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 梁可樱低下头，心里觉得有点沮丧。
她不是一个很喜欢求助别人的人。
虽然经常会出于礼貌说“谢谢”，但其实, 内心到底是不太愿意让人来同情她、帮助她。
归根结底，少时家变, 确实是给梁可樱带来了巨大冲击，使得她性子里的倔强和敏感因子被悉数激发, 从阳光灿烂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般低调内敛，又心思敏感、小心翼翼。
梁可樱早就在唐司淮面前没什么面子可言。
可是，明明她在不久之前, 才以那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拒绝他。还表现得不卑不亢, 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唐司淮那么聪明, 肯定早就猜到她内心想法。
他应该觉得自己很可笑吧。
梁可樱眨了眨眼。
实在不得不面对这个难堪现实。
幸好，她并不怎么拧巴。
梁可樱开口, 声音很轻，说：“没关系, 不用麻烦, 我自己可以的。”
许是为了照顾小姑娘薄如蝉翼、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唐司淮没有勉强。
他点头, “我找个人来帮你。”
“不用……”
唐司淮笑了笑, 语气不容置喙，“你知道怎么照顾脑梗过的病人吗？星星，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可爱。”
梁可樱微微一滞。
唐司淮骨子里从来霸道又强势，只是被他英俊外表掩藏住了几分，却不代表他愿意反复接受旁人拒绝。
他并不经常发号施令。
但只是从来习惯了受人簇拥。
唐司淮离开医院。
不过片刻, 护工抵达病房。
护工是个阿姨，看起来四十多岁模样，姓沈，打扮得齐整，人也很利落，并不像是常年与医院病房合作的那些护工阿姨。
沈阿姨给梁可樱介绍自己：“我是唐家聘请的专职护理，平时工作就是照顾老人，已经有十年工作经验。梁小姐，请您放心。”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
攥紧了掌心。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不用叫我梁小姐的……请问沈阿姨，您的日薪是多少呢？我该如何支付给您呢？”
沈阿姨脸上划过一抹诧异神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用的。我是受了小唐先生的嘱托来照顾他的朋友，只是帮忙而已，算在我的年薪里，不用额外收费。”
“……”
梁可樱并不觉得松口气。
相反，她甚至有种泄气感。
好像只是短短几个小时里，一切未来构想都脱离了控制，转而踏上了一条暗不见光的歧路。
……
凌晨4点多。
临近天明时分。
病床上，周宁终于悠悠转醒。
因为晚上住院部会封楼，不允许家属半夜进出，梁可樱没能回家去换衣服，依旧穿着那条睡裙，外面披着病患穿的住院服，身上还盖了条毛毯。
她坐在角落陪护椅上，正阖着眼。姿势肉眼可见地小心翼翼。
整个人像是毫无安全感，紧紧蜷缩着。
周宁头没法动，只能侧着眼，费力地看向这个小女儿。
因为姿势实在别扭，加上心思沉重，梁可樱并没有睡得很熟，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过个十来分钟就会稍微动一动，避免肌肉酸胀疼痛。
又一次调整脖颈位置。
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恰好，与周宁对上视线。
梁可樱愣了愣。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唰”一下重重站起身。
“……妈？你醒了？”
病房是六人间，一边三张床，墙背面还有三张，病床之间以帘子隔开。
能隔绝视线，但不隔音。
这会儿，病房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在熟睡。
梁可樱话音未落，拍了拍脑袋，表情有些懊恼，生怕吵醒别人。
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凑到病床边。
周宁朝她眨眨眼。
梁可樱年纪尚小，没有陪护经验，对脑梗这种情况了解甚少。哪怕今天晚上恶补了一下，到底也只浮于表面。
她不明白周宁表情含义，也不知道周宁需要什么、或是应该叫医生来看看。
只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迟疑数秒，梁可樱不得不去外面叫醒沈阿姨。
沈阿姨先去倒了杯温水，拿棉签给周宁沾湿干裂嘴唇，再去拿便盆。
全程动作专业娴熟，小心轻柔，无可指摘。
旁边，梁可樱静静看了会儿。
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折腾一阵后，周宁再次入睡。
窗外，已是旭日东升时分。
渐渐地，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起来。
梁可樱跟着沈阿姨走出病房，朝她轻声道谢：“沈阿姨，辛苦你了。”
沈阿姨摆手，“没什么，不麻烦的。小梁，等会儿等医生查完房，你先回去换个衣服睡一觉吧，你妈妈这里有我看着，没关系的。”
梁可樱确实有点摇摇欲坠，感觉支撑不住。
而且，他们出来得匆忙，家里门好像没有关。手机也快要没电。
是得回去一趟。
她没再拒绝，点点头。
早上例行查房结束。
梁可樱踩着拖鞋，混混沌沌地走出住院楼，打车回家。
老城区还是那个样子。每日旭日东升，好似都不会改变这里分毫。就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尘埃，只余满目腐朽之气。
房门果真没有锁。
梁可樱走进去，将厨房简单收拾，再去洗漱了一下，给手机插上电，定了个两个小时后的闹钟。
她躺到床上。
闭上眼。
只不过倏忽之间，便沉沉睡过去。
……
闹钟响起。
梁可樱忍着头疼，勉强睁开眼，撑着坐起身，拿过手机。
这会儿功夫，手机电量已经充满。
微信里躺了几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
唐司淮：【回家了吗？】
唐司淮：【下午我到医院来探望一下阿姨。】
唐司淮：【你方便吗？】
梁可樱指尖微微一顿。
想了想，她打字回复：【谢谢学长。但是还是别来了。你不是刚回海城吗？还是先多休息，等后面有机会再说吧……真的感谢。】
她心力交瘁，至少今天，实在没力气面对唐司淮。
消息成功发送。
唐司淮迟迟没有回复。
梁可樱放下手机，换好衣服，再将电脑和数位板充电器一同塞进书包，又给周宁收拾了住院需要的东西，重新出门。
回到医院。
周宁已经悠悠转醒。
梁可樱把行李交给沈阿姨，自己坐到病床旁边，轻轻喊了一声：“妈，你好点了吗？”
周宁声音有点含糊。
不似平日那般尖利明晰。
她低声答道：“唔，好多了。”
早上查房时，梁可樱特意仔细询问过医生。
医生说脑梗病发过，就算抢救回来，也很容易引起偏瘫之类的情况，后续护理起来有些麻烦，需要积极运动复健。在脑梗病人中，周宁年纪并不算大，身体机能和恢复力都比老年人来得强，运气还算好。
梁可樱听了，抿了抿唇，没觉得有哪里运气好。
纵然，在离婚之后，周宁精神变得不太正常，动辄会对她打骂，一个不顺心、耳光就扇到她脸上。梁介鑫是这场婚姻里的过错方，梁可樱是他的孩子，周宁恨毒了他，或许，是连带她一起。
但就算过得那么辛苦，她却从没想过要抛弃梁可樱，把梁可樱丢掉梁介鑫那边去寄人篱下。
在受辱骂时，梁可樱很难说自己没有生出怨怼之心。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圣母。
可是，有件事，她一直很清楚。
如果不是要抚养她、供她上学生活，周宁本可以过得轻松许多。
明明周宁年纪一点都不大。比起梁介鑫和滕雪，此刻，她躺在病床上，却已经像是提前很多步进入了衰老。
矛盾感情在梁可樱心中交织。
她顿了顿，叹口气，替周宁掖好被子。
“妈，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手术过后两天，周宁在沈阿姨的帮助下，开始复健。
她手脚没有往日灵敏。
必须要每天动一动。
梁可樱人瘦，力气也小，很难帮忙辅助周宁，试了一次失败，只得作罢。
她坐在旁边椅子上，将电脑架在床头柜，数位板放在腿上，一有时间就接稿、画稿。现在她对网上流行这些画风熟悉许多，又有了很多例图，已经可以接价位较高的插画单、以及一些精细商稿了。
没有其他渠道，这是梁可樱用自身技能最快的赚钱方法。
转眼，时间进入九月初。
嘉南大学开学前夕。
周宁顺利出院。
梁可樱凑够了钱，临拜别之际，给沈阿姨封了个大红包。
沈阿姨一愣，反复推拒。
但又拗不过梁可樱，只能为难地收下。
……
海城发展迅速，房价极高，市中心称得上寸土寸金。
唐司淮家就在市中心别墅区。
卓嘉尹和唐明哲早已分居多年，平日里压根不会踏足这里。唐明哲名下有其他数处房产，加上他常年需要在外应酬开会，并不长期停留海城，也较少在家中露面。
别墅里虽然人员配备齐全，一般也只有唐司淮偶尔从学校回来住几天。
周日。
唐司淮在楼下见到沈阿姨。
脚步一顿。
沈阿姨正打算找他，见状，连忙将之前在医院照顾周宁的细节一一汇报。
唐司淮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你是说，梁可樱给你包了个红包？”
沈阿姨：“对的。小唐先生，您看是不是要还给她？”
她将红包拿出来。
唐司淮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摸了一下。
厚度竟然还不薄。
小姑娘都这么悲惨了，这红包一送出手，显得她惨上加惨。
但或许，就是这种易折的脆弱感，叫人愈发觉得着迷上瘾。
唐司淮收回手，语气慢条斯理，“给就收着吧。……麻烦了。”
沈阿姨：“不麻烦，小唐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唐司淮没再说什么，上楼，回到房间。
明天就是开学报道日。
梁可樱应该会来找他吧？
“啧。”
唐司淮勾了勾唇，沉沉笑了一声。
……
梁可樱和周宁反复确定，确认她已经基本恢复、可以一个人行动之后，收拾行李去了学校。
新学期注册结束。
她走进寝室。
苏安安和温黎去领雕塑系的教材，还没有回来。
岑瑜到得比梁可樱早些，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见到她，岑瑜直接蹦起来。
“可樱！”
梁可樱朝她轻轻笑了笑，算作应答。
岑瑜两步跨到她旁边，喋喋不休，“前几天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有回呀？季辞让也说联系不上你！你怎么啦？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梁可樱踟蹰一瞬。
叹口气，还是决定对好友据实已告。
她低声说：“我妈妈那时候在住院，有点混乱，忘记回复消息了，不好意思啊。”
岑瑜表情有些诧异，“你妈妈生病了？”
“嗯，突发脑梗。”
“脑梗？这么严重啊？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可樱，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还能去探望一下阿姨。”
梁可樱连忙摆手，“不用，没事的，之前就已经出院回家了。我是看她好得差不多了才来学校的。”
但话虽如此，到底是脑梗过，身体无法再恢复从前那样。
周宁本来除了白天工作，晚上还有兼职。
现在兼职去不了，单位那边又请了病假，还扣了一个月奖金。
好在，住院可以走医保。
梁可樱则是将稿费全都包给了沈阿姨。
现在，她还欠了唐司淮一笔住院押金和手术费。
周宁之前倒是把钱拿给她，但后头肉眼可见，生活会变得更为拮据。
思及此，梁可樱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还要去找唐司淮。”
岑瑜：“嗯？唐司淮？为什么？”
“之前他正好在我家附近，是他送我妈妈去的医院，还给我妈垫了住院费，要去还钱给他。”
说完，她默默垂下眼。
岑瑜“哦”了一声，想了想，开口：“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咱们一起吃个午饭。我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讲呢。”
“好。”
……
两人手挽手走出女寝楼。
开学日，还有新大一入学，学校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路上，私家车横行。
到处都是家长陪着孩子，或是提着书包，或是拉着行李箱，跟着接应的学生会学长学姐们。
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梁可樱一边走，一边给唐司淮发微信。
【学长，你现在在忙吗？】
唐司淮秒回：【来新生报道的地方。】
梁可樱收起手机，抿了抿唇，“唐司淮在大广场那边。”
岑瑜点头，“猜到了。咱们走吧。”
路远，走过去还得费些时间。
岑瑜抓紧时间，给梁可樱讲学生会的八卦。
“……其实我之前不是说，今年想竞选副部长的嘛？但是在学生会里混了一年，讲真的，我有点犹豫了。里面真的，怎么说呢，大家都挺有想法的，要做什么事就显得困难重重。”
“我不是跟我们部长关系还可以嘛，之前咱们俩出去吃饭的时候，她偷偷给我讲，这几个部长都很难搞。要不是有唐司淮这个学生会会长压着，他们估计早就吵翻脸了。我们部长和唐司淮关系还可以，说他这人还蛮厉害的。听说他会掺和到学生会里来，就是因为嫌各种学生会搞的事儿烦人，干脆就自己来给自己解决这些麻烦。”
岑瑜给梁可樱比了个大拇指，“我现在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了。”
梁可樱勉强笑了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声音很轻，“是，唐司淮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神坛之上。
只要他开口，仿佛所有人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岑瑜：“但是，唐司淮应该今年就退了吧？”
按照惯例，嘉南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和各部门部长，大多都是由大三学长学姐担任，到大四卸任。
唐司淮今年就大四了。
但嘉南建筑系的本科要上五年。
等于说，他还要在学校呆两年，这个学年也没有实习和毕业论文压力，不确定他是否会卸任。
梁可樱摇摇头。
表示不清楚。
岑瑜就是随口一说，没打算问出答案来，笑了一声，径直扯到了其他事情上。
两人说说笑笑。
不多时，抵达大食堂。
岑瑜领着梁可樱转了圈，随便找了个认识的学生会同学问了声，很快，在树荫底下找到唐司淮。
唐司淮靠在树上，低着头，嘴角含笑，和旁边一个女生说着话。
远远看去，他身上是十成十的少年气。
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女生满目爱慕之意，憧憬地看着他。正如过去见过的每一个女生一样。
“……”
梁可樱微微蹙起眉。
九月，海城还没有结束夏天。
天气虽然没有七八月三伏天那么热，到底还是三十多度，走两步就能出汗。
各专业接待学生都在新生登记处撑起了遮阳棚，接上电，里面放上个小电扇，转悠转悠地吹风。
但，毕竟没有空调，排队人又多，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看起来着实闷热。
再加上还要说话。
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脸汗渍。
往树荫那边走近之后，梁可樱注意到，唐司淮身上倒是不见什么汗意，手里捏了个通知表卷成的纸筒，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转，说话看起来不太专心。
下一秒，他抬起眼。
视线刚刚好，落到梁可樱身上。
四目相对。
梁可樱脚步一顿。
唐司淮勾勾唇，朝她招手。
旁边那女生也跟着看向梁可樱这个方向。
顿时，梁可樱有点手足无措。
还是岑瑜把她拽上前去。
她说：“快快快，你们赶紧说完。外面热死啦。……我去旁边等你。”
说完，唐司淮也朝那女生点点头，示意她先走一步。
两人身边没了旁人。
唐司淮松开纸筒，上下打量了梁可樱几眼，笑了笑，平静问道：“阿姨好点了吗？”
“嗯，前些天已经出院了。”
梁可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下眼，“微信转账额度不够，你银.行.卡是什么？我把住院费转给你。谢谢你。”
唐司淮没说话。
梁可樱等了许久，没等到他开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望向他。
这一眼，她倏地发现，唐司淮眼神里有一丝邪气，还有点玩世不恭的混不吝。
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在画室朝她扔酸奶、让她不要被他女朋友发现的少年。
她张了张嘴，有些怔愣。
半晌，唐司淮终于开口：“钱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
“当我女朋友，星星。我不是什么好人，就喜欢玩挟恩图报这一套。”
“……”
唐司淮抬了抬眉，“怎么样？”
他已经没心情再同梁可樱玩那套循序渐进的把戏了。
从小到大，唐司淮没有主动追过女生，只有女孩子们在对他前赴后继。他好像只需要勾勾手，就可以肆意妄为。
梁可樱已经让他动了心，他就必须要得到她。
她越是推拒，只会让唐司淮愈发往前。
……
然而，唐司淮这话一出，梁可樱肉眼可见地瞪大了眼睛，明显是受惊模样。
她脑袋空了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不、这样不行……学长，我之前就说了，我把你当成偶像……”
唐司淮：“可是，我也说了，你应该考虑和偶像谈恋爱。”
“……”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不是吗？星星，你拒绝了我好多次。”
他笑了笑，抬起手。
因为天气炎热，梁可樱穿了一身方领雪纺短袖上衣。
比起去年，她今年夏天好像更瘦了些，衣服领口变得有些大，肩膀处的袖子会随着动作侧滑。
此刻，她右边衣袖就往下滑了一点点，露出一小截内衣肩带。
唐司淮骤然伸手，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帮她把衣袖拉了回去。
指腹不小心略过锁骨。
那一处，皮肤像是被火掠过，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梁可樱条件反射般、猛地一下捂住肩膀，手掌将那块皮肤严严实实地盖住。
见状，唐司淮敛起表情，慢吞吞地继续说：“你看，我发现了，如果我不强硬一点，你只会说不。但我不喜欢这样。星星，做我女朋友，以后我来照顾你。”
在医院那天，唐司淮就发现了，梁可樱其实并不擅长拒绝。
他决定强势一点。
“……”
第32章 情人（5）
寥寥几句话, 梁可樱感觉自己汗如雨下，焦头烂额。
汗水似乎是打湿了鬓角。
空气刘海不再空气。
和面前通身清爽的唐司淮相比，此刻, 她的形象或许应该不怎么美观，可能还有点颓唐。
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平心而论, 梁可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众。
特别是与唐司淮这种光芒万丈的少年相比，自己平凡得不能更平凡, 如同身处阴影之中，没有丝毫引人瞩目之处，只是可以省略掉的芸芸众生。如果要说长相勉强还算过得去，但和唐司淮那些前女友相比较, 也绝对是逊色良多。
更何况, 唐司淮自己这般, 模样气质皆是出众。
没有人能与之比肩。
她配不上他。
她差远了。
哪怕是痴心妄想地喜欢他，梁可樱从来也清楚这点。
所以, 当唐司淮公开说“不喜欢乖乖女”，她也只是开始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不再将感情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海面, 重新落回到自己身上。
打心底, 梁可樱确实没有对唐司淮产生过丝毫怨怼之心。
这就让她更为费解。
“……为什么？”
梁可樱低声喃喃问道。
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那张纸条里潜藏着的表白吗？
所以在那查泽被她拒绝一次过后, 唐司淮反倒愈发不甘心了？
他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对他死心？
……所以跑到老城区来找她, 照顾她，给她送来沈阿姨帮她，为了叫她再次回心转意、叫她重新跌入名为“唐司淮”的深渊里吗？
这样一想，好像又想得通了。
怪不得。
怪不得唐司淮对她温和得不像话。
面对自己时，他好像完全不再是那个肆意妄为、骄矜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奇妙地变得体贴又温和起来, 让她内心一次又一次地游移动摇。
他在等她主动回去找他，继续悄无声息地爱慕他。
潜移默化。
仿佛一名老道而沉稳的猎人，淡定地守株待兔。
原来是这样。
其实，面前这个唐司淮，才是梁可樱记忆里那个唐司淮。哪怕当众被批评，也要大庭广众地在光荣榜找回场子，示威似的，老师也不放在眼里，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绝不会放弃服输，从来嚣张又桀骜。
应该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吧。
梁可樱垂下眼，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身体踏出茂密树荫范围之外。
阳光落到少女瓷白如玉的脸颊上，将她表情盖住三分，显得不甚分明，谁都看不透。
唐司淮耸耸肩。
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但话中含义却凛冽。
他说：“试一试。”
梁可樱抿了抿唇，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想呢？”
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喜欢。
她不想成为他“不甘心”下的战利品。
“梁可樱，你总是在对我说谢谢。但是这些谢谢应该是需要一些回报的，不是吗？”
唐司淮曲起指，在她头上轻轻叩了下，“晚上一起吃饭。”
……
梁可樱心里存着事，浑浑噩噩转身，离开大广场。
穿过食堂门口。
她倏地停下脚步，回过神来。
岑瑜呢？
怎么把岑瑜忘了？
梁可樱回头，眯了眯眼，朝着广场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岑瑜身影。
她摸出手机，给岑瑜打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那头很快接起来。
岑瑜宛如找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开口喊她：“可樱！快来救我！”
梁可樱：“……”
岑瑜人在计算机系的遮阳棚背后。
梁可樱走过去时，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前面还站了一个高个男生，几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住。
岑瑜在女生中算是高个，170还多，人瘦腿长。
站在人群里，愈发显得分外高挑。
那男生看起来和唐司淮差不多高，背影清瘦，骨骼分明，看身材就觉得很是不错。
梁可樱想到什么，蹙起眉，当即停下脚步。
结果，岑瑜先一步看到她。
她从那男生身前探出半个脑袋，声音急匆匆，“可樱！我在这里！”
说完，岑瑜拔腿欲走，似是要往梁可樱这边来。
那男生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在原地，挣脱不得。
岑瑜怒视向他，“陆承月！你有病啊！你没看到我室友来找我了吗！”
“……”
果然，这男生就是陆承月。
岑瑜那个偏执前任。
梁可樱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后面看好友热闹，连忙上前两步，走到两人旁边。
视角转换。
一抬头，刚好就能看到陆承月的脸。
梁可樱只这么轻轻扫一眼，当即就明白过来，岑瑜高中时为什么一眼看上了这个学霸，还对人家穷追猛打。
陆承月不是唐司淮那种耀眼俊朗长相，也不是季辞让那种有点模糊了性别的漂亮。
相比之下，他五官更加锋利，狭长的眼，鼻梁高挺，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写满了疏离与冷漠。
