整, 但实在不太适合见人。
特别是曾经的暗恋对象。
可是, 唐司淮已经碰见过她不少丢脸现场, 好像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梁可樱自暴自弃地想。
但她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吊带。
手掌略有些不安地虚虚拢在胸前。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压得极低, 细若蚊蝇似的，明显听得出拘谨。
唐司淮挑了挑眉, 从树下不紧不慢地走向她。
继而, 他在旁边长椅上坐下。
“晚上好啊。”
许是因为没得到回复, 他又说了一次。
梁可樱侧了侧头, 抿唇, “……晚上好。”
事实上，她刚刚想着要回家，人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两人姿势便成了一站一坐，正面对着侧身，显得气氛略有些古怪, 宛如对峙一般。
迟疑半秒。
唐司淮倏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梁可樱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把。
梁可樱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惯性往后踉跄了一下。
人又坐回了长椅上。
转眼间，两人就变成了并肩而坐，相隔不过半臂距离。
唐司淮松开手，整个人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梁可樱身上，而是径直落到前方半空之中。
“真巧。”
他兀自开口。
梁可樱不明所以，悄悄瞟了他一眼，“啊？什么真巧？”
唐司淮：“每一次都很巧。”
他笑了笑。
眉眼精致绝伦，表情却飒意凛然。
“我们今天刚回海城。等会儿项目组在隔壁聚餐。我过来接教授。”
老城区几条马路之外有个大型购物中心。
毕竟算是海城中心区域，餐饮购物又是一应俱全，平时，购物中心客流量相当大，不少居民会过去逛街。
但要从那边靠步行到老城区，还是有些困难。
唐司淮应该是开了车来，接人任务自然要交给他。
梁可樱愣愣地“哦”了一声，顺着随口问下去：“你们教授也住在这里？”
这里是城中村。
邻里邻外，没听说过这里有住嘉南大学的教授啊。
唐司淮摇头，“没有，他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不过他家里有点事，要迟十分钟才能下楼来。”
“……”
所以，逛着逛着，就逛到小巷子里来了？
梁可樱觉得，这世上所有巧合，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一种迷人心智的骗局。
她就是因为这一场又一场“意外”、“缘分”，从而陷入了漫长单恋之中，难以自拔。若是从始至终，只把唐司淮当成崇拜的对象，没有因为巧合而产生痴心妄想。那样，从前、现在，可能都会轻松许多。
思及此，梁可樱缓了口气，也跟着笑了笑，试图将心态放平。
“那还挺巧。学长应该马上要走了？总不好让教授等。”
唐司淮：“大概能说上两三句。”
“哦……哦。”
她点点头，有些茫然。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即，气氛又是一滞。
唐司淮倒是心情不赖，食指勾起，漫不经心地挡在唇边。
试图挡住唇角饶有兴致的一抹笑意。
停顿片刻，他清清嗓子，慢声开口问道：“上次让叶骏带给你的图，他带到了吗？”
“……”
梁可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
微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张纸片，她确实没有扔掉，塞进包里，带回了海城。
此刻，小纸片还被夹在速写本里头。
就在酸奶瓶那页中间。
但从那查泽回来后，她一次都没有打开过那本速写本。若不是唐司淮突然问起，基本已经快要遗忘这件事。
怎么能有时间想这些呢。
欠了钱，今天才刚刚还清呢。
况且，开学，梁可樱就要升入大二。
她念得是绘画系这种美术专业方向，和动漫啊、设计这类擦边专业都不同，属于正统艺术学科。
到大二之后，绘画专业学生会分成不同方向。
梁可樱属于插画班。
不说其他，就专业课教材都得一大笔钱。更遑论画具、艺术展、写生，还有各类隐形支出。
学费周宁会给她交。
生活费、还有其他费用，就要靠她自己努力。
脱离情情爱爱和悲秋伤春的拘泥之后，梁可樱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开始切实地思考现状和未来。
梁可樱喜欢画画。
但很显然，普通人走不了传统画家路线。
她也无意拜在哪个大画家门下，进入画坛，开画展、出画集之类。亦或是毕业之后再去国外深造镀金。
这些都不切实际。且，存在很大风险因素。
她家庭条件无力支撑这些意外。
画了两个月漫画后，梁可樱觉得，大半可能，自己未来就会沿着这条路往下走。