加上表情太过冷峻，看起来很难接近，非常符合岑瑜口中孤僻少年的设定。
从始至终，他没有给梁可樱一个眼神。
目光一直停留在岑瑜脸上。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觑了觑岑瑜，试图帮她解围：“那个，同学，你找岑瑜有什么事吗？我们要去食堂吃饭了……”
“……”
岑瑜拧了拧眉，“你没听到吗？”
陆承月：“听到了。你带我一起。”
“为什么？我不想带你一起。”
岑瑜被陆承月纠缠了半天。天气又热、脸上妆好像有点花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补个妆，终于耐心告罄。
她语速飞快：“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明白吗？分手一年多了！陆承月，我跟你说，你再骚扰我，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让你入学就拿个处分。”
陆承月：“……瑜瑜，你是小学生吗。”
岑瑜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气得够呛。
“陆！承！月！”
旁边，梁可樱表情有些怔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岑瑜露出这种表情，夹杂着气恼和无可奈何。她大大咧咧，又十分注重外表形象，好像极少因为什么事那么焦躁，面目都忍不住狰狞起来。
陆承月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依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松手。
他说：“瑜瑜，你不是说不谈异地恋吗。现在我们不异地了。”
“……”
“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他冷冽眸光中，带上了一丝祈求，像是有水色划过。
岑瑜愣住了。
……
外头太热，两人决定换个地方，深入浅出地好好聊一聊。
梁可樱到底没能和岑瑜一起吃上饭。
没心思一个人坐在食堂，只自己买了份面条。
她撑着伞，踱步回到寝室。
温黎和苏安安还是没有回来。
寝室空无一人。
霎时间，梁可樱好像被巨大的无措和孤寂淹没。
她果然就是一条小船。
在海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找不到方向。
但火焰已经在夜空燃烧起来，引诱着她、逼迫着她，叫她飞蛾扑火一回，为那照亮漆黑海面的烈焰俯首称臣。
她不愿意开始这段感情不对等的恋爱关系。
却又无可奈何。
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将脑袋磕到桌面上，浑身脱力，背脊佝偻下来。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钱没能还出去。
而且，晚上，难道真的要和唐司淮一起吃饭吗……
一时之间，梁可樱只觉得自己食欲全无。
但面条泡在汤里，再过会儿就会坨，秉承着不能浪费钱的想法，她还是坐直身体，解开包装，拿了把筷子开始扒拉面条。
很快，汤碗见底。
梁可樱收拾好垃圾，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继续开始日复一日地画稿。
前些天，初年让她调整了几个分镜。
梁可樱虚心学了几招。
这会儿正好有灵感，可以用上画起来试试。
她抿起唇-
下午。
太阳炙热，室外气温越来越高。
唐司淮没继续留在报到处，回到寝室。
嘉南大学男寝女寝除了位置不同，里面规制一样，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除了叶骏，唐司淮另外两个室友都不是建筑系。
一个是土木，一个是管理。
土木那个男生大二就和女朋友去校外租房同居，偶尔才回寝室休息。管理那个则是超级学霸，常年泡在图书馆，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部分时间，寝室里也就唐司淮和叶骏两人。
当然，还是叶骏在寝室里的时间更长些。
唐司淮自己有学生会的事，又是教授看好的好苗子，经常要去跟着学习各种项目、帮教授打下手。空闲下来，还要谈恋爱，给学校论坛制造点桃色新闻。
总之，完全称得上十分忙碌。
叶骏躺在床上打游戏，听到动静，只用余光瞟了唐司淮一眼。
“回来了？怎么样？新生里有没有美女啊？”
唐司淮语气不咸不淡，“没注意。”
叶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不愧是你。……也是，再漂亮的也拿得下。”
唐司淮没理他。
拉开椅子，再随手打开电脑。
头顶传来一声“GAME OVER”的播报声。
不多时，叶骏从床上跳下来，坐在楼梯上，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怎么？”
叶骏摸了摸下巴，揣摩了一下，笑道：“我看你有点不太对劲哦。兄弟，你是去找学妹了吧？”
“……”
“都这么久了，怎么半分进展都没有啊？之前还让我送了什么简笔画过去，怎么也没见人家有几分反应呢？你到底行不行，渣男别搁乖乖妹妹身上翻船了。”
想到刚刚梁可樱那个纠结表情，唐司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什么不行。”
叶骏：“啧。”
明显是不太相信。
唐司淮抬手，给了他一个肘击，“等着看吧。”
这会儿，小姑娘阖该是挣扎得要命了吧。
对唐司淮来说，这种挣扎，倒是一种新奇体验，前所未有。
他十分期待-
转眼，黄昏将至。
暮色四合。
梁可樱放下笔，在软件里点击保存，长长松口气，伸了个懒腰。
手机一直背放在桌面。
她捏了捏手指，将手机拿起来。
解锁屏幕。
十几分钟前，唐司淮发来新消息。
梁可樱滞了滞，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点开对话框。
唐司淮：【在寝室？】
唐司淮：【我过来接你。】
“……”
她“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字。
梁可樱：【不！】
梁可樱：【拜托了，千万不要！】
发送出去。
下一秒，语音铃声响起。
依旧来自唐司淮。
梁可樱手指一顿，踟蹰数秒，颤颤巍巍地接起来。
“……学长。”
唐司淮轻轻笑了声，“嗯。下来吧。”
“你在哪里？”
唐司淮：“在车上，你不来的话，我就只能下车等你了。”
“……”
梁可樱麻利地揣上手机和钥匙，快步下楼。
正值晚饭开始时间，新生报到也已经结束，整个嘉南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满脸笑意的面孔。
女寝楼这边，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边走边聊。
或是从外面回来，或是往外走去。
总之，人流很大。
唐司淮的车停在寝室楼区域外，和去食堂和学校大门是相反方向。
这里走过的人就明显比另一头少上许多。
间或才有几个身影。
在这里，他接送过数任女友，对地形万分熟稔。
梁可樱应该很快会下来吧？
唐司淮指腹轻轻敲着方向盘。
眉梢眼角含了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视线内，一个瘦弱小姑娘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路上，左右张望了一下。
看到唐司淮的车，她蹙起眉，快步朝他走来。
……
梁可樱坐上副驾驶。
动作明显有些蹑手蹑脚。
好像很怕别人看见。
“学长……”
唐司淮：“想吃什么？”
梁可樱抿了抿唇，声音压得很低，“我还不饿。”
“那陪我吃？”
“……”
梁可樱垂下眼，攥紧了手机，“学长，我必须要把钱还给你。”
唐司淮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看着前路，兀自发动了车。
“学长！”
她微微抬高了声线。
接着，就听到唐司淮流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卡号。还吧。”
梁可樱有些狐疑，疑心他是不是胡乱念的号码。毕竟，哪有人背自己的银行卡号码，最多也不就记个后四位吗？
但她还是飞快地记了下来，打开银行APP，试着往这个号码里转账。
大额交易需要输入全名。
名字居然真是唐司淮。
看到页面显示转账成功，梁可樱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放下了一个心结。
唐司淮余光瞟到她脸上微表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介意？”
“……嗯。”
“收男朋友礼物的时候也会这么介意吗？”
“……”
梁可樱愕然瞪大了眼睛。
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梁可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如果因为害怕胆怯而止步不前，未来就会后悔。”
只这简单一句话，梁可樱好像骤然就被他说服了。
就像曾经告诉她要自己走出噩梦一样，轻轻巧巧，就能叫人下定决心。
唐司淮的每句话，好像都是那么有道理。对梁可樱来说，仿佛是百听百灵的魔咒一样。
“……真的吗？”
她那份至高无上的暗恋，真的会被他认真对待吗？
他能向她付出等价的喜欢吗？
应该不能吧？
梁可樱捏着拳头，一字一顿地问：“学长，你真的喜欢我吗？”
唐司淮朝她勾了勾唇。
瞳孔里倒映着满世界的夏天。
他说：“喜欢啊。喜欢你才追你，喜欢你才花时间帮你，喜欢你才来找你说话。这些都是给我女朋友的待遇。”
可是，他曾经有过那么多女朋友。
梁可樱：“可是，你以前说，你绝对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
说话功夫。
保时捷已经开出学校。
在红灯前停下。
唐司淮侧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姑娘柔软脸颊。
手感极佳。
他忍不住又用指腹蹭了两下，在她脸颊逐渐变红之前，默默缩回手。
“说明我当时想错了。没有什么一定喜欢或是不喜欢的类型，只有是不是我喜欢的人。”-
新学年开始。
嘉南大学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唐司淮交了个新女友。
新生军训结束前，唐司淮已经结束交接，退出了学生会。学生会将在新一届各部干事和副部长中重新选拔学生会会长。
他已经不再是学生会会长。
但因为长相出众，依旧是校内风云人物。
为这件事，学校论坛开了不少高楼帖。
各处都是议论纷纷。
众说纷纭。
【哇，我今天见到唐司淮的新女友了诶！在食堂里！两人走在一起！是一个软妹，看起来很清纯的样子，和之前几个都不一样！】
【美院大二那个是吗？皮肤很白的？】
【是美院的，她们班有人说了，就是之前表白墙画速写那个，叫梁可樱。】
【震惊！是她追到了吗？说实话感觉不是TSH喜欢的类型啊。】
【我感觉是诶。唐司淮和上一任分手之后，中间空档期不是很长嘛？说不定就是被纠缠得受不了了，所以才答应下来的？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不如上个学姐长得好看。】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分手了。学妹看起来不会来事，应该谈不久。】
【……】
唐司淮很快看到了这些帖子。
无聊。
本来么，这种议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里，随便说就是了。之前也都是放任。
但想到梁可樱脸皮薄，为人又喜欢低调，总觉得她知道之后会不高兴。
想了想，他重新打开手机，从列表里找出一个名字。
唐司淮：【郁赞，你还在信息部吗？麻烦帮我删几个帖子，我女朋友不爱看。】
郁赞：【OK】
郁赞：【淮哥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女朋友，发地址来，马上删。】
唐司淮哼笑了一声。
将地址丢给他。
再随手锁上了手机，丢到一边柜子上。
“咚”一声轻响。
梁可樱动作一顿，回过头。
此刻，天色已晚，偌大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连一点点细微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问：“怎么了？”
唐司淮摇头，“没事。”
说着，他凑过去，看了看梁可樱手底下的画。
梁可樱正在画这个月的小作业。
因为想买一套全色丙烯颜料，她手头拮据，前些日子一直在画商稿，作业进度落下了许多。明天第一节 就是专业课，她们班要公开评讲作业，她不得不到画室来补。
从下午一直画到现在。
终于，还差个收尾就能结束。
梁可樱专业课成绩不错，但唐司淮这样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身挡了下画板。
“……要不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唐司淮这一阵也很忙。
那查泽项目已经在审批，受到当地满分好评，院里对他们十分满意，给大三大四争取了一个设计比赛名额。唐司淮也要画设计稿，报比赛拿奖。
据梁可樱所知，他们寝室整日通宵达旦的不睡觉。
哪好让唐司淮陪着她的小作业浪费时间。
闻言，唐司淮摸了摸她的脸，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紧不慢的轻笑。
他总是喜欢摸她的脸。
“星星，你再说话这么客套，老子亲你了啊。”
“……”
是夜。
踏着月光，梁可樱满身疲惫地回到寝室。
岑瑜她们都已经爬上床玩手机了。
她一走进来，几个人纷纷开始笑。
“可樱！怎么样怎么样？和唐司淮约会是什么感觉？”
梁可樱叹了口气，低声作答：“头皮发麻的感觉。”
温黎：“为什么头皮发麻？他很难搞吗？不会吧，我之前刷论坛，看到有人说他对女朋友都很好。唔……反正交往的时候很好，但是分手的时候也很狠。”
岑瑜“啧”了一声，“后面那句话没必要哈。”
梁可樱摇摇头。
一言不发地坐下身，捏了捏鼻梁。
头皮发麻不是因为唐司淮，只是她自己。
她一边沉溺于唐司淮的专注目光之中，一边又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不要那么喜欢他，只能喜欢一点点，不能更多。
这样拉扯，就弄得自己很累。
但是，唐司淮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
第33章 眼泪知道（1）
「这世界自有一套幸运守恒定律。
意思就是, 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所以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
9月24号是唐司淮生日。
农历上已经入秋。
但，海城在一场暴雨后彻底被秋老虎掌控。
气温没有丝毫下降趋势, 依旧闷热。
今年嘉南大学新生军训时间早，九月中下旬就正式结束。学校各项活动、包括学生会和社团招新之类, 也赶在十一小长假前顺利收官。
唐司淮那帮朋友都闲下来，闹着要帮他办生日会。
事实上, 说是生日会，大抵也就是借着唐司淮的名头搞联谊，正好能约一些对他有点想法的漂亮学妹出来，一起凑个热闹。指不定, 喝上几杯, 妹子视线半路就拐个弯、和别人看对眼了。
唐司淮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热衷。
但也没有拒绝, 随口就应下来。
然而，一直到9月20号, 唐司淮目前的正牌女友梁可樱，才刚刚知道这回事。
“……”
听到消息, 梁可樱愣了愣。
虽然暗恋唐司淮那么多年, 她确实不知道唐司淮生日在什么时候。
一是因为一开始她高一刚刚入学没多久, 唐司淮高三。就算是高中校友, 毕竟差了两级, 同学关系也没有那么互通。
再者，她在高中里为人低调，怕被人关注议论，习惯了独来独往，没什么玩得特别密切的朋友。就算偶尔听到有女生聊起唐司淮，也不会聊到那么细节, 比如偷偷去高三教室给人送生日礼物之类。
这在高中女生看来，都是很令人羞怯的事，不可能广而告之。
况且，唐司淮生日在开学第一个月。
梁可樱、以及其他高一女生听说这个人时，都得是过上一阵的事情了，不会有那么快，自然是错过了时机。
再后来几年，两人交集寥寥，也只限于梁可樱一个人在独角戏，更是无从可知。
乍然得知，她没有丝毫准备。
“呵。”
唐司淮看到梁可樱诧异表情，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抬手，揪住梁可樱鬓角几缕发丝，轻轻缠绕在自己手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圈打转。
“……不想去吗？”
梁可樱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摇头，“没有，也不是。就是有点突然。”
唐司淮：“没关系，不用准备礼物。直接来就好。”
他松开手，捏了捏梁可樱耳垂。
梁可樱没有打耳洞，耳垂肉柔软细腻，又没有耳眼，软糯糯的，手感很好。
唐司淮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肉眼可见地，梁可樱脸颊开始发烫，眼睛都不敢抬。
两人正式确定关系也就十几天，梁可樱还有点赶鸭子上架，心理上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唐司淮又相当喜欢捏脸，捏手，经常叫人觉得无措。
梁可樱还沉浸在仰望状态之中。
谁也没想到，两人身份地位会陡然发生变化。还是以唐司淮强迫她的方式改变。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梁可樱抿了抿唇，点头，没再多想。
唐司淮：“那天是周四……你要去画室赶作业吗？”
“不用，小作业已经交了。”
距离下一次评讲作业还有很久，平时上课和下课正常画就好，用不着再晚上去画室赶工。
唐司淮点点头。
“那放学我来接你。”
……
入夜。
寝室楼所有楼道灯悉数打开，十分亮堂。
梁可樱和岑瑜一起去洗衣房拿衣服。
两人边走边聊。
最近，陆承月终于结束军训，有更多时间来纠缠岑瑜，弄得她不堪其扰。连梁可樱和唐司淮的轰动恋情、都好像有些无心关注。
“可樱，你都不知道，陆承月这个人，真就是软硬不吃……而且吧，一年没见，我发现他更会卖惨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软的……就……唉！”
岑瑜一边吐槽，一边将洗衣机打开。
衣服一件一件拎出来，拧一下水，再随手抖开。
动作不甚熟练。
看得出，她在家从来不做家事。
梁可樱笑了笑，知道岑瑜不需要别人评价，便只“唔”了一声，算作应答。
岑瑜：“主要还是复读这件事，每次他只要提起来，我都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唉。”
静默片刻。
梁可樱试探地问道：“那你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吗？”
岑瑜垂下眼。
学校洗衣机锁掉了烘干和甩干功能，刷卡只能水洗，还得学生自己拧掉水，再去阳台挂起来晒太阳晒干。
裙子被岑瑜轻轻一拧，“滴滴答答”地渗出水来。
良久，她说：“可樱，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过分。其实吧，高中追他的时候，也没有非常喜欢他啊。大概是我比较会骗人，骗得他以为我对她情根深种吧。”
“……”
岑瑜直起身，歇口气，牵唇笑了一声。
“不说烦人的人了。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事？”
在两人走出寝室前，梁可樱表情就是一脸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
被岑瑜这么一问，她轻轻张了张口，有些纠结，低声说：“就是，这周四是唐司淮生日。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岑瑜一愣，二话没说，先把手机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来。
她翻了翻学生会闲聊群。
果然，看到有人说起这回事。
虽然学生会换届已经结束，但唐司淮人缘极好，和这届里不少人也熟识。既然是生日会，肯定是关系不错的都会邀请到。
半小时之前，群里还在讨论。
【说起来，去年淮哥生日，是不是他那个时候的女朋友组织的啊？就是那个高高的学姐。】
【对哦。我也记得。】
【今年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吧，之前那个学姐比较高调啦，分手的时候不是还闹到学校论坛去了。淮哥现在这个妹子看起来很低调的样子。】
【吃一堑长一智呗。】
【你们在群里说这些不太好吧，万一传到人家那边……】
【这有什么，淮哥人都在呢。淮哥不介意吧？@TSH】
学生会这群人八卦起来，比论坛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上，他们还和当事人关系密切，更加肆无忌惮些。
唐司淮倒是一直没出来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屏蔽了群聊。
岑瑜心中有些愤愤，干脆退出微信，直接锁了手机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表情不变。
没在梁可樱面前露出端倪来。
要是梁可樱知道了，肯定会难过很久。
她本来就对自己不是很自信，也没能确定唐司淮有多喜欢她。若是看到别人拿她和唐司淮前任比，只会更加纠结痛苦。
顿了顿，岑瑜开口：“嗯？那你怎么想的？要不要我陪你去市区里逛街挑一个？我想想啊……明天下午？只有一节美学选修课，翘掉也没事。”
梁可樱叹了口气，“岑瑜，谢谢你。”
闻言，岑瑜爽快地一摆手。
“害，咱们俩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啊。”
“……”
梁可樱默默垂下眸子。
其实，哪有什么开不开心呢。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若是放到之前，能给唐司淮过一个生日，给他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梁可樱大抵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现在，她拥有了正当的身份，可以站在唐司淮身边，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他过生日、说喜欢他，梁可樱却又开始摇摆迟疑起来。
她忍不住喃喃：“岑瑜。”
“嗯？”
“如果我现在每天都更喜欢唐司淮一点点，分手的时候，岂不是特别痛苦？”
岑瑜啼笑皆非，“你们这才谈了半个月吧？怎么都想到分手的事情了？你上次不还是他一有时间就来找你，陪你去画室、图书馆，还陪你吃饭上课什么的吗？”
“……你觉得我们能谈多久？我想未雨绸缪一下。”
话音未落。
气氛顿时一僵。
岑瑜不说话了。
洗衣房里没有其他人在，只有洗衣机运转的声音，轰轰作响。
终于，岑瑜开口答道：“别灰心丧气了。按照我的想法，如果能和暗恋很久的男神谈恋爱，就算是一个小时，我也要好好珍惜啊。要不然，因为自己瞻前顾后，喜欢他的那些时间，不就都浪费了吗？”
“……”
“虽然我不看好唐司淮这种渣男，不过呢，我觉得他既然对你下手，那至少现在肯定是喜欢你的。不是吗？可樱，你特别好，特别可爱，别纠结乱七八糟的未来啦。好好享受19岁的恋爱吧。”-
次日。
外头是个艳阳天。
因为没有下雨，空气里充斥着海城夏末独有的闷热感。
地面“滋滋”冒着热气，叫人内心焦灼不已。
下午，第一节 上课铃敲响。
美学鉴赏课老师踩着铃声开始点名。
梁可樱和岑瑜点到过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座位，齐齐佝偻着腰，从阶梯教室后门成功溜走。
嘉南大学地处偏远，去市区需要费些时间。
晚上还要跟着晚高峰回校。
时间紧迫。
走出教学楼，两人步子迈得很大。
不多时，已经能看到嘉南大学大校门。
岑瑜摸出手机，准备提前叫车，去地铁站。
然而，下一秒，她脚步一顿。
梁可樱侧过头，“岑瑜？怎么了吗？……是不是你还是得去搞那个舞台剧呀？”
大二开学，岑瑜没有参加文艺部部长竞选，但也没有退出学生会，依旧留在文艺部里头。但因为有了新生进来做事，今年跨年那个文艺汇演和十佳歌手活动就用不上她天天跑前跑后，只要开开会、出出策划，偶尔去看一下进度就好。
不过，今年学校有个额外任务，就是要排一档舞台剧，以爱国主义教育为题材。
排好之后还要去参加市里的高校舞台剧汇演，学校十分重视，领导点名由校团委、学生会文艺部以及话剧社团一起组织承办。
最近话剧社在撰写剧本。
今天下午是第一轮审稿。
为了陪她，岑瑜直接翘了会议。
梁可樱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继续小声说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会儿功夫，岑瑜已经回完了消息。
她一扬眉，挽住了梁可樱手臂，“什么呀，不是学生会的事情。是季辞让。他说他没打通你的电话。”
“……”
梁可樱拿出手机。
果然，微信里躺了几条语音通话，都未接通。
早上上课，她把手机调了静音，一直忘记调回来，所以没能接到。
梁可樱咬了咬唇，迟疑数秒。
到底是没有回复他。
只随口问道：“季辞让说有什么事吗？”
岑瑜：“他说他到我们学校这里了。想约咱们俩一起吃饭，顺便去看个画展。”
“……”
“我跟他说，我们俩要去市里。正好，他说开车送我们去。”
梁可樱愣了愣，眼神微微一变。
“这样不好吧……”
岑瑜笑起来，“有什么不好的，蹭个车而已嘛，反正顺路啦。正好还能告诉季辞让，你和唐司淮在交往呀！”
……
季辞让的车和上次一样，停在校门外，出门转个弯就到。
和他漂亮瘦弱外表不同，他似乎更钟爱那种狂野的大型车，吉普SUV之类。上次在那查泽租的那辆就是，在海城开这辆也是，依旧是奔驰。
岑瑜告诉梁可樱，这是奔驰大G。
和唐司淮那辆保时捷Cayenne一样。
……一样贵。
梁可樱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唯余叹息。
等两个女生坐进大G后座，前面，季辞让扭头朝他们笑了笑。
“两位美女，好久没见……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市里了？你们也打算去看那个画展吗？”
画展。
啊。
梁可樱一愣，倏地想到，之前开学前，唐司淮还送了她两张画展票。
结果，周宁生病，她急匆匆地出门，彻底忘了把票丢到了哪里。
等周宁出院，画展也已经结束了。
但是，她不可否认，唐司淮确实是用了点心，不是么。
特地来看她，找了一万个借口，就为了给她送门票。就像和在那查泽的时候一样，领她去镜湖，给她画速写画。
由唐司淮来做这种事，没人能不动心吧。
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因为陷入沉思，梁可樱忘了回答季辞让的问题。
见状，岑瑜沉吟了一下，主动开口答道：“梁可樱的男朋友要过生日了，我们去给她男票挑个礼物。”
“……”
大G一个急刹。
后排两人没有系安全带，随着惯性、重重往前冲了一下。
梁可樱没反应过来，低低地“啊”了声。
撑着前座椅背，勉强稳住身形。
岑瑜往前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路口指示灯显示红灯。
季辞让回过头，脸上依旧含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寡淡。
他问梁可樱：“小樱，你谈恋爱了啊？”
梁可樱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讪讪点头。
“……嗯。”
季辞让：“是上次那查泽那个送你回来的男生吗？”
闻言，梁可樱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季辞让：“猜的。”
说完，他也不再讲话，转过头，开始专心开车。
车厢气氛瞬间坠入冰点。
梁可樱有些无措，扭头，看向岑瑜。
岑瑜握住了她指尖，安抚性地捏了捏，表示没关系。
果然，到下车时，季辞让已经完全恢复往日那般温和，懒洋洋模样。
他把车停进购物中心停车场。
自己率先下车，替两个小姑娘拉开后座车门。
岑瑜坐在靠外面，先一步跨下去。
临到梁可樱出来，季辞让微微曲身，脸靠她靠得近了些。
“……”
梁可樱一顿。
不经意与他对上视线。
季辞让眼睛里有微光闪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樱，要是他欺负你，打电话给我。”
“……”
“我说过，我的小樱，我会保护好的。”
……
晚上九点多。
夜幕降临。
季辞让把梁可樱和岑瑜送回嘉南大学。自己没有多留，坐在车里，朝两人挥挥手。
汽车绝尘而去。
距离寝室锁门时间还早，两人不紧不慢，走在林间小道上。
梁可樱心情不错，声音温温柔柔，耐心同岑瑜讲述着自己这阵画的那个脚本漫画剧情。
不多时。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她停下声，朝岑瑜做了个手势。
指尖轻轻点击屏幕，将电话接起来。
“……嗯。”
因为唐司淮不喜欢“学长”这个生疏称呼，梁可樱也没有找到更合适更习惯的叫法，这些天都不喊他了，只“嗯”一声含糊过去。
电话那端，唐司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问：“星星，在寝室吗？”
梁可樱：“没呢，还在游泳馆这边，还没到寝室。”
“下午出去了？”
“嗯。”
“那现在到操场来吧，我等你。”
“……”
电话切断。
梁可樱握着手机，同岑瑜对视一眼。
岑瑜了然：“唐司淮是吧？你去吧你去吧，真是，怎么一秒钟都分不开啊。原来唐司淮谈恋爱这么粘人的吗？”
梁可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
耳尖“腾”一下红起来。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嚅嗫道：“那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带回寝室吧，谢谢啦。”
礼物总不能提前给唐司淮看到。
这样就没惊喜了。
虽然梁可樱也不觉得自己买的礼物能多有创意、多让人惊喜，总归是一份心意，形式还得走一走才好。
岑瑜：“没问题。”
两人挥挥手，在路口分道扬镳，各往一个方向走去。
……
操场距离游泳馆不太远。
穿过体院那块，差不多五六分钟就能走到。
这会儿，时间已然不早，这条路本来就没什么学生会经过，只有昏黄路灯幽幽打在水泥路上，显得有点寂寥。
想象力丰富的话，还有点恐怖。
梁可樱心里头发毛，总疑心有人跟着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等走出小道后，她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后面只有空无一人的小路。
一个人都没有。
梁可樱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再转回头。
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宽阔怀抱中。
她愣了一下。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轻笑。
唐司淮伸手搂住她，“星星好难得投怀送抱啊。”
“……”
似乎是感觉到梁可樱身体僵硬，唐司淮收紧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已经时值夏末初秋，晚风总不比酷暑时节，确实是带上了几分凉意。但两个人抱在一起，皮肤相触，体温叠加，难免觉得热。
梁可樱低着头，轻轻挣了挣。
“……热。”
她小声说。
唐司淮没有勉强，松开她，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体温高，掌心一年四季皆是温热。
他拉着梁可樱，将她拉到操场边的观众席座位上。
平时，一到晚上，这里没有灯光，昏暗一片，算得上是情侣圣地。不少小情侣会坐在观众席上，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亲亲抱抱之类。
但今天时间有些晚，校园情侣们都散伙各自回寝室了。
长长的观众席，只有梁可樱和唐司淮两个人。
两人肩并肩坐下。
唐司淮往椅背上一靠，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夜空。
月光明亮。
星星几乎看不见。
和那查泽很不一样。
他说话声线好像也带上了夏夜的清凉味道。
“下午去哪里玩了？”
梁可樱闷声作答：“去市区逛街了。”
唐司淮挑了挑眉，“和岑瑜一起？坐地铁去的？怎么没喊我送你们。”
他早就发现了，梁可樱对他依旧还是生疏。
小姑娘有贼心没贼胆，明明喜欢他，真谈恋爱，又好像少了几分勇气。
唐司淮对这种没脾气的乖巧女生素来缺少些耐心，总觉得她们死板无趣。
但梁可樱却不一样。
他总是忍不住逗她。
想看她紧张、变脸色，想看她对自己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来是还没有拿我当男朋友。”
这般想着，唐司淮伸手，轻轻蹭了下她豆腐一样的脸颊。
听到这话，梁可樱没注意到他小动作，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是因为季辞让正好来了，岑瑜就麻烦他送我们去了。”
闻言，唐司淮动作微微停顿，人跟着凑近她几分。
黑暗中，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几乎能感知对方呼吸起伏。
梁可樱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唐司淮：“所以说，你一下午没给我发消息，也没有找我，就是和别的男生一起逛街去了？”
他哼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沉。
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
“……”
“梁可樱，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第34章 眼泪知道（2）
梁可樱怔怔地看着唐司淮。
少年无瑕的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清晰到几乎连毛孔都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都恍然好似一场旖梦，颇有些不切实际感。
也许是夜色过于朦胧。
她心中陡然升起万丈勇气。
不仅仅是面对唐司淮的勇气, 而是敢于面对这个世界一切未知探索和不可能的勇气。
试试呗。
万一呢。
万一喜欢真能听到回声呢？
万一多年夙愿从此就能达成呢。
梁可樱紧紧握住拳，憋着一口气, 脸颊鼓得圆圆的，整个人往前凑了一下。
嘴唇擦过唐司淮侧脸。
停留半秒, 再慌慌张张离开。
她低垂着头，人往后坐了坐，和唐司淮拉开了半个身位距离。
这下，换作唐司淮愣了一下。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没想到梁可樱这么腼腆的小姑娘, 居然真能主动起来。
实在叫人觉得出乎意料。
但不可否认, 唐司淮心里还是有点惊喜。
眼里自然而然漾出笑意。
他低低笑了声, 伸手，按住了梁可樱的手背。
“……”
梁可樱本来是缩在椅子里面, 被他这么一按，手顺势压到了旁边那个空座位上。
唐司淮顺势朝她逼近。
将她堵在椅背和自己身体之间。
四面八方, 再无路可退。
眼见他英俊的脸再次贴近, 梁可樱挣脱不开, 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组织他：“欸、欸！唐司淮！”
“嗯？”
“你干嘛呀……”
唐司淮答得从善如流：“亲脸不算。”
“……”
梁可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受惊似得瞪圆了眼睛。
唐司淮成功被小姑娘这副表情取悦, 今日疲惫一扫而空。
他停下动作，没再继续靠近。
只抬手，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脸颊。
“逗你玩呢。”
梁可樱：“……”
晚上十点半。
距离全校寝室熄灯还剩一个小时。
操场周围关了一半路灯，比两人刚到时更加昏暗，像是快要看不清身边人的五官。
夜空依旧是月朗星稀。
唐司淮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甚至，干脆半靠下来，双手圈住梁可樱身体，脑袋压在她肩膀上，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人形抱枕一样，整个揽在怀中。
肩上沉甸甸的。
仿佛一直被人需要着。
梁可樱心跳始终无法降速，怦怦作响。
她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抿起唇，压根都不敢深呼吸。
两人沉默半晌。
倏地，唐司淮还是率先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妈妈最近怎么样了？”
话题毫无预兆，直接折到十万八千里远。
似乎没想到唐司淮会问这个，梁可樱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
事实上，新学期开学之后，梁可樱只回家去过一次，最后还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周宁毕竟年轻，正如医生所说，恢复力强。除了偶尔手脚会有些脱力、也不太好再提重物操劳之外，脑梗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明显后遗症。至少，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
出院后，她还抽空去染了头发，将冒出来的细细银丝、连同满头黑发一起染成咖色，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见周宁这样，梁可樱放下几分心来。
但回家仅仅过去数个小时。
两人便产生矛盾。
平时，梁可樱基本不会做饭，如果周末回家去，周宁不愿意点外卖，嫌弃不健康、又浪费钱，就要特地为梁可樱多做菜。
实在有些麻烦。
她便说，让梁可樱去找梁介鑫，去梁介鑫家蹭饭。
乍然听到周宁说起这件事，梁可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周宁恢复得好，精神头不赖。
声音虽然没有十分尖锐，却也高亢。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饭，你爸给你做过什么吗？我让你去他家吃饭，怎么？为难死你了是吗？做什么摆出那副表情？是还嫌我死得不够早吗？”
梁可樱心里清楚，周宁应该是又受了什么刺激，状态不太正常。
她放下扫帚，从房间里走出来。
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
“那我来做吧。”
虽然复杂的不行，下碗面条、炒个蛋炒饭之类还是没问题。
周宁：“用不着！你就好好呆着！捧着你的画板！当你的大画家就好了啊！哪能叫你用这双金贵的手下厨呢？”
“……”
梁可樱不欲同她争辩，拿上手机出门，去巷子口买了几个熟菜。
一顿饭总算顺利凑合过去。
没想到，临回校前，周宁再次发作。
她指着梁可樱责骂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学校里烧钱，在家里还要浪费电，整天躺在床上，空调开个没完……你没事不能呆在学校里吃食堂吗？交了学费是让你抓紧时间学习的，没事别回来了！我懒得给你打扫做饭，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看你的脸色！……”
趁着夜色，梁可樱背上电脑和手绘板，匆匆回到嘉南。
后面这几周，除了每隔一两天例行发消息，或是偶尔网购一些补品寄回去，母女俩没有再碰面。
……
不过，这些琐事，没必要一一告诉唐司淮。
除了无端受人几分怜悯之外，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梁可樱摇了摇头。下一秒，又想到此刻唐司淮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没办法看到她摇头动作。
她只得低声道：“已经没什么事了。谢谢。”
唐司淮：“要不要把沈阿姨再送到你家去照顾她？你家里没有别人在吧。”
之前，他就想提这件事。
想到梁可樱自尊心，脆弱得一碰即碎。
忍了忍，还是作罢。
不过，现在两人身份转变，已经成了男女朋友。自己一个做男朋友的，给女朋友家里送个帮佣阿姨，就像是送个礼物一样，应该不算过分，完全称得上名正言顺。
话音刚落，梁可樱身体就僵了一下。
他总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人意识到、两人之间是云泥之别，有着天和地的差距。
之前，唐司淮拯救她，梁可樱满心感激，觉得唐司淮的傲气理所当然。但如果变成情侣身份，她却觉得，这种高攀关系，让唐司淮的每句话都带着居高临下意味。
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他认真地喜欢呢？
唐司淮很快感觉到梁可樱的僵硬，立马抬起头，冲她挑了挑眉。
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梁可樱低垂着眸，并没有看他。良久，身体才重新放松下来。
她喃喃道：“不用麻烦了，谢谢。”
“梁可樱。”
唐司淮盯着她看了会儿，渐渐拢起眉心。
“……回寝室吧，时间不早啦。”-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并没有在两人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是周四。
早上睁开眼，外头已经在下雨，淅淅沥沥，将闷热空气一扫而空。
到上午十点多，雨势开始渐大。
间或，还伴随着一阵阵雷声轰鸣，在窗外炸开。
美院专业课和普通课程不同，需要完成作品，一般是两节大课排在一起连上，占据一上午或是一下午，只当中休息十五分钟。
下课时分。
岑瑜丢下笔，撑着脖子，看向窗外。
她开口：“……可樱。”
“嗯？怎么啦？”
梁可樱随口应和了一声。
手头动作不停，还在反复调整笔触感觉。
岑瑜：“雨下得好大。”
“是啊。”
梁可樱蹙了蹙眉。
晚上还有唐司淮的生日会。虽然只是搞在室内KTV，但要撑伞穿过嘉南大学这么大的校园，冒着这么大雨，潮湿哒哒，实在让人心情有些糟糕。
但归根结底，主要还是上次登山社那个KTV活动，给她留下了部分心理阴影。
总归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岑瑜也收到了邀请，不过，她和唐司淮不熟悉，没打算去。
两人各自对着雨幕喟叹一声。
顿了顿，岑瑜复又开口：“你说，这么大的雨，如果没有带伞会怎么样？”
“……啊？”
梁可樱有些不明所以。
扭头往画室外看了一眼。
早上来上课时就下了雨，两人是各自撑了伞出门的，怎么会存在“没带伞”的情况呢。
岑瑜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道：“没带伞就会淋雨感冒吧？”
“可能会？”
“我决定了。”
说完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岑瑜从旁边捞过手机，飞快地开始打字。打完之后，才把屏幕递到梁可樱面前，示意她看。
梁可樱扫了一眼。
岑瑜：【陆承月。】
岑瑜：【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岑瑜：【我对学霸只有慕强的心里，其实我学习很不好，你知道的，还是艺术生，真的和学霸说不来的。我只喜欢搞风花雪月那一套。】
岑瑜：【上高中的时候，我是觉得你长得还不错，而且又不爱搭理人，觉得你比较有挑战性，才来追你的。说喜欢你是骗你的，说想和你上一个学校也是骗你的。我只是玩玩你而已啦。你复读的这一年，其实我在学校里特别自在来着。】
岑瑜：【我还没有拉黑你，只是因为对你感觉愧疚。你懂吗？】
岑瑜：【……算了，雨好大，不说了。】
梁可樱：“？？？”
最后这句这是什么意思？
岑瑜将手机收回来，随手揣进口袋，继续撑着下巴发呆。
过了五六分钟，距离下节课打上课铃大概还有那么两三分钟。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但老师还没回来。
画室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岑瑜。”
听到声音，岑瑜和梁可樱齐齐抬头，循声望去。
门口那个是陆承月。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湖里捞起来一样。
但这并不损他天生自带的冷冽气质和姣好容貌。
只会平白让旁人生出同情与侧目。
“……”
梁可樱和岑瑜的座位都在靠近画室后门这边。
陆承月往画室扫了一眼。
很快，迈步，走到后门边。
他没走进来，只站在原地，又喊了岑瑜一声：“瑜瑜。”
岑瑜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意，平静地站起身，朝他走去。
“你来做什么。”
梁可樱位置离他们近，几乎能听清陆承月的每一个字。
他说：“我不介意。”
“……”
“瑜瑜，你继续玩我吧，不要玩别人。我可以陪你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都可以变成那样。”
陆承月语气可怜巴巴的，配合着这模样，竟然透出几分楚楚可怜，“……伞给你放在旁边了。不要淋到雨。”
岑瑜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咱们就复合吧。”
旁边，梁可樱听得有些愕然。
陆承月也像是难以置信似的，表情直愣愣的，深深凝望岑瑜许久。
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他猛然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抱她，却怕自己身上的水弄湿她，顿了顿，只得作罢。
岑瑜垂下眼，“我去上课了。”
陆承月沉沉地“嗯”了一声。
“瑜瑜……我真的爱你。”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轻，除了他们两个人，连梁可樱都没能听清-
到傍晚，雨竟然停了。
寝室楼区域外的地面有些不平整，积起了一个一个小水坑，从指甲盖大小到五六寸都有。
鞋底踩上去，能听到细微水声，清脆悦耳。
“哗。”
“哗。”
梁可樱无所事事，一个个踩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些小水坑边。
眼见着水滴受力被炸开。一部分泛起淡淡涟漪，一圈一圈。还有一部分水滴溅起来，跳起半个指甲盖高，再又重新跌落回地面。
唐司淮说要来接她，人还没到。
她心里紧张，只能这么转移注意力。
“啧。”
不多时。
斜前方传来轻笑声。
梁可樱立刻停下动作，抬头。
果然，唐司淮正站在五六步之外，定定地看着她自娱自乐，像是在看个小朋友一样。
梁可樱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心里肯定觉得自己幼稚得不得了。
她深吸一口气，讷讷，“你、你来了啊……”
唐司淮含笑点点头，三两步跨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裙子很漂亮。是特别为我穿的吗？”
梁可樱平日里不施粉黛，极少化妆。加上因为偶尔要背着画板、电脑和各种笔，穿得复杂也不怎么方便行动，大多以简单外套卫衣牛仔裤为主。哪怕和唐司淮在一起，亦然。
但今天，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露肩。
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
皮肤看不出什么厚重粉质，依旧通透细腻。眼睛周围却是晶亮，随着眼神微微闪耀，很有点眼波流转意味，非常漂亮。嘴唇也涂了一点点蜜色唇彩，果冻似的，让人看着很想咬一口。
唐司淮指腹轻轻摩挲几下。
眸色深了些。
“很好看。”他说。
梁可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脸变得更加红。
出门时，她踟蹰许久，怕给唐司淮丢脸，到底是从衣柜里翻了条裙子出来，匆匆换上。
唐司淮平日喜欢穿白色衣服，虽然建筑系也需要画设计图，但他却丝毫不怕衣服被铅笔弄脏，经常穿一些白色卫衣、帽衫、短袖之类。还有梁可樱在图书馆见过的白色毛衣。
他本就生得精致，皮肤也白，被白色一衬，更显得面如冠玉，精雕玉琢，十分好看。
这会儿，唐司淮却没有穿白衣。
他选了一件黑色连帽短袖，胸前印着品牌红色LOGO，没有其他花色，很是清爽。
从远处走来时，少年眉眼含笑，像是带来了一个夏天。
梁可樱也没想到，无意之中，两人竟然意外搭出了情侣衫的效果。
不过，唐司淮既然这么满意，她也没有多解释，只闷闷地道了声：“……谢谢。”
唐司淮难得没有开车。
两人并肩往校门外方向走去。