现在可能还刚刚接触这个圈子，不那么成熟。等画出一些作品之后，她想做个独立漫画家，有机会的话，能出一本自己的漫画书，发行、赚版税，努力赚钱逃离城中村，逃离父母婚姻给她留下的无尽阴影与绝望。
……
轻柔夜风摇晃着人间。
树影婆娑。
梁可樱表情逐渐定下来，敛起不知所措，恢复了往日那般柔软沉静。
她抿了抿唇，轻声答道：“收到了，谢谢学长。”
唐司淮：“不点评一下吗？”
梁可樱：“画得很不错。”
可以看得出，高中时期，唐司淮放学停留在学校画室，不仅仅只是为了谈恋爱。
唐司淮挑了挑眉，颇有些难以置信，“就这样？”
“啊？呃……线条可以再干净一点，尽量不要回笔。”
梁可樱回忆着那张图，绞尽脑汁。
唐司淮沉沉地笑了一声。
他起身，视线居高临下，曲起指，轻轻敲了一下梁可樱额头。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门票，弯腰，放在长椅上。
“走了。”
唐司淮转身离开。
梁可樱伸手，将那两张纸拿起来，照着昏暗月光，眯起眼，读了一下上面的字。
居然是两张画展门票。
开展时间就在明天。
“……”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刚好。
唐司淮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如果她没有出门接电话，大概，可能会接到他的电话。
霎时间，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并不完全是因为唐司淮。
更因为这种纷乱的、摸不着头绪的现状，找不到出口。
亦或许，只是因为今夜的月光。
……
晚饭开始前，梁可樱轻手轻脚地回到家。
房间里静悄悄的。
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可樱有点纳闷，在门口喊了一声：“妈？”
“……”
无人应答。
周宁时间观念相当强，只要精神状态正常时，基本不会有什么错乱。这个点，她应该在不甚熟练地结束烹饪最后一道菜，并抄手等待着梁可樱回来，等她将折叠小桌翻出来，支撑好，再把饭菜端上桌。
不知为何，梁可樱心头一跳。
她一把推开门。
老房子面积实在太小，房型设计规划也不合理，一眼望去，入目便是长条形厨房。
周宁正倒在地上。
毫无知觉模样。
煤气灶上，锅已经开得不能更开，正“簌簌”往外冒着泡，里面的汤水似乎马上就会溢出来。
倏忽间，梁可樱脑袋一片空白。
“……妈？”
她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
短暂停顿过后，梁可樱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周宁身边，蹲下.身。不敢摇晃她的身体，只能先用目光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有外伤。
现在该做什么？
哦，打120。
“妈、妈妈、妈……你快醒醒……”
梁可樱一边摸手机，一边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哭着喊周宁。
很快，拨通120电话。
对方说会以最快速度抵达。
梁可樱放下手机，迟疑半秒，又跑下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救命，救命，有人在家吗？拜托！”
老城区这块都是狭长逼仄的小弄堂，救护车进不来，为了赶时间，最好先把人抬到路口去。
随着梁可樱的尖叫，整栋楼开始吵嚷起来。各家各户都拉开了门，出来看情况，也有人帮忙搭手，用床单把周宁抬到了巷子口。
梁可樱跟在后面，神魂不宁，脚步匆匆，连拖鞋丢了一只都没发现。
到路口，救护车还没有到。
邻居们将周宁连同床单一起放到地上。
后头开始七嘴八舌。
“小姑娘，要不你还是自己打个车吧，救护车过来没那么快的。”
“就是啊，第一人民医院就在旁边嘛，几条马路的事情。打车过去肯定更快。”
“周阿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我今天早上还碰到她了，看着人好好的啊。”
“谁知道啊。”
那人压低了声音，“听说周阿姨神经有点那个，会不会……？”
“嘘——别说了，人家小姑娘还在这里呢。”
“我看平时小姑娘最可怜了。唉。”
“到底是亲妈呀。”
“……”
梁可樱没心思同邻居们计较，只踮着脚，沿着马路尽头方向望了几眼。
半天，没看到有救护车来。
她实在等不及，抬起手，试图拦一辆出租车。
但如今滴滴普及率高，路上出租车本就不太多。现在又是饭点时间，还不是工作日，愈发看不见空车踪影。
梁可樱越等越着急，不由自主地跺脚。
“扑通扑通”，心跳得飞快，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滴答滴答过去。
似乎过去得比一万年还要慢。
终于，在她快要崩溃前，一辆熟悉的深蓝色保时捷，停在路边、梁可樱面前。
像是天降神兵。
唐司淮推门下车，大步走到她旁边。
“怎么了？”