一路上，梁可樱明显感觉到不少目光，似惊讶、似好奇、似疑惑，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还有人在旁窃窃私语。
甚至称不上窃窃，连当事人都能听到。
“这是唐司淮的新女朋友吗？”
“看起来比照片好看啊。”
“可是感觉两人不太搭……身高差了这么多。”
“……”
梁可樱有些尴尬，习惯性地放慢脚步，人跟着落后了几步。
唐司淮立刻发现她动作。
长臂一勾，牢牢勾住了梁可樱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旁边。
手臂架在她肩头，再也没放下去。
他同她小声咬耳朵：“别理他们。老子喜欢最重要。”
“……嗯。”
闻言，梁可樱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
六点不到。
两人走出学校大门。
KTV还是上次去的那家，就在学校外面不远处。平日里，大多是嘉南大学的学生来这里唱歌。
包间倒是换了个，换了个稍小号一些大包的。
不过，坐上那么三四十个人，挤一挤，问题也不大。
梁可樱和唐司淮推门进去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都有，正凑在一起打三国杀。见到唐司淮，纷纷扔了牌，开始起哄。
“哦豁——”
“来了来了，淮哥终于舍得带嫂子出来给咱们看看了呀！真是太见外了！”
“嫂子好漂亮！哇靠，还是情侣装呢？”
“嘶！”
“恶心哦……”
一时之间，所有人闹成一团，叽叽喳喳。
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唐司淮就近给几个起哄的男生一人一拳，漫不经心地笑侃道：“想死呢你？”
“不想不想！啊呀，寿星都来了，是不是该开酒了？”
唐司淮摆摆手：“开吧，我买单，随便点。”
说着，他仿佛想起什么来，低下头，在嘈杂背景音中问了梁可樱一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梁可樱抿了抿唇，“随便，我都可以。”
“炸鸡意面之类的？”
“嗯，行啊。”
几句话功夫，旁边再次有男生扑到唐司淮肩上。
男生块头很大，看起来像是校队的，目光犀利如炬，牢牢锁在两人身上。
“哟，淮哥和嫂子说啥悄悄话呢？我也想听。”
唐司淮头也没抬，轻轻松松把人推到一边，“滚蛋。”
他好像很习惯这种场面。
不，不是好像，是确实。
毕竟，唐司淮一直就是众星捧月似的存在，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如鱼得水、毫不费力地成为中心。从认识他第一天起，便是如此。
然而，梁可樱却有些不太习惯。
趁着唐司淮被起哄着去点歌，她抓紧了礼物袋，找了个包厢角落，默默坐下。
只不过，角落也有人。
甚至还是个熟人。
周舒箐朝着梁可樱挥挥手，稍微挪了挪位置，直接坐到她旁边。
她笑着对梁可樱打招呼：“嗨，梁可樱，还记得我吗？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梁可樱点头，“记得，你好，周舒箐。”
周舒箐似乎有点惊讶，没想到梁可樱还记得她的名字。
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比起之前登山社活动时的接触，周舒箐这个眼神，像是第一次将梁可樱看进眼里。
梁可樱知道周舒箐喜欢唐司淮。
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其打量。
不过半分钟，周舒箐收回视线。
“可樱，你是海城人吗？我听你说话，好像还蛮像这边的人的诶。”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甜美，是丝毫不做作的嗲。
梁可樱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点点头，“是。”
周舒箐：“哇！那你是什么高中的呀？我之前看过你给学长画的那个速写，你们俩是一个高中的吗？是以前就认识吗？”
“……”
梁可樱有点苦恼，“算不上认识。”
她答得含含糊糊。
明显不想多聊。
周舒箐却不太甘心，趁此机会，步步紧逼：“嗯？那就是见过咯？我听社里的其他学长说，学长家好像是搞投资的，从小到大念的也是名校。可樱你呢？你们是家里认识吗？……咱们在同一个社团一年多了，都还没机会好好聊天呢。”
周舒箐似乎执着地想要找出一个理由，关于唐司淮为什么选择了梁可樱、而没有选择她。
在她看来，梁可樱实在是太不出众了。
除了家庭和过去，周舒箐想不到其他可能。
“……”
梁可樱一下子站起身。
她想换个位置，不想再同周舒箐打这种机锋，好生没意思。
然而，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不远处，唐司淮已经看到她，并朝她招了招手。
“星星。”
“……”
“到我身边来。”
昏暗KTB包间里，唐司淮眼眸晶亮，像是银河坠落其中。
梁可樱浑身一震。
耳边一切声音、一切画面，像是尽数消失。
只余唐司淮一个人。
她点点头，什么都不想，坚决地朝他走去。
那是梁可樱的灯塔。
第35章 眼泪知道（3）
唐司淮坐在沙发中间。
两边坐了几个男生, 皆是懒懒散散地半躺着，腿伸得老长。
沙发前面装了一张长方形茶几，大理石面, 没法移动。茶几和沙发之间空隙略窄，只留有一条小道。
梁可樱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跨过去。
但包厢光线昏暗, 一不留神，到底还是被不知道谁的小腿绊了下。
她低低地“啊”了一声, 左右晃了下。
没稳住身形，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地往前倒去。
见状，唐司淮及时伸出手, 动作十分精准, 顺势将梁可樱接到自己怀中。
“哇哦——嫂子投怀送抱哦！很主动嘛！”
“淮哥你啧啧啧……”
“嫂子坐这里坐这里！还不快点让过去一点, 给嫂子留个空！……”
各种玩笑丛生。
在耳边骤然响起。
虽然大家都没什么恶意，但梁可樱还是被说得脸红, 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只想赶紧离开开唐司淮怀抱, 免得他真误会自己是故意被绊倒, 大庭广众在“投怀送抱”。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唐司淮从善如流地松开梁可樱, 调整了一下位置, 让她能顺利坐到自己旁边。
他侧过头, 看了梁可樱一眼。
目光十分敏锐，当即从她脸上发觉出一丝低落来。
“怎么了？”
梁可樱摇摇头，“没事。”
旁边，叶骏探出脑袋来，手里拿了杯酒，轻轻晃了晃, 冲着梁可樱示意。
“学妹，喝吗？”
梁可樱没作声，先觑了唐司淮一眼。
唐司淮脸上挂着轻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辨不出情绪。
梁可樱抿了抿唇，接过那杯酒，轻抿了一口。
刹那间，辛辣味道在口腔里一下子炸开，跟着直冲鼻子。
她连忙咽下去，轻轻抽了口冷气。
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
梁可樱没怎么喝过酒，也尝不出是什么酒类品种，只觉得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唐司淮脸上却是笑意加深，手掌轻轻捏了捏梁可樱肩膀，似是安抚，又似是欣赏。
他慢吞吞开口：“不会喝就别喝。没关系。”
梁可樱：“哦，好，那我不喝了。”
她把洛克杯放到茶几上，朝着叶骏歉意地笑了笑。
……
渐渐地，包厢气氛越来越热烈。
光影晃动间，不少人过来找唐司淮喝酒。
唐司淮这群朋友里，泰半是学生会的成员，剩下一些他们建院的朋友、以及校队里的好几个人，以男生巨多，且大多人高马大的，似乎很热衷喝酒这个项目，一副势要将生日会主角灌醉的架势。
毕竟是唐司淮的生日，他也来者不拒。
梁可樱坐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杯一杯喝。明明喝了不少，但也丝毫不显醉意，眼神反倒愈发清亮起来。
等一帮男生都跑去玩游戏了，唐司淮才扭过头，将注意力放到梁可樱身上。
他眸色比平日更深。
看向梁可樱时，似是要将她溺毙其中。
梁可樱：“……怎么了？”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撩起她一缕头发，勾在指尖把玩。
“怎么不去唱歌呢？是觉得没意思对吗？”
梁可樱摇摇头，声音低了几分，“还好。”
她本来就不是哪里都能玩得开的性格。这种场合，无所适从也算是必然。
唐司淮：“那我给你唱一个？”
闻言，梁可樱蓦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唐司淮挑了挑眉，起身，去点歌机旁按了几下，视线在沙发上逡巡一圈，找到了一支空闲话筒。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
“等会儿等会儿，淮哥要唱歌了。”
“哦哦哦！”
旁边响起“稀里哗啦”、零落掌声。
唐司淮坐回梁可樱旁边。
漫长前奏过完。
他举起话筒，声线温润，开口：“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
梁可樱依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怔怔看他。
唐司淮注意到她视线。
顺势转向她。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
我会拼了命努力……”
不需要什么理由，梁可樱眼眶一热。
唐司淮竟然选了这首歌。
虽然这只是一句歌词，但是对梁可樱来说，却比什么花样巧语都更加动人。在她眼里，从始至终，唐司淮就是像夏天一样热烈的少年。
海城是临海城市，一年四季都会下雨，空气里永远都有几分潮湿因子，挥散不去。
只有夏日的阳光能驱散些许潮气。
曾经，她那些晦暗的、看不见光的生活，就是因为唐司淮的出现，才变得让人无比期待起来。
梁可樱从来都不讨厌上学。
因为去学校就有可能偶遇唐司淮。或许是在校门口、在升旗仪式的操场、亦或是在放学的走廊里。虽然两人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她却永远能对每一天怀抱期待。
到得知唐司淮在嘉南上学后，她又开始每天努力考大学，想要和他进同一个大学。
每一天每一天。
因为这个少年意外出现在梁可樱生命里，她没有一天过得后悔。
在她的世界，唐司淮是至高无上的神。
……
梁可樱垂下眼。
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唐司淮的手指。
唐司淮“嗯”了一声。
刚好，这首歌也已经结束。他放下话筒。凑到她脸颊边，低声问：“怎么了？星星？”
梁可樱摇摇头，眼睛红红的，却不说话。
唐司淮：“有话想对我说吗？”
“……”
想说什么呢？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梁可樱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喜欢他。说崇拜他、说他是偶像，不是骗人的。但她的喜欢，比追逐更加深，深到能持续那么多年，充斥着她整个青春岁月。
深到哪怕明知道自己会受伤，也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想要义无反顾地去试试。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或许只能得到他一个了然笑意。
或许有很多人对唐司淮说过这种话吧。
早就不足为奇。
梁可樱叹了口气，眨了眨眼，攥紧了他的手指，凑到他耳边。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
她说：“唐司淮，我喜欢你。……祝你生日快乐。”
唐司淮微微一愣。
下一秒，他笑起来。
“你是我的女朋友，当然得喜欢我。”
说着，唐司淮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将她整张脸拉到自己面前。
一个吻。
悄无声息、义无反顾，落到梁可樱唇上。
并不是之前那种轻轻亲一下脸。
少年眉目如画，近在咫尺，嘴唇蹭着她唇瓣，在她愣神时，又有些不满地加重了力气。
摩挲、辗转。
旖旎到叫人血脉喷张。
他像一个杀伐决断的王，主宰着梁可樱的所有感官。
倏地，唐司淮抬起手，按了按她后脑勺。
他含含糊糊地笑说：“闭眼。”
梁可樱听到了，但还是没有闭眼。
她想牢牢记住这一刻。
在嘈杂的、昏暗的、沸腾的环境里，背后是柔软的沙发，前面是光怪陆离的MV画面，唐司淮在专心致志地吻着她。
这是梁可樱的初吻。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姑娘，怎么还亲哭了呢……”-
等到生日会过后，梁可樱和唐司淮终于像是一对正常情侣那样，开始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唐司淮对此十分满意。
连改设计稿都变得心情极好。
最近，学院给他们安排那个设计比赛，因为拿奖之后有两个能出国交流深造的名额，大家都十分重视。
唐司淮倒是无所谓。
不过，他习惯了做什么事都要尽力，也不想拖累小组成员，所以弄得也算是认真。
……
夜深。
寝室另一个室友已经入睡。
叶骏抬起头，懒洋洋地伸了伸手臂，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身体。
唐司淮看了他一眼。
虽然室友睡得比猪还熟，估计雷劈都叫不醒，他的声音还是自然而然压低了几分。
“还差多少？”
叶骏：“最后算数据了，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发给你。大概天亮之前。”
唐司淮点点头，“嗯”了一声。
叶骏在寝室里绕了几圈，走到唐司淮身边，凑过头去，忍不住同他八卦。
“你那个表呢？最近没见你戴那个……丢了？”
闻言，唐司淮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了眼手腕。
此刻，他手腕上戴了只黑色卡西欧电子表。
一眼看过去，十分崭新。
唐司淮轻轻摸了下表盘，漫不经心地哼笑了声，随口答道：“没，在抽屉里。”
他拉开第一格抽屉。
一堆书上，静静躺了另一只手表。
黑色表带、配蓝色表盘，表盘面中间印着代表欧米伽品牌的符号标识，设计颇有些凌厉之气，哪怕不懂行的人看起来也会觉得很贵。
叶骏扫了一眼，笑道：“怎么突然换表了？之前三年多都没见你换。”
唐司淮：“……这只是梁可樱送的。”
“哦！”叶骏了然地点点头，“懂了懂了，每天戴给女朋友看。可是，她不知道你喜欢机械表吗？”
唐司淮将叶骏越靠越近的脑袋推出去。
转过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他说：“你都说是女朋友了，当然是送什么都喜欢啊。”
语气明显浑不在意。
话音落下，叶骏十分诧异，一连“啧啧啧”了好几声，“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你还不承认？这下真香了吧？不过，咱们梁可樱这个小软妹确实有一套啊，你都被拿捏到这种程度了……啧，淮哥，我跟你当室友四年，可没见过你为哪个女生改变喜好哦！”
“不就是一只表吗。”
唐司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叶骏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说话像个神棍，“不是表的问题。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唐司淮这个人，不了解他的人看他，会觉得他脾气不错、说话客气，对谁都有绅士风度。但实际上，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些就会感觉到，他脾气并不怎么好，很有原则，偶尔甚至称得上有点霸道□□，从来不会去忍耐谁。
那些表象，都只是他特立独行下的敷衍面具罢了。
换表确实只是一只表。
但梁可樱确实让他的原则改变了一些。
从不碰乖乖女开始。
叶骏：“我之前在学校外头碰到郁赞了。”
“……”
“他说你拜托他删了学校论坛的一些八卦帖，还请他吃饭，卖他人情。”
“……”
叶骏推了推眼镜，笑得阴险，“司淮，之前那个谁在学校论坛发帖子骂你的时候，你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啊。你不是说别人怎么议论都不会影响你吗？怎么这回还特地去找郁赞了呢？怕小学妹不高兴？怎么滴？这是要浪子回头了吗？”
唐司淮：“……叶骏，要不你以后别当建筑师了。”
“啊？”
“去写小说吧。”
说完，唐司淮“噼里啪啦”开始打字，明显拒绝再和他沟通。
叶骏：“你忘了吗？你上次也叫我去写小说，结果最后呢？还不是被我猜中了你对小学妹的想法。啧啧，司淮，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喜欢就喜欢呗，好好谈恋爱不是挺好的？”
……
破晓时分。
窗外，天空黑得像是能出墨汁来，不见丝毫光亮。
叶骏将自己的分工内容做完，发给唐司淮，挠了挠头发，跌跌撞撞地爬上床去。
只一瞬间，便陷入沉睡。
顿时，寝室里只剩下唐司淮一个人清醒着。
图纸文件很大，校园网速不够，一直显示在接收中，但99％却怎么都跳不到100％。
唐司淮揉了揉眼睛。
整个人重重往椅背上一靠，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通宵两晚，他也有些撑不住。
但大脑却迟迟歇不下来。
各种想法和念头在胡乱打转。
渐渐地，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叶骏说的话。
“……不过我觉得吧，你在谈恋爱的时候态度比较……呃……高高在上？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你自己体会吧。小学妹看起来就是心思敏感的人，肯定会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思及此，唐司淮低低笑了笑。
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桌面时钟显示4点57分。
马上就要五点了。
想了想，唐司淮调出梁可樱的对话，开始往输入框里打字。
唐司淮：【星星，早上想吃点什么？】
唐司淮：【男朋友帮你去买。】-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
十一小长假结束，一下子好像就进入了秋天。
十一月也跟着转瞬即至。
寝室里，岑瑜要去排那个舞台剧、还要应付和陆承月的奇怪恋爱。
苏安安又一次进入今年度校园十佳歌手决赛，每天都忙着练歌。
温黎则是迷上了剧本杀。
有事没事就跑去通宵打本。
唯独梁可樱，好像永远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和春风杂志社合作那个漫画已经上线好几个月，剧情进入高.潮，加上画风精美、每个人物都十足美型，精准戳中了少女漫用户的审美口味，渐渐地引起关注，受到一众好评。
读者在微博给这个漫画建了超话。
还有人开始二创。
口口相传中，影响力逐渐逐渐大起来。
梁可樱的微博每天也在几千几千地涨粉，大多是这个漫画读者闻名而来，开始关注她。
为此，初年跑来找梁可樱，让她每期多画五页稿，将每个月连载内容拉长。
而脚本师那边，因为早就已经交掉了后六期的脚本内容。
哪怕加内容，一时半会儿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梁可樱本来手上每个月要画定额商稿插图，赚生活费。现在这样加连载，打乱了她所有安排。但她感激初年和春风杂志，不好意思拒绝，不得不拒了一些稿件，把更多时间投入到漫画连载上。
因此，她没有太多时间和唐司淮呆在一起。
幸好唐司淮进入大四，也忙得很。
两人倒是意外踩上了同一个节奏拍子。
……
十二月初。
漫画那边发生了意外。
早上，梁可樱睁开眼，感觉到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不止。
她迷迷糊糊地将手机摸出来。
立马被满屏信息炸醒。
初年：【梁老师！！千万不要回复！！！】
初年：【麻烦您千万不要发声！我们已经在开会了！等商议过后会出解决方案的！】
初年：【拜托您了！！】
“……”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坐起身，切出微博，大致看了一眼评论和转发。
她眉头渐渐蹙起。
原来，昨天是新一期春风杂志发售日，很多读者一早就去买了漫画来看。但是很快，有人发现，梁可樱画的这个漫画，里面有个剧情，和某知名小说情节高度重合，涉嫌抄袭。
那个情节十分特殊，特殊到连意外撞梗撞脑洞都无法解释。
一晚上，消息发酵开来。
小说作者虽然没有发声，但那本小说粉丝众多。
粉丝们很快聚集起来，开始为作者义愤填膺，征战讨伐。
漫画脚本是春风杂志社长期合作的脚本，没有微博，平日固定只和几家杂志社以及漫画公司合作。
粉丝们找不到脚本师。
干脆把梁可樱这个画师的微博给冲了。
【你知不知道你画的漫画是抄来的？】
【靠拼拼凑凑赚钱是吧？你画这种抄袭漫画，还要不要脸？】
【这个画手还接商稿呢！各位金主爸爸快点比对一下，看看她给你们的商稿是不是也是描图描来的？】
【救命，我发现这个画师的信息是嘉南美院的诶？！@嘉南大学 @嘉南大学 @嘉南大学】
【名校还有这种抄袭的垃圾啊？】
【不怕被学校开除吗？】
【@嘉南大学 贵校学生涉嫌作品抄袭，毫无原则和底线，败坏学校声誉，请学校严肃处理！如果学校没有交代的话，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嘉南里有不少学术抄袭的事件在发生？请学校不要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各种谩骂攻击扑面而来，穿透网线，力拔山河。
像是死神挥着正义的镰刀，要将人彻底凌迟处死。
梁可樱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好半天。
她终于回过神来。
寝室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梁可樱独自爬下床，去洗了把冷水脸。
十二月的水冰凉刺骨。
碰到皮肤，冻得人浑身一哆嗦。
梁可樱彻底清醒。
她拉开窗帘，回到桌边，打开电脑，踟蹰了一下，整理好措辞，给初年回消息。
梁可樱：【初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看到消息。请问你们结束会议了吗？很抱歉，因为我只是主笔，并不负责审核漫画的情节和内容，但现在我不发声，大家的关注点也都在我这里，并且发散到我的学校，之后不可避免会对我产生影响。我想尽快知道你们的处理方案。】
初年回得很快。
初年：【……】
初年：【梁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初年：【作品是我们协同完成的，难道您这话是打算甩锅的意思吗？】
短短几行字，让梁可樱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站起身，焦躁地在寝室里转了几圈。
平静下来后，才回到写字桌前。
梁可樱：【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初年却没有再回复。
梁可樱盯着屏幕，耳边还响着一条一条微博消息的震动提示。
她感觉自己非常非常无奈，又给初年回了一个“？”。
对方依旧装死。
无可奈何，梁可樱只能先耐下心来等待。
她从后台关掉微博，点出微信，给唐司淮发消息。
梁可樱：【。】
梁可樱：【刚刚发生了一件事……】
梁可樱：【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办？】
她抿了抿唇。
大约五六分钟后，唐司淮终于回复了她。
唐司淮：【在开组会，等会儿说。】
梁可樱：【好。】
没想到，这一等，直接等到天黑。
唐司淮似乎是忘了这件事，迟迟没有再有回音。
初年亦然。
梁可樱点开学校公众号，发现战火已经蔓延到公众号底下。粉丝们要求学校公布她的真实姓名等个人信息，说威胁说要向她发起维权。
梁可樱忍无可忍，打开微博，开始编辑内容。
梁星：【大家好，我是画手梁星。关于《TA》这部漫画的争议，很抱歉这么晚才发声，我有一些话想说。……】
第36章 眼泪知道（4）
【今年六月, 我与春风杂志社签订合约，并与杂志社的特邀脚本师合作，共同撰写绘制完成《TA》这部漫画, 每月一期，连载于春风漫画杂志上。第一期, 我收到了脚本师发来的共计三万字漫画脚本，经由杂志社编辑审核通过脚本内容, 自七月起，我依照脚本，每个月按时向杂志供稿。在我收到签约的合同上，有明确合约标识, 画手不可对脚本进行大规模改编, 必须依照审核通过的脚本来。因为《TA》是春风杂志社的定制漫画, 我作为画手，只有提出意见的资格, 无权擅自增减脚本剧情。相信大家在杂志上也有看到过相关标注。这条微博下面的配图中，我会将和编辑的聊天记录、以及打码合同放出。】
【说这么多, 我作为画手, 并不是说想和漫画割席的意思, 毕竟, 这是我通宵达旦完成的作品。每一张图、每一个表情都倾注了我的心血。我的本科专业是学插画的, 这是我的第一部 漫画作品，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珍惜它。但是，我确实并非脚本师，无法自我掌控漫画内容。】
【在抄袭争议爆发第一时刻，我联络了春风出版社的编辑，但反复沟通, 并未得到明确答复。网上的争论已经蔓延到我的三次元生活，我不想猜测继续胡乱发酵，给我的母校摸黑。所以，在12小时后依旧没有得到编辑回复，我决定自己来说清楚这件事。我个人在公开场合发表的所有绘画作品，从未有过抄袭、描图、参考等情况。很抱歉，因为学业繁忙，我真的没有看过那本小说，并不清楚那个剧情的特殊性。】
【我知道现在大家都非常生气，可能会觉得我在狡辩。但是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也给出了明确解释，哪怕你们觉得苍白，也希望大家能仔细看完。从这期起，我将不会继续绘制《TA》，并与杂志社解约。对不起。希望大家可以不要再打扰我的母校。……】
……
事实上，因为周宁脾气喜怒不定，梁可樱跟着她几年，逐渐变得不擅言辞、也极少做这么长篇福的解释。
短短几百字，她改来改去。
各种措辞，都反复斟酌，希望能说得诚恳一些。
这场风波，对梁可樱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她却要为此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解释，难免叫人觉得委屈。
从天亮到现在天黑。
没有人可以商量。
只有梁可樱一个人在寝室里忐忑不安。
直到此刻，她连写解释微博都没法爆发，必须要尽可能有条有理、尽可能让人信服。
梁可樱眼圈一点点红起来。
越想，越觉得泪意难以抑制。
为这部倾注了所有心血、却不得不与之作别的漫画。
同时，也为自己。
她明明已经活得那么辛苦、那么努力了，可是，每当自己感觉能松口气的时候，又会有新的意外发生。生活好像在一次又一次地磋磨着她，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她打倒。
上帝试图在船底凿出一个大洞。
让她从此沉没。
眼泪不小心砸到手背上，炸开圈圈涟漪。
梁可樱吸了吸鼻子，从旁边抽了张餐巾纸，擦掉眼泪，继续对着屏幕修修改改。
……
晚上9点20分钟。
梁可樱确定最终稿，鼠标滚轮滑了两下。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将光标移到硕大“发送”键上。
点击。
网页微博页面上，因为配了几张图，发送条开始缓慢往前滑。
50％……
78％……
99％……
倏地，梁可樱站起身，关掉页面，没有继续再看。而是换了件外套，拿上手机和钥匙，往寝室外走去。
正值十二月初。
海城今年是个暖冬，这个季节，室外温度竟然还没有降到个位数。但嘉南大学毕竟在郊区，离海边太近，有咸湿海风徐徐作祟，感觉比市区要寒凉许多。
梁可樱在寝室楼下的夜风里转了一圈。
脑袋霎时变得清明。
她抿了抿唇，调整好心情，打算沿着湖畔再走五分钟，然后就回寝室去继续画作业和商稿约图。
梁可樱无法确定这个长微博发出去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可以确定，她和春风杂志社注定无法继续合作，后面每个月都不会再有定额漫画稿费收入。
甚至，对方还有可能要求她退还之前连载的稿费。
她要处理好钱的问题，就必须要继续努力，一刻都不能停下奔跑。
“唉。”
夜色里，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
……
嘉南大学因为地处郊区，不如市中心那样寸土寸金。
校区极大，设施齐全。
自然，空间大，园林湖泊等自然景观也能做得漂亮。
从女生寝室区域往食堂反方向走一段，就会经过校内湖。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栖湖。
栖湖里养了很多天鹅和鸭子，岸边只用了铁链和金属短杆围起，若是探出身、伸长手，又不怕被啄，就能摸到那些天鹅。
另一边则是小木屋。
远远望去，场面和谐得相得益彰。
美院偶尔会组织学生到这里来做室外写生。
梁可樱对栖湖这一片还算熟悉，知道再往前走些，就有供同学老师休息的木质长椅。
曾经，嘉南大学出什么科研成果、或是出什么名人要接受采访，都会安排在长椅这边。
镜头拍过去，以栖湖作为背景，显得学校非常唯美宁静。
可是，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
梁可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唐司淮。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那边。
当即停顿下来。
只消一眼，她就能认出唐司淮。
不远处，唐司淮正坐在长椅上，目光落在栖湖水面上，并没有看到她。
他背脊靠着椅背，手指轻轻地捏着太阳穴，整个人看起来略有疲惫，但却无损他优越外表，反倒愈发叫人忍不住侧目，注视着少年难得一见的气质。
唐司淮旁边坐了一个女生。
那女生也有些眼熟。
梁可樱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两人侧脸。
她是学画画的，习惯性会仔细观察旁人。
所以，哪怕只是侧脸，五官特征不怎么明显，她思索了会儿，也顺利认出了那个女生。
正是之前在那查泽、和她住过一个房间的学姐之一。
那个学姐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但细细的眉眼略略上挑，配上亚洲女生少有的高挺鼻梁和深邃眉骨，看起来很有特色，也很有魅力，叫人过目难忘。
晚上在房间里，学姐好像没有讲过什么话，人很低调内敛。
所以，这么晚了，她和唐司淮在说什么呢？
梁可樱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这样只会给自己平添困扰。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咬着唇，开始猜测起来。
“……”
反正，多半是她听不懂的专业内容。
梁可樱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没有再纠结，默默转过身，打算拔步离开。
正此时，唐司淮刚好抬起头，余光扫到了她。
“梁可樱？”
他语气有些狐疑。
梁可樱整个人条件反射地一顿，脚步停在原地，在心里懊恼地“噢”了一声。
这一停，唐司淮肯定就能确定是她了。
就该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走开才是。
果然，下一秒，唐司淮站起身，快步向她走来。
他绕到她面前，表情有些淡。
“你怎么在这里？”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抬眼，轻轻巧巧地看向他，语气平和，“刚好路过。”
闻言，唐司淮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他沉沉开口：“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声音听起来不辨喜怒。
梁可樱却从中品出了一丝愠怒。
她有些讶然，诧异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
唐司淮与她对上视线。
他与上一任女朋友、也就是找梁可樱买速写那个女生，差不多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分手。
唐司淮并不喜欢自己女朋友掌控欲太强。
在恋爱前，她们有各自的个性，或张扬跋扈、或高调闪耀，像是人群里最炫目的流星。但在与他确认关系后，却会变得患得患失，昭告天下都不够，恨不得24小时与他绑定在一起，渐渐地，变得失去自我。
……就像曾经的卓嘉尹一样。
唐司淮有点失望。
他本以为梁可樱不同。
显然，梁可樱看出了他眼神里浮现的这点失望。
只顷刻间，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渐渐蓄积。
而后，决堤似地往下掉。
唐司淮愣了一下，“……星星？”
梁可樱呜咽几声，勉强稳住情绪。
她低声问：“你、你以为我是来查岗的是吗？”
“……”
“唐、唐司淮，我没那么多时间，你放心吧。”她用外套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下，换成唐司淮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他抬起手，指腹蹭在她脸颊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掉泪花。
声音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带着好声好气的诱哄之意。
唐司淮：“没有，星星，你想什么时候找我都没问题。抱歉，因为设计稿出了点问题，这两天又要重新测算，比较忙。我刚刚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
梁可樱抿了抿唇，抽噎了一下，“……你今天一直都没有回我的消息。”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有多需要你？
为什么不回消息？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面对今天这种事？
……
唐司淮不知道梁可樱今天有多难熬，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想听听他的意见。
她多希望他能出现，再一次为她指明方向。
他什么都不知道。
唐司淮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一下锁屏键，示意她看。
“早上就没电了。抱歉。你给我发了什么？”
“……”
梁可樱垂下眼，摇摇头。
唐司淮脸色严肃起来。
他强硬地将梁可樱拉到刚刚坐的长椅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学姐已经离开。长椅空空荡荡，周围没有别人。
唐司淮按住梁可樱肩膀，压她坐下。
接着，自己顺势坐到她旁边。
唐司淮：“梁可樱，你好好说。发生什么事了？”
“……”
“说不说？不说亲到你说了啊。”
梁可樱一愣，眼里还闪着水光，却已经被他这种奇怪的威胁弄得无言以对起来。
气氛缄默下来。
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一据实已告。
虽然已经尽可能想要说得简略，但小姑娘一整天担惊受怕，仍旧免不了带上了一些情绪。
梁可樱：“……我可以理解编辑想要我先承担一些炮火的想法，毕竟粉丝需要发泄的途径。所有涉事人里，只有我有公开联系方式。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委屈，还有些生气。”
《TA》是她的作品。
但这到底不是她的故事。
直到此刻，梁可樱脑中再次浮现出一个念头，且，十分强烈。
她要自己画一个故事。
从脚本到绘制，最好全部都自己来。
谁也不要再合作了。
……
听梁可樱说完，唐司淮微微沉吟了一下。
几秒后，他伸手，将梁可樱整个人搂进自己怀中。
“梁可樱。”
清润嗓音自头顶响起。
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他的怀抱也十分温暖，如同寒冬里的篝火，令人向往。
梁可樱陡然平静下来，“……嗯。”
唐司淮：“回去之后，把你和那个编辑签的合同发给我。”
“为什么？”
“我找个律师帮你看看条款。”
梁可樱“哦”了一声，当即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多麻烦……”
唐司淮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头发。
嘴唇贴了贴她额头。
他慢声说：“这是男朋友应该做的。”
“……”
“下次遇到这种事，到男寝来找我。不认识路的话，明天带你走一圈。”
梁可樱滞了滞，脸颊不自觉烧起来。
她有些磕磕绊绊地答道：“这、这就不用、了吧……”
话音未落。
唐司淮警告似地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笨蛋。”
“……”-
次日。
天色尚明。
《TA》的抄袭事件引起轩然大波后，春风杂志社第一次进行了公开回应。
大意是这个剧情为脚本原创剧情，早在很久之前、杂志项目启动时就已经定过，并PO出了当时项目组讨论的聊天记录，和那本小说只是巧合撞梗，并不存在恶意抄袭情况。但考虑到各种因素，在之后《TA》的漫画单行本里，将会删除这一情节。
而画手梁星因为违规公开了合同条款，并在公共平台诬蔑杂志社，对杂志产生了恶劣影响，杂志社将与她解约，并走法律程序要求赔偿和道歉。
回应发出后，梁可樱终于登陆了微博。
昨天晚上，在唐司淮安抚之下，她心情出奇平静下来，也没有再想着要去看一看舆论。
唐司淮对她说：“等律师把你的合同看完，还有那个杂志回应之后，再考虑下一步。别去看，自虐。”
梁可樱从来无条件信任他。
到此刻，杂志社一通无理取闹式回应，只叫人觉得啼笑皆非。
她总算是有了勇气打开微博。
果然不出所料。
梁可樱那条长微博底下，【心疼画手老师……画得这么好，还要给抄袭狗当背锅侠，倒霉。】被赞上了热评第一。
她退出去，再翻翻私信。
私信里也从大面积谩骂变成了“心疼”、“摸摸老师”等等留言。
春风杂志社自己给自己带了一波节奏。
于是风向转变得非常快。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但再打开Q.Q，她的心又再一次被揪紧。
聊天框里，初年什么都没有说，干脆利落地给她发来了解约协议，以及一份律师函。
解约协议里，赔偿金额是梁可樱已收稿费的三倍。
……
整个十二月从抄袭风波开始，便注定了是兵荒马乱、焦头烂额的一个月。
梁可樱面临解约扯皮，心下焦急慌乱，整日心神不宁、有些悷悷。
前后踟蹰下，到底还是得求助唐司淮那个律师，由律师去和杂志社交涉。
眨眼，又到了一年年底。
赶在元旦跨年之前，还有个圣诞节，深受小情侣喜爱。
唐司淮知道梁可樱心情不好，便琢磨着要带趁着周末她去海城周边逛逛，顺便一起过个圣诞。
他抽空研究了一下周边景点。
见状，叶骏忍不住在旁边挤眉弄眼起来。
“啧啧……司淮，你这样不好吧？”
唐司淮头也不抬，“什么不好？”
叶骏：“把学妹单独带去旅游啊，这不太好吧？你不是说她乖得很？”
暗示之意满满。
然而，话音刚落，唐司淮抄起桌上橡皮，精准砸到叶骏身上。
“……想什么呢你。”
“怎么了怎么了？敢做还不敢当了？情侣出去旅游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渣男还能不知道？”
唐司淮懒得搭理他，三两下，干脆利落地定好了计划行程。
这个季节，去南市挺好。
……
12月24日恰好是周五。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梁可樱懵懵懂懂，被唐司淮拽着坐上了他的车。
“真去玩啊？”
她有些迟疑。
此刻，唐司淮正在系安全带，听到她问，侧头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假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捏着指尖，犹豫再三，才开口答道：“可是，你最近不是很忙……”
唐司淮笑起来，揉了下她脑袋。
“那也没有忙到什么都做不了的程度吧。”
梁可樱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唐司淮，不要那么辛苦。”
如果是为了她，她会更加觉得有压力。
万丈光芒的少年，就该做万丈光芒的事情，受万人簇拥。
更何况，梁可樱自己手上也有不少事要做。
说完，唐司淮极为明显地怔忪了一下。
他转过头。
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梁可樱语气很淡，却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心脏，引起些许战栗感。
唐司淮的视线扫过小姑娘温润如玉的脸颊。
指腹不自由自地互相摩挲了一下。
“星星，别突然说这种话。”
“啊？”
唐司淮笑了笑，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没再回答。
他转过脸，默默发动了汽车。
……
从海城开车前往南市大约三个半小时。
因为今年还没有下雨或是下雪，天气晴朗，路况还算不错。
两人在八点前抵达南市。
不跟着学校活动，唐司淮自然而然恢复那副公子哥的矜贵做派。
住宿定在南市一家五星级酒店。
时逢平安夜。
酒店大堂十分热闹。
出入大多是情侣。
唐司淮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自己推着两只小行李箱，示意梁可樱跟自己走。
入住要登记身份证。
梁可樱低下头，去翻包。
然而，就在摸到身份证那一瞬，她心头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旁边，唐司淮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
不多时，酒店前台小姑娘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将房卡和身份证还给两人。
唐司淮站得离台面近，先一步抬手，拿起卡。
他瞄了一眼，将梁可樱那张身份证拿出来，递给她。
“……”
梁可樱抿起唇。
欲言又止。
直到两人上了电梯，她终于忍不住了，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们住一间吗？”
唐司淮低下头，朝她挑了挑眉。
继而，又有些微妙恶劣地笑了起来。
“终于问了？”
“……”
“星星，你想和我住一起吗？”
梁可樱被他问得脸红心跳，扭过头去，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她轻轻开口：“……也可以。”
唐司淮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梁可樱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小孩子。
今年元旦，梁可樱就20岁了。
如果是和唐司淮的话，或许，她什么都会愿意的。
牵手、接吻、拥抱。
亦或是上.床，都可以。
她是一个为爱殉道的践行者，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试着奔向他。
不久之前，梁可樱曾经画了一张废稿。
图上面批注了一句话。
【这世界自有一套幸运守恒定律。意思就是，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所以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所以，哪怕不久之前，她依旧为唐司淮流过眼泪，却依然心甘情愿。
万一幸福呢。
万一就是一辈子了呢。
第37章 眼泪知道（5）
唐司淮定的是个套房。
推开门, 房间最外头是个大客厅，客厅两端还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虽然是酒店套间, 功能只是暂住用，却比普通人家都要宽敞豪气许多。
唐司淮将行李箱提进客厅, 脱掉外套，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到沙发上。
梁可樱却一直没动。
她在一眼扫清套间布局后, 就开始忍不住为刚刚自己那些胡言乱语和胡思乱想、感到懊悔起来。
太尴尬了！
在电梯里，自己到底是不是魔怔了，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呢？
……唐司淮会在心里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主动，主动到有点奇怪？
联想到各种可能性, 一时之间, 梁可樱觉得空气里氧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憋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她甚至没有勇气靠近唐司淮，或是去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和眼神。
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
唐司淮没听到动静，很快, 扭过头去找人。
小姑娘正站在岛台边, 默不作声地发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司淮抿唇笑了笑, 朝她招招手, “傻愣着做什么？”
梁可樱回过神来，连忙“哦”了一声，朝沙发这边走来。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怯怯。
唐司淮只要稍作一想，差不多就能把她的反常原因猜得七七八八。
他勾起唇，无害地朝梁可樱笑起来。
瞳孔里好似有光华流转。
“星星，还不脱衣服？”
话音落下, 梁可樱又是一愣。
“……”
这是什么意思？！
欣赏了一会儿梁可樱傻乎乎的表情，终于，唐司淮复又开口：“外套不脱吗？房间里挺热的。”
语气戏谑。
明显是在逗她玩。
但纵然如此，梁可樱脸颊温度依旧一直没有褪下去。
“……我先去洗手间。”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卧室门被“嘭”一声重重关上。
留下唐司淮一个人在客厅里。
顿了顿，他到底是没忍住，爽朗地笑出声来。
……
等梁可樱简单洗漱后，换了套厚实睡衣，又站在床边反复深呼吸、做好充分心理建设后，才再次回到客厅。
客厅里，唐司淮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
此刻，他正坐在地毯上，手里握着无线鼠标，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茶几另一边，则是放了一大袋外卖，还没有拆封。
很明显，是特地在等她。
听到开门声，唐司淮回头看了眼，沉声喊她：“梁可樱。”
梁可樱轻轻“嗯”一声。
迈开脚步，走到茶几边，小心翼翼地随他一起坐到地毯上。
唐司淮将笔记本推远些，连同鼠标一起搁下，伸手，将外卖袋拉过来，开始拆包装。
没人说话。
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稀里哗啦”塑料袋的声音，无端衬得气氛暧昧了几分。
梁可樱赶紧摇摇脑袋。
专注地看着唐司淮动作。
两人从海城自驾过来，还没有吃晚饭，路上也只在服务区随便买了点零食饮料。从中午午餐到这个点，确实已经有些饥肠辘辘。
酒店有Room Service，但唐司淮嫌弃晚上酒店点餐不好吃，刚刚让套房管家帮忙定了一份外卖。
外卖餐厅是南城的老字号特色店，饭店能排队排到200号，连人均价大大超出普通餐厅也并不妨碍其生意火爆。也就是时间晚了，再加上酒店有合作渠道，才能订到这家。
外卖送到还没有多久。
打开盖子，热气和香味一同扑面而来。
勾得人不禁食指大动。
梁可樱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着唐司淮将一份饭推到她面前，再拆了双筷子，递给她。
“来吃饭。”
“……谢谢。”
南城以做鸭子闻名全国，网上有玩笑话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城。
这家老字号就做得一手好酱鸭。
梁可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
唐司淮侧过脸，“怎么样？”
她点头，笑了一下。
“特别好吃。”
唐司淮摸了摸她头发，调侃道：“星星，我发现你每次吃饭都特别可爱。”
梁可樱不明所以。
“……啊？哪里？”
唐司淮：“好吃就会眯眼，不好吃就皱眉。小动作很多。”
但是因为她脸生得秀气，五官走向显稚嫩，哪怕皱到一起，也不难看，只会平添几分孩子气。
在唐司淮看来，小姑娘整个人就像个桃子，垂涎多汁，叫人恨不得咬一口。但咬不得，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亲亲捏捏，去感受那种柔软和可爱。
他看着她，手指微微一动。
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捏了下她小巧鼻尖。