梁可樱顾不上太多，眼睛通红，拽住了唐司淮的衣摆，“学长……我妈妈昏倒了，拜托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唐司淮伸出手，将手掌放到她肩上，安抚似地碰了一下。
他干脆利落地截断她未尽之言，拉开后座车门。
“上车。”
梁可樱：“谢、谢谢！”
见状，邻居们也不再七嘴八舌，只继续将周宁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后车座里。
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两鬓花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们。
应该就是唐司淮要去接的那个教授。
梁可樱只得坐进后座，坐到周宁脚边，整个人勉强挤在角落。
唐司淮没有废话，甩上车门，发动汽车。
发动机在夜色里发出怒吼声。
“唰”一下起步，沿着马路绝尘而去。
……
一路还算顺畅。
只当中闯了个红灯。
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已经抵达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
梁可樱迫不及待地下车，冲进急诊楼。
再回来时，一大帮医护人员跟着一起跑出来，把周宁抬上推车，推入急诊室。
梁可樱又跟着跑了一段。
到急诊室门外。
“家属别跟了，不能进去。去挂号，或者在这里等。”
“……”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用掌心抹掉脸上的眼泪。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直到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情况。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
不少奇异目光落到她身上。
“这小姑娘没事吧？”
“要不要报警啊……”
“应该没事吧，这里是医院啊。”
“……”
窃窃私语声悉悉索索。
梁可樱咬着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此刻，她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又滑稽。
睡裙被弄得皱巴巴的，裙边苟在一起，胸口露出大片皮肤。
头发散下来几束，脚上拖鞋还掉了一只，只能光脚踩在冰凉地面上。除了手上拿了一只手机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脸上应该也是乱七八糟。
梁可樱苦笑一声，只略略整理了一下裙子，走到旁边，在等候椅上坐下，手臂轻轻抱住脑袋。
周宁在抢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她实在没心思回去换衣服穿鞋。
……
“星星。”
不知过去多久，梁可樱听到一声轻唤，浑身一僵，愣愣地抬起头。
周宁还没有消息。
但面前站着唐司淮。
此刻，唐司淮手上拿了一条灰色毛毯，低着头，平静地看向她。
等她抬头，他将毛毯放到梁可樱身上。
刚刚好，挡住了裸.露在外的胸口皮肤。
医院空调力度很大。
吹得人通体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皮肤乍然碰到毛毯，激起一阵颤栗。
梁可樱肩膀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毛毯。
她声音沙哑：“……谢谢学长。”
唐司淮笑了笑，在她旁边空位坐下。
“是我该说抱歉。”
他叹了口气，“要是我今天不来找你，不耽搁你那几分钟，你就能早点回去。抱歉。”
“……”
在他开口道歉前，梁可樱甚至都没有想到这点。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并不会不由分说地迁怒旁人。
梁可樱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没有抱歉的。是我要谢谢学长。要不是你的车刚好经过，也不能来医院来得这么快。……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快点去聚餐吧。大家应该都在等吧。”
唐司淮：“车里那个就是教授。刚刚我已经把他送过去了。”
“那你怎么……”
怎么又回来了？
四目相对。
只一眼，梁可樱便抿了抿唇，垂下眼，不再追问了。
唐司淮又救了她一次。
……
大约半个小时后。
急诊室走出来一个年轻医生。
梁可樱连忙站起来，迎上去，“医生，请问我妈怎么样了？”
“脑梗塞，现在还在手术。家属去挂号了吗？”
“……还没有。”
“手术还要一段时间，不用等在这里的，先去挂号缴费吧。”说完，那医生摆摆手，快步走过梁可樱面前，扬长而去。
梁可樱脚步微微一顿。
很快，又被唐司淮按住了肩膀。
他说：“我帮你去吧。”
梁可樱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呆呆地被他按回位置上坐下。
唐司淮去给周宁挂了号。
折回来时，还不忘去医院里的小超市买了双拖鞋。
他将拖鞋拆开，放到梁可樱面前。
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牵了牵唇。
唐司淮之前有一任女友，她非常喜欢看各种言情小说、偶像剧、韩剧之类，深谙许多浪漫桥段。两人在聊天时，那女生曾经对唐司淮描述过一个剧情，和现在这个场面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她说：“女主角赤脚没鞋穿的时候，男主最苏的做法是把自己的鞋脱下来给她穿，然后打电话让助理再送一双鞋来，哦，私人助理是高帅富男主的标配。比较苏的方法呢，才是去买一双鞋给女主角。这两种做法产生的效果是非常不同的。唐司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时候，唐司淮并不以为意，“我会点一个跑腿外卖，让人帮忙买双鞋来。”
“也是，毕竟是你。”
“……”
唐司淮这样一个傲气又玩世不恭的男人，实在无法想象他对女生嘘寒问暖、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对女生的喜欢，他的动心。
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和漫不经心。
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然而，今天，看到小姑娘满脸泪痕，整个人缩成一团，唐司淮到底还是做出了违背自己的本性的选择。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得叫人忍不住多几分怜惜。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巾纸。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
“梁可樱。”
梁可樱抬头，看向他。
唐司淮把湿巾纸轻轻蹭到她脸上，抹了两下。从脸颊抚过，擦掉那些痕迹，又抹到眼皮上。
梁可樱条件反射般闭上眼。
她皮肤白，也薄，闭眼时，眼皮下好似能看清眼球血管。
此时，上面是微红一片。
唐司淮勾了勾唇，帮她简单擦了一下，“好了。”
“……”
“脚上呢？在路上有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动作，自己拿了纸巾，胡乱抹了几下脚底。等感觉皮肤冰凉一片、全都擦到了，这才慢慢踩进拖鞋里。
唐司淮点点头，坐回旁边。
两人没再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急诊室红灯熄灭。
周宁被几个医生推出来。
头上包了厚重纱布，整个脑袋都裹得严实，几乎看不清脸。
梁可樱手忙脚乱地迎上去。
医生：“手术很成功，幸好，送来得及时。先观察一晚，等病人醒了再看看情况。”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连忙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许是她长相看起来年纪小，骨架也小，头发梳起来更像高中生，那医生摘了口罩，往她身后望了望，多问了一句：“小姑娘，只有你一个家属吗？病人是你妈妈吗？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对，只有我。”
那医生没再多问，“照顾脑梗病人还是有点麻烦的，你要加油啊。”
梁可樱：“谢谢医生，我会的。”
……
梁可樱跟着到周宁的病房。
病床上，周宁紧紧阖着眼，像是毫无生机。
只有胸口微弱起伏，昭示着她仍有气息。
梁可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直视周宁了，这般突然仔细打量，才发现她真的老了很多。
不过几眼，便不忍再看。
她匆匆站起身，走到病房外。
唐司淮人还在病房外面。
刚刚，趁着混乱，他去帮梁可樱缴了所有手术费用和住院押金。
收据还捏在他手上。
梁可樱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喊他：“学长。”
“嗯？”
“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她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有些气若游丝。
唐司淮挑了挑眉，“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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