梁可樱压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垂下眼，立刻开始夹菜吃饭，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饭盒里去。
“呵。”
唐司淮笑了笑，抬手，给她舀了一勺虾仁炖蛋。
接着，自己也不紧不慢地开始吃饭。
两人没再交流什么。
……
十点敲过。
夜越来越深。
梁可樱放下筷子，瞄了一眼茶几，杯盘狼藉，外卖包装塑料纸四散。
她看不下去，“我收拾一下。”
“不用。”
唐司淮搂住她，打电话叫来套房管家，帮忙收拾好茶几。
很快，桌面恢复刚开始的整整齐齐，什么垃圾全都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台电脑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着。
这会儿，时间说早也不早，说晚，但对于大学生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晚。
唐司淮捏捏鼻梁。
随手往梁可樱嘴里塞了个薄荷糖。
继而，又笑着问道：“不早了，累吗？要不要先去睡？”
“……还好。”
梁可樱含含糊糊应了声。
唐司淮：“那坐在沙发上陪我会儿？”
“好。”
得到答案后，唐司淮轻轻松松将梁可樱抱起来，放到柔软沙发上。自己还是坐在地毯，比较方便操纵电脑。
梁可樱坐得高，视野位置也高。
低头，能将唐司淮和电脑屏幕尽收眼底。
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咬咬唇，忍不住低声问道：“还是之前那个要参加比赛的项目吗？”
唐司淮点头，“嗯。”
“哦，这样……”
闻言，唐司淮回头看一眼，主动问她：“想看看成品概念图吗？我手画的，请女朋友品鉴一下？”
没等梁可樱说话，他切出软件，从桌面文件夹里调出一张图。
双击打开，再将电脑屏幕稍作调整方向，方便她看得清楚。
梁可樱探过头，仔细端详许久。
平心而论，唐司淮画这种房屋模型，比他画人物速写强多了。如果再比几年前她看过他画的那张老城区平面图，这张概念图明显进步巨大，画面结构感相当厉害。
甚至，许是因为手绘的关系，比那种电脑绘图软件制作出来的建筑，看起来更有几分真实感。
梁可樱是门外汉，不懂建筑，只能从画功点评，“很不错，画得很好看啊。”
唐司淮：“有没有觉得很普通？”
梁可樱一愣，连忙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个建筑，看画面都能感觉到温馨。”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唐司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这对于比赛来说是不足的。设计比赛就是需要创意。”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是在同梁可樱解释，“我不太喜欢那些繁复冗杂的设计感。”
“啊，为什么？”
梁可樱有些不明白。
唐司淮：“建筑，房子，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它的功能性。它需要合理，需要满足目标用户的需求，在它被设计建造出来后，每个住进去、或是走进去的人，都会觉得方便、实用，以最少的成本做出最贴合的设计，才会让建筑设计的价值最大化。如果只有稀奇古怪的外观，华而不实，好像就背离了设计的初衷。我不想在设计图纸落地之后被使用者骂。”
这一点，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
连叶骏都没有。
所以，之前登山社去临省活动，借住在周舒箐亲戚家民宿时，唐司淮对那个得奖设计没有展现出丝毫兴趣。
因为这种想法，在行业内，本就显得奇怪、有些格格不入。
唐司淮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这么不像自己的事。
给人说那么一大段解释，啰嗦又麻烦。
但无法避免，他还是定定地盯着梁可樱，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梁可樱蹙起眉，低着头，仔细理解了一下唐司淮的话。
想了想，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便点点头，应声：“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唐司淮一牵唇，“你觉得没问题吗？如果这样设计，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籍籍无名。”
“我不懂设计师是怎么样的……但是从我们画画的人来说，一张人物画，色彩弄得再花哨，撒金粉、背景渐变，或者是晕染什么的，无论用多少技巧，只要本身的形体不过关，比例失调，那就是一副失败的作品。瑜难掩瑕。”
“……”
唐司淮没说话。
梁可樱免不了紧张起来，“怎、怎么了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唐司淮摸了摸她的手。
再一借力，整个人从地毯上跃起来，坐到她旁边。
眨眼间，两人从一高一矮变成了平视角度。
唐司淮顺势按住梁可樱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这边按。
“……”
客厅窗帘合得很紧，将月色仔细挡在窗外。
室内，灯光明亮。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静静地接吻。
少年眉目俊朗，芝兰玉树，女孩子也生得清秀可爱。
画面美好得像是诗里的尾注。
梁可樱能感觉到，这次接吻，和之前那些轻描淡写的吻都不同。
愣神时，唐司淮用了点力气，毫不留情地顶开了她柔软唇瓣。
舌尖在纠缠。
在勾引。
在肆虐。
他吻技实在太好，万般手段用在青涩的梁可樱身上，将她脑内空气抽干，渐渐地，觉得天旋地转。
不知不觉，她眼睛里染上了水汽。
呼吸好像变得困难起来。
模模糊糊间，梁可樱听到唐司淮低低笑了一声。
他松开她的唇，将人按倒在沙发上。
吻一点一点下移。
从嘴角，挪到脖颈、锁骨。
像是点火一样，一路往下烧。
客厅里，温度升高，气氛也跟着变得无比旖旎。
唐司淮长指微挑，将梁可樱的睡衣推上去，露出一截光滑皮肤。
她皮肤白，像上好羊脂玉。
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细碎光芒。
“怕么？”
梁可樱整张脸红通通的，盯着他，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不。”
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唐司淮。
或许，因为是唐司淮，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那么淡然平静，除了眼神中染上了欲.色，动作始终不急不缓，好整以暇。
梁可樱躺倒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是她的少年。
下一秒，唐司淮朝她璀然一笑。
手掌猝不及防落到身上，激起一阵颤栗。
……
最后关头，唐司淮还是收了手。
他替梁可樱拢好衣服，亲亲她手指，哑着嗓子，开口道：“……去睡吧。”
“那你呢？”
“我去洗个澡也睡了。星星，平安夜快乐。”
语毕，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款款转过身。
然而，唐司淮人还没有走出去，倏地，衣摆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梁可樱满脸羞意，却还是鼓足勇气，拽住他。
她说：“我帮你。”
“……”
森林起了雾，小兔红着一双眼，从林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月亮张望。
狡猾的猎人放弃捕猎漂亮的梅花鹿。
他选择将小白兔捉起来，哼着欢快的歌，带回家去-
圣诞过后，建院老教授将几个得意门生带去北城开研讨会，顺便实地考察某大型建筑群。
唐司淮自然身在其中。
并且，他们要到元旦小长假结束之后才会回来。
刚好错过梁可樱生日。
寝室里，梁可樱一边画画，一边犹豫不决。
在反复几次把正确的笔画撤销后，她放下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下定决心。
还是先不说生日的事情了。
反正她从来也不过生日，别无端影响了唐司淮，给他添乱。
……
跨年夜，寝室安排还是老一套。
苏安安参赛。
温黎在后台陪她等待。
不过，这次还是和去年不同。
苏安安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让梁可樱抖着嗓子去给她浑水摸鱼。
岑瑜成了学姐，用不着跑前跑后帮忙。能带着陆承月，和梁可樱一起坐在观众席看节目。
而梁可樱座位另一边则是季辞让。
梁可樱和季辞让已经许久没说话，这么突然见面，气氛显得微妙而尴尬。好在还有岑瑜在。
岑瑜探过脑袋，夹着梁可樱，吐槽季辞让：“季辞让，你们自己学校是没活动吗？整天跟着我们是要干什么？你准备转学啊？”
话音未落。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
陆承月面无表情地把岑瑜拉回去，不让她和季辞让靠那么近说话。
岑瑜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季辞让倒是不介意，浑不在意地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是没什么事啊。有事也可以给重要的人让道。”
“什么鬼……”
“岑瑜，你知道的，我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岑瑜愣了下。
回过神来，又同梁可樱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尴尬。
……
谁也没想到，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
跨年迎新晚会结束后，时间已经敲过12点。
新的一年准时到来。
梁可樱也跟着12点钟声又长大一岁。
四个人一同走出礼堂。
这次，季辞让的车停在嘉南大学里面，就在礼堂不远处。另外三人就打算送他上车，再回寝室。
路灯下，奔驰车标闪耀。
季辞让脚步一顿，转过身，将三个人前路挡住。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1分钟。”
说完，他率先匆匆跑过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三人。
岑瑜觑了梁可樱一眼，若有所思，“可樱，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
梁可樱摇摇头。
很快，季辞让关上后座车门，又大步走回来。
他在梁可樱面前站定，从自己身体背后捧出一个小蛋糕，蛋糕上还插了一根蜡烛。
梁可樱愣了愣，“……”
季辞让摸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寒夜里，他的长卷发被火光映出了别样色彩。每一帧、每个动作，都像是漫画格子里、闪闪发光的美少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捧着蛋糕，给梁可樱唱了首生日快乐歌。
季辞让声音条件好，不过歌唱得不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落下，难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开口：“小樱20岁生日快乐，许愿吹蜡烛吧。”
梁可樱怔怔地看着季辞让。
过去多久了？
有五年了吧？
有五年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也没有唱过生日歌了。
没想到，20岁的第一刻，居然是季辞让给她唱了歌，给她捧来了蛋糕。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梁可樱捂住了脸，避开对方灼热目光，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进大学以来，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过。
季辞让：“看你微博的。”
“……微博也没写。那个是不填写，系统就会自己生成生日是一月一号的。”
“没有，我翻了你前面的微博，看到你刚刚注册的那两年，有人在评论里祝你生日快乐。”
“……”
梁可樱这个号注册了很久，差不多从初中就开始用。后来高中弃用之后，也是想着要拿来做画手接稿微博，才又重新找出来的。
她平时很少转发，只发原创图。
但累积之下，微博数也不少，大概有600多条。
季辞让要翻到她初中同学祝她生日快乐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要把这六百条翻完，翻到刚开通那会儿才有。
梁可樱说不出话来。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要说很感动，却又觉得还是负担感比较重些。
好在，季辞让很快打破这种尴尬，催促道：“快点吹蜡烛呀，要烧完了。”
旁边，岑瑜也拽了拽她的袖子，“是啊，可樱，你都没说过今天是你的生日……哎呀，总之先祝你生日快乐！礼物白天再补啦。”
梁可樱摆摆手，“不用啦。没关系的。”
说着，她阖上眼，抿了抿唇。
鼓起脸，轻轻吹灭了蜡烛。
……
梁可樱和岑瑜一同回到寝室。
苏安安和温黎也差不多时间回来。
四人合计了一下，决定睡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一起去市区吃顿火锅，再看场电影，算是帮梁可樱庆祝20岁生日。
梁可樱实在不好意思，反复推拒。
“真的不用了啦……”
岑瑜假装义愤填膺，“我们可是你的亲亲室友，怎么能输给季辞让！”
“……”
“就这么说定了！”
她大手一挥，尘埃落定。
梁可樱有些啼笑皆非，但心里到底还是感动。
又一起说笑几句，她站起身，先去卫生间洗漱。
寝室卫生间隔音效果一般，但平日里，只要开着龙头，水声哗哗作响，基本也听不清外面动静。
好巧不巧，今夜，梁可樱刚刚关上水，正准备擦头发，就听到温黎说话。
“……可是，唐司淮呢？”
岑瑜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去参加研讨会了。赶不回来。”
苏安安：“又不是总统，哪有这么忙，连女朋友生日都能错过……无语……”
梁可樱动作一顿。
生怕外面起疑，连忙打开了水。
她抬眼，怔怔地看向镜子。
因为刚刚洗过澡，镜子上雾气弥漫，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单薄人影。
梁可樱将手机从洗手台边捞起来，点开微信，切到唐司淮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中午，她给他发了张彩排图。
对方还没回复。
应该是很忙。
这两天，唐司淮每天几乎都是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消息。
梁可樱知道他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他从来就是那样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都必须做到最好，受万人敬仰崇拜，被所有人簇拥。
相比之下，恋爱在那些正事里、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起来。
她从来不曾有什么怨怼。
哪怕是在生日这天，也不会变。
毕竟，她压根都没有告诉他啊。
梁可樱抿了抿唇，默默收起手机。
第38章 眼泪知道（6）
次日。
一大早。
新年伊始, 天寒地冻之中，梁可樱被一通快递电话叫醒。
嘉南大学里有校园驿站，一般快递都会放到各个代收点去, 只发短信通知一声。
梁可樱似梦非梦，握着手机有些愣神。
“……我最近没有快递啊。”
那快递小哥嗓门很大, “梁可樱？是你吗？这个号码是你的手机吗？”
“是。”
“那不就是了，快点下来拿, 我在你们寝室楼下了。”
说完，他直接切了电话。
梁可樱懵懵懂懂，随便套了个外套，下楼走出去。
那快递小哥和几个外卖小哥坐在一起。
人群里, 制服颜色很显眼, 一眼就能看到。
梁可樱脚步停顿一瞬, 朝他走过去。
“梁可樱女士？”
“是我。”
小哥推了推帽子，从后面拿出一大捧红玫瑰来, 并一个印着某知名珠宝品牌LOGO的硬纸袋，一起塞到梁可樱怀中。
他拿出一个机器, “麻烦在这里签个名。”
梁可樱还有点愣神, 没顾得上多想, 条件反射就顺着他指点、在机器上签名签收。
“谢谢。”
快递小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视野范围。
顿了顿, 梁可樱猛地意识到, 还没问这是谁送来的花……她没点过这个快递啊。
幸好。
玫瑰花束里还放了小卡片。
寝室楼外人来人往。
玫瑰花很大一捧，又红又艳，无比夺目。
众目睽睽之中，梁可樱不好意思在原地多做停留。只得抱着花快步回到寝室，紧紧关上门。
她吸了口气，指尖一挑, 将小卡片拿出来，翻开。
【TO MY STAR：
生日快乐！
——TSH】
“……”
梁可樱愣住了。
唐司淮是怎么知道的？
恰好，手机卡着点“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就是唐司淮。
寝室里，除了岑瑜出门陪陆承月吃早饭去了之外，另外两个还在睡觉。梁可樱怕打扰到她们休息，连忙放下花和礼物，拿着手机跑到阳台上，反手拉上了阳台玻璃门。
寒冬腊月，室外凉风烈烈，吹得人直哆嗦。
梁可樱的心脏却是“扑通扑通”狂跳，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火苗沿着血管在游走，烧得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她接起电话，“……唐司淮。”
声音里带了甜蜜和薄薄一丝委屈，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唐司淮笑起来，应声：“花和礼物收到了吗？”
梁可樱点头，“嗯……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唐司淮那边好像已经在忙碌，能听到背后有人在说话，忽远忽近，背影略有些嘈杂。
他倒是没怎么受影响，耐心回答道：“那天在酒店，拿你身份证的时候看到的。抱歉星星，昨天本来打算抽空回来一趟，但今早临时加了个安排。教授很重视这次活动，实在没办法走开。”
“没关系的！”
梁可樱连忙截断他，喃喃，“没关系……其实以前我都不过生日的……谢谢。”
电话那端，唐司淮轻笑了一声。
尾音穿过电波，透过听筒，依旧在微微上扬。
好似能摄魂夺魄一般。
停顿一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礼物拆了吗？”
“啊，还没来得及……”
“唔，慢慢拆，没关系。我这里一会儿还有事，不多聊了，反正过两天就回来了。……梁可樱，祝你生日快乐。”
再多不甘和迟疑，在唐司淮的体贴里，都被熨烫得妥帖，难以翻出浪花。
梁可樱抿起唇。
复又轻轻揉了揉眼睛。
两人互道“再见”后，手机自动切断电话，跳回桌面菜单。
直至此刻，她才对着手机，将最想说的那句话念念出口。
“唐司淮。”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不用任何人听到。
只要自己记得，就足够了。
……
今年过年时间很早。
一月下旬就到农历新年。
因此，这个学期学期短，翻过元旦假期，嘉南大学就正式进入考试月。
美术学院和其他院系不同，比起其他系学生通宵达旦地泡图书馆，美院学生进入大二之后，无论是什么专业，都已经少有考试课，大多是定向作业结合考察。
这就代表，梁可樱整个寝室都要泡进画室，开始临时抱佛脚，完成各科期末大作业。
一月五号。
唐司淮风尘仆仆地回到海城。
梁可樱接到信息，放下炭笔，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
唐司淮就靠在画室外的走廊上等她。
他穿了一身咖色大衣，脖子上围了条巴宝莉格子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风姿卓绝，芝兰玉树，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只一出现，便驱散了严寒。
梁可樱不由自主深深地凝望着他。
很快，唐司淮也看到了梁可樱。
他微微侧过脸，直起身，牵唇一笑，朝她招招手，“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梁可樱迈开步子，红着脸，冲进他怀中。
唐司淮搂住她单薄身体。
笑意止不住。
“想我了吗？”
“……嗯。”
时逢考试月，大家都在赶作业，这一层又都是画室，里头灯火通明，间或还会有抱怨声传出，此起彼伏，感觉十分热闹。
走廊里倒是没什么人路过。
角落那盏日光灯坏了许多天，亮不起来，自然而然，落下一片阴影区域。
两人便躲在阴影里接吻。
小姑娘嘴唇十分柔软。
唐司淮咬了一下，没控制好力气。松开她时，上唇殷红、且微微发肿，眼神湿漉漉的，看起来一派楚楚可怜味道。
大庭广众，梁可樱害羞得不行，低下头。
项链吊坠从毛衣里滑出来。
吊坠是个星星形状，通体银色，只在边缘镶了细细一圈小钻，造型并不那么特别，只是切合了梁可樱小名。但看着却是流光溢彩，耀眼夺目，十分漂亮。
这是唐司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天，从包装里翻出来之后，她相当喜欢，便戴在了脖子上，一直没有摘下来。
毕竟，唐司淮也从来不把她送的手表拿下来，送礼物这件事，当然是要有来有往，相同以待才好。
唐司淮自然也看到了。
他手指落到星星角上，眸光黯了黯。
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沙哑低沉起来。
“……去洗手间。”
梁可樱点点头。
耳尖也跟着红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上了楼，转进洗手间。
画室上面那层是创意教室，还有美院专用多媒体教室，平时除非上课时间，很少有人来。这会儿，更是空空荡荡、空无一人，连走廊灯都没有打开。
洗手间也没有人。
唐司淮往里瞄了一眼，勾唇笑了起来，表情露出几分邪气，坏得嚣张，肆无忌惮的。
他一伸手，将梁可樱拉进去，反手锁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清脆一声响。
像是在耳膜边炸开。
梁可樱浑身一震，总算清醒几分，赶紧推了推唐司淮手臂，“不行……”
唐司淮抱住她，牙齿磨蹭了几下她细嫩耳尖。
“怎么不行？”
他声音有点哑，勾人得紧。
梁可樱手臂软了一下，耷拉下来，含含糊糊道：“这是在学校里……在外面呢。”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又不做什么……没人。”
说着，他双手落下去，抓住了梁可樱柔软手掌，轻轻捏了一下她掌心软肉，再往自己这里拉。
“星星，帮我。”
他说。
……
这一天，注定是不一般的一天。
梁可樱从里到外，充分领教了唐司淮这个人——他的坏、他的恶劣、他的霸道强势。
他混不吝起来就像个混球。
但他是她的神。
梁可樱可以为他下地狱-
寒假依旧有写生实践。
不过，为了让学生能回家过年，院里一是不做强行要求，二是就近选择地点，就在海城周边一圈。
从放寒假开始出发，大约七八天就能结束，回海城。
梁可樱踟蹰许久，想到和春风杂志社那件事还没有彻底解决，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赔违约金，加上自己手头也没什么钱，还是决定放弃这次写生实践活动。
毕竟目的地离得近。
之后抽空自己去也可以。
寒假正式开始。
梁可樱作别了室友，和去年一样，在寝室里独自画了几天画，再回到家。
周宁还在上班。
家里没有人。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把行李箱放好，再久违地拿出了铅笔和速写本，琢磨着要画点什么找找手感。
正此时，手机响起来。
梁可樱拿起手机。
表情变得有些诧异。
居然又是梁介鑫。
陡然间，她想起来，去年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梁介鑫逼她参加了一场“鸿门宴”，去和唐司淮和唐司淮父亲一起吃饭。
正是那个时候，自己引起了唐司淮的注意。
那时候别别扭扭，不知所措。谁曾想，两人会走到今天这步。
一切皆是缘分。
思及此，梁可樱好了几分，深吸一口气。见那电话相当固执，持续不断地不肯停下，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喂。”
梁介鑫一年没和大女儿通话，乍然听到她声音，还有些猝不及防。
半晌，男人讪讪开口：“星星，最近好吗？”
梁可樱：“？”
这么突然的开场白，实在叫人有些紧张起来。
梁介鑫：“对不起啊，爸爸最近太忙了，忘了你的生日。我们的乖星星20岁了，有想要什么礼物吗？”
梁可樱表情蓦地变了变。
彻底没了轻松之意。
她低低开口：“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
最好不要做这些无谓的寒暄。
这样，只会让她觉得痛苦。
梁介鑫：“没有没有，爸爸真的是……刚刚想起来……”
“没事挂了。”
“等一下！”
闻言，梁介鑫立刻扬声，打断她挂电话动作。
梁可樱一顿，又将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
梁介鑫：“我听说，你最近在和唐总的儿子谈恋爱，对吗？”
“……”
梁可樱整个人变得有些僵硬。
表情也是万分悚然。
发生什么了？
梁介鑫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电话那端，梁介鑫轻咳一声，“……那个，唐总昨天问我了。星星，不是爸爸说你，你谈恋爱怎么都不跟大人说一声呢？虽然是大学生了，但是你毕竟是小姑娘，再怎么样，总得知会一声吧。又是跟唐司淮……”
梁可樱尚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电话就换了个人来听。
“星星啊，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我是滕雪阿姨。”
滕雪声音陌生又熟悉。
语气里带着一丝惶恐般的讨好。
梁可樱：“……”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手指紧紧攥住拳。
仿佛一个不太英勇的武斗士。
眨眼间，已然被迫做好迎战准备。
滕雪无知无觉，还在那头继续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呀，明明知道你爸爸和唐司淮家里有合作。哎呀，你和司淮要是一对的话，后面咱们家和他们家也能沟通得顺利一点了啦……你都不知道，最近两个月，唐司淮爸爸对你爸爸态度又冷下来，你能不能让唐司淮去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呀……”
她絮絮叨叨，好似魔音穿耳。
梁可樱垂着眼，冷声答道：“不好意思，我家是我家，你家是你家，我和你怎么能算是‘我们’？”
“……”
滕雪明显愣住了。
梁可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滕阿姨，你是梁介鑫的小三，知三当三，插足了我妈妈的婚姻，你的女儿是非婚生子，你和梁介鑫一起筹谋骗走了属于我妈妈的钱，害得我妈妈生病，害得我家庭破裂。你怎么好意思和我说什么‘我们家’呀？”
这番话，语速不紧不慢，听起来很是犀利。
说完，梁可樱甚至不合时宜地在心里笑了一下。
她这完全属于照猫画虎。
学唐司淮的语气，硬生生学了个七八分。
果然，杀伤力极强。
滕雪声音尖利，像是要穿透耳膜：“侬这个小姑娘！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爸爸都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当年，要不是我答应，你爸爸怎么会给你钱，你哪来的钱去学画画、参加艺考，你怎么进得了嘉南，认识唐司淮？哼！不知好歹！……”
梁可樱当机立断、直接挂断电话。
短短几句话功夫，她十足生气，雪白肤色底下，脸色不自觉发红。
又做了几次深呼吸。
梁可樱放下手机。
回过头。
她一惊，瞪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宁放下菜，将外套脱掉挂起来，淡声作答：“刚刚。”
“啊……”
“是滕雪那个女表子？”
“……”
梁可樱点了头。
周宁：“她打电话给你做什么？问你要回之前的学费？凭什么？她算个什么？”
周宁进来得晚，也只听到了滕雪最后声嘶力竭那几句话。
梁可樱迟疑了一下，“也不是……”
如果要把对话据实已告，不可避免，必然要说出唐司淮。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顿时，周宁变得怒气冲冲起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梁可樱肩膀，拼命摇晃起来。
“那是什么？梁可樱！你说啊！快说啊！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这个妈了，嫌我麻烦、没用、没钱，是不是偷偷和滕雪联络，准备去他们家给她当大女儿，去享受荣华富贵了？！……”
周宁没有留长指甲。但因为力气太大，加上梁可樱在家里，只穿了一套家居服，不够厚。短短指甲边也成功扎进她肩膀肉里，疼得人忍不住龇牙咧嘴，因疼痛溢出几滴泪。
梁可樱试图挣脱开周宁桎梏，但毕竟瘦弱，力气小，怎么都甩不开长期做家务的中年妇女。
她嗓音有点发抖，用力摇头，“松手……拜托松手！我给你说还不行吗！问我唐司淮的事情！问我能不能帮梁介鑫牵线！……快松手啊！很痛！”
“……”
好似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周宁终于松开手。
梁可樱捂住肩膀，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下头，拉开衣领自己检查了一下。
还好，并不算太严重。
只是被拉破了点皮。
梁可樱拢起衣服，抬眼，蹙着眉头，看向面前的周宁。
周宁看起来很不好。
她脸色苍白，好像是见了鬼一样，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
嘴唇发抖，还在念念叨叨。
“疯了……疯了……”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妈？你怎么了？”
周宁挥开她。
转身，梦游似的朝厨房方向走去。
“……都怪梁介鑫！都怪他们这两个贱人！”
周宁这种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症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过去几年里经常都有。
只不过，这次好像尤为严重。
梁可樱顾不上恼怒，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不敢上前，怕被打。
但也不敢关上门，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
周宁走到厨房，垂着头，将地上的菜拿起来，放进水槽里。
许是因为知道梁可樱今天要回家，她虽然不喜欢下厨，却还是买了不少菜。
塑料袋里有活蹦乱跳的基围虾，还有一把韭菜，以及猪肉、冬笋之类。
林林总总，装了好几个袋子。
海城人普遍喜欢吃芥菜馄饨，但梁可樱却喜欢吃饺子。
韭菜应该就是用来做饺子馅儿的。
周宁眯起眼，将菜肉虾一股脑儿悉数倒出来。
接着，她伸出手，似乎是想去开水龙头。
“咚——”
刹那间，梁可樱眼睁睁地看着周宁在自己面前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等到回过神来，梁可樱才白着脸尖叫了一声：“妈——”
……
周宁又一次被送入海城第一人民医院。
这回，没有恰好路过的唐司淮，梁可樱求邻居帮忙，打了出租车过去。
司机很是热心。
一路风驰电掣。
梁可樱将周宁交给医生，坐到了急救室外的老位置上。
没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
同样场景，她再一次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流泪。
手机捏在掌心里。
但，比起曾经，有了充分立场求助旁人。
梁可樱用手背抹了抹脸，模糊着视线，点开通讯录，给唐司淮打电话。
“嘟、嘟、嘟……”
一连响了半分钟。
始终没有人接。
抢救室还是亮着红灯。
梁可樱抬头，望着那一抹红色，蹙眉想了一会儿。
唐司淮怎么会不接电话呢？
昨天，他说家里急招，提前回了家，没能留下送她，还说要把家里的司机叫过来。提议被梁可樱强硬拒绝后，才勉强作罢。
难道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梁可樱完全不清楚。
毕竟，她对唐司淮的感情，基于个人崇拜之上，完全无关他家背景。
再加上还有去年那个什劳子家宴，她也不想唐司淮觉得自己有什么其他想法，从来不会问起他家、他爸爸之类的事情。
除了听梁介鑫含糊说起过，还有同学们七传八传的留言，具体情况，基本是一无所知。
怎么办？
梁可樱吸了下鼻子。
想了想，她点开微信，开始编辑信息。
梁可樱：【唐司淮。】
梁可樱：【我妈妈又晕倒了。】
梁可樱：【怎么办？我好害怕。】
“……”
微信依旧是石沉大海。
没有丝毫回音。
直到抢救室灯灭，周宁被人推出来，唐司淮还是没有回复。
梁可樱只得收起手机，熟门熟路地迎上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问了医生情况，再去缴费开单子。
忙忙碌碌许久。
她回到病房。
周宁还是同上次一样，嘴唇惨白，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梁可樱盯着看了会儿。
倏地，想到医生刚刚说的话。
“病人这是第二次脑梗，这么短的时间内脑梗两次，情况不是很好。但具体还是要听病人醒来之后再看。家属要做好病人全身瘫痪的准备。”
“瘫痪？可是我妈妈还那么年轻……怎么会？”
那医生看了她一眼，叹气，“小姑娘，脑梗没有什么年不年轻的，这是一种缺血性的脑组织坏死，什么年纪都有可能发生。只是说年纪越大越危险，不是说年纪不大就不危险，明白吗？”
“……”
梁可樱愣了一下。
医生：“好好照顾你妈妈吧。不过，也别太紧张，先观察观察。”
梁可樱点点头，低声道了谢-
这次，周宁迟迟没有醒来。
唐司淮也一直没有回复。
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39章 相反的梦（1）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博尔赫斯《献给贝阿特丽斯?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
这个新年注定兵荒马乱。
周宁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迟迟醒不过来。
梁可樱不是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遵循医嘱继续观察, 自己天天守在病房里。
因为不用照顾什么，也用不着请护工。
之前她已经睡过许多天陪床椅, 再多不适、腰酸背痛、手脚发麻、难以动弹，这回都已经逐渐变得麻木。
身体好像悄然对环境逐渐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没办法。
人总是要在一次又一次折磨中成长。
大年初二。
晚上十点多。
周宁突然睁开眼。
梁可樱正在画画, 听到微弱动静，立马丢下笔，站起身来。
“妈？！你醒了？我叫医生过来！”
她连忙去按床头铃。
“……”
周宁脑袋被固定着，除了手指和眼睛, 全身好像都没有办法动。
她困难地朝梁可樱眨了眨眼睛。
手指微微曲起, 好像是在让梁可樱凑近些。
医生和护士还没有来, 梁可樱握住了周宁指尖，将脸贴过去, 焦急地叠声问道：“妈，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周宁：“……”
她好像发不出声音, 但嘴唇却在开开合合, 一字一顿似的。
梁可樱是学画画的, 眼睛很敏锐。
加上平时经常观察旁人, 对这种细微动作也能清晰捕捉。
周宁嘴唇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到最后, 脸部肌肉勉力动起来，看起来有些撕心裂肺似的。
眼神逐渐晦暗无光。
梁可樱越看越着急，攥紧了她手指，也跟着动了动嘴唇。
倏忽间，便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周宁是在说：“下辈子别做我女儿了。”
……
大年初三凌晨。
海城落了今年第一场雪。
短短半年内，周宁第三次脑梗进入抢救室。
几个小时后, 因为大脑半球主干血管大面积梗塞，急救失败，医生向梁可樱宣布了她的死亡时间。
梁可樱站在抢救室外，愣愣地听着审判。
脸色虽然苍白，脸颊上却是干燥一片，好像没有一滴眼泪。
停顿片刻，她舔了舔干涩嘴唇，讷讷地说：“……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海城市内早就禁了烟花爆竹，哪怕是过年，室外依旧安安静静，不见丝毫新年热闹感觉。
但纵然如此，万家灯火，仿佛能透过玻璃窗穿进来，将每一寸空气都渲染出辞旧迎新、举家团员的热烈来。
那急救医生是第一次见，看梁可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身边没有其他家属，却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叹了口气，试图安抚道：“小姑娘……”
梁可樱低声打断他，“谢谢医生，辛苦了。……我没关系的。”
“……”
“这么多年，她受了很多苦。”
现在，周宁大抵是终于解脱了。
所以一切的不甘、怨恨、意难平，都随着呼吸渐止，而彻底化为了泡沫。
恩怨都成了尘埃。
只给小女儿留下一个期许。
下辈子不做母女了。
这样就不用跟在她身边受苦了。
多好。
……
哪怕是过年休假期间，殡葬一条龙服务依旧营业。
幸好，周宁家中还有几个亲戚长辈，哪怕当年和疯疯癫癫的周宁吵过架，但到底人死如灯灭，人家也没有再记什么前仇，还是帮着一起操持了后事。
短短几天里，梁可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她好像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或许还不是最暗。
但已经叫人忍不住心生绝望起来。
一夜之间，梁可樱彻底变成了一艘孤单的小船。
没有人会再一言不合就给她一巴掌，让她丢脸、让她痛苦挣扎。但也没有人会在她偶尔回家时，一边骂，一边端上几盘菜，嘱咐她多吃点、不要浪费自己的劳动。
不知道为什么，对梁可樱来说，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过去。
亦或是现在。
她怎么都没法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只能从此孤身一人往下走。
蹒跚也好，歧路也罢。
最终，这世上，依旧没人是她的拐杖。
周宁骨灰下葬前，梁可樱拿出手机，给唐司淮发去了这些天以来第一条消息。
梁可樱：【分手吧。】
她可以遥望的灯塔上的火焰，终究太远太远，在她到不了的彼岸-
临开学，春运进入返程高峰。
各个公司企业都比学生先复工，各地外来务工人员纷纷回到海城，走上工作正轨。
梁可樱收了五天行李，认真断舍离了一番，终于将老城区这套房子收拾出来，在中介挂了牌，打算租出去。
这个时间恰好也是租房高峰。
她意向租金不高，中介带了几波人上门看房，很快，一对情侣决定租下来，并敲定了合同细节，押一付三，将租金交到梁可樱手上。
嘉南大学还没有开学。
学校里，人迹罕至。
梁可樱独自搭地铁，将东西全都拖到寝室。整个人累得浑身冒汗，呼吸十分粗重，坐到椅子上，半天回不过劲儿来。
正此时，手机突然在大衣口袋里震动起来。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拿出来。
点开屏幕。
指尖条件发射地顿住。
来电显示是唐司淮。
“……”
前些日子，她将分手微信发出去，却还是和之前那几条消息一样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唐司淮迟迟都没有回复。
平心而论，梁可樱并非是责怪他、没有在周宁出事这段时间陪伴她。
她只是陡然意识到，偶像、灯塔、或是启明星等等，各种自己用来表述唐司淮存在意义的名词，本来就是那么飘渺而遥远，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只能仰望，最好也只是仰望。
如果强行将他拉到自己晦暗无光的、鸡零狗碎的生活里来，实在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不甘心，又愤愤不平，却无济于事。
唐司淮就像是一阵风。
不该去妄图抓住那阵风的。
梁可樱觉得，这次，自己先提出分手，绝对比被甩好一万倍。至少，是她发现了不合适，没有给唐司淮伤害到她的机会。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些天过去，唐司淮明明已经默认了分手这个消息，这会儿又为什么打电话来呢？
“嗡——”
掌心里，手机持续不断地震动着。
似乎不肯罢休。
梁可樱沉吟许久，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起来。
她轻声开口：“……嗯。”
那头，唐司淮声音里却是没几分焦急，一如往常的胸有成竹，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星星，新年快乐。”
“……”
梁可樱无言以对。
下一秒，唐司淮那头传来嘈杂人声。
声音离得很近，好似是有人在同他说话。隔了会儿，听筒里又远远响起广播声，各种杂音乱作一团，无法判断他在哪里。
梁可樱心里有点好奇，还有点担心，又觉得自己怪没骨气的。
明明都说了分手了。
退回到仰望视角就好啦。
……
电话两端，两人各自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唐司淮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怎么不说话？抱歉，我现在没有在国内，之前……啧，发生了一些意外，没能及时回消息。”
梁可樱随口应了声：“啊，这样……”
唐司淮：“你妈妈怎么样了？”
梁可樱抿了抿唇，岔开话题，“学长，你应该收到我的消息了吧？”
她将那个唐司淮不怎么喜欢的“学长”称呼重新换回来。
“呵。”
唐司淮也听了出来，只笑了声，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你说分手那条？收到了。”
“那……”
“我的答案是不行。这件事不用再多说了。”
梁可樱：“……”
虽是早春，窗外好似已然有鸟声阵阵。
或许，压根是生物院养的，也不得而知。
总之，这一阵一阵连绵起伏的叫声，在绝对安静环境里，闹得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梁可樱站起身，将阳台门拉上，隔绝了这种声音。
接着，才攥紧了拳，轻声开口：“学长，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她低垂着眼，“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唐司淮轻轻“啧”了一声，“哪里不合适？”
他好像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梁可樱：“没有哪里，是全部。全部都不合适。学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分手。”
听筒彼端。
唐司淮静静沉了脸色。
顿了顿，他再次试图解释：“怪我寒假一直没有联系你，对吗？抱歉，星星，真的是有原因的。”
梁可樱却并不想听。
“不是的，并不是因为这个。”
不论是什么原因，对她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导.火.索。
梁可樱和唐司淮这段恋爱，开始得稀奇古怪，浑浑噩噩，到现在想来，其实满是破绽。哪怕他没有失联一个月，注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我觉得不合适。学长，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她语气坚决。
完全不想听他那个理由、再动摇自己。
以后，梁可樱还是会继续崇拜唐司淮，会继续悄悄注视着他，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像在心里喜欢着热烈的夏天那样。
梁可樱：“不要纠缠不休了，这一点都不像你。”
“……”
唐司淮一言不发。
干脆利落，直接挂断电话。
像是带了戾气-
新学期返校注册第一天，岑瑜姗姗来迟，临近下午四点才抵达学校。
“姐妹们，我回来啦！”
她大大咧咧地推开寝室门。
温黎和苏安安都已经在床上休息。
梁可樱则是坐在桌前画画。
听到声音，三人动作整齐划一，朝门口方向探出头来。
温黎率先调侃：“你今天来得好晚啊。莫非是被男人牵绊住了脚步？”
岑瑜将行李箱拖进来，一摆手，随口抱怨：“是啊，陆承月烦得要死，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出去住。路上纠缠了半天，害得我们差点没赶上高铁。早知道就不理他了，让司机送我回来，方便又轻松，唉……”
“噢？！”
“哇靠！这么刺激？这么直接？”
众人直接忽略她后面那句话。
关注点全在前头。
岑瑜无语凝噎，假睫毛上下扇了扇，一人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什么啊，肯定是两个卧室啊。你们想什么呢？我不答应，陆承月敢做什么吗？你们的思想，啧啧啧，龌龊！”
“切！”
旁边，梁可樱虽然一直没说话，听她们斗嘴，也忍不住抿出一抹笑意来。
岑瑜将东西一股脑塞进柜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了拍手，迫不及待地坐下身，开始休息。
“好累啊！好渴！宝贝们有水吗？”
她哀嚎了一句。
闻言，梁可樱随手给她递了一盒牛奶。
岑瑜赶紧接过，道了谢，猛喝一大口，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力气。
她转过身，看向梁可樱。
“可樱！”
梁可樱放下压感笔，回头，“嗯”了一声。
岑瑜：“你过年在干什么呀？出去玩了？还是和唐司淮约会？给你发消息你怎么回得这么慢嘛。”
梁可樱张了张嘴。
讪讪一笑。
周宁去世这件事，同学朋友里，她谁都没告诉。
不想听人安慰，也不想受人怜悯。
岑瑜自是一无所知。
想了想，梁可樱决定避开前一个话题，将后面那个问题据实已告。反正，按照唐司淮在学校论坛的知名度，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没呀，我和唐司淮已经分手了。”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寝室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炸得岑瑜花容失色，苏安安和温黎也再次从床帘探出头来。
“什么？分手了？！”
“你和唐司淮？”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
梁可樱觉得有点好笑，牵起唇，轻轻笑了一声，
她乖乖地温声作答：“不久之前，就寒假里。”
岑瑜：“为什么？吵架了？”
“那倒也没有……”
她怎么可能和唐司淮吵架。
梁可樱踟蹰半秒，含糊不清地答道：“就……反正不合适吧，感觉也没必要继续了。”
“他提的还是你提的？”
“我提的。”
“哇靠！”温黎在床上爆了句粗口，“牛啊可樱，你把唐司淮甩了？！”
……
这个消息很快传播开来。
虽然对于唐司淮来说，换女朋友这件事已经叫人觉得见怪不怪，但到底是话题人物，还是成功引起一波讨论。
【你们知道吗，听说建院的TSH和美院那个小学妹分手了。】
【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男朋友听校队的人说的，TSH平时不是和校队几个男生玩得很好吗，肯定不会骗人。】
【说真的，这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这是淮哥在咱们学校下手的第几个了？不过，仔细数数的话，其实好像这个还挺久的，坚持了一个学期呢。】
【为什么分手？这次前女友不来爆料吗？】
【我一天刷五百遍学校表白墙，就等前女友投稿了！】
【我前几天看到那个女生了，和她室友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正常啊。谁提的分手？】
【那肯定是淮哥啊！每次都是淮哥甩人。】
【不过，开学这么几天，一直都没看到TSH啊。】
【你们都不知道吗？唐司淮拿到了建院的一个交流名额，要去日本交流一年。上学期考试结束之前，我在政教楼正好听到他爸爸和建院的领导在说话。人都不在国内了，还谈什么恋爱，应该是和平分手吧。】
【……】
梁可樱平时不关注论坛，加上这一阵她又开始画漫画，每天时间都很紧张。
忙忙碌碌起来，更是无暇在意其他琐事。
之前，周宁住院、还有丧葬等等，几乎把周宁的存款尽数花完，甚至还借了一点。虽然现在，她手上有城中村的租金，却也只能勉强交个学费和基本在校生活开支，再多就没有了。
后面要怎么走下去，全都得靠自己。
杂志社那边还没有消息，律师费也没有结算，梁可樱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继续靠卖画稿为生。
头像稿和插画稿一张一张，到底是杯水车薪，又不稳定。
她还是想继续画漫画，将名气打出来。
这次，梁可樱打算画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至于要往哪里投稿，等画完第一话，再做考虑。
……
在日复一日忙碌中，时间进入三月。
新一个春日到来。
气温开始回升。
季辞让从岑瑜那里得知了梁可樱分手消息，三天两头搞突然袭击，跑来嘉南约她吃饭，还要时不时发个消息，约画展、摄影展之类。
梁可樱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
最终，还是脸皮薄，拗不过他，勉强答应了一次。
周末恰好是个晴天。
季辞让开车到嘉南大学来接梁可樱。
梁可樱不想给他错误暗示，也没有打扮，随意地背了个包，静静地坐上车。
多日不见，季辞让给他那一头卷发换了个色，变成了全头蓝黑色。
衬得他唇红齿白，美得雌雄莫辨。
这样看，愈发充满艺术家气息。
他侧过脸，好整以暇地看向梁可樱，浅笑开口：“瘦了。”
“……还好。”
梁可樱有些尴尬。
季辞让并不想为难她，没有再说这个，一边发动车，一边转开话题。
“你吃饭了吗？吃过了的话，我们就直接去画展？然后画展出来之后，楼下就有家餐厅，我之前就想去探店，一直没时间，这次正好……啊，下午你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玩密室？”
梁可樱攥紧了书包带。
正欲开口。
恰好，手机震了一下。
顺势将气氛打断。
她抿起唇，朝季辞让抱歉地笑笑，解锁屏幕。
信息来自那个律师。
他发来了一份解约协议书。
律师：【你看一下，这个解约条款。】
律师：【因为《TA》属于定制项目，你本来就没有这个作品的版权，后续也无法再次开发。所以我们不支持退回稿费，返还版权。现在你只要签了这个解约条款，就可以直接解除协议，后续不再合作、产生任何费用。】
律师：【对方对赔偿的要求是没有法律依据的，已经全部协商解决了。】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梁可樱有些诧异，当即点开文件，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一遍。
解约协议应该不是出自杂志社。
相比之下，行文措辞和条款都十分严谨，看不出什么漏洞。
梁可樱相信唐司淮，自然也相信他找的律师，没有再纠结。
她打字回复：【是不是就是说，我签完名，这件事就彻底解决了？我不用还钱、也不用赔钱了？】
律师：【是的，放心吧。】
律师：【等两边公章敲完，你可以把这个解约协议发到微博上去，避免以后被对方截取片段，给你泼脏水扯皮。】
律师想得很周到。
心头大患解决，梁可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忙打了好几个“谢谢”上去。
律师：【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
此刻，梁可樱倏地又想起旁的事。
顿了顿，连忙继续打字。
梁可樱：【请问您的律师费该如何支付呢？】
律师：【不用的。】
梁可樱：【要的。不管是不是唐司淮聘请您的，还是感谢您的帮助，这个钱应该由我自己来出才比较好。】
律师明显是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屏幕上才跳出了新消息。
【真的不用。小唐先生在去日本之前已经和我们这里结清了费用，还预交了一年。过后你还有什么需求，比如需要定制什么版权协议、或是合约咨询，都可以来找我。】
“……”
梁可樱愣在原地。
什么？
唐司淮去日本了？
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身边，季辞让偷瞄她时，发现她表情有些迟疑，出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哦……嗯，没事。”
梁可樱回过神来。
想了想，她指尖轻移，落到了微信好友列表上。
踟蹰片刻，还是找到了唐司淮，点开。
她没看之前那些聊天记录，只是点开了他朋友圈。
唐司淮朋友圈一直是半年可见。
这两个月里，他没有更新过新朋友圈——或是，分组可见了？
她不知道。
不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就是没关系的人了。
梁可樱兀自笑了笑，随手锁上手机。
“事情解决了？那下午密室吗？”
“不了吧，我还要回去画画写作业。”
“啊，那好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将气氛控制在正常好朋友之间。
奔驰驶入车流中。
车窗外，上午阳光正好，仿佛是某种预兆。
——预兆着梁可樱新生活的开始。
第40章 相反的梦（2）
唐司淮在朋友圈看到了梁可樱和季辞让的合照。
照片里, 小姑娘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底下，手里拿着相机，眼神有点迷茫无措, 表情倒是沉静，嘴角挂了丝浅笑, 颊边酒窝若隐若现，让人看了很想伸手去按一下这个小坑。
她前面站着季辞让。
季辞让明显不怎么擅长自拍, 姿势搞得很别扭。
两人相距大约五六步距离。
更远些，是海城曾经的地标建筑，海市大剧院。
天气尚好，他们俩阖该是趁着周末跑去春游了。
“……”
啧。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唐司淮抿了抿唇, 将照片放大, 静静欣赏了会儿。
复又退出去, 浏览起梁可樱朋友圈来。
那通电话过后，两人就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没有再联系。
梁可樱倒是没把唐司淮微信删掉。
他还是能看到她朋友圈消息。
“有进步。”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随手往下滑。
梁可樱极少发朋友圈, 动态不多, 偶尔才会发几张速写练笔, 但自己的照片却几乎没有。甚至, 连那张让唐司淮“一见钟情”的雪地图都没有发过。
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竟然发了和季辞让的合照。
唐司淮将手机扔到一边，懒得再看。
眼睛疼。
不过片刻，他又改了主意，重新打开手机，点开Q.Q，找到了登山社社团群。
两人一直用微信说话, 至今没加Q.Q好友。
只能这么辗转，才能看到。
唐司淮点开梁可樱Q.Q账号信息。
她还是之前那个个签，说什么不喜欢了。
好像从来没改掉过。
可见，这场恋爱，或许确实没到给她什么信心。或者，她只是敷衍一下，压根也不在意？
“……”
一时之间，唐司淮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恼怒情绪来。
从小，唐司淮就在有些畸形的家庭关系中长大，渐渐地，对所有事、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浑不在意起来，玩世不恭，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骄矜早已深入骨髓，不可一世。
对唐司淮来说，这种恼怒情绪十分陌生罕见，在恋爱里更是前所未有，叫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过是个前女友……而已。
一点都不稀奇。
他本就是被梁可樱那点特别吸引，在品尝过后，早就该觉得不过如此才是。
分手才是皆大欢喜。
毕竟，漂亮的女生那么多，梁可樱也不是最漂亮的。
可是，想到小姑娘乖乖软软、唇红齿白，眼神清透。明明羞涩，却能大着胆子主动吻他嘴角。
想到各种画面，唐司淮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
不是说好崇拜他嘛？
不是一直暗恋他吗？
……为什么要提分手？
他压根没想和梁可樱分手。
在收到分手信息的第一刻，唐司淮就回了电话，明明想好了不骗她，干脆把真相告诉她，却只得到她毫不留情的话语。
傲气不允许他向梁可樱祈求。
或许，祈求也没有用，她应该早就铁了心。
思及此，唐司淮眼里染了厉色。
停顿片刻。
他给律师拨了语音。
那律师事务所常年服务于唐氏集团，为他们处理一些对外法律事务。集团每年给他们付高昂合作费用，算得上事务所最大一号金主。
哪怕现在唐氏集团出了些事故，但也无损两方关系。
果然，不过数秒，那头便飞快地接通了语音。
“小唐先生。”
唐司淮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随手捏了捏鼻梁。
他问：“梁可樱的合约纠纷，你们处理好了吗？”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律师：“正打算跟您汇报呢。两方矛盾已经按照梁小姐的意愿解决了，对方已经在解约合同上敲了章，也已经寄到我们这边。稍后我留档后，会把原件快递给梁小姐。”
“……那她怎么说？”
那律师明显怔了怔，“怎么说……啊，说非常感谢。她昨晚给我转了账，我已经同她说不需要她支付律师费用了，但是她一定要给钱。小唐先生，您看该怎么办？”
唐司淮沉吟半秒，嗤笑了一声，开口：“别收。你跟她说，是我付了钱，让她联系我，把钱打给我。”
“……”-
三月底。
嘉南大学新一届运动会。
梁可樱再次被迫上场，报了一次八百米。
幸好，这次没出什么意外，没人撞上来。
她安安稳稳跑到终点，拿了个第四名，勉强算是鼓励奖。学生会同学给她发了两瓶水，还有一个小钥匙扣。
梁可樱低声道谢，回过身。
岑瑜在不远处等她。
见到这一幕，梁可樱忍不住笑起来。
迈开步子，朝岑瑜小跑过去。
行至面对上面，她才低声问道：“……岑瑜，你一直在这里，不去看陆承月比赛吗？”
岑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管他，整天跟连体婴似的，烦人。”
“没有啊，我觉得陆承月还不错。”
苏安安和温黎也这么认为。
陆承月现在是他们寝室公认二十四孝好男友。
梁可樱和岑瑜两人是室友，平时又出双入对、一直一起行动。
比起苏安安和温黎，梁可樱自然是对岑瑜这个男朋友更有发言权。
她心情不错，擦了擦额上汗水，随口慢声分析道：“你看，他为你考来嘉南这就不说了。就说你们俩谈恋爱吧，他好像从来没拒绝过你的要求？”
甚至，有些事，压根不用岑瑜要求，陆承月早就替她想好做好。
IT专业学业繁忙，比美院更甚。
陆承月能随时随地黏着岑瑜，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
岑瑜挠了挠头，“唉，你不懂，他越是这样，我越有压力好不好……总觉得想喘口气都难。”
而且，在这段关系里，主动权渐渐缺失，这对于习惯了随心所欲的岑瑜来说，似乎是一件相当难以习惯的事情。
她很清楚，潜移默化中，陆承月在悄悄入侵她的生活。
这就是她曾经对陆承月做过的事情。
但颠倒过来，却让人觉得十分不习惯。
岑瑜还想再吐槽几句。
旁边，梁可樱蓦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
岑瑜问了一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陆承月站在两人前面不远处，表情相当平静，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孤傲冰冷。
但许是因为穿了运动装，身上还贴着运动员编号。不伦不类、歪七扭八，看着很是青春洒脱。
竟然硬生生柔化了他身上那点寒意。
岑瑜：“……”
陆承月朝两个女生走来。
他人高腿长。
很快走到两人面前。
陆承月只略朝着梁可樱点点头，算作招呼。接着，注意力便全数落在岑瑜脸上。
“瑜瑜，我拿了第一名。但你都不来看我。”
声音柔软得不像话。
岑瑜脸红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说：“厉害。”
“……”
梁可樱没忍住，轻轻弯起唇角。
不想继续当电灯泡，她将一瓶水拿给岑瑜，低声同两人打了招呼，率先转身离开。
……
梁可樱拎着午饭回到寝室。
寝室没有人在。
她反手阖上门，先将午饭放在桌上，去简单洗了个澡，洗掉八百米跑出来那满身汗意。
然而，麻辣烫香味难以被塑料袋掩盖，很快，飘得整个房间都是。
且直冲大脑，勾得人心痒难耐。
梁可樱用毛巾将头发包起来，都没顾得上弄干，赶紧坐下身，开始吃饭。
手机就放在旁边充电。
短短几分钟，屏幕暗了又亮，跳出不少消息。
顿了顿，她将半块土豆塞进嘴里，吸了吸鼻子，又去够手机。
消息提示来自微博私信。
周三晚上，梁可樱将和春风杂志社的解约合同放上了微博，单方面宣告这场闹剧落幕。
至于后面小说作者和粉丝要怎么去维权扯皮，已经完全与她无关了。
许是因为当时梁可樱态度强硬，加上时间已经久了，哪怕杂志社出了公告，也少有人再因为这件事跑来微博骚扰她。相反，倒是不少同情她踩坑的小粉丝，时不时会留些评论和私信安慰她。
这些私信，梁可樱平时有时间就会去看一看，算是一种心理慰藉了。
但这回，私信消息却无关《TA》。
【星星老师！你好！很抱歉打扰你！我看完了你昨天在微博上发的新漫画，虽然只是前半话，但真的真的好有趣！特别吸引我！所以迫不及待就想和老师分享我的心情。】
【我和老师漫画里的女主角一样，出生在一个小乡村，家里有两个弟弟，我是最大的姐姐。我今年刚刚上高一，我爸爸妈妈已经跟我讲过，家里会供我上大学，但毕业之后，要帮衬两个弟弟，要赚钱供他们上学。】
【反正……就是一团乱麻吧T T。所以我很羡慕姐姐笔下的女主角，哪怕身处困境，也能阳光坚强。我也想这样！实在不喜欢自怨自艾的自己ww】
【相信能画出可爱人物的星星老师也是一个很可爱很阳光的人！我会一直支持您的！希望您能多多更新！顺便，老师能不能给那条微博开个打赏呢？好多姐妹都想给劳斯打钱！】
梁可樱愣了愣。
她退出后台私信界面。
再点开自己最新那条新微博。
昨天，梁可樱在微博发了一条漫画试读，是自己那个原创漫画《荆棘玫瑰》。
构思许久，终于画完了第一话。
她第一次画这种原创少女漫，生怕读者不喜欢，便干脆放上微博试水。
这会儿，这条微博点赞已经破了5000，转发700多，整体数据非常亮眼。
评论也讨论得热烈。
话题大多关于女主人设。
还有就是关于她本人和《TA》。
【女主角小鸟也太可爱了吧！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喜欢她！】
【我的天哪，小鸟出场第一个画面，我就爱上她了！黑长直甜妹puapuapua~】
【不得不说，梁星星老师的画风还是那么稳健，好像比《TA》还好看了！人物线条绝美！】
【《TA》那个主角，我是真的不喜欢，就是冲着绝美画风去看的。现在星星老师画原创了，必须追！】
【哇靠，星星拿了爽文剧本，属于是浴火重生了2333】
【劳斯快开打赏！我要给小鸟打钱！】
【……】
口径一致，简直像是买了水军。
梁可樱有点啼笑皆非，但心中却不禁涌起无限感动。
她喜欢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
她喜欢画漫画。
或许，比起单纯闷在画室里创作，她更适合这种能和旁人交流互动的绘画方式。
毕竟是很小就画了一墙涂鸦、还要朝家里人炫耀的小女孩。
想了想，梁可樱回到刚刚那个读者私信界面，放下筷子，两只手抓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往上敲字：【亲爱的，谢谢你的喜欢。愿你也能和小鸟一样努力生活，走出现状，掌控自己的人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加油！】
很快回复过完。
梁可樱放下手机，飞快将麻辣烫吃完。
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再打开电脑，抽出数位板，准备开始画第二话。
如果微博反馈这么不错，可以考虑先在微博连载几话，到时候再看看别家漫画杂志或是APP有没有合适机会。
她皱起眉，仔细思索了会儿，又觉得这种思虑没必要。
还是得先构思剧情。
……
不多时，手机再次响起。
这回倒是来自微信。
梁可樱没什么思路，也不想勉强自己乱画，干脆先去检查新消息。
消息来自岑瑜。
对话框里，岑瑜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给她转了一个地址。
梁可樱不明所以，顺手点开。
地址竟然是个门户新闻网站，此刻，首页最大一个banner位上，正在滚动播放一条财经消息。
【海城唐氏集团陷入信任危机，CEO被调查。】
“……”
梁可樱心头一跳。
鼠标移过去，点开。
新闻链接里面就写得比较详细。
大概就是说，年前，唐氏集团投资的某项工程，因为违规施工、导致三个工人死亡，家属闹得很大，觉得甲方负责不了，干脆将事情闹到唐氏集团里。恰好集团在接受年度审查，在财政方面查出了一些端倪。两方相加，就对CEO和集团董事长做了一些限制之类，等待最终审查结果云云。
因为唐氏集团算是海城知名企业，出这么大事，财经记者将报道写得很专业，里头各种专业名词。
但梁可樱基本看不懂。
只能勉强大致地分析一下个中含义。
不过，头条图上那个人，她却认得出来。正是那天和梁介鑫他们吃过一次饭的唐总，唐司淮爸爸。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尚未等她想明白，紧接着，岑瑜的微信消息开始狂轰滥炸。
岑瑜：【你看完了吗！】
岑瑜：【学生会的群里都传疯了，学校论坛也都在说这件事！】
岑瑜：【他们都说，唐司淮是知道自己家马上要东窗事发，所以马不停蹄跑日本去了。他本来好像拒绝过他们学院给他的交流名额啊，我听他们说，是突然改变主意的。】
岑瑜：【……但应该不至于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回复：【我也不知道啊。不清楚什么情况。】
难道，那天电话里，唐司淮要说的解释，就是这个？
她想了会儿。
又觉得毫无必要。
纠结过去实在没什么意思。随便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消失，都无法挽回他们这段关系。
更何况，或许这会儿，唐司淮都已经在日本找了新女友了。
而梁可樱自己，也觉得生活很是充沛。
哪怕是孤身一个人。
孤身一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如果没有月亮、没有灯塔，只有抓着火把的勇士才能在海面流浪，抵御风暴。
她想做那个勇士。
就像自己漫画里的小鸟一样-
几天后。
时间进入四月。
至清明时节，海城惯例开始下雨。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时下时停。但因为空气实在太过潮湿，体感堪比黄梅雨季，叫人每天出门都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清明假期前最后一节课，正好是节艺术鉴赏课。
因为是绘画系都要上的课，不分具体项目，课程安排在阶梯大教室。老师点完名，班上不少人都溜去后门逃了课，提前进入小长假状态。
岑瑜和梁可樱倒是坚持到最后。
两人都不急着回家。
坐在角落，小声说着话。
岑瑜：“可樱，你之前是不是说，小长假要回家啊？”
梁可樱点点头。
“嗯。……不过当天就回来。”
去年清明她是留在学校没有回去，但今年，她要去给周宁扫墓。
老城区房子已经租出去、签了长约，她无处可回，所以扫完墓就直接回学校。
岑瑜：“那要不……”咱们也出去玩吧？
后面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梁可樱手机在桌面猛烈震动起来。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
梁可樱抬头，觑了老师一眼，赶紧按了挂断。
但对方十分坚持，再次打过来。
按掉三次后，她叹了口气，给岑瑜打了个手势，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走廊上有学生在说话。
并不十分安静。
梁可樱走到角落，接通，“喂？您好？”
“梁小姐，你好。很抱歉，是不是打扰您了？”
竟然是那个律师。
梁可樱有些诧异，眉毛扬起，“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她才轻声问道：“……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律师：“是这样的，我这边已经第四次收到您的转账了。真的不需要，小唐先生已经支付了全额律师费。”
“……”
梁可樱默默垂下眼，“那是他的事。我的事，本来就该我付钱。”
律师：“你这样，我们这边财务账面做不平，也会影响我之后的汇报和加薪。”
“……”
“我已经给你退回去了，麻烦你查收一下。如果一定要给律师费的话，麻烦您转给小唐先生就好啦。”
电话那端，那律师轻轻笑了一声，“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梁可樱无言以对，低声说了句“有”。
停顿半秒，她想到什么，蹙了蹙眉，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唐司淮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他家不是被查了吗？
那律师愣了一下，迟疑，“这……我也不确定。”
“好吧，我知道了，还是谢谢您。”
她挂了电话。
手机紧紧攥在掌心。
不远处，还能听到阶梯教室传来老师说话声，回荡在走廊，清晰入耳。
“……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是谁？蒙德里安？是谁说的蒙德里安？不错。看来这位同学不是毕加索的粉丝，相信你的色彩老师会很感动。”
底下笑声稀稀落落。
看得出来，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幽默。
梁可樱扯了扯嘴角，靠在门边，重新打开手机。
她点开APP，找到之前某笔大额转账记录，又重新朝这个卡号里转了一笔钱。
等屏幕跳出转账成功字样。
颇有些尘埃落定意味。
梁可樱不自觉地长长松了口气。
……
然而，到晚上，时隔数月，唐司淮再次给她打来电话。
梁可樱正在定明天扫墓要带的花，看到通话界面倏地跳出来，吓了一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手抖了下。
不小心就接通了。
哪怕许久没听，唐司淮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
他未语先笑，淡淡地喊她：“星星。”
“……”
“为什么突然给我打钱？”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咬了下唇，低声说：“律师费。”
唐司淮：“哦？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寒暄让人尴尬。
不，准确来说，是让人觉得不知所措。
好像没法勉强自己去应付。
听到唐司淮状若无事的声音，她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到曾经。
无论是她被网暴那天，还是周宁下葬那天。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梁可樱对唐司淮没有怨怼，但却清晰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慌乱、伤心、绝望，还有期待他出现、将她拽出深渊，却始终寻而不得的痛苦。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
干脆岔开话题。
“你有什么事吗？”
唐司淮：“当然有事。”
“什么？”
“梁可樱……我有点想你。”
听筒里，唐司淮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说完，他转过头，望向窗外。
溶溶月色里，一切都像是虚幻。
不可否认，在看到转账消息那一刻，他非常高兴。
高兴得简直不切合常理。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借口给梁可樱打个电话，又不会挫伤自己在感情里的那点骄傲了。
“……真的。”
他